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荒野上到处游荡-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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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天空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水是从前一天晚上走来的,它像时间一样漫长无际,把那天泡得涨鼓鼓、软绵绵的。我的身体似乎也变得软绵无力。滴答的雨声吵得我心情像马槽里的料子一样杂乱。我只得站在漏雨的马棚里,没精打采地嚼着毫无滋味的马料。

    我隔着矮矮的院墙,朝村外的土路望去一眼。路上空荡荡的,没有刘老头的影子。邻居家的那匹白马——我的老相好——似乎也无事可做,望着棚外的雨雾发呆。

    刘老头出去几天了。他走的时候对我说,这次路远又不好走,就不让我去了。他没有把我拴死,他说,你要是憋得慌,就在院子里走走,我给你系得松一点。他借了村里的一匹马,套上那辆我拉了十多年的马车,把村外的那条土路弄得尘土飞扬。尘土落下后,我已经看不到刘老头那衰老的身影了。

    刘老头这次去了哪里,去干什么,我全然不知。村里人也不知道。我想刘老头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我跟了你十多年了你连去哪儿都不告诉我一声。你忘了当初买我的时候你怎么说的?你说你属马的,命里没别的,就该和一匹马在一起,一起耕种,一起变老。我开始还不相信你,整天踢套,还故意把车往沟里拉。你的一条腿都被摔断了,现在走路还瘸着呢,可你没有打过我一鞭子,你还跟我一起在马棚里睡过。

    刘老头,你腿摔断的时候,我好几夜都在想,我对不住你。我想把自己的后腿也弄断一条。我在马棚里踢腾了半天,马槽都快踢翻了,也没伤着腿。后来我想,还是留着好腿给你干活,干一辈子。现在倒好,我们都老得快走不动了,你却丢下我出远门了。

    下午的时候,雨停了,天空像是揭开了一层面纱。我用力挣了一下,马桩上的绳子果然开了。我在院子里转悠了几圈,发现屋门紧锁着,院里拾掇得干干净净,墙角还有一堆剩下的马料。刘老头,我知道,你真的要出一趟远门了。

    老相好朝我打了个响鼻。我抬头去看她的时候,她的目光正在我脸上抚摸。她说过,我的睑是全村最俊俏的。现在我老得连重一点的车都拉不动了,她依然这么说。我对她微笑着说,我想出门去找刘老头了。她说:

    “你又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怎么去找?说不定他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呢。”

    我摇摇头,朝村路上望去一眼,说:“我心里很清楚,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很无奈地说:“他要真不回来,你就再……”

    “不可能了。”我打断她,“我已经够老了,不可能再有人要我了。”

    我话未说完就掉头准备跳过矮墙,走出村庄。她叫住我,默默地望着,没有再说什么。我也没有吭声。

    我跳过矮墙的时候,差点摔倒。我踢了它一脚,骂道:“死东西!你也知道我老了?都是一个院子的,一点情面都不给,白跟你处了这么多年了!”我站在墙外,回望着空空的院子。我十多年的生活在院子里动了起来,像当时的天空一样明净清晰,我看得很清楚。

    然而,我要走了。

    我要踏上寻找刘老头的征途了。我走到村外的土路上,又回头望了一眼站在马棚里的老相好。她的目光还在毫不犹豫地追赶着我。我:立即掉头疯跑了起来,我必须超过她目:七的速度。

    田野里不少人跟在雨的屁股后面及时播科,看到我这匹狂奔的老马时,他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直起腰注视着我。他们说:“刘老头老了,架着马车到远处去了,他的马老了,也要离开这里了。”我在这个村庄拉了十多年的马车了,人们都认得我。他们一定记得当年我矫健壮实的身躯,我耕地拉车时的速度和力量。然而,我得承认,我僵硬的四肢已经不比当年,我奔跑的姿势肯定也不怎么悦目。于是我更加拼命地跑,好让他们再也看不到我。

    当我气喘吁吁地站在村外的荒野上时,我的脑袋一下变得像那片野地一样空白了,我不知道哪条是找刘老头的路。我朝着旷野嘶叫道:“刘老头,你让我到哪儿找你呀?!”

    风一巴掌就把我的声音扇了回来。我轻轻摇了摇头,使劲呼出了一口气,朝着无边的旷野走去。我对自己说,你是一匹拉不动车的老马了,该离开村子了。

    我知道,一场风就把我在这个村庄的十多年全给吹走了。那时候,经过了多少播种和收获的人们会养着膘肥体壮的悍马为他们劳作。

    一阵风猛地吹过荒野,我便不由自主地随着风奔跑了起来。我似乎在追赶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想奔跑。

    我风中的四肢逐渐变得轻盈。而那时,我似乎站在我的马棚里,远远地望着一匹陌生的老马在无际的荒野上飞奔,没有方向地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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