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狼——感悟

    时间退回15年。那一年，菲鸿送即将退位的领导回秦岭山中探亲。途经一片村庄时，他们碰见了一辆来自动物园的卡车。

    卡车上载着十几匹狼。狼是老狼，眼睛里放出浑浊的光。车主说动物园要搬迁，让这些狼告老还乡。人对狼真够仁慈，没有对它们实施人道灭绝，而让它们归返森林。可这帮老狼一点都不领人的情，它们好像给吓坏了，蜷着身子呆在车里一动不动的。没办法，饲养员强制它们下车。它们费了很大力气才勉强将狼推了下来，可它们都不愿意进林子，而是沿路而上，迈着狗一样的步子缓慢地向有人家的地方走去，那里能觅到食物。

    菲鸿回头看领导，他看见领导的眼睛里露出了和老狼一样的光。领导好久都没说话。回到家里，他劝菲鸿留下来陪他两天，菲鸿勉强留了下来。第二天，领导带菲鸿去大山密林里砍木头，领导派他当侦察兵登上一座山坡，这是他生命中登上的第一座山峰，突然间，菲鸿眼界大开，庄严的山脉向他敞开怀抱，菲鸿一下子爱上了这些山峰。

    人毕竟是人，人和狼不一样。

    一部分风景

    菲鸿曾经也想坐领导的那把交椅的，领导说只要他再努力一把，准没问题，可有好几个热屁股都抢着往上挤，他也就失去了勇气。自山中归来后，菲鸿当官的念头一下子没了，他觉得那里面的门道不仅复杂而且龌龊，他不想再去为之争斗。他想去一个没人去的地方，那里是体验生命和净化灵魂的好去处。于是，他背起了几十斤重的背囊消失在山野中。他要征服秦岭山系中的每一座山峰？

    这个身高一米八，嗓音嘶哑、带着宽边帽、身着红羊毛衫和登山裤的小男人，开始成了秦岭山中风景的一部分。他踏入云雾缭绕的秦岭山脉，并在那里找到了一种独特的美丽和宁静，以至于他甘心情愿地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这些高山。一直以来，只要遇到周末和假期，他都要背起行囊攀崖。有时，一次外出爬崖可以长达十多天。回来后，他津津乐道地向朋友们讲羚牛、黑熊、大角羊。他为好几家户外杂志写大山的故事，洋洋洒洒地写出了一个又一个长篇。他还编写了一本关于如何登上这些山脉的指导手册，令成百上千的人都纷纷给他写信寻求建议，他送给他们手册，并花掉一个个夜晚给他们写回信。当别人问及他对山的感受时，他简单地用一句话来回答问题：有什么能让一个人接近天堂和造物主，而双脚还踏在人间的土地上？

    因为山所以行走

    菲鸿还是一个出色的摄影家，他用相机记录他走过的每一寸土地。他把拍摄的照片发表在户外杂志上和政府刊物上。照片中全是群山环绕、野花遍地的风景。他本人并不喜欢这些东西，拍摄这种照片只是为了讨好女编辑们和女驴友们的欢心。

    他真正喜欢的，是林木线之上的山地，那里悬崖陡峭，一片灰蒙蒙的赤裸裸的世界，只有冰雪在咯吱地呻吟着，冰河融化了的边缘地带，孤独地长着绿色的苔藓，提醒着人们下面有一个枝繁叶茂的世界，只有在这样的高度，他才能找到真正的满足。尘世的烦恼会随着云彩一同飞逝。不过，那里同样也是一个危机四伏、变幻莫测的地方。好多次，他的膝盖和脚踝骨严重扭伤，不得不一拐一瘸地回到林木线以下的地方。多少次，他的腿被旱蚂蟥蜇透了好多洞。有一回，他在一块漂亮光滑的石头上撒尿，突然，石头站立了起来，原来，那石头是一只卧着的羚牛。他知道，那家伙脾气暴躁，惹不起，赶快闪远。他领悟了大山的恐怖之处。

    年龄的增长让他的荣誉越来越多。他被一所大学的体育系聘为专业登山教练。年轻人和中年人都要和他一起登山，有的让他讲述有关大山神秘的故事。他免费为他们做着这一切。尽管他完全可以向他们收取服务费用。他说，这片山野本来就属于人们，干吗还要向他们收费才告诉他们呢？

    他为他们做向导，亲切地称他们为“驴子”。他带这些驴子领悟户外的美好，却远远地走在他们的后头，他的背上总背着一个超级大袋子，为的是收集别人抛掉的遗留废物。“那些铝皮和塑料打制的东西不该留在这么干净的土地上。”他说。可那些疲惫的人差点连自己都带不回去，谁还在乎听他的话。他就把他们遗下的垃圾捡进袋子，背在自己的背上，并站在一个显眼的位置，愉快地看着他们气喘吁吁地走上来。

    他依然行走着，因为山。多数的日子里，他独自一人行走。

    他每次的冒险行程总是从这个孤独的小屋子开始。屋子里住着他一个人，摆放着许多他从山里带回来的纪念品。

    似乎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和大山一起分享自己的丈夫，所以，他一直没有固定的女人。而他，也成了一个听天由命的人。

    他成了一个真正浪迹天涯的登山者。他说，秦岭中还有二百多个峡谷等着他去穿越，他停不下前行的脚步。他大概还要坚持几十年，直到84岁为止。他补充说：“如果上苍有一天真要把我留在哪个山上或者某个峡谷里，那么他可以留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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