梦想是我一直在实践的现实,两者之间没有差别。
所有的故事都开始于今年2月,我在家看一个叫《轮回》的纪录片,片头出现了一片绿色迷雾中的佛塔,世界上竟然有这么美丽的我不知道在哪的地方。那个纪录片没有看完,但我马上搜出了它的名字:蒲甘。
在此之前我都拼不出缅甸的英文单词,只知道昂山素季,那里的男人穿一种叫隆基的裙子,全民信仰佛教,男孩子都要出家,还有缅甸人只有名字没有姓氏。就是这些了,这些就够了。我买了一本Lonely Planet,只有英文版的,卷首语的最后一句是:COME WITH YOUR MIND OPEN AND YOU'LL LEAVE WITH YOUR HEART FULL.(胡乱译给我妈看:打开你的心,你会满载而归。)没有比这句话更贴切的了。
于是,我去缅甸,发现了比想象中更好的风景。对着照片,想念着那里的风,我跟你讲十个故事,从仰光开始。
第一个故事:大金塔
大金塔的全名是Shwedagon Pagoda,传说始建于2500年前,塔身由纯金筑造,塔顶镶有5448粒钻石及2317粒红宝石,供奉了佛陀的8根头发。它是缅甸最神圣的寺庙,当地人夜里常常来此乘凉消夏。而且仰光经常停电,这时候全城就只有大金塔在夜空中像星星一样明亮。如果你只能去一个景点,那就是这里了。
我们从苏雷宝塔搭公交前往,一路被各种人指引终于到了大金塔,脱下鞋,拾级而上。相机没法记录实物带来的震撼,因为真的很大很大,比我以前见过的任何寺庙都要庞大,也要贵重得多。我围着塔身绕圈,走过一群看上去教养良好的本地人。其中一个男人对我笑笑,用日语跟我打招呼:“KONICHIWA。”我也回答:“KONICHIWA。”他高兴地继续用日语问我:“你是日本人吗?”我摇摇头:“Chinese.”他点点头,身旁一个年长女性走到我身旁来跟我说英文:“你需要帮助吗?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
这家人住在仰光,大大小小一共有8人。和我说话的男子是小儿子,他的妻子是日本人,他们一起定居日本。后来同我说话的年长女性是他的母亲,英文流利且没什么口音。最年长的女性是外婆,今天是她的生日,所以全家人都一同来大金塔庆祝。我还从未听说去寺庙过生日的,而且这么兴高采烈。塔身环绕的8尊像是缅甸人的8个星座动物,除了一个星期7天以外,他们把周三分为上午和下午,分别代表一天。每天出生的人都有一个动物护佑,全家人都跟着老婆婆找到她的星座动物,大家轮流献花、祈祷、浴佛。缅甸阿姨告诉我,生日的时候来寺庙祈福,给寺庙捐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我是周六出生的,所以是龙。我也学着缅甸人的样子,找到我的那尊小龙,把在门口买的花挂在佛像上,再用佛像前的小杯子舀水,一杯一杯地从佛像头顶往下灌注,这就是浴佛。
我的很多朋友听说大金塔是用金子和宝石做的,表示不可思议,就没有人去抠下一块来吗?可是对于缅甸人来说,金钱是用来布施的。整个大金塔的金子都是信众捐献而来,我们之后去看的曼德勒马哈木尼寺庙里的那尊佛像,已经被信众的金子贴得面目全非了。连我们在蒲甘的马车夫,看上去是此行见过最庸俗狡猾的人,他也会存钱去寺庙贴金。大金塔是一个象征,人把自己觉得最珍贵、最牢固不变的金子献给佛,以换取自己来世的幸福。
我们遇到一位在塔前的小龛里打坐的老僧人。他下午就坐在那里,晚上依然,双目低垂,屹立不动,身旁仅有一把伞和一条毛巾。P说他定是位高僧,还有信众在外面朝他跪拜磕头。我们很想和他交谈,却不敢打扰。
我们被风景迷恋过深,快要饿晕时才准备离开寺院。当走到门口,我们刚穿上鞋的一秒钟,外面下起了暴雨。真的是雨季啊,说下就下,而且来势汹汹。一位门口的警察招呼我们,来他的小办公室坐坐。说是办公室,其实就一张桌子、一条板凳、一个柜子。警察小哥和我们差不多年纪,给我们倒上热茶后,听说我们没吃饭就要我们吃他饭盒里的便当。雨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P昏昏欲睡,我和小哥学起了缅文。他认真地一遍遍纠正我的发音,还有几个他的警察同事也围上来和我们说话。雨还是好大,大概晚上8点多了,P终于忍不住说,我们还是冲出去打车走吧。我们问小哥能不能借把伞给我们出去打车,他从柜子里拿出几把伞一把把地试,试了一把好的,说,“来,我带你们去”。他光着脚就冲了出去,第一辆出租车不肯去,他又去前面问,帮我们找好车,说好地址和价钱,才让我们一个个上去。我看见他的双脚泡在水里,全身被淋湿了,突然怕忘记他,就想给他拍张照片。我想问他的名字,请他用缅文写在我的本子上。但,他只是跟我们挥挥手说“再见”,我们的车就这样开走了。
后来从蒲甘再次返回仰光,我想去大金塔找他,给他拍照,跟他展示一下我已经说得很流利的7句缅文。可一走近大金塔就下起了倾盆大雨,我怎么也找不到他所在的那个门。直到离开的那天,乘出租车去机场的路上,再次路过大金塔时,我才认出那就是他所在的门。司机说,“这是南门”。清早6点,这里还没有开门,没有人,下着细雨。我怎么也记不起他的长相,但我记得他浸在水里的双脚和替我们打着伞的手。我朝着那个方向,在心里说了一句:JIEZUBEI,DADA(缅语:谢谢你,再见。)
