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米粒儿却一反常态，踏进派出所大门的脚步声，没有往日般清脆，光光亮亮的脸，也不如往日鲜润，反而愁烦得很呢！
昨天，哥哥和往常一样，早早地替她准备好了她最喜欢吃的豆浆、油条、葱花大饼，对她吼道：“粒儿，哥今天去找开发商要拆迁赔偿钱，你个人吃了饭早点去上班。”等她起了床，早就不见了哥哥的影子。
昨天下午下班前，米粒儿单位几位师兄师姐，叫着米粒儿请客，吃火锅。花钱请客，米粒儿最喜欢。反正哥哥每月给她的零花钱，用不完，请客既交流感情，又显示大方，她高兴在酒店饭馆，袅娜着丰满诱人的身子，款款地敲着步子，来到吧台，斜斜地站着身子，灿烂着脸蛋，哗哗地数票子，那种感觉，是她读书年月没有钱买饭菜票时，就朝思暮想的。米粒儿说：“叫申所长一起去。”大家欢叫：叫当官的与民同乐。米粒儿敲申所长办公室，没人，给他打手机，申所长支支吾吾一阵，回答米粒儿：“我给局长汇报一件案子呢，你们自己吃好玩好。”
到了大妈火锅馆，米粒儿想起哥哥。哥哥还没有安家，整天忙业务应酬，饱一顿饿一顿的，米粒儿看着心疼，叫他来和哥们儿姐们儿一起乐。哥哥在电话里气呼呼地说：“龟儿江老板坑我，钱还没有要到，我正在他公司门口守他呢。你们自己吃。”米粒儿不高兴了，说：“江老板那么有钱，还会赖你的账？你快到大妈火锅来吧。”但哥哥一直到他们吃得酒醉饭饱，也没有来。
米粒儿是大巴县农村人，爹妈在她上高中时先后去世，她只有哥哥一个亲人。毕业时，哥哥想办法，把她安排在大巴县县城派出所工作，兄妹俩在一个县城生活，相依为命。哥哥既像她的父亲，更像她的母亲，把她照顾得宝贝似的。哥哥在外跑生意，无论是出差在外，还是应酬招待，只要不能回家，他都给米粒儿打电话，吃什么、穿什么都无微不至，甚至连看什么电视节目，都给她建议。今天哥哥不理她了，米粒儿赌气，闷头睡到天亮，哥哥不在家，没有可口的早餐，她懒得去弄，匆匆到地摊上吃了碗羊肉米粉，便去上班了。
近来，市里开展打击黑恶势力活动，派出所事情特别多，米粒儿工作很负责，坐到办公室，忧心忡忡地接待那些办理户口的群众，闷闷不乐地想哥哥。副所长张小虎，到她办公室来来去去六七趟，想逗她笑口常开，想诱惑她打打自己的头，摸摸自己的手，让自己无偿品尝到妙龄女子的体香和温存，但张小虎都被米粒儿一阵“烦烦烦”的斥责，骂走了。下午下班前，她给哥哥打电话。先打到公司，没有人接；再打手机，手机关机了。这是怎么回事？米粒儿着急了。
米粒儿出门便招了出租车，马上赶到哥哥的公司。
哥哥的顺达贸易公司，在县城老城区解放街。解放街虽然破旧，但却是大巴县城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大巴县实施“经营城市，靓丽县城”工程，大规模拆迁老城区解放街道的旧建筑，修步行街，打造商务中心。由于拆迁安置违规，资金不到位，被拆迁户意见很大。近段时间，被拆迁户经常到县政府上访闹事。米粒儿所在的派出所，经常被派去执勤和维持秩序。
米粒儿进了哥哥的公司，员工们还在上班，但乱七八糟的。他们三五个一坨，四五个一堆，有的在会议室吵闹，有的聚在副经理小娟办公室，商议着什么。米粒儿问：“小娟，我哥呢？”大家听到米粒儿问她哥哥，顿时都沉默寡言了。米粒儿急了，追问道：“小娟，我哥出什么事了，快告诉我！”三四个员工出去了，小娟才吞吞吐吐说：“我们也在找他呢。我们也两天没有见到他了。员工们见经理不见，人心惶惶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小娟见米粒儿急得要哭了，才说：“昨天上午，米经理到公司来了一趟，对我说，他要去找开发商要赔偿，走后就没有回来。后来，听说米经理和解放街道一些被拆迁户一起，到县信访办上访。上访户与信访接待人员发生了冲突，政府机关大院的保安抓了人……”米粒儿不相信：“你说我哥去闹事被保安抓走了？我怎么不知道？”按县政府处理群众过激集体上访行为的处置方案，劝阻上访人员，或者阻止过激行为，甚至抓人，一般都是她所在的城关镇派出所干警出面，这两天，她没有听说派出所去执行过这个任务呀。小娟说：“粒儿妹妹，你想想，带头闹事的是你哥哥，他们会让你知道？”对呀？米粒儿怎么忘了派出所办事的纪律呢。她突然想起所长申长胜昨晚不来参加她的宴请，今天也没有见到人，肯定与处置哥哥闹事有关。