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评论

    廖纯洁

    蒋寒从川东农村走进了军营，接受了猫耳洞战火的洗礼，具有了军人的坚毅和灵敏；他又从军营走向了记者行业，练就了自己发现新闻的锐敏眼光。走过的几段社会生活经历，让他深刻地认识了故乡和军营的生活，奠定了文学创作的坚实基础。虽然很多作家都把故乡作为创作的源泉，但各自的生活阅历是千差万别的，感受故乡风土人情的感觉和生命的体验也是别有差异的。他特殊的经历历练了自己独特的观察视角，有了自己观察新闻事件和社会生活的洞见。正如他在第一部作品集《感觉》的后记中说：报社老师和部队官兵交给他“一双‘新闻之眼’以认识军营、阅读社会”。所谓“新闻之眼”，我理解就是观察当下生活社会现象的独特眼光，看到的社会现象虽是个别的，但能直觉到它蕴藏着的本质意义。蒋寒就是这样以自己的“新闻之眼”观察着当下的社会生活，感受着各种生活的无穷魅力，体验着生命的各种强力，探索着社会伦理的真谛。他把这些切身的“感觉”定格为小小说创作的基调，把养成的独特“视觉”作为观察社会生活的原点，把自己所见与对当下社会生活的深刻理解和努力深掘现实社会所蕴含的人性光亮作为小小说创作的意旨，并不断探索小小说表现的审美形式来展示社会现实的横断面和精微的瞬间，并源源不断地生产着反映现实生活的佳作，努力地奉献出小小说的艺术精品。

    纵观蒋寒的《感觉》《视觉》《父与子》等三部小说作品集，我感觉到他的创作意识是清醒而自觉的。之所以蒋寒把自己第一部小说作品集定为《感觉》，这就正如作家、评论家阿川所说：“作者以一个平常人的心态，冷静地体察着周围的人和事，直接或间接地反映出作者的生命体验，紧紧地围绕着他的生存空间，从农村到城市，从部队到乡间，鲜活的生活是他灵感喷涌的泉眼，变化中的事态和人物是他叙说中的中心话题。”这就是说蒋寒表现生活找到了自己切人生活的感觉。从他的第二部小说作品集定为《视觉》来看，艺术观察力日臻成熟，找到了自己观察生活的独特视角，这就是他以“新闻之眼”进行着犀利而深刻的观察，切入当下现实，捕捉现实中那精彩而又表现生活本质的一个个现实生活的横断面，甚至一个个精彩的瞬间，也正是这些横断面和精彩的瞬间，凸显了他反映故乡和军营的多彩生活，探求生活的真实意义。正如作家王宗仁所说：“蒋寒的许多小说都有这样一个特点：表面的水波不兴之中往往涌动着汩汩的浪波，并不张扬，昂动于内。在阅读时很快就身处于他为读者营造的醇厚意味之中，品咂体味，甚至忍不住还想伸手去触摸它的意义。可以想象得出，他在写作时一定处于一种极度放松、愉悦的状态之中。”当蒋寒出版自己第三部小小说作品集《父与子》后，评论家顾建新评论他的小小说：“注重‘反常化’的叙述，是这部小说集的突出特色。他的小说作品的‘反常化’，表现在将常见的凡人小事，或是改变事件发展的正常进程，或是人物出现反常的思维逻辑，从而出现出一种新的状态。”

    对蒋寒的三部小说作品集，我认为前两部作品集的命名很好地反映了他观察社会生活独特的“感觉”和“视觉”，而他的第三部及以后的小小说作品，在表现生活上也具有了他自己独特的表现角度，即采用对比叙说的艺术表现形式，渗透进自己对所钟爱和鞭挞的人与事的人性关怀和伦理阐释来展示这些多彩的现实生活，这就具有了较强的思想穿透力，让读者不仅感受多样情怀，也获得了对人性的理解和升华。

