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如流年（爱情）

    文/坏蓝眼睛

    1

    24岁，我突然记起韦江北。

    那天，参加衡美的婚礼散场，一个人走在寂寥的街。四处都是布置得漂亮的圣诞树，新的圣诞节又快要来了。我低下头，看到灯光下自己萧瑟的影子，突然想起韦江北。

    韦江北不在我的身边，不属于任何和我有关联的现在。韦江北属于过去。遥远得不可触及的过去。

    一时间，早已经被我忘记的那些旧事，如一张网一般从天而降，牢牢地将我罩在突如其来的思念中，我似乎看到自己一脸纯净地站在东京最热闹的原宿街头，等着韦江北的到来。

    那是1999年的冬天。

    我，左子，一个19岁的懵懂少女，韦江北，27岁，旅日职业漫画家。东京，一场大雪弥漫的萧索之城。

    我飞越千里去另外的一个国家看望给了我随口承诺的韦江北。可是我没有等到他。

    那一年的东京，在我的记忆里，一并变成为一座无情的冰冷。

    2

    韦江北是同学的同学的朋友，这样的转折已经不再令人记得当初的起源。

    韦江北和一切引人瞩目的男人一样，有点邪气，笑起来嘴角轻轻牵起，身边的女生灿若樱花。有些人，第一眼就明白彼此只可能是朋友关系的，或者干脆是陌生人。比如我和韦江北。

    没有什么特别的缘由。

    知道韦江北25岁，水瓶座，职业漫画家，生活糜烂。

    衡美告诉我，这样的男人类似于一颗浸毒的摇丸，外表光鲜无比，一旦接近，就会上瘾，最后是绝决地毁灭。说话间，看得见飞扬的神采，在她的眼睛里，不断地泄露。她是那么傲慢的女生，鲜少会对男生有如此深情的评论，这不由得令我对韦江北刮目相看了一些。

    我一直抗拒那样的男人，因为明白自己的生活太规整，不可能接受如此没有安全感的对战。

    那天的平安夜聚会大家都在喝酒，只有我一个人躲在一个角落里默默地喝着果汁。韦江北不知道什么时候闪到我的面前，说，小姑娘，不敢喝酒啊，怕妈妈骂？哈哈哈哈。

    然后是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我咬了咬下嘴唇，一把夺过他手里拿着的一瓶百威，闭上眼睛，一饮而尽。

    在众人的惊讶中我感觉到了突然到来的眩晕，但是我必须坚持我已经犯下的勇敢的错误，我装做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向洗手间走去，刚走进去我就再也忍耐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于是，我趴在水池旁边狂吐了起来。

    我扭开水管冲洗自己，真的后悔自己孩子气的要强，我是一直的乖乖女，滴酒未曾沾染，而韦江北有能力，令我喝下了生平第一瓶酒。我抬起头，看到镜子里一张被酒精折磨的脸，然后我看到了镜子里面韦江北的脸，很苍白地出现在我的脑后。

    你真让我意外。对不起。

    我没有理他，径直向外走去，他在背后拉住了我的手，你要去哪里？

    回家。这里不是合适我的场合，也许衡美说得对，我只适合呆在家里抱着毛毛熊看书听过时的老歌。我委屈地要掉泪，韦江北笑了起来，笑得那么会心，我在他的笑容里，看到自己一张茫然的脸和不易察觉的心动。

    那天晚上，韦江北一直不离我的左右，后来午夜的钟声敲响了，大家都安静了下来，默默地合手许愿。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再次看到韦江北含着笑意的眼睛，他低声地说，这是1997年的圣诞节，你是和我在一起过的，一辈子不许忘记啊。

    散场的时候，我居然有一些失落。也许此生再没有机会见到他。

    可是，再见到他，又怎么样。他和我，永远不可能是一个世界中的人，即使是我片刻滑过的心动，也只能是等待即刻的平息。

    和衡美携手走在回家的路上，韦江北骑着单车与我们擦过，停在我们前面，回头看着我，说，今晚已经过去，一切请忘记。

    那一刻，我几乎可以告诉自己，我就这样，爱上了他。

    1997年，圣诞。

    3

    衡美并未对我有戒备，在她看来，我不过是一个精彩男人不可能爱上的书呆子。

    更何况是韦江北这样的男人。

    而我，更是不可能爱上毒药一般的韦江北。在衡美看来，我应该和全校学生成绩最优秀的男人在一起，然后结婚，如此理所当然地安分守己，这才是我应该有的生活，事实上，我也这样默认过。

