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美的风景里流放-不曾抵达的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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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小凡

    游历大千世界,观生命如梦幻泡影,就等故事都经过。

    到达拉萨的那天,我一个人在布达拉宫广场站了许久,仰望着这座巍峨又沉默的建筑,内心五味杂陈。我一直以为和我一起站在这里的会是很多人,至少是两个人的。

    搭车后的两天我一直是一个人,一个女生最好搭车,我一路顺风顺水地到了拉萨。当搭上的最后一辆车缓缓开进拉萨城的时候,我甚至觉得有点难以置信,难道,这样就到了?也许梦想都是在达成的那一刻变得虚无,会让人一下恍惚,觉得措手不及吧。

    师傅转头问我“你要到哪去,我把你放下”。向往了那么久的圣城,真正抵达的时候却惶然了,不知道要去哪里,能去哪里。我心里念着布达拉宫的名字,就顺口和师傅说那就把我放那吧。

    一路搭车住藏人的旅馆,墙上大多贴着布宫的油画,它常于静谧夜色中伴我入眠。所以此番来到拉萨,看到圣城的第一眼就是无数人梦中、画中的布达拉宫,对我来说也像是做了件很有仪式感的事。在布达拉宫站久了也累了,周围的游客如织更加凸显我的孤单,我便离开广场去找落脚之处。和大多数来到拉萨的游客不同,我不住8廓街,而是住在拉萨东郊的一个商业小区里。那里住着很多来拉萨打工的年轻人,我的沙发主是个河南姑娘,叫兔子,她在拉萨当幼教,兼职淘宝卖家。姑娘不像其他人那样会对沙发客热情相待,嘘寒问暖,在大部分的时间里,她并不理会我,只一心忙着她的明信片淘宝事业,只有在说到钱的时候才会两眼放光。这个略显冷漠且微微散发着铜臭味的姑娘,是我在拉萨认识的第一个人,和我想象中放荡形骸、白日放歌须纵酒的拉漂,完全不同。

    到兔子家的那天晚上,兔子问我想不想去布宫排队卖门票赚钱,我初来乍到,并不了解这其中的奥妙。听了她的解释后,才知道这布宫门票里的生财之道。为了保护景点,布达拉宫每日只放出8000张门票,其中有4000张会给旅行社,只留4000张给散客。所以在拉萨旅游的绝对旺季——暑假,散客们要想买到票就必须半夜去排队,在高原的寒风中站上一个晚上。而所谓“商机”就是让我们这些不怕辛苦的背包客去帮忙排队,每人可以代买4张票,拿到票后再以多加100元左右的价格转手卖给别人。

    兔子给我的价格是80元,我不懂行情,觉得有机会赚钱就已经很开心了,懵懵懂懂中就答应了。又是一个措手不及,仅仅几个小时候以后,我再次奔赴布达拉宫。

    走之前我问兔子“需要准备些什么”,她问“你有帐篷或者睡袋吗”,我说“没有”,她又说“那算了,你带个外套,带着钱和身份证就行了”。她没有告诉我的是,入夜后的拉萨那么冷,寒风刺骨,我单薄的外套根本抵挡不住莽莽高原的寒风。

    当出租车呼啸着把我们带到夜色中的布达拉宫时,西边广场靠近售票厅的角落已经人头攒动了,我们前面排了一百来号人,人们带着各种装备,帐篷、睡袋,就在广场上安营扎寨起来,看起来热闹非凡,像是参加什么秘密集会。但我可怜得连个坐着的板凳都没有,再转眼一看,兔子已经钻进了自带的睡袋里,对我就不管不顾了。

    我没办法,就一个人站着,冷了就搓搓手、跺跺脚,实在站累了一屁股坐下来,月光和地面一样冰冷,我连打了好几个寒战。我苦恼着如何熬过这漫漫长夜,就坐在那里一个人唱歌,唱林宥嘉的“人生已经如此的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那时候“人艰不拆”这个词还没发明出来,我就已经领悟到这首歌的精髓了,长长孤夜中竟还引起了大家的小合唱。最后熬到凌晨1点多实在困了,就把背包当枕头,拉紧了外套的拉链,蜷缩着躺在广场的地板上,也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后来我想起,觉得那时在布宫广场上席地而睡的自己落魄得和流浪汉也没什么差别。

