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端倪-简单的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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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命苦短,但这既不能阻止我们享受生活的乐趣,也不会使我们因其充满艰辛而庆幸其短暂。

    ——沃维纳格简单的完美

    生存

    ——[中国]瞿秋白

    谁要是不会这样生活,那人就倒霉。

    你看,现在你不是心绪不好,呆呆的痴想、忧愁、烦闷么?

    仅只一“生存”对于他(腊斯夸里尼夸夫)总觉不足,他时时要想再多得一些。

    ——《罪与罚》陀思妥耶夫斯基

    电灯光射满室,轻轻的静静的回舞他的光线,似乎向我欣然表示乐意。基督救主庙的钟声,在玻璃窗时时震动回响,仿佛有时暗语,我神经受他的暗示。我一人坐着,呆呆的痴想。眼前乱投书籍报章的散影,及小镜的回光。我觉得,心神散乱,很久不能注意一物。只偶然有报上巨大的字母,乌黑的油印能勉强入我眼帘。

    我想要做点事情,自己振作振作,随手翻开一本钞本,上有俄文字注着英法中文,还有我一年半以前所钞写的。随意望着钞本看去。当然,我看这钞本并不是因为我又想研究这些俄文字,不过想有点事情做,省得呆坐痴想,心绪恶劣。然而……然而你瞧,我又出神。我竟不能正正经经用功,怎么回事?……

    我看见钞本上有:——mentir、lie、讹言等字,不禁微微的一笑——想必当时也没有知道“为什么而笑”。

    ——什么,你笑么?——忽然听得有人在背后叫我。我吓得四周围看了一看:在屋子里面一个人亦没有。只有一只老白猫坐在地板上,冷冷的嘲笑的神态,眼不转睛的望着我。

    “难道这是他说的,”我心上不由得想着,又用心看好了那白猫,听他再说不说。“奇怪!真奇怪!怎么猫亦说起人话来呢!”唔!又听着:

    ——你心上喜欢,高兴,你以为,你勉强的懂得几国文字了,(哼,我们看来,当然,还不过是大同小异的“人”的声音罢了;或者是白白的一块软东西上,涂着横七竖八的黑纹。)怎么样?是不是?哼,几国文字!……你可知道,每一国的文字都有“讹言”一字!可是我们“非人”的字典上却没有这一个字。本来也没有字,更没有字典。哼……

    说到此时,床下似乎有一点响动,我的神秘的猫突然停止了兽语,竖起双耳,四围看了一周,我当时也就重新看起书来,想不再理他。本来太奇怪了,我实在再也听不来这样的兽语,然而他,似乎很不满意我的这种态度,突然又提高着喉咙演说起来:

    ——哈哈!你以为你“活着”么?懂得生活的意义么?——他狂怒似的向着我,又接下道,——不要梦想了,再也没有这一回事!你并没有“活着”,你不过“生存着”罢了;你和一切生存物相同,各有各的主观中之环境,而实际上并不懂得他。你现在有很好的巢穴,里面有人工造的明月,还有似乎是一块软板,上画着花花绿绿的黑油(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坐着呢,很不自然的抬起两只前腿,不坐在地上,而坐在似乎是“半边笼子”里;天赋的清白身体藏在别人的皮毛里;最奇怪的,就是燃着了不知是什么一种草,尽在那里烧自己的喉咙。这就是你的环境。我知道,我很知道,你以为这样非常之便利,非常之好。非常之好!又怎么样?不错,“这些”便利之处,原是你“人”自己造出来的;可是,一人为着“这些”而不惜毁坏别人的“这些”;你们,“人”,互相残杀,也是为着“这些”。不但如此,即使你“人”看着这种行为,以为很有趣,也像我和鼠子一样——残杀本不是罪恶;而“讹言”呢,奸计呢,难道是神圣的?“人”原来是这样一个东西!为了什么?……生存在这种环境之中,“有种种便利之处”可以享用,而还是要想再多得一些,再多得一些,再多得一些!你无论如何不懂得:一面和聚许多人造的“便利之处”,一面就失去“天然的本能”,“与天然奋斗的本能”,而同时你的欲望倒是一天一天的在那里增高扩大呢。于是为满足这种欲望起见,又不能与天然直接奋斗,你于是想法骗人;讹言,奸计。不要脸的混账的“人”!自然呢,这样方法的生活,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谁要是不会这样生活,那人就倒霉。你看,现在你不是心绪不好,呆呆的痴想,忧愁,烦闷么?这才是你所要的“再多得一些”呢,哈哈哈。我,猫呢,却无时没有现成的衣服,现在的灯烛:日与月。我用不着什么“再多得一些”……

    ——可耻,可耻,“人”,你的“人”!混账,混账!没有才能的,不知恩的,最下贱的自欺者——“人”!——猫说到此,声音更响,竟哈哈大笑起来。

    我再也忍耐不住了,站起来要去打他,然而一闪眼,他已经不见了。一看呀,他已经逃得很远很远。“我是个‘人’,当然不能追得上他那又小又轻便的无汽机的汽车,无电机的电车。算了罢,算倒霉!”叹一口气,醒来,满身是汗,——原来是一梦。

    看花

    ——[中国]朱自清

    春光太短了,又晴的日子多;

    今年算是有阴的日子了,但狂风还是逃不了的。

    生长在大江北岸一个城市里,那儿的园林本是著名的,但近来却很少;似乎自幼就不曾听见过“我们今天看花去”一类话,可见花事是不盛的。有些爱花的人,大都只是将花栽在盆里,一盆盆搁在架上;架子横放在院子里。院子照例是小小的,只够放下一个架子;架上至多搁二十多盆花罢了。有时院子里依墙筑起一座“花台”,台上种一株开花的树;也有在院子里地上种的。但这只是普通的点缀,不算是爱花。