第二个故事:我们在曼德勒的饭堂
我们是在傍晚抵达曼德勒的。饥肠辘辘的我央旅馆的小哥推荐一家当地餐馆,小哥画了张图,出门右拐,第二个路口右拐,走8个(还是9个?)街区就到了,左手边。
此时才晚上7点,曼德勒街头已经黑灯瞎火,而且刮着狂风,简直无法睁眼。就这样,我们眯着眼睛找到了这家餐馆,门口停满了当地的豪车,看起来还不错。
一进门,我们就被全店人行注目礼。服务员们统一穿着蓝衬衫和隆基,招呼我们坐下点菜。这时候才发现他们一句英语都不会,你推我,我推你,推了半天没有一个人来跟我们对话。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个穿着不一样的衣服、眉目清秀的圆脸小哥被簇拥着上来了,他用流利的英语跟我们介绍菜单,老板娘(应该是他的母亲)也操着还不错的中文上来帮忙点菜。最后,我们要了一份鱼和一份玉米,可随后上来的菜却有一大桌。
在整个进食过程中,我和P身后各自有一群小服务员在旁边围观。在我多次拂去飞舞的苍蝇后,一个羞涩的小哥前来桌边帮我们赶苍蝇。在我们屡次表示“谢谢、不用”后他也不走,在旁边笑嘻嘻地看着我们吃饭,只要一盘菜或者一碗汤快要见底了,他就迅速夺过碗碟,过一会儿笑嘻嘻地带着满满的一盆又放回我们的桌上。于是,P被迫吃了三碗饭。
虽然这家餐馆的味道、服务和价格都很赞,但作为游客我们总想试试更新鲜的。于是第二天,我们又请出租车司机推荐一家好吃的本地餐馆,师傅满口答应了。天色暗了下来,P表示两边的街道甚是熟悉,于是我们的车停了下来。啊,这不就是昨天那家吗?!师傅很为难的样子,表示这就是附近最好吃的本地餐馆了。好吧,真是缘分未了呢。
服务员们今天换上了红衬衫和隆基,看见我们都特别开心,安排我们坐在昨天的位子上,又轻车熟路地把“英语流利哥”和“中文不错阿姨”喊来点菜。今天在Inwa古城遇到的中国夫妇也在我们的强烈推荐下跑来这里吃饭,他们帮助我们分流了一些热情的服务员。虽然我们已经习惯了在被10个人围着看的情况下若无其事地进餐,但还是有点不习惯芒果吃完了,星级哥又帮忙添了一盘新的。每个人都关注着我们的一举一动,P说这就是当皇后的感觉吗?
在离开前,P想和大家合影,小服务员们竟然一哄而散,都羞涩地躲了起来。老板娘把他们按住才肯过来合影。我们作别,一个服务员在门口的车顶上休息,旁边的小青年抱着吉他坐在一边。我们猜测他会不会弹,他似乎是猜到了,在我们一转过身时,就听见铮铮的吉他声,黑漆漆的街道,还是刮着大风,但走在路上,一点也不害怕。
第三个故事:在Inwa拍片送人(柚木寺里的小教室和路边的树皮秋千)
见到柚木寺的时候,我都惊呆了。它由柚木建造,通体漆黑,上叠五层红色的顶部,非常质朴。虽然建于19世纪,却有日本镰仓时代的风范。
正午的木地板踩着有些烫脚,但一走进黑黝黝的寺庙就觉得寂静极了。没有其他游客,几个本地孩子在旁边的殿里玩耍,我沿着大殿外的窗户往里看,却看见几个小孩子在里面咿咿呀呀地念书,还有几个孩子睡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大家一看见我,就嘻嘻哈哈地使起了眼色,也不好好念书,都朝我这边望过来。只听见一个年长的人的咳嗽声,孩子们又假装看着黑板稀里糊涂地乱念起来。我往前看过去,原来有个老僧人,应该是他们的老师,坐在一堆东西里看着报纸,时不时地抬起头提醒他们念书。前排的小和尚也趴在桌上睡得正酣,只有几个孩子心不在焉地看手上的书。原来这个小教室就在大殿的佛像背面,只有这一面能进来一些光线,所以能读书写字。
我和P在大殿相遇,都表示柚木寺美过大金塔千百遍,这样朴素寂静的地方才容易接近佛法。虽然我也想趴在柚木地板上美美地睡上一觉,但马车夫还在门口等着我们去下一个地点。我想起小孩子们,让P先走,我回去给他们拍个照。
我跑回老和尚看不到的那扇窗,举起相机和他们示意,大家马上心领神会地比起了“V”字,相片出来了,孩子们都不淡定了,不顾老和尚大声咳嗽而冲到我这边来看照片。我没有细看就交给最大的小和尚,他们围坐在一起看照片,很开心的样子。我跟他们招招手,说“DADA”,他们也说“DADA”。
到柚木寺之前,我们路过了一个很美的秋千想停下来坐一会儿,可被马车夫拒绝表示一会儿我们还要回来。当再次路过,我们立刻跳下车,争先去坐,结果却是一个也坐不上去……
一个男孩子跑来帮忙,无奈这柚木树皮太滑,他怎么也不能把笨重的我们弄上去。最后只能是,他坐上去给我们看,再拍照。这时,两个更小的男孩飞奔赶来,也一起上来表演坐秋千,我给他们兄弟三人拍下照片,最小的弟弟拿着照片就飞奔到旁边的小屋去给爸爸妈妈看。原来秋千边的小茅屋就是他们的家,大树皮秋千一定就是爸爸给孩子们做的玩具了。爸爸看完,妈妈看,一家人围在一起看照片。我和他们招招手,一家人小小的身影也和我招招手。
其实这两个故事没什么特别,只是想记住他们。这次没有带数码和胶片机,只带了一部手机和一个富士一次性成像的INSTAX 210及50张相纸,1张相纸差不多约等于1美元。自己留了10张左右,其他都送给了路上遇到的人,特别是孩子。有时候给一个孩子拍了,就有一群孩子甚至大人围上来也要求拍照。可我的相纸并不够给每个人,有个孩子甚至提出要付费购买相纸,当我告诉他价格的时候,那个孩子没有再继续追上来。