    可是，事实并不遂人心愿。那类似于一个不可能的秘密，绽开在我17岁的心里。第一次地发现，原来爱上一个人，就是如此得简单和明显。

    1998年，韦江北成为我最大的秘密。

    这是一场几乎是注定的绝望的爱恋。

    看得到绝望的，为什么心却不死。我开始留意零碎的关于韦江北的消息。

    韦江北在一个杂志上有漫画连载专栏，于是那本杂志，变为我的必修课，几乎每个月的前夕，我都会跑去书报亭，迫切地问，新的一期来了吗，来了吗？来了吗？

    韦江北的漫画很日本，女生统统是大眼睛长头发，男生一概都是细长的邪恶的眼睛，嘴里叼一只玫瑰什么的，魔幻和现实交织，韦江北成为很多女孩子心目中的梦想，我浸在韦江北的漫画里几乎不能自拔。

    在4月的一篇新的故事中，我看到了这样熟悉的场景：来自外星球的凯遇到了地球的娅。他为她带来了外星球的酒，以为她不敢试，可是她却一饮而尽，他在她的迷醉中爱上了她。决定带她到他的星球去生活，可是正在他们进入时光隧道的时候，天上下起了雨，娅被雨水淋湿后大病一场，最后死掉了，凯带着伤心和遗憾决定留在地球，那是一个飘雨的圣诞节。他对着临死前的娅说，如果你愿意，我愿意带你奔走天涯。

    看完这个漫画，我几乎不能呼吸，我按住胸口的酸楚，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我那刻那么迫切地需要见到他，于是我找到杂志社的电话，找到那位编辑，恳求他告诉我韦江北的讯息，编辑为难地说，要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声音沙哑地说，我是他的朋友，我真的是他的朋友，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他……

    编辑终于熬不住，给我了他的电话。

    我按捺不住狂烈的激动的心情，拨通了这个来之不易的号码。

    喂，喂。你是不是韦江北。

    那边显然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声音低沉地说，是我，你是哪位。

    我的心。在这样的一句话下冰冷下来，我怎么会如此冲动，忘记了一切，忘记了韦江北，根本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我绝望地放低了声音，说，对不起，韦江北。我喜欢你的故事。

    电话挂掉之后，我失声痛哭起来。

    他是不是我今生注定的劫难，为什么在我生命第一次的动情中，他是以这样傲不可攀的姿态出现，我不过是一株莫不起眼的草，而他，是放肆地长在我眼前的参天大树。对他，我只有仰面遗憾的感叹。

    4

    1998年十月，我再次见到了韦江北。

    是告别的宴会，所有的朋友都在为他送别。

    感谢衡美，带我一起参加了这场宴会。

    韦江北，移居日本，也许再不会回来了。

    突然想起他的那个故事，日本，对于我来说，不啻是外星球，而他，而他，会是那个愿意带我奔走天涯的情种吗，当然不是，我对自己笑笑，我怎么可以相信文字和画面编织的理想国？我甚至不能保证他记得我，几乎一年的时间，他盘踞我心内成暗伤，而我，也许是他记忆中早已经遗忘的部分。

    衡美有一点失控，坐在韦江北的身边喝酒，韦江北没有变，还是那样不羁的样子，笑里有邪恶的成分，谁都不能抗拒他。看来我的揣测成真，自始至终，他的眼睛都没有在我这边停留，他，早已经将我遗忘。我心灰地发着呆，无措地想，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看到韦江北。想着，心就开始酸楚。

    衡美喝多了，谁都没有预料地哭泣起来，她伏在韦江北身上，双肩颤抖地哭，韦江北，韦江北。

    气氛沉重下来，谁都没有笑她傻，反而是她的哭泣，煽动了大家一直隐藏着的悲伤，一时间，每个人的脸都黯然下来。韦江北笑着点了一支烟，拍拍衡美的脸说，傻丫头，有什么好哭的。一切盛宴皆要散。

    我没有哭，我在听他这句话，一切盛宴皆要散，多么好的句子，可是衡美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失声痛哭起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前，她说，韦江北，我将等你，无论十年还是多少。