但她仍然不相信这是真的：“小娟啊，我哥可是个规规矩矩的人，他怎么会去闹事呢？你们亲眼看到我哥哥被抓了？”小娟说：“没有。但米经理去上访了。昨天上午十点多钟，米经理还从信访办打来电话，叫我把公司资产评估方案带去，和开发商核实赔偿金额。当时，开发商江波老板、信访办王主任，就坐在接待室，和米经理谈判。”米粒儿说：“依法上访，很正常呀，派出所不会无缘无故抓人吧？”小娟说：“难说。现在一些警察，比土匪还凶。哦，粒儿妹妹，我不是说你们啊。”米粒儿脸红了。确实，近年来，群众上访，特别是大规模的集访，越来越多，警察出勤维护稳定的任务越来越重。许多干警几乎天天泡在群众的谩骂声中。有些警察便缺乏耐性，常常和上访人员发生冲突。尽管小娟说得有板有眼，但米粒儿还是半信半疑：“小娟啊，昨天晚上，我打电话找我哥，他还说在江老板公司门前等他呢，怎么会被抓呢？”小娟笑了：“既然这样，米经理上访后，肯定忙其他事了，你别着急啊。”
米粒儿回到家，心神不宁，草草泡了碗方便面，揪心扯肠地等待哥哥的消息。她马上给所里同事打电话，问这两天他们是不是到政府信访办维持秩序，是不是抓了人。同事回答，是抓了几个，已经放了。她想问有我哥哥么？又咽下了。这多丢人啊，他们肯定不会抓哥哥的。这点忙，举手之劳，他们会不帮忙么？即使哥哥有什么过激行为，他们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的。她左分析右掂量，总觉得这事哪儿出了毛病。
哥哥的顺达贸易公司，占据着解放街最好的口岸十字路口边。对面是电影院，后面是百货商场，左面是居民住宅，右面是农贸市场，是县城人流物流交汇之地。过去是集体商店，占地近一亩，除了门面，还有库房，地坝。当年，商店要破产了，商业局决定出售。那时小县城的人，商品意识不强，不敢搞私营商品营销，出售价低廉。哥哥脑子灵活，毅然决定，把老家的房卖了，还贷了款，将商店买下来，经营体育用品，生意特别兴隆。
县政府决定改造旧城，百货商场、电影院都是国有资产，便作为优惠政策的“落到实处”的具体体现，无偿投入了。这样，开发这块宝地，油水很大，开发商经过生死决斗，信义建设集团老板江波拿到了开发权。但被拆迁的企业不想被挤出黄金口岸，居民们不愿意离开生活了几辈人的老房子。居民们握着集体和私有财产受法律保护的盾牌，与权力和不法行为格斗，讨价还价，得不到高价赔偿，或者不能搬到条件好的住宅小区，他们就不准政府拆迁。他们到政府大院上访，到县长办公室要住房，要营业场所。领导的回答一个腔调，硬邦邦的，既令人感动，又叫人愤怒。他们说：发展是硬道理！改革是先行官！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损害一部分人的利益的事，是经常发生的。步行街修好了，你们的小康生活就看得见摸得着了。居民们说：我们的办公大楼和住房，是我们流血流汗挣下来的，该怎么处理，得由我们说了算。上头不是说要尊重我们当家作主的自主权么？你们怎么背着我们，把这些资产拱手送给私人老板啦？领导谆谆教导道：办公大楼是国有资产，当然得国家说了算！现在拆了建步行街，就是要让国有资产增值保值嘛。你们是工人阶级呀，是国家的主人呀，要支持党和政府的决策，要理解政府的困难……
哥哥开始隔岸观火，后来也参与了希望政府、开发商按质论价赔偿的“垂死挣扎”。对哥哥的行为，米粒儿很矛盾。从维护哥哥的合法权益来说，她应该支持哥哥挺起腰杆和政府、开发商的违规行为斗到底；从公安人员维护社会稳定的职责来讲，她应该站在政府的立场上，说服像哥哥这样的上访人员正确处理改革与牺牲个人利益的矛盾，疏导他们，理顺他们的情绪，不要动不动就集访，应该阻止他们的过激行为。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做。她算什么啊，一个小小的户籍民警，只有唯上头的指示行事。
米粒儿正乱七八糟地想着，手机轻轻地响了，是谁给她发了短信息。她没心思去看。她只盼哥哥的电话，只盼哥哥平安回来。实在是百无聊赖，她将刚才收到的那则短信息调出来看看。这一看，竟吓得她惊叫起来：“哥啊，你别吓倒妹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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