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幢小红楼成了海定县几十万人注目的中心，为啥？原来海定县根据上级领导班子建设的要求，经过一段时期紧张的考核选拔，今天上午八点整，新的县、科、局长名单将在这幢小红楼里“开包”。有资格参加这次会议的，除了原局长级干部外，都是这次接班的新干部。这些父母官直接关系到全县人民的切身利益，大家自然要分外关心了。
上午七点半光景，“嘀铃铃”一阵电话铃声在县政府办公室响起。办公室秘书拿起电话，只听对方说：“我是张县长，请你叫王阿四马上到小红楼来一趟。”秘书放下电话，大家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嘴上不说，心里却在暗暗嘀咕：怎么，通知王阿四去小红楼开会？
说起这位王阿四，大家是最熟悉不过的了。他今年四十五岁，因为过早发福，使他那本来矮小的身材看起来更像一只柏油桶；一对滴溜乱转的小眼睛，似乎时时都在窥探着什么；说话细声轻气的，见人一脸笑容；此人还有一个最拿手的看家本领：哪个领导上台，他就像个拉黄包车的紧跟在后面。就凭着这些本领，竟从一个基层厂的电工，慢慢地踏进了县政府大院，在行政处当上了干部。像这样的人，大家做梦也想不到会让他去小红楼开会。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会儿的工夫，便传遍了整个县政府大院。人们都在议论：“喂，听说了吗，王阿四要升了。”“不可能吧，怎么事先一点迹象都没有呢？”“嘿，这有什么，古人说得好，有福不用忙，无福跑断肠；运道好起来，一夜之间能当部长。”“是呀，是呀，消息绝对可靠，还是张县长亲自打的电话哪。”
正当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时，王阿四从办公室走了出来，才几分钟工夫，猴子戴官帽，前后换了人。只见他头上抹发蜡，梳得净光亮；本来弯曲的身子，现在挺得笔直；脸上挂着微笑，倒背着双手，一步步走下楼来。
“啊哈，老王，哪里去呀？”“张县长叫我到小红楼去一趟。”“噢，开会哪，老王，今后你身上的担子要加重喽。”“应该的，应该的，好在我年轻，身体又壮实。”“哟，老王，今晚上我家喝两盅，不来，我可要批评你摆架子喽。”“嘿嘿，今晚或许还有会，改日吧。”王阿四一边走，一边应付着人们的问候。
别看王阿四表面上若无其事，心里激动得血压升高手冰凉，他摇摇晃晃，从车棚里推出自行车，一哈腰，前脚刚刚跨上车架，就“哐当”一下连人带车摔倒在地上，“咚”脑袋不偏不倚正好撞在树桩上，顿时鲜血直淌，疼得他“哇哇”叫起来。
人们一看，“呼啦”一声围了上来：“老王，怎么样？”“老王，没摔坏吧？”“快，快送医院！”王阿四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咬咬牙，摆摆手，说：
“没事，没事！今天小红楼会议很重要，我怎么好意思请假呢？大家忙去吧！”
王阿四不敢再骑车了，他揩揩头上的血，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县政府大院，走过烟糖商店，朝里望望，见自己的老婆翠凤正在柜台里，便走了进去，故意干咳了两声。
翠凤一扭头，见丈夫头上出了血，吓了一跳：“啊呀，死鬼，怎么啦？”
王阿四粗声大气地说：“喂，我现在到小红楼去开会，中午可能不回来吃饭，你们别等我。”翠凤惊疑地用手摸摸丈夫的额骨头：“死鬼，你在发高烧吧？”“哎，谁发烧了，刚才张县长亲自打电话叫我去呢！”
翠凤惊喜地笑着对旁边几个营业员嚷了起来：“嗬嗬，你们看我家阿四，一跤跌进青云里，他也要当官了！”
几个营业员嘻嘻哈哈地上来打趣：“阿四，听说张县长快六十岁了，这次退下来，怕是由你来接班吧！”“不敢，不敢！”王阿四故作谦虚地说，“我当个局长、主任已经力不从心了。”翠凤笑得前仰后合，催道：“老王，还呆着干啥，快开会去呀！”
王阿四喜滋滋地走出烟糖商店，没留神和迎面来人撞了一个满怀，抬头一看，是县教育科科长小张。要在往常，王阿四早就点头哈腰赔不是了，可今天，他将肚子一挺，教训道：“小张同志，别冒冒失失的，办事细心点嘛，今后我们这批老家伙退下来，全靠你们这些第三梯队来接班哟！”小张腼腆地笑笑，说：“老王，你说得对，怪我走得太急，没撞痛你吧？”王阿四抬起左手看了一下表，故作惊讶地说：“哟，快八点了，张县长还在小红楼等我呢！”说完，抛下小张，扬长而去。
王阿四来到小红楼，刚踏进大门，就见张县长满脸是汗地迎了出来，用手朝主席台上一指，说：“老王，快上去！”
这一下子王阿四再也走不动了。原以为最多能当个办公室主任什么的，想不到现在李县长把自己朝主席台上让。这意味着什么？今天能上主席台的，除了市委领导，就是县里领导了，这样看来，可真是应了那些营业员的话，要当县长了！
张县长见王阿四像根木桩似地站在那里发呆，忙推了他一把：“快去呀，别影响开会。”“张县长，我，我怕不行吧。”张县长很不高兴地说：“会议马上要开了，你，你想拿一把呀？”王阿四看看没有办法，只好颤颤抖抖、一步一步朝前走去，他只觉得自己的头发沉，耳轰鸣，胸口一阵发闷，他大汗淋淋，好不容易撑到台下，一步步朝上爬去。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市委领导站起身来，笑着对自己点点头。他一阵哆嗦，就觉得心脏一阵猛烈弹跳，眼睛一黑，顺着台阶，“咕咚咚”滚了下去。
等到王阿四醒来，人已经睡在县人民医院了。他朝四下望望，见翠凤旁边坐着教育科科长小张，心中暗暗高兴：嘿，当了领导，连陪自己的人级别也高了。心里一高兴，精神也来了，他支起身子说：“现在工作这样忙，我得出院去。”翠风气呼呼地骂道：“深更半夜的，你忙死尸啊。”
王阿四一看窗外，果然墨墨黑，便转过身来对小张吩咐道：“小张，你去告诉县委，派个办事员来陪我就行了，你这个科长担子也不轻呀。”
翠凤气得脸都白了：“放屁，他是新提拔的副县长，来看看你。你倒好，梦里做皇帝啊？”“这这……”王阿四感到苗头有些不对，舌头都短了。“老王同志，”小张抱歉地说，“都怪我们粗心，没考虑到你的身体。上午开会前，我们发现扩音机不响了，张县长说你干过电工，会摆弄它，所以打电话叫你去，谁想到你身体这样差，害你住进了医院。”“呀，呀！”王阿四“咕咚”一声，又昏了过去。
（吴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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