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会认真看着一些树。树随处可见，荒郊野外、村前屋后、山间水旁、大街小巷，凡眼睛看得到的地方，都能看见树。认真看这些树的时候，便觉得树是世上最美的风景，它们站在那里，那里就有了一片翠绿，一片生机。有时候，我们的眼睛会觉得很空洞，但看见一棵树，眼睛便有了着落。有风吹来，树叶婆娑着，仿佛在向我们点头致意。风大些，树叶沙沙作响，又仿佛这棵树在和我们说话、向我们倾诉。风再大些，树叶哗哗地响着，仿佛，那是树在大声歌唱。这时候，我会觉得树像一个人。真的，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树像一个人。有些树，也像人一样俊秀，比如苦楝树乌桕树。有些树看起来文弱一些，比如桃树柳树。有些树笔挺，比如杨树杉树。有些树粗犷，比如柚子树柿子树。但树也有与人不同的地方，树在一个地方扎了根，便终身厮守在那儿，不离不弃。不像人，到处走。树一直待在一个地方，就让人觉得树很孤独。但不是这样，在旷野在郊外，在山山岭岭，树一棵一棵地长着，它们隔得不远，它们厮守着，遥相呼应，在微风中说着话，聊着天。虽然，它们不会靠在一起，但它们的影子会缠在一起。这些树，不会觉得孤独。只有，当一棵树孤零零地长在一个地方时，这树，才让人觉得孤独。

    有一天，我就看见这样一棵孤独的树。

    这是一棵苦楝树，长在一块河滩上。那河滩很大，河滩上长满了草，开满了花。但河滩上，只有这棵树。苦楝树真是秀美的树，它的树叶小巧精致，翠绿翠绿，比其他树叶更绿得好看。苦楝树不高，但枝叶浓密。那枝叶，就是树的手，它张开手，便是打开了一把伞。伞底下，便是一片绿荫了。

    我这天就坐在树下，树叶摇曳着，好像在向我挥手致意。有鸟雀飞来，树伸出它的手，托住它。但树这双手不会捉住鸟雀不放，鸟雀想飞，一展翅膀，便飞走了。风又吹来了，树叶沙沙作响，那是树在和我说话。我虽然听不懂它说什么，但此时此刻，我真觉得树像我们人一样，它是有生命的，它是另一种生命的存左。

    我后来经常坐在这棵苦楝树下，苦楝树不会嫌弃我，一见了我，它就让树叶摇弋着，欢迎我。风是树的朋友，风轻轻地拂来，树就开心了，在风里轻轻地吟唱。我坐在树下，用心地聆听树的歌声，如听天籁一样。

    但这一天，我走近树时，忽然看见一个老太在砍树。老太挥着刀，一下一下往树上砍。老太每砍一下，树就突地叫一声，那是树的呻吟。我连忙制止老太，我说：“不能砍。”

    老太看也不看我一眼，只说：“为什么不能砍？”

    我说：“树在这儿长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砍了它？”

    老太说：“我想砍就砍。”

    老太说着，没住手。我慌忙捉住老太的刀，我说：“我让你别砍。”

    老太说：“又不是你的树，你有什么权力不让我砍？”

    我语塞，是啊，又不是我的树，我有什么权力让老太别砍。为了挽救树，情急之中，我忽然拿出50块钱来，我说：“只要你不砍树，我给你50块钱。”

    老太有些不信，老太说：“你有病呀，为了一棵与你不相干的树，你要给我50块钱？”

    我把钱递给老太，我说：“我愿意，只要你不砍树。”

    老太接过钱，不砍树了，拿了刀走人。

    我花了50块钱，把树保住了。

    但仅仅是几天后，树还是被老太砍了。我走近河滩，没看见树。近了，我看见树倒了，老太正在砍树枝。我看见砍下的树干上流着汁，那是树在流血。树叶落了一地，那是树落下的泪。立刻，我眼睛模糊了，我凶着老太说：“我给了你钱，你怎么还是把树砍了呢？”

    老太说：“我们村里的人说这种事不可能发生，这棵树跟你毫无关系，你为什么给我钱，你的钱肯定是假钱！”

    我说：“我给你的确实是真钱，你以后可以拿到街上去测。”

    老太说：“这就怪了，我砍的又不是你家的树，你给我钱做什么？”

    我说：“树也像我们人一样，是有生命的，不能随意剥夺它的生命。”

    老太忽然笑起我来，老太说：“你这人有毛病吧，怎么拿树跟我们人比？”

    说着，老太背着砍下的树枝，走了。

    我没走，我捡起一片片树叶，久久地揣摩着。

    我后来很久很久都难过着，仅仅是为了那棵树吗？好像又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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