    多么惊天动地的誓言。十年，或者更多。有全部的朋友作证，衡美喊出了最绝决的誓言。

    我胸口疼，她，有光明正大爱他的权力，我连这个都没有。

    5

    如果不是那样随口的一句的承诺，我想我绝没有勇气，飞赴一个如此陌生遥远的国度。

    1999年冬天，我一个人，站在东京空旷的机场，等待着韦江北的到来。

    那是东京第一场雪，几乎可以把全世界都覆盖起来的大雪，有了爱情的支撑，一切变成可能。

    可是，我没有等待韦江北。

    6

    那一晚，韦江北扶着酒醉的衡美，送她回家。

    我走在他们的后面，默默地，默默地。一句话不说地。

    他的背影如此明晰地在我的视线里，挺拔，落拓，坚定。那是一个男人的背影，一个我不小心爱上的，不可能实现的男人的背影。

    把衡美放到床上之后，我开始为她倒热水，她怎么会那么傻，当众地哭泣，甚至此刻，眼角还挂着眼泪，我有点难过，帮她盖好棉被，转身的时候，看到韦江北正出神地看着我。

    我尴尬地笑笑，准备离开，留了一句话给他：祝你一路平安。

    韦江北的胳膊挡在了我的面前，我和他，突然只有可以交汇彼此呼吸的距离。我慌乱地看着他，他的眼睛里，分明是燃烧的火焰。

    他说，你敢跟我走吗？

    ……

    我几乎不敢相信我听到的声音，是从我日以继夜爱慕的韦江北嘴里说出来，我一瞬间失去了思维，一个火团从天而降，投入我的面颊，淌过我的全身，继而是狂热的喜悦和不切实际的惊吓，一直以为他连记得都不会记得我的，可是，可是，跟他走，什么意思，去日本，那样的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这怎么可能。我的学业，我的父母，我的生活……

    他笑了，说，逗你的，小姑娘。

    从最高的空中被抛向最低的悬崖。我几乎站立不稳，我倒在一面墙上，虚弱地看着韦江北说，不要这样逗我好吗？我真的快要死掉了……

    韦江北盯着我的眼睛说，我喜欢你，小姑娘。可是你不能喜欢我。就是这样。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不能喜欢我。衡美也不能。

    说到衡美，我有点尴尬，我有够无耻，喜欢上我最好的朋友的心上人，可是……我笑，这有什么关系，反正在他来看，都是一样的傻，没有什么区别的。我点点头，说，好的，如果可以，我将用一辈子去忘记你。

    韦江北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对我说，我想我会永远记得1997年的圣诞，是一个勇敢的女孩陪我一起过的。这记忆将跟我一起到另外一个国家，然后永远不会磨灭。

    7

    这也许就是最平常的一句玩笑，被我当作了最珍贵的承诺，韦江北对我的，最珍贵的承诺。

    我在冰天雪地的东京等待韦江北。我用了我所有的积蓄，买了一张飞往日本的机票，在韦江北离开一年之后，到达了东京。

    原宿的街头熙熙攘攘，有穿着长长靴的女生，和一些装扮另类的男生，当然还有一些地道的东京人，步伐迅速地行走着。我被冻得发抖，手里握着一张韦江北给我写过信的信封，四处地打探着信封上面的地址。可是这么陌生的语言，这么冰冷的世界，我到底要在哪里，才可以找到韦江北。

    天知道，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地，就来到了如此遥远的一个国家，我是打算突然出现在韦江北面前的，我要自己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告诉他我可以为他放弃一切地海角天涯，可是，可是，韦江北在哪里……

    终于找到一个女生懂得英语，我们艰难得交谈了一番，她大概明白了我的意思，然后领我去找那个地址，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停下了，那是一个非常小的邮局。

    我呆立在那里，失去了所有的思维。

    8

    我就这样丢失了韦江北。

    也许是他刻意失去了消息。我和韦江北，再也没有联络上。

    当我疲惫地从东京赶回来的时候，我的所有的气力和精神，几乎全部都丢失在了东京。

    我没有眼泪，没有言语。

    一切盛宴皆会散。这一场没有开始的恋爱也早晚会随着时间而越来越淡吧。

    日子还是这样的一天一天地走过，这场关系，从开始就注定了是一个绝望的秘密，到最后也终于圆满地符合了开始的预兆。

    韦江北，韦江北，韦江北。

    我此生第一次的感情动荡。变成为一个经久不散的疤痕。烙在我的遍布疮痍的心底。爱情这个字眼，早已经和灾难划上了等号。爱情是一场劫难，我过早地和它交锋，于是全部的热情都被耗尽。

    我的，全部耗尽的热情。

    为韦江北。

    9

    2003年，圣诞节马上就要来了，我一个人行走在寂寞的长街，猛然地想起了韦江北。

    六年，整整六年。认识韦江北，居然已经六年。

    我，24岁，有着一份光鲜的职业，笑容灿烂，交际广泛。惟独爱情，是一片空白。

    没有人知道原因。

    当年对着众人喊出可以等韦江北十年的诺言，也许早已经被衡美当作年少轻狂的笑料。只是这句誓言，成为我暗自笃定的宿命，我没有说一句话地，等。

    也许就是这样一直地，等下去。

    十年，也许更多。

    为多年以前的那个圣诞，那场酒醉，那阵对视，那些傻话。

    2003年，圣诞节马上就要来了，这为韦江北而蹉跎的流年。

    我靠在路边的一面斑驳的墙上，纵情大哭起来。

    多年后的一天，突然发现原来再强烈的感情，也不过一场水火，熄灭了就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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