我下次去会带更多的相纸,因为看见他们的笑脸,比什么都开心。
第四个故事:还价和小费
在预定的旅行计划中,我们没想坐船看日落。因为同在曼德勒各景点不断相遇的两个澳洲女生相谈甚欢,她们说一会儿要去江上看日落,已经谈好了价钱,并邀请我们加入,所以我们果断地改变了行程。于是船夫爷爷轰的就出现了,我和P异口同声手脚并用地用缅语跟他喊道:“XIAO BEI BA!!!”(意为:便宜点。很神奇的,缅语的“谢谢”我们学了大概有几十遍才学会,“便宜点”大概只念了两三次就会了,而且能像当地人一样手脚并用、声情并茂。这句话也是最有用的,每个缅甸人一听到这句话就笑到不行,不知道是不是我们有奇怪的外国口音还是我们的表情动作太过夸张,总之他们听到这句话真的会给我们便宜点。但如果我们一直继续说,他们就会笑着用缅语说,“XIAO BEI DE NEI”,就是已经便宜了!)澳洲女孩们被我们中国人与生俱来的还价本领惊到了,简直赞不绝口,最后我们和老爷爷以非常合适的价格成交,大家约好6点在桥尾见。
我们慢慢地踱上乌本桥。这座世界上最长的柚木桥,由于经受了百年岁月和风雨的摧残依然屹立不倒,也因此被称为爱情桥。我们一路买了小贩的菠萝,坐在凉亭里一边吃一边吹风,看江中抓鱼的人,看桥下的孩子踢足球,跟踪和尚好拍他们的僧袍飘起,又在桥边坐了一会儿。好不容易走到头,看见了澳洲姑娘们的身影,大家各自交换了一下信息,再次确认时间。我疑虑重重地问:“那我们怎么才能找到船夫呢?”这时,一米外的木头上一个老人挥挥手说:“我在这儿呢。”老人的每次出现都让我如此惊讶,真不知道他是何时坐在这的。
我又一路品尝了紫红色的火龙果(虽然我一直称它为山竹。我大喊着要吃山竹冲向水果摊,然后热情地买了店主手上的那颗火龙果,P很疑惑),P品尝了路边的小煎果子,表示满意。我们一起去沙滩边的茶铺坐着,因为时间不够了,我只能把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一饮而尽,然后威风地起身离开,留下P抓着我的手机、墨镜和一大堆东西无所适从。
澳洲姑娘迎面走来,提着一只破掉的拖鞋。这是她此行缅甸坏掉的第二双鞋了,我安慰她可以再买。然后我们四处张望找船夫,他又淡定地出现在我们旁边,真是神奇,我简直怀疑他可以遁地。
我们的船在两个双胞胎小朋友的注目礼下驶离了岸,追着对面的落日而去。每个人都以为:我们只是从这边划到对岸而已。结果却是船夫带着我们从右划到左,从左划到右,走走停停。期间,他通常一言不发,听凭我们几个女生大呼小叫,只在他认可的地点对我们说“Photo,photo(快拍,快拍)”,然后我们就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哇,真是刚刚好!”他对我们的懒惰不甚满意,一直催促我们在他认可的景物前拍照。我们发现江上虽然也有别的几艘船,但只有我们停靠的时间、地点拍到的景物最好看,而且也只有我们的船夫会热情地为我们指出哪里能拍到最好的角度。
我们在船上晃悠到整个太阳落山,天都黑了,船夫问我们:“Finished?” 我们每个人都筋疲力尽、审美疲劳地冲他狂点头,他才满意地载着我们划到对岸。
下船时,我和P坚持每个人多给了他200缅元的小费。作为抠门又会还价的中国人此举着实不易,P赞道:“这是我享受过的最超值的服务了。”老爷爷很淡定地收下了,和我们笑着说“再见”。
第五个故事:三个卖东西的孩子
一个是在Bulethi卖隆基的小姑娘,另两个都在Shewguji,一个卖沙画,一个卖明信片。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小姑娘叫Dui Dui,她的名字最好记,是我和P唯一能毫不含糊地喊出的缅甸名字。我们到蒲甘的第一个傍晚在Bulethi看日落时遇上她,当时她带着妹妹来和我们兜售隆基,妹妹兜售一些小木雕和小石像。我们表示已经在仰光购买了隆基,且无需多一条,也对雕像无兴趣后,她并没有走开,而是和我们聊了起来。
Dui Dui说自己有24岁,但看上去只有18岁。她每天骑着摩托车载着妹妹来这里卖东西,妹妹在上高中,她只上完了小学。Dui Dui英语很好,也能用中文叫我“姐姐”,她的确和我的妹妹差不多年纪。
那天没什么游客,太阳也躲在乌云背后迟迟不出来。我们有大把的时间聊天,她在我的本子上写她的名字,缅文真好看,像一朵朵小花一样。我萌生了取个缅文名的念头,Dui Dui认真地帮我想着,又问了我是星期几出生,因为他们的名字大部分是和出生日有关的。“好了,想到了!”Dui Dui高兴地说,并拿过本子写下了一个名字,又注上音标,“这是雪花的意思。”(我正好是冬天出生的。)Dui Dui又指着远处遮住太阳的云朵给P取了名字,“Rainy cloud,雨云。”(这里的每个人都认识雨云,后面提到的店主也曾指着一大块云朵跟我们说,rainy cloud。)
我很喜欢Dui Dui的样子,本地女孩少有的圆脸,眼神透露着聪明,又有点倔强的骄傲。我给她和妹妹拍下照片后,便告别了。
那天,好几拨鬼佬都坚持不住走了,他们走后几分钟,太阳就从那朵雨云后面钻了出来,把最后一点光芒洒到了星星点点的佛塔上。