    对于小小说来说，我认为小小说是在极其短小的篇幅里精彩展现社会生活的大千世界，就如同精致的微雕艺术品，以精微的艺术笔力展示生活场景，虽微小却是一个完整精美的艺术世界。而对比叙说就是小小说这种精美艺术品的一种较佳的艺术表现手法。以对比叙说的视角观察与反映社会生活，这不仅在于作者要准确、深刻地把握社会生活本质，也在于作者对社会生活真实状态叙说的精确表现，是这两者的最佳结合。它凸显了精微的社会生活真实状态，让读者品味艺术形象，感受艺术震撼力。这种艺术张力是对比叙说运用而形成的强烈的审美效果。蒋寒在他的《可怕的死亡》《一斤小麦》《无论你在哪里》《等待苏醒》《隐居城市》《买卖》《你吃哪一套》等多篇作品中鲜明凸显了对比叙说视角的表现手法。如《可怕的死亡》中的邵洲这个人物，就是通过亲情矛盾层层递进的对比中创造了一个主人公社会生活的独特空间，充分展示他内心矛盾交织而无法解脱的痛楚，以至造成不可挽回的心的死亡，完成了他富有质感的“这一个”。又如在《一斤小麦》中，蒋寒始终运用了对比的叙述语言和叙事情节来凸显人物的性格，展现人物的悲剧命运，揭示出乡村青年农民土壤的婚姻命运变迁的多舛而错过了大好青春年华，从而产生对青春年华逝去的悲哀与伤痛。作品表现出的效果既有喜剧性的一面，更显悲剧性的一面，是作者对家乡农村还存在着的传统小农意识的尖锐批评和对农村小人物思想被其禁锢的悲悯。我更欣赏蒋寒的后五篇作品。这五篇小小说的题目本身就暗含着对比，这说明作者有意识地要通过郗平、郗安的前后境遇的对比、左一成年轻时成功的被追捧与老年时消退的自愿躲避的对比、王科学沉迷科研的痴迷与许婧执著情感的沉醉的对比、袁欣对父亲真实的买卖境遇与他制造出来的买卖境遇的对比、陉哥在酒上表现出前后生命的强健与毁损的对比，以事件、细节、情感、对话来互相映照，互相衬托，每个人物的独特性格得到了充分展示，更加鲜明，每个人物真实情感得到充分表现，更加强烈，从而形成了多种悲喜交织的极具震撼力的审美效果。

    蒋寒的小小说以社会环境变化的对比叙说来展示人物的性格，凸显性格的深厚与坚强。正如黑格尔所说，“环境的互相冲突愈众多，愈艰巨，矛盾的破坏力愈大而内心仍然坚持自己的性格，也就愈显出主体性格的深厚和坚强。”（《美学》第一卷，第222页）

    《无论你在哪里》就是把两种情感放在两种境遇对比中来展示人物的坚强性格。二十多年前，郗平接父亲的班，进了城市工作，生活还算殷实；郗安兄妹窝在山区，生活比较窘迫。郗平单位在十多年前就垮了，变成了开发区，家庭住址也成了街道，他出走在内蒙古边境的一个煤窑干活，一千就快十年，一家人还住在矿区的一个低矮房屋里，家里乱七八糟一看就是个垃圾窝；郗安兄妹生意越做越顺，忙得连数钱都没时间，成了富翁。这两种不同境遇的对比，突出了社会生活的急剧变化，他俩在社会生活的矛盾冲突变化中改变着命运，形成了与此对应的两种不同性格，这种对比在郗平和郗安见面后的对话细节中表现得尤为突出。两人的亲情真挚，表现出来的方式却不同：郗平自卑而愤激，却透露出对生活艰辛的不屈性格；郗安真诚而忍让，凸显出对大哥的境遇发自内心的同情。这细节感人而揪心，让读者经受着一种人性情怀的悲与喜、的撞击。

    《等待苏醒》以“酒”和“眼”表现生命的强健与毁损的对比，展示陉哥性格坚强的一面与任性的一面。“因为人格的伟大和刚强只有借矛盾对立的伟大和刚强才能衡量出来”。（同上）陉哥在部队从排长干到连长，赴老山前线参加防御战与转业到C市某军工企业任质检部部长抓质量的情节中，战士和工人都切切实实感受到了陉哥的“酒”和“眼”的“毒”特威力，这是对胜利和质量视如生命之重，是一种强健的人性精神，是对事业的崇高敬仰，它造就了陉哥令人信服的刚强和伟大；但却又在他的身上表现出一种任性——对自己生命的看轻，它是一种对自我生命的毁损，留给了人们一种对人的生命关怀的遗憾。

