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不起乡下人，她还嫁咱命娃子？
命子哥不同，他是城里人了。
城里人就脱光泥巴味儿了？去，她还敢吃人！
根子拗不过爹，爹翕定的主意雷公劈不动。
娘笑劝根子，你爹就这脾气，尽他去吧。
根子接了娘手中的行李，连忙往村口追。爹，我送您去，县城大呢，命子哥住的地方既偏僻，东拐西弯的又难找……
班车在崎岖的山道上爬了足足四个小时，进城时天快黑下来了。一下车，爹那双老花眼就直往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缠来绕去，或许老人家正自豪地寻找着命娃子的家呢！
根子拦了辆三轮，说，爹，我送您到命子哥门口就走。爹嗯了声。
根子说，爹，城里习惯，就多住几天吧。
爹又嗯了声，目光仍在城市的景色中缠来绕去，他自言自语，命娃子参加工作那年我来过，啧啧，变化大了，都记不得了……
爹扶稳三轮，很自豪。你命子哥成家三年，圆圆也两岁了，我还只见过他们的照片呢！
到了。根子背着行李，搀着爹，小心地上楼，一级两级……直上到顶层。爹目光就热了：他哥俩打小就贴心呢！这不，城里啥规矩？命子喜欢啥？鬼精的根子都心里有数。
命子家的门外套了一扇铁门。
根子帮爹摁响门铃，说，爹，我走了。
爹正纳闷，这城里人真怪，门外套门，像防鬼子！转眼，不见了根子。
开门的是命子，惊喜道：爸来了！儿媳也在，那位从照片上见过的翘嘴女人接过行李，也备来热水，说，爸，洗脸。她就回厨房去了。
没那大包东西，可认得是爸？爹边洗脸，边打量着大娃这套豪华的家居呢！正巧，保姆接圆圆回来了。可爱的小不点，对着老人家直眨小眼呢。
叫爷爷。命子教着圆圆。
爷爷——！小不点扑向老人。
噢——！爷孙俩自然抱在一起。
命子领着爹屋里屋外都参观了，拉了许久家常。就开晚饭了，桌子上已摆满了三菜一汤。吃着饭，儿媳还训着保姆，以后要早点去幼儿园接圆圆，不能总是等我们先回来做饭……
圆圆硬要去挤着爷爷坐。
爷爷同样喜爱孙子，一双筷子就不停地伸嘴里舔了给孙子夹菜。每夹一筷，儿媳眼里仿佛进了蛆，眉皱一皱，一副恶心状。
命子也不断给爹碗里夹菜。
我要我要，圆圆闹着去爷爷碗里抢。
圆圆。命子吼着儿子，一脸尴尬。
一碗赏过去嘛！儿媳一边吼，一边赌气朝儿子碗里码菜，塞嘛塞嘛，看你塞得下几碗！
圆圆哭，保姆哄……家里开了锅。
爹憋一肚子火：难怪他娘来带了一年圆圆再不提进城！难怪根子几兄妹一个也不愿来走动！难怪村里人都笑话命子娶了个洋媳妇，瞧不起乡下人，还说去乡下怕脏了她的鞋！
爹再吃饭，嘴里就气窜，就呼噜呼噜响。
啪！儿媳摔了筷子，抱起圆圆冲进客厅。
爹愕然，命子也不知所措。
城里人咋这副德行？爹想，要不是黑灯瞎火赶不了车，他恨不得马上走。谁料这一夜，隔壁的争吵几乎要让老人家跳楼——
男：熄熄火嘛，爸待不了几天的。
女：你家里的人吃饭个个像猪，呼噜呼噜响！
男：吃饭不响，乡下人哪懂这些？
女：我后悔这辈子嫁了个农民！土包子！……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爹开了门要走。
命子来拉，爹咬着牙说：那些苦年头，我和你娘咋拉扯大你们兄妹的？省吃俭用，一程一程供你上大学，今儿个坐了县机关，娶了洋媳妇就脱光泥巴味了？倒嫌弃爹吃饭像猪。告诉你，你爹过去吃饭就不响呢！呸！伙食紧张那阵子，偷来吃家家户户就不透半点动静呢！眼下日子好过了，吃得起亮堂饭了，还反而去学贼一样不声不响，说这才是教养，这才是高贵？呸！放洋屁！
命子哑口无言。
土包子！农民！她祖宗八辈没种过地？没脏过脚？她是天上下凡的？……爹气冲冲地下楼。
命子只好默默地尾随着爹。
爹心里说，咱还是回去跟二娃，根子虽说当几年兵没啥大出息，仍种庄稼，但托政策的福，娶了个好媳妇，日子过得不比城里人淡呢！
送到车站，命子掏出钱给爹，说：爸，你多保重！我上班去了。
老人家拒绝了钱，说，去吧。
爹毕竟是爹，一直目送命娃子的身影淹没在上班的人流中……
爹正欲迈上返乡的班车。
爹——！一个热切的招呼滚来，是根子。
这一瞬，爹眼眶里转动的泪水才倏地滚了下来，啪啪地砸在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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