第二天,我们遇到了一个叫Shewguji的佛塔。自从超预期完成了一个看日落和一个看日出的任务后,我和P都松懈下来,觉得接下来的日子干什么都无所谓了。所以,之后的日子,那里成了我们的行宫。
因为那里有一个美丽的秋千椅子,我和P第一次坐上,就再也不想下来了。这时有个小男孩跑来跟我们兜售明信片,可惜我们都买过了,他又跟我们兜售自己画的小画,难看得我们都下不了手去买。他今年12岁,有时候说话会有点结巴,表示赞同的时候会说“嗯哼”。另一个青年来跟我们兜售沙画,大概因为我们只说了一句“No”,他就走了。
他们的名字我不会念,后来我让他们写到我的本子上,12岁的小男孩叫Aung Zaw Nin,沉默的忧郁少年22岁,叫Soe Moe Aung。接下来的每一天,我们都在秋千椅子上聊天,我画外面的那尊菩萨,他们会来看我画画。我给他们听我手机里的中文歌和英文歌,少年放他手机里的缅文歌,小男孩会在一旁跟着轻轻唱,唱得很好听。我说:“你歌唱得这么好,以后想不想做歌手?”他非常坚定地说:“不,我要做一名导游。”
少年跟我讲他的生活,每天早晨起来先去另一个佛塔卖沙画,下午过来这边继续卖,日落后骑着摩托车回家。他家住在伊洛瓦底江边,吃完晚饭就继续画画,直到9点入睡。每个小贩都只能在规定的佛塔卖东西,每年要交给政府6000缅元。我又问他,有没有想过干些别的营生。他为难地说,他的父亲和爷爷都是画沙画的,就像一个家族传统,所以他也要画沙画。
我和P一般都是下午两三点过来,然后就霸住我们的宝座。P睡觉或者看小说,我接着完成那幅画。少年每天都问我:“你不上塔顶看看吗,你们不进去看看吗?”我们摇摇头,继续做自己的事。直到最后一天,我终于决定进去看看传说中的巴利文石碑了。根据P的描述,少年一个箭步攀上窗户,跟着我并担任讲解员。其实塔顶也没有很特别,我们这几天对佛塔早已视觉疲劳,可他很认真地跟我讲着,那时我脑子里就在想是不是应该给他钱呢。我最后决定等着他来问我,结果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叮嘱我下楼梯的时候要小心。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小男孩的脚很大,特别大。
对此,我非常惊讶,他却不好意思地说,以前不这样的,后来踢足球踢的。原来这里的每个孩子,都真的非常热爱足球。(我们在仰光看见无数的青少年在江边踢球;在曼德勒住的旅馆对门发廊的孩子们11点下班后还要在门口踢球踢到半夜2点;每一块空地上都有踢球的孩子,就像印度每一块空地上都有打板球的少年。)于是,我问他最喜欢哪个队哪个球员,他用标准的大舌音发出了C罗的全名。(他说的英语、法语、意大利语、西语发音都非常准。)我说,“那我们来踢球吧。”他说,“真的吗?!”然后就兴高采烈地跑了,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个小球,说是借的。于是我们三个就组起队来,小孩把隆基一撩露出一条大裤衩,他说是为了方便一回家就可以去踢球,少年也当着P的面演示了如何一秒钟把隆基卷成裤衩。
我已经多年不怎么运动,别说踢球了,相比小孩的敏捷,我转身极慢,还控制不住球。我真担心他嫌弃我这样的对手,直到后来我们要走了,他依依不舍地说“就要走了吗,不踢了吗”。
在离开这里之前,我和P决定送他一个球,P偷偷跑下去买。他们俩都问我,她去哪了,干吗去了。我只好说,我不知道。回来的时候,P把球给了他,那不是一个真正的足球。只是一个竹编的像个大毽子一样的球,我踢了一脚就疼得要命,只有他能继续踢,还踢得很好。
走的时候,他问我们多少钱买的,P用手比了个“2”,他有点难过地说“买贵了”。P说,就当是个纪念。小男孩微笑着说,“下次你们来,我给你们当导游”。
我们每天在那消磨完下午,就骑着电动车赶去Bulethi看日落。其实日出日落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了,只是跑上去待着。和Dui Dui聊天,和其他认识的游客聊天。Dui Dui看到我总是很高兴,用中文喊我“姐姐”。有一天,我在听歌,她问我在听什么,我就把耳机给她戴上,是陈珊妮的离别曲。她静静地听着,跟我竖了竖大拇指。我们聊中缅两国人民的审美差异。我和P对一路占据我们视线的缅甸当红一线男星Nei Dou的受欢迎表示不解,除了Dui Dui以外的本地人都是Nei Dou的粉丝。她告诉我她喜欢的是另一个叫×××××(记不住名字了)结过五次婚的年纪更大的男星,还有Michael Jackson。妹妹则告诉我,她喜欢贾斯汀·比伯。Dui Dui英文很好,她说到James Bond的时候就说actor(演员),说到比伯的时候用的词是idol(偶像)。
在我拿出小和尚的照片(后文会提到)给Dui Dui看,她表示同意他很帅,但她又说“还不是那么帅,我还是介绍我表兄弟给你吧,有一个很帅,也很高”。P拿出她倾心的店主照片时,两姐妹则一起摇头表示不赞同。
我跟Dui Dui说:“你是我在缅甸见过的最聪明最好看的女孩了。”Dui Dui听后还是淡定地笑了笑,然后比出请客的手势说:“姐姐,一会儿下去我请你喝饮料。”
