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林哪,你说老哥这辈子力没少出,钱没少花,为了摄影,我穿戈壁、越沙漠、过沼泽、下海南,连二万五千里长征没到过的地方都去了。有一回为拍摄一个漂亮的维族姑娘,我差点让那帮维族男人给活活打死。他们夺了我的相机,还把我像狗一样扔出他们的村子。看,到现在,我脸上还留下了个印记呢!”安子指着他脸上的一块青疤让大林看。
看着一脸沧桑的安子,大林心里一阵难过。大林说:“老哥呀,艺术这玩意儿有时难把握,没有非常之举,就没有非常之作;想引起人们的关注和一定的社会反响,就得骇世惊俗。这骇世惊俗的作品多数都是从自己身边的生活中得来的。你去的那些地方已经让电视台和报社的人遛过了,早就不新鲜了。拍一些身边的人和事吧,说不定会有所突破。”
大林的一番话让安子茅塞顿开。他立即决定脚踏实地,从身边开始做起。安子决定先拍一组人体。他费尽三寸不烂之舌,才说服了市剧团的一个下岗女演员来做他的人体模特。几天的周密准备之后,他选择了一片长满红叶的山坡作为理想的拍摄地,他要让人体与自然达到统一。他带她来到拍摄地,左选右选,就是找不到脱衣服的地方。原来,就在山坡的顶上,耸立着一座高高的电视塔架,竟有十多个工人天天在上面作业。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那些人的眼睛。不成!为避免意外,还是以收场为宜。
失败了再来。安子又选择了一座寺院作为拍摄地。寺内有红柱古砖墙,有古老的大钟,更有千年的古柏。这将是个再理想不过的地方了。他说通了寺内住持,让他把香客们都挡在门外。几天过去了,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模特的到来。模特终于来了,可她却红着脸难为情地对安子说:“不巧,我来身子了,脱不成衣服了。”“哎呀,我咋这么倒霉!”安子气得满脸的皱纹都在颤抖。
这天,安子路过一条大河。一帮汉子在河对岸一边咿咿呀呀地唱着号子,一边打着夯加固堤坝。好一幅动人的画面!安子灵机一动,立即掏出相机准备拍摄下这一活生生的镜头。可是距离太远,要选好角度必须得淌过这条河。河里的水还不浅,又是个大冬天。不怕,为了心爱的艺术,有时得豁出去才行。安子一咬牙,鞋子裤子全部脱光摔在了岸上。他急乎乎地跑到打夯的汉子们面前调试镜头。汉子们突然看见一个上身穿着黑棉袄,下身精光、白亮的男人,蹲在地上,手里捏着一个亮闪闪的东西,还以为他是个疯子,专门赶到他们面前来大小便的,于是都纷纷扛起杠子来打他。安子吓坏了,他生怕自己的相机再被人夺了,连忙落荒而逃。安子受了惊,又挨了冻,回到家里一病数日不起。
艺术之路怎么这么艰辛!迷迷糊糊的安子躺在床上想。
寒冬过去了,天开始慢慢暖和了起来。安子又来找大林。大林依然劝安子从自己身边找素材。安子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抽闷烟,想心思,这时他看见挺着大肚子和儿子一同走进家门的儿媳。呀,有了!这不是现成的题材吗?一个奇妙的主意蹦进了他的脑子。他决定拍下一个鲜活的生命在母亲生死关头诞生的全部经过。题目都起好了,就叫《生命之门》!这一定是个新的创举。可这个创举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哪。安子想了半天决定先去做老伴的工作。老伴倒是个洒脱人,她说只要儿子、媳妇那关能过,她没意见。老伴这么理解他,他大为感动,就在她荒凉的额头上印了一个响响的吻。下一步该做小辈们的工作了。他鼓了很大的劲儿才向他们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一开始,他们怎么也理解不了父亲的这一提议,可经过夫妻俩多次的协商之后,他们终于想通了。为了父亲的艺术,还是满足他一次吧,再说,这艺术事业是需要有人献身的。安子为后辈们的理解与支持激动不已。为拍下这一激动人心的镜头,他掏高价,重新购置了一架高清晰度的数码相机。
儿媳的临产期等来了。他牢牢地守候在她的身边。虽然他被她的长一声短一声的尖叫弄得牙龈上火,可他的心还是不听使唤地嘭嘭跳。
终于等到她进产房的那一刻了。他手持相机紧随其后,“哧溜”一下就溜了进去。“干啥呀,干啥呀,女人生娃,男人进来干啥?出去,出去!”几个白大褂连忙将他朝外面推。“我是她公爹,我是来拍照的!”“生娃有啥拍的?哟,一个公爹来拍儿媳妇生娃,稀罕,头一回听说,老流氓!”一个年轻的护士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向门外,“哐”的一声关了门。安子万念俱灰,一屁股蹲在产房外的椅子上。他痛苦得眼泪都要掉出来。
“安子,安子!”是大林的声音。“有了,有素材了!西镇的成百万死了,今天入土哩,场面挺宏大的,洛河古道的乐器班都去了,咱赶快去看看吧!”
安子和大林驱车前往万福山,看成百万的葬礼。
安子站在两个黄土包中间的岔口处尽情地选镜头。这里没有任何人的干扰和阻拦,不用躲藏,不用回避,也没有人将他像苍蝇一样地驱赶开去。他自由自在地调着焦距,拍下了整个葬礼过程的全部。
他挑出一张取名为“土葬”的照片参加全国举办的一次摄影展。令他惊讶的是,这幅照片以其深刻的焦点敏感性获得了土地杯全国金奖。还让他获得了3万元的奖金。
再次目睹自己的作品,安子两眼一片茫然。画面上,滚滚奔向东南的洛河像一条缎带,在黄土高原上蜿蜒盘行;鼓着腮帮子的吹手们仿佛要把古塬上留下的千年沧桑一股脑儿吹尽;长长的送葬队伍拖着重重的步子,似乎正在探寻着老天荒的漫漫天涯路;远去的背影里,秃岭荒山上,墓冢一座挨一座地挤满了整个山冈,挤满了人们的视野……
安子看着看着,眼里就有了热乎乎的东西在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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