    后来4点多醒了,再也睡不着了,醒来后的感觉像是有一盆冷水浇在身上,浑身冰凉。我哆哆嗦嗦地睁着眼睛等天亮,等月亮落下来,太阳升起来。6点开票,又排了几个小时,早上9点左右拿到票,然后去东措交易。我代排了3张票,最后拿到240元,对毫无任何装备,只凭一身孤胆,就在广场上一个人吹了一晚上夜风的我来说,还真是血汗钱。

    回去的时候兔子和我商量说这两天要是没事,都可以晚上来赚钱,还是按80元一张。那时我已经听说了行价,一张布宫的票最起码要加100元,80元这个价格是她剥削了我以后的二手价,我骨子傲,觉得这种钱宁愿不赚。我们大吵了一架,她觉得我不知感恩,我觉得她太爱钱,没了人情味,最后我俩闹得不欢而散,道不同不相为谋,便改变计划第二天下午就搬了出去。

    用赚来的钱交了尼泊尔的签证费后,吃吃藏餐、喝喝甜茶也就很快散尽了。在拉萨不知忧愁地连着晒了几天太阳后,我又是一路鸡飞狗跳地去了尼泊尔。在拉萨城晃荡的那几天,总是绕不开布达拉宫,我很多次路过,却也没起过进去看看的念头,一是舍不得门票钱,二是那晚的记忆实在有些惨淡,不愿重来或提起。

    在尼泊尔待了一个星期后,我又搭车从中尼公路回了拉萨,那时已是夏末,夏天的结束意味着旅程的终结,我从拉萨坐火车回家、最后离开拉萨的时候,我和在樟木认识的来自天南地北的朋友,又一起去了一次布达拉宫广场,大家手挽着手走在街上,快乐和阳光一样充沛得不知廉耻。

    对于布达拉宫,直到我后来离开西藏,手机里只有一张排队的那天清晨在广场上醒来后,拍到的藏族老奶奶在转经筒的照片。

    我没有一张和布达拉宫的合影,我没进去看过它的全貌。但我曾路过它的白天黑夜,也曾在这里几度悲喜,有过几多回忆。

    这就是我在拉萨的故事,那一年好多个“谷岳”,好多个“张小砚”都打着“梦想”的旗号,对那片土地寄托了太美好的幻想,蹭着别人的好意,搭车去了西藏。入藏的路上人满为患,搭车都像等公交车一样需要排队。我也随大流一窝蜂地涌了过去,哪知道自己想要找到什么意义。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片空气稀薄的圣地找到了所谓的“心灵洗礼”,获得了多大的心灵升华,反正我没有。我曾在西藏壮阔的景色面前感到过自己的渺小,由此心生敬畏,可这只是一种体验,跟真正的脱胎换骨、灵魂净化还差得远。在西藏的日子,我只如普通游客般,见过虔诚转经的藏人,在布达拉宫倒卖过门票,吃吃藏餐、喝喝甜茶,寻些快乐之事做罢了。后来我去了墨西哥,又去了印度,在印度遇到从Dharam Sala回来的朋友,听她说起那里的藏人,那些风马飞扬的故事,我回想起一年前去过的西藏,它已在记忆里遥远得像前尘旧事,我也惊讶于朋友口中的“西藏”与我记忆中的完全不同。

    我这才明白,对于西藏,也许我只是到达,并未真正抵达。我不知道六字真言讲了什么,不知道藏人每日在佛前求着什么,不知道他们纯净的眼神里隐藏着多少对现实的坚忍。我只是被那些“西藏心灵洗涤论”煽动来的,面目可非的众多年轻人中的一个。

    我所抵达的一部分的西藏是暮色下巍峨的布达拉宫,是绵延不绝的雪山草原,它们美得动人心魄。但有一部分的西藏,我那次未曾抵达,或许终其一生,也无法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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