有一天日落,我和在仰光遇到的住在巴厘岛的一家四口人坐在一起,和那家的妈妈聊了起来。小儿子悉达多一直缠着妈妈撒娇。Dui Dui的妹妹在一旁兜售东西,一直没有人买。她便坐在我们边上,忧伤地看着吵吵闹闹的悉达多。Dui Dui坐在下面一层,向着落日。她之前跟我说她已经三天没有生意了。
最后一天,我去和Dui Dui告别。那天没有日落,她在塔顶做生意,我们坐在背面的二层。Dui Dui的妹妹看到我,就跑去喊她。她跟我说抱歉,要去做生意,一会儿再来找我。那天她还是没有卖出一条隆基,我给她留下我的联系方式,我说“如果有一天,你来中国一定要找我”。她摇摇头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听后,我有点难过。她安慰我说“没关系”,然后找来了一张纸。我把地址写在纸上,她也在我的本子上写上她的地址。她说:“我没有电话,地址就写:缅甸,蒲甘,Bulethi佛塔,Dui Dui。”她又肯定地跟我说:“这样你就能找到我了。还有,下次你来,要来我家做客。”
我从来没有遇上过有人买他们的东西,不管是Dui Dui还是那两个男孩子。他们在第一次问过我买不买东西后,就再也没有开过口,每个人都有种骄傲的神情。所以,我才那么难过,回来后也无法释怀,我应该买他们的东西。这是我此行最后悔的事。所以,请要去缅甸的朋友,去蒲甘的时候,找到这两个佛塔,找到这三个孩子,替我买一条隆基,一幅沙画,一套明信片。好吗?
第六个故事:新日牌电动车
其实店主是镇上坐拥两个Lonely Planet推荐且位置极佳的餐馆老板,单车和电动车只是他们店附属的小业务。一天中午,我们路过小店,发现有两辆崭新的电动车,于是激动万分地租了下来。店里的服务员姑娘把钥匙交给我们,押金也没交,我们就这么风驰电掣地开去找邮局寄明信片了。
由于我生性多疑,在邮局窗台上贴邮票时,我差不多每隔两秒就往外看一眼车还在不在。这时,我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站在我们的车旁,戴着摩托车头盔,打量着车,又透过窗子看我。我再次跟P确认:“你真的锁好车了吗?”P给予肯定的答复。可我还是不放心,一会儿贴邮票,一会儿望向外面,那个人竟然也一直在那里,一会儿看看车,一会儿瞧瞧我。
好容易贴完7张邮票,交到工作人员手里寄了出去。我就直奔门边,那人竟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上前跟我说话:“我是这个电动车的主人。我们店里的服务员不小心把车租给了你们,但我们这边政府有规定不能租给外国人,所以我得把车收回去。”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五雷轰顶,比他是个偷车贼还要糟。我们也没办法,只好跟着他乖乖地回去交车。
当到达店面时,已将近午饭时间,我们心想干脆坐下来吃个饭再走。因为店主说,给我们换一辆稍矮的可以带人的自行车。我和P这才发现,店主其实眉目清秀,而且神情淡定,不管是刚刚来抓我们,还是现在,一直表现得很得体。于是,我就好奇地问了店主的年纪,他说36岁了,我夸他显年轻,他淡定地回答“Because I control my mind.(因为我控制自己的情绪。)”。我瞬间惊了,便问他“是不是做过禅修,有没有听过内观”。他点头,说“每年都会进行内观、禅修,在家也会尽量找时间冥想,每年还会找时间去短期出家”。于是我们聊了一会儿,他便骑车送儿子上学去了。
当他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吃完饭了。他走过来问我们,你们是不是真的想租那辆车。我们拼命地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他见状,很痛快地说:“那好,你们可以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改变了主意,是什么让他竟然可以做政府规定不能做的事,也许是因为我们一直眼巴巴地看着他说“Please,please”。但不管怎样,我们听后,有一种生怕他又反悔了的急迫感觉,立马开心地骑走了。
我们终于过上了随时停车赏风景的自由日子,不需要再乞求或者命令我们的马车夫了。看见顺眼的地方,就停下来拍照休息。我们发现左手边的一大片树林后面映着一座佛塔,便决定去那看看。当P在沙地里艰难行进时,听见身后一个声音在喊我们。我们回头一看,又是店主,心里便有种不好的感觉。
P说:“他一定是又改变主意了,你去应付他,我不想再见到他了。”其实,我也不想理,本想装作没听见,结果店主骑车过来抓我们了。正当我们烦躁忐忑的时候,店主走上来说:“你们不要走这条路,这条路没什么风景,前面比较好玩。”我们这才放下心来,跟着他往老蒲甘驶去。他要去那边办事,顺路把我们带到了阿南达。
我们又在Shewguji消磨了半个下午,傍晚准备去Bulethi看日落。我一路开心地想着,要是这会儿碰到我们的马车夫,就可以风驰电掣地在他慢吞吞的马车前疾驰而过了。可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的车不动了。我们下车检查,发现居然是没电了!
