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左旋,水渐渐变热;往右旋,水又变凉。我把旋钮转到了最右边,冰凉的水落在我的头顶、脸上和胸前,就像暴雨冲刷在干涸的大地上。我感觉我的毛孔先是羞涩地闭合,然后为了迎接这甘霖的润泽,兴奋地张开。水落在我身上时是冰凉的,但当它们顺着我的身体爬下去,到达脚面的时候,就会变得温热。我用自己的体温让这些水发生了改变,我对此感到自豪和愉悦。
我闭上眼睛,不愿多看一眼身边的那些杂乱不堪的厨具和餐具。这就是老婆自认为收拾得很干净的厨房,锅盖没有盖上,就像一个巨大的空洞朝天敞开,仿佛在索要和乞求。还有一盘剩菜放在煤气灶上,我不敢想象,这就是我的晚餐,它像是从饭馆的垃圾桶里捞上来的。而这样的生活我已经平静地过了多年。
经过一天疲乏的工作之后,在这个厨房角落的淋浴喷头下,我找到了自己的天堂,我陶醉地冲洗着自己,直到老婆推开房门,埋怨我浪费水,她说我已经冲了将近一个小时了。她喋喋不休的抱怨把我从自己的天堂驱赶了出来,我想要还击,我扫视了一眼逼仄狭隘的厨房,突然发现了有力的武器——那些没有收拾干净的餐具。我准备深吸口气朝她咆哮,可是我看到一只蟑螂从那盘剩菜里爬了出来。我简直不敢相信,那只蟑螂竟然在盘子边沿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才缓缓地爬了出来。
我一个箭步冲过去,可是蟑螂提前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它不急不慢地爬到了盘子的下方。我挪开盘子,它又钻到煤气灶里了。我恼怒地在油乎乎的灶台上拍了一巴掌,那只蟑螂迅速从灶台里钻了出来,却沿着一条最短的途径,爬进了灶台与墙壁之间的缝隙里。
老婆不慌不忙地问:你干什么呀?
蟑螂!我朝她吼道。
她立刻往后退了几步,退到了客厅里。
我在灶台上拍了两下,我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拍打蟑螂也不会出来,唯一的办法就是搬开灶台,可是灶台放在橱柜上,我必须把橱柜也挪开,到时候它就是死路一条。可是橱柜太大了,我叫老婆过来搭把手。
你疯了,你搬橱柜干什么?老婆说着走过来。
蟑螂!我说。
我坚信它此刻就战战兢兢地躲在橱柜与墙壁之间,当我挪开灶台的时候,射进缝隙的一丝亮光已经让它感到大难临头,但它只能在黑暗中焦急地来回奔跑。
可老婆不愿挪动任何东西,她说蟑螂早跑了。
我瞪了她一眼,说:难道你要等满屋子都是蟑螂时才捉它吗?
她不情愿地走了过来,我们搬起橱柜挪动了两尺远,老婆来不及把橱柜放稳,就尖叫着跑了出去——在橱柜下那片潮湿的墙壁上,有二十来只大大小小的蟑螂在灯光的照射下慌忙地四处逃窜。我一通乱踩,有几只蟑螂被我踩成了肉浆。但更多的蟑螂都沿着墙根逃开了,我看到有两只跑出了厨房,还有几只爬上了案板。
我恼恨地吼叫起来,在墙壁和案板上乱拍一气。老婆说有两只蟑螂爬到厕所去了,狭小的厕所仅有一个坐便器,它们这次是不会逃掉了。没准其中一只是从盘子里爬出来的那只可恶的蟑螂,我猜想它一定是这群蟑螂的首领,只有它才胆敢在明亮的灯光下大摇大摆地爬进菜盘子里。
我按下抽水开关,用响亮的水声恐吓那两只不堪惊吓的蟑螂。有一只从纸篓后面跑了出来,我一掌拍下去,拍得我手掌都麻木了。还有一只呢?我自言自语道。我拿开纸篓,却找不到它。我四处搜寻着,我已经怒不可遏了,我的目光变得凶狠无比。一旦我找到那只蟑螂,我就要把它折磨至死。
老婆突然压低声音叫道:纸篓上!
就是它!是那只从盘子里爬出来的蟑螂,我看到它的身上还沾着光亮的油水。它正悄悄地沿着纸篓向另一边爬去,以躲避开我视线的追踪。可它缓缓爬动的时候,我也小心翼翼地朝反方向转动手里的纸篓。它就像马戏团里踩皮球的大象,我为它这种愚笨可笑的行为感到悲哀,我情不自禁地抿起了嘴角,欣赏着它小丑般的自作聪明。
老婆催我拍死它。
可我在观察,在它爬了半天却发现自己依然在原位置的时候,它就着急起来,加速爬动,那时候我更加快速地转动手里的纸篓。它一定感到困惑、焦虑、失望和愤恨,但它不想这样死去,于是它不顾一切地拚命奔跑,我手里的纸篓也转得更快,让它感到疲于奔命却毫无方向感,让它在绝望中气喘吁吁而又不甘心地停下来。
它从纸篓上脱落,掉在地上,仰面躺着,累得要死,细小的腿脚还在踌躇似的横空划弄。我嘲笑它艰辛逃亡之后还是落在了我的掌心。老婆让我把它丢进马桶冲走,可我更乐意用蜡烛的火苗惊吓它,让这只打扰我生活的东西受尽折磨。但是我把它从地上捏起来的时候,我突然感到自己疲倦不堪,这只蟑螂也已经没有逃跑的力气。它从生到死困在一间房子里,而我突然觉得我和它有同样的悲哀。
我把它从窗口丢了出去。
那晚困乏至极的我却无法入睡,我想起了逃逸的那些蟑螂,我从床上爬起来,我要找到它们,把它们统统释放。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