    他的小小说还以情节发展的对比叙说来展示人物的性格，凸显人物性格形成和行为的主体强势力量与它的变化，从而使人物性格鲜明、形象丰满，读者从中得到对人性所表现出的情与理、以及情与法的启示。

    《隐居城市》以左一成年轻时成功的被追捧与老年时消退的自愿躲避的对比叙说，展示了左一成年轻时在城市中满足、充实与荣光的正常生活，与到老年时人情世故的沧桑变化，让他夫妇俩隐居城市感到情感空虚，而伪装成盲人避嫌的反常生活的历程。这一历程是作者以对主人公隐居生活感到了憋闷而出行缓解这一近似荒诞幽默的情节叙说性格心理变化的，反映了左一成夫妇行为的荒诞、性格的扭曲。它映照出当前人们在经济利益追求下的行为和心理异化的一个侧面。在遭遇了荒诞行为的变故之后，左一成突然有所悟：“这大好世界不好好享受，还把眼睛蒙住，蒙谁呢？”它不仅惊醒梦中人，更惊醒了读者。

    《买卖》以袁欣父亲的买卖（房地产）真实境遇与制造出来的买卖（商店）境遇的对比叙说，证实了袁欣心中纠结很久的真实想法：商人与商人之间总暗藏着杀机。袁欣要引发几个商人之间的一场战争，但他从心里不希望自己的判断变成现实。他开始了自己的商战设计：进几家牛仔裤商店的买卖。作者以夸张的买卖细节的对比叙说，细致而富有喜剧性的情节，严格而有序地按照预想步步上升，最终酿成了商人间违法行为的严重后果。袁欣明知严重后果却被整个情节发展遮蔽了，使得作品呈现出幽默的状态、朦胧的恐怖，结局是悲剧的发生。它使读者感觉商战的残酷，但又升华出一种对袁欣亲情的理解，他渴望买卖自由、实现双赢的思想境界，也留给读者对后果的认真思索。正如作品中说：“一个人在人生中如果说获得了某种成功的话，其实就是卖自己换来的，有的人卖的是智慧，有的人卖的是生命，有的人卖的是健康，有的人卖的是灵魂……”

    蒋寒的小小说《你吃哪一套》却以特殊家庭环境中的人物对话的对比叙说来表现不同性格，形成王科学沉迷科研的痴迷与许婧执著情感的沉醉的对比。两者在感情生活上有着不同的理解，因此，从见面时的打闹演变成婚后的战火。而王科学毕竟是一位科学家，在意识上保持着一种理智与清醒，也正是这种理智与清醒，为许婧的性格所不容，她需要热情和爱抚，需要属于自己的爱情生活，对于这种执著，王科学能搞尖端科学，却偏偏不能理解女人心中的至高情感：妻子吃哪一套，他不知道。因此在感情上演变成“战火”，王科学认为自己能攻下尖端科学，就能攻下这难题，下决心把这作为尖端科学来解决。王科学与许婧认真对话时，不自觉地细瞧许婧反常神情，这凝神的片刻行为却触动了许婧的情感神经，她突然改变了姿度：温柔而娴静。王科学费尽了心思，却在不经意之间改变了许婧，不得其解：疑惑地看着女人，觉得女人不会这么简单。王科学与许婧的性格对比在对话叙说的细节中凸显了出来，让人们深思夫妇间情感和谐到底需要什么。

    蒋寒用作品诠释着自己的创作理念：以自己的“新闻之眼”认识军营、阅读社会；以举重若轻的表现状态追求作品的社会意义；以自己独特的表现形式——对比叙说反映不同角度的当下生活的真实状态，努力揭示出精微多彩的生活状态所寓于的人性真谛，极尽自己的笔力饱蘸浓墨书写出强烈的人性关怀。我们期待着他在今后的作品创作中更加独特地表现自己对人性悲悯情怀的深刻理解和娴熟运用的艺术表现特色，使自己的小小说更具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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