接下来我在路边走,P在马路上艰难地蹬着,照这速度天黑也到不了Bulethi了。此时,我是一点也不想碰见马车夫了。眼看着天越来越黑,路途还是那么遥远,我和P商量着要不要找人求助,比如让某个刚好骑摩托车回娘乌的人给店主捎个话,让他拿着新电池来找我们。于是我们拦下一辆摩托车,试图跟他解释我们的情况。但他似乎一副听不懂英语的样子,路过的人都停下来围住我们了解情况,人越来越多,终于,警察叔叔来了。
我和P这才有些慌张,店主说过政府不允许游客租摩托车,只能骑自行车或者租马车。我们虽然是电动车,但很难界定性质。要是警察发现了,肯定会找店主麻烦的。我已经开始准备默默走开假装没事,却被一个热心的路人一把抓住,大家都不停地安慰我们说他们知道什么情况了,要把我们带回去,让我们放心。他安排我们各上了一辆警察的摩托车,另一个路人帮助我们把电动车骑回去,大家在店主的餐馆碰头。我一路上心情很是忐忑,担心给店主带来麻烦。开车的警察不会英语,一言不发。我觉得回去的路真是漫长,简直不想再见到店主了。
当我们到达小店时,店主出门办事还没回来。小服务员们看见警察后,个个面如土色。警察的语气严厉,在纸条上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要店主回来后找他。我百般解释,无奈每个人都说“没关系,没关系,没你们什么事”。接着大家就强制要把我和P押回旅馆,和旅馆经理谈谈。我抓住经理,跟他说了来龙去脉,包括店主是如何不愿意租给我们,是我们强迫他出租的,也说了很多遍。经理听后也说,你们不会有事的,别担心。我又焦虑地问,“那店主呢?”人们说,他可有麻烦了。
我和P面如土色地回到房间,P想立刻收拾东西买明天一早的车票离开,而我想起自己还答应Shewguji的孩子们第二天要再去看他们,没同意离开。况且,我们也不能就这样走了,我抓着P要她和我一起去找店主解释。
下午骑车的时候我们有多开心,晚上走去店里的路上就有多丧气。到了店里,白天热情的服务员黑着脸,说店主被警察叫去喝茶了。我们坐下点餐,但谁也没有胃口。
接下来我和P也不吃饭,不断地进行自我批评,直到店主出现在我们面前。他还是和白天一样淡定地朝我们微笑,跟我们问好。我哭丧着脸跟他说抱歉,问他有没有事。他微笑着说,我没事,我只是担心你们会不愉快。经过我们再三确认,他说警察只是警告了事,近期都不能再租车了。我们这才放心地吃起饭来。
过了很久,他走过来问我们:“你们明天还想租车吗?”我们说:“当然!但不是不可以吗?”他慢慢地解释道:“因为之前有游客租摩托车出过事,所以政府明令禁止了游客骑摩托车,但电动车速度很慢,比摩托安全,又比自行车快速方便,其实是很好的事。只是因为它在这里还是新事物,政府还没有相关的条例。只要你们想租,我就能想办法搞定。”
就这样,万能的店主搞定了一切。我们成了镇上唯一骑着电动车风驰电掣的风云女游客,接下来的每天我们除了在大街上向每个迎面骑来的路人鸣喇叭招手,还去寺庙为小和尚小朋友们提供试乘,也答应了每个大人要求试驾的要求。夜晚的娘乌街头很热闹,几个本地少年抱着吉他在路边唱歌,两边的茶室排档里人坐得满满当当,我们看见人多的地方就停下来喝茶、吃饭,锁车的时候,每个男人都强忍着羞涩过来指着它说,“Nice bike,very good.(好车,真赞!)”
第7个故事:住在洞穴里的小师父
这个僧院让我印象很深刻。在我们第一天骑车路过此地时,我回头瞥见远处一个红衣的小身影从门洞里探出头来和我招手。当第三天我们再次路过的时候,我就和P说,我们下来看看吧。
刚走进长廊就有十几只狗冲着我们狂吠,我有些害怕,想掉头回去。此时,一个路过的小和尚怒斥了那些狗,它们便立刻安静了下来。一个小和尚指指走廊尽头往下的台阶,示意我们可以进去。
我们脱下鞋,跟着他走进去。他不和我们说话,径自往前走着,一会儿就不见了。这时,我们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庭院,左右各有三个很小的洞穴,正面对着的是一尊佛像。
于是,我们在庭院里鬼鬼祟祟地查看着地形,左手边第一个洞穴里一个小和尚在躺着看书,他听见我们的说话声,就抬起头来往外看。我们和他招招手,用缅语说:明个喇叭(你好)。他也回了一句,明个喇叭。他大概看出我们一副欲言又止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就招招手,示意我们可以进来。
洞口很小,我们只能弯腰前往。进去后,他已经坐正,容貌非常清秀,用缅语问我们会不会说缅语。我说不会,他就起身走了。此时,一个年纪更小的小和尚从洞穴里钻出头来,示意我们跟着他往深处走。这个洞穴真的很大,到处都是相通的,漆黑一片,只能靠手机照明。地面铺满了沙子,踩在地上软软的。每一个靠近洞口的亮光处都有一张草席,也有别的小和尚坐在草席上看书。我们走了一大圈,发现自己最后从右边的洞穴出来了。原来它们都是相通的,有种地道战的感觉。刚刚起身走掉的小和尚抱着本大书回来了,招呼我们去他那里坐。
这时,我们才发现刚才他空空的小房间里已经挤满了小和尚。他靠着墙壁盘腿而坐,旁边有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小和尚,他指指说,my friend(我的朋友)。这位friend紧张得直抿嘴,端坐着等我们发问。我认真地检视起小和尚的私人物品:一张草席,草席上一块垫子,一条小毯子,四本笔记本,一支笔,一管涂改液,一个黄色的儿童小闹钟,还有他刚拿来的缅文英文字典。
我问他的名字,他向翻译朋友点点头示意,朋友接过我的本子,写下了他的巴利文名和缅文——KHE MA VA RA。今年,两人都是21岁,在这里已经住了6年,家在曼德勒附近。对我们的每个问题,他们都要商量半天,围观的小和尚还调皮地学P说中文。几个来回之后,我们终于搞清ASHIN KHE MA VA RA(ASHIN是缅甸对僧人的称呼,可以翻译成“师父”)一天的生活。4点起床,念经学习;6点早餐,之后就去托钵化缘;11点是正餐,之后就不再进食;夜里9点入睡。僧院共有70个学僧,1位老师,他们学习英文、缅文、巴利文和巴利文经卷。我问他每天只吃两顿饿不饿,大家听后哈哈大笑,都说“不会饿呀”。我又问他是不是就睡在这里,他点点头。那还要在这里待多久?这时两人都为难地对视着,似乎很难回答的样子,想了半天,也没有给出答案。
KHE MA VA RA也问我们的名字,我把中文和拼音都写在他的本子上,他又把我的名字在缅文里的写法写给我看。P检查他的笔记本,发现英文里有多处错误,而且老师改过的也还是错的。这真是让人崩溃,难怪这些孩子的英语听起来那么费劲。他知道我们是从中国来的,突然说了一句标准的中文:谢谢你。
其实,我们还有好多问题想问,却发现已经叨扰了一个多小时,耽误了他们午休。我们准备告别,起身给他们拍照,大家却都很羞涩地不敢看镜头,P拼命地逗他们“smile,smile”,才拍出你们现在看到的样子。我把相片拿出来送他,他看完交给翻译朋友,朋友夹进书里。
小师父K依然一个人坐在洞里,其他人都跟我们走出去道别。翻译朋友追上来问了什么,我们不明白,他又让小和尚去拿字典,翻了好久翻出一个“TOWN”字(城镇),大概是问我们住在哪个城市吧。我说“北京”。他们就探着头告诉洞里的小师父,“北京”!
就这样,大家也没有挥手告别,就走了。
第二天,我们看完日出再次路过僧院,天还蒙蒙亮,门口的狗跑出来生气地喊着,这次没有人出来维持正义了。我们骑着车离开,看见长廊上一个个红色的身影,他们大概准备出去托钵了。
我回来以后还是常常想到那些身影,想起那个空空如也的洞穴,那里温柔平和的气场,房间里那一点点东西及他们宁静的眼神和笑脸。我这辈子是注定要修世间法了,但我也想在心里保留一个小小的空的洞穴,那里面只有一条小毯子和一本书,一个叫醒我的闹钟,当我迷惑了本真时,就进去坐坐,想起世界的某个角落,还有人在这样生活着。
第8个故事:Bulethi和我们一起看日落的狗
据P观察,我们第一次去Bulethi它就在了,因为她之后在我们第一天拍的照片里找到了它的身影。
我们是在第二天才发现了它。我们来的时候,它已经坐在那里了,懒洋洋的,正对着太阳,占据着最好的位置,任何人路过它,逗它,它都不为所动,就眯着眼睛沐浴在夕阳里。我问Dui Dui它是怎么爬上来的,她淡然地说“它天天来呀,对它来说很容易的”。
在我们行程的最后一天,它带着另一只狗一起来了,我们在路口遇到了,P一直逗它,两只狗一前一后地走着。另一只狗走错了方向,走到旁边那座佛塔上,此时它已经爬上了Bulethi的一半,两只狗遥望着,爬错的那只赶紧下山追来。它们一左一右地坐着,不在最高的位置,大概是嫌上面的游客太吵了,就这样安静地待着。
我们走的时候,它也跟着我们一起走,快到路口时,它停下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拐到里面的田野里撒了个尿,又出来继续跟上。我们拿车的时候,看见它远远地走了。
可惜我不通狗语,无法问它叫什么名字,年纪多大,住在哪里,为什么要天天来这里看日落。
第九个故事:初识禅修
马哈希禅修中心总部是由缅甸著名的比丘和导师马哈希尊者于1947年在仰光建立的,这里教导的是我一直很感兴趣的Vipassana内观禅修(是印度最古老的禅修方法之一。在长久失传之后,两千五百多年前被释迦牟尼佛重新发现。内观的意思是如实观察,也就是观察事物真正的面目:它是透过观察自身来净化身心的一个过程。开始的时候,借着观察自然的呼吸来提升专注力;等到觉知渐渐变得敏锐之后,接着就观察身和心不断在变化的特性,体验无常、苦以及无我的普遍性实相。这种经由直接的经验去了知实相的方式,就是净化的过程),所以我一直和P说,我们可以去看看。
究竟去看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所以好不容易到了那,我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不知道往哪走。一个年长的女尼从我们身边路过,似乎问我们是不是韩国人。我们摇头,却听见熟悉的中文,一个华人阿姨站在台阶上说话,招呼我们进来看看。
原来这栋楼就是女性的禅修大厅,里面很宽敞,能容纳百人,正面的大殿供奉释迦牟尼佛像,左边的墙上挂着马哈希尊者的法像。两侧的门都打开通风,地上一排排间隔铺着垫子供大家打坐,已经稀稀落落地坐了一些,还有一些在大厅里慢慢踱步,也就是经行。非常安静,没有人交谈,只有一个年轻的女尼好奇地看了看我们。阿姨说一会儿大家就要开始一个小时的打坐,如果我们没事的话可以一起。她安排我们坐在她旁边的垫子上,又帮助P调整姿势。马哈希禅法和我以前练瑜伽打坐时的观呼吸不同,是为观腹部上下起伏,行则观脚步的提、进、放。我从未打坐超过10分钟,当20分钟时我已经觉得全身酸痛,怎么也坐不住了,开始像猴子一样换各种姿势。到半点时我已经开始盯着钟读秒,想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呢,而且不知怎么热得汗流浃背。阿姨似乎看出来了,就小声说带我们去另一个大厅看看,那边更凉快,也许会更好坐。
我们跟着阿姨走出大厅,穿过禅修中心的各栋建筑。她指着每一栋告诉我们,这是比丘的宿舍,这是授比丘戒的办公室,这是外国禅修者的宿舍。两边树木繁茂,P指着一棵挂满成熟的菠萝蜜树给我看。阿姨也讲了她的身世,她叫刘丽清,在昂山市场卖玉,祖父辈从广东来缅甸做生意,从此定居仰光。缅甸在家的佛教徒都常常会去道场禅修或者短期出家,刘阿姨就是把店关了抽了一星期时间来这里闭关禅修,关掉手机,暂别家人,4点起床,过午不食。
最里面的大厅比刚才那个更大一些,人更多,男女都有。我学着刚才大厅里一个女尼的样子经行,左右脚交替起落,她的步态简直可以用美丽来形容:静、缓、稳。我走起来才发现这并不简单,只要注意力稍不集中,念头就会飘走,身体就会朝一边倾斜,好几次差点歪倒。而周围的人都走得气定神闲,四平8稳。我好不容易才收住散漫的心,走了一个大圈,发现大家已经停止经行回去盘坐了。刘阿姨招呼我们回来,说大法师要来说法了。
一群僧人安静地依次穿过中间的通过,进入大厅,坐在最高的台子上。台子下方坐着在家的男众,后面是在家女众,我们坐在最后排远离人群,因为刘阿姨常要和我们作介绍,会影响到其他人的止语。大厅悄无声息,大家都静静地等待法师的到来。这时一个50岁上下的僧人手持圆盘状的扇子走进来,所有人低头双手合十,还有人朝他行礼。他坐在高台右侧的座位上带领大家念诵,之后就进行开示。
刘阿姨总是停下来给我们翻译,但也很难表达清楚法师的原文。我们决定不再继续打扰她听法,暂别此地。行前,阿姨给我们留下了联系方式,又邀我们来这里住(因为这里的食宿是免费的),一直把我们送到出租车上,跟司机说好地址,替我们还价,若不是禅修规定不许外出她必会送我们回旅馆的。她和我母亲的年纪差不多,性格也同我母亲一般善良热情。我们第二天就要离开缅甸回国,我约定下次会专程探她,我们合影告别。
第十个故事:我们遇到的每个人
在苏雷宝塔问路时,一个书摊老板扔下他的摊子直接带着我们奔到远处的公交车站,跟售票员说好我们去的地址才肯离开。
曼德勒那个沉默又脾气好好的出租车司机。
石皆山上那三个无所事事的本地青年,P走不动时他们跑过来用中文说,快点快点。路过冰激凌小贩时要请我吃蛋筒。
和我们拼船的可爱的澳洲姑娘。
老是因为睡觉错过日出日落的阿根廷秃头小哥。
旅馆对面的小学校树底下和我招手的孩子们。
在Shwesandaw塔顶那两个被晒得像海盗一样的日本姐姐。
住在巴厘岛的Kali和小悉达多姐弟,和他们友善的父母。
帮我们把电动车骑回去还一路蹬得飞快的大叔,没等我们说声谢谢就走了。
帮我们指路的两个放羊的老姐妹。
举着头盔跟我们挥手的摩托车小哥,这么远都能看到他笑时露出的一排大白牙。
等了好久和我们照相,拍完就走的小僧人。
塔顶一群找P合影的羞涩女学生。
店主家的小女儿和小猫。
住在瓦城开大车来蒲甘卖摩托车配件的华侨小孩,他主动帮我们给警察做翻译。
回仰光的大巴上前座那个一直偷偷看我们的小朋友。
接我去机场的出租车司机,一上车他就问,“你再看一眼护照带了吗”。他一路听着广播里的佛经,只有路过INYA湖时说,这是昂山素季的家。
那个给我们画丹娜卡送我草帽的女人。
每个微笑着跟我们挥手打招呼的人,帮助我们的人。
缅甸是个神秘的国家,我和我周围的人都对它知之甚少。带着对蒲甘日出的执着去了,短短十天我也并没有觉得自己了解到它多少。只是,那些人就像一把钥匙,开启了我对它的兴趣。缅甸对于我不再是地图上那个陌生的地名,是我遇到的笑脸和故事,像呼吸一样真实。这个被英国殖民了百年又被军政府专制统治着的国家,有我想象不到的贫穷,也有我想象不到的纯朴。每个人都长着一张没有受过欺负的脸,很有尊严,温柔耐心地活着。
我回国以后,不像过去旅行回来时那么兴奋,那么充满倾诉欲。有个朋友疑惑地说,你怎么看上去那么平静。7年来的旅行,让我逐渐磨灭了新鲜感,我越来越感兴趣的是自己和他人的生活,彼此产生的联系。我有时候想,是遇到的这些人让我更成为自己吧。如果还带着傲慢和猜疑,你看到的可能只是贫穷落后,就像很多人无法接受印度。但当你放下自我,贴近这片土地,与他们产生接触和联系时,你会发现每个人都那么真实,他们以你想象不到的纯真在接受你,你岂能用一个国名和符号将他们概括。
关于缅甸,我需要了解的还有很多。关于旅行,我想用亚瞳的话结尾。她是我很喜欢的一个行者,之前在缅甸禅修过很长时间。她说过一段话我记得很牢,觉得她替我说出来了。
“世界本来就是一体,即使看上去不是,最终也是。在你认识到的那一刻就已经是,迟早我们会回去那个一。 所以不管走到哪里,都是走在家乡里,像一滴血液走在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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