    家里人似乎都不甚爱花;父亲只在领我们上街时,偶然和我们到“花房”里去过一两回。但我们住过一所房子,有一座小花园,是房东家的。那里有树,有花架(大约是紫藤花架之类),但我当时还小,不知道那些花木的名字;只记得爬在墙上的是蔷薇而已。园中还有一座太湖石堆成的洞门;现在想来,似乎也还好的。在那时由一个顽皮的少年仆人领了我去,却只知道跑来跑去捉蝴蝶;有时掐下几朵花,也只是随意走着,“卖栀子花来。”栀子花不是什么高品,但我喜欢那白而晕黄的颜色和那肥肥的个儿,正和那些卖花的姑娘有着相似的韵味。栀子花的香,浓而不烈,清而不淡,也是我乐意的。我这样便爱起花来了。也许有人会问:“你爱的不是花吧?”这个我自己其实也已不大弄得清楚,只好存而不论了。在高小的一个春天,有人提议到城外F寺里吃桃子去,而且预备白吃;不让吃就闹一场,甚至打一架也不在乎。那时虽远在五四运动以前,但我们那里的中学生却常有打进戏园看白戏的事。中学生能白看戏,小学生为什么不能白吃桃子呢?我们都这样想,便由那提议人纠合了十几个同学,浩浩荡荡地向城外而去。到了F寺,气势不凡地呵叱着道人们(我们称寺里的工人为道人),立刻领我们向桃园里去。道人们踌躇着说:“现在桃树刚才开花呢。”但是谁信道人们的话?我们终于到了桃园里。大家都丧了气,原来花是真开着呢!这时提议人P君便去折花。道人们是一直步步跟着的,立刻上前劝阻,而且用起手来。但P君是我们中最不好惹的;“说时迟,那时快”,一眨眼,花在他的手里,道人已踉跄在一旁了。那一园子的桃花,想来总该有些可看;我们却谁也没有想着去看。只嚷着,“没有桃子,得沏茶喝!”道人们满肚子委屈地引我们到“方丈”里,大家各喝一大杯茶。这才平了气,谈谈笑笑地进城去。大概我那时还只懂得爱一朵朵的栀子花,对于开在树上的桃花,是并不了然的;所以眼前的机会,便从眼前错过了。

    以后渐渐念了些看花的诗,觉得看花颇有些意思。但到北平读了几年书,却只到过崇效寺一次;而去得又嫌早些,那有名的一株绿牡丹还未开呢。北平看花的事很盛,看花的地方也很多;但那时热闹的似乎也只有一班诗人名士,其余还是不相干的。那正是新文学运动的起头,我们这些少年,对于旧诗和那一班诗人名士,实在有些不敬;而看花的地方又都远不可言,我是一个懒人,便干脆地断了那条心了。后来到杭州做事,遇见了Y君,他是新诗人兼旧诗人,看花的兴致很好。我和他常到孤山去看梅花。孤山的梅花是古今有名的,但太少;又没有临水的,人也太多。有一回坐在放鹤亭上喝茶,来了一个方面有须、穿着花缎马褂的人,用湖南口音和人打招呼道,“梅花盛开嗒!”“盛”字说得特别重,使我吃了一惊;但我吃惊的也只是说在他嘴里“盛”这个声音罢了,花的盛不盛,在我倒并没有什么的。有一回,Y来说,灵峰寺有三百株梅花;寺在山里,去的人也少。我和Y,还有N君,从西湖边雇船到岳坟,从岳坟入山。曲曲折折走了好一会,又上了许多石级,才到山上寺里。寺甚小,梅花便在大殿西边园中。园也不大,东墙下有三间净室,最宜喝茶看花;北边有座小山,山上有亭,大约叫“望海亭”吧,望海是未必,但钱塘江与西湖是看得见的。梅树确是不少,密密地低低地整列着。那时已是黄昏,寺里只我们三个游人,梅花并没有开,但那珍珠似的繁星似的骨都儿,已经够可爱了;我们都觉得比孤山上盛开时有味,大殿上正做晚课,送来梵呗的声音,和着梅林中的暗香,真叫我们舍不得回去。在园里徘徊了一会,又在屋里坐了一会,天是黑定了,又没有月色,我们向庙里要了一个旧灯笼,照着下山。路上几乎迷了道,又两次三番地遭狗咬;我们的Y诗人确有些窘了,但终于到了岳坟。船夫远远迎上来道:“你们来了,我想你们不会冤我呢!”在船上,我们还不离口地说着灵峰的梅花,直到湖边电灯光照到我们的眼。

    Y回北平去了,我也到了白马湖。那边是乡下,只有沿湖与杨柳相间着种了一行小桃树,春天花发时,在风里娇媚地笑着。还有山里的杜鹃花也不少。这些日日在我们眼前,从没有人像煞有介事地提议:“我们看花去。”但有一位S君,却特别爱养花;他家里几乎是终年不离花的。我们上他家去,总看他在那里不是拿着剪刀修理枝叶,便是提着壶浇水。我们常乐意看着。他院子里一株紫薇花很好,我们在花旁喝酒,不知多少次。白马湖住过一年,我却传染了他那爱花的嗜好。但重到北平时,住在花事很盛的清华园里,接连过了三个春,却从未想到去看一回。只在第二年秋天,曾经和孙三先生在园里看过几次菊花。“清华园之菊”是著名的,孙三先生还特地写了一篇文,画了好些画。但那种一盆一干一花的养法,花是好了,总觉没有天然的风趣。直到去年春天,有了些余闲,在花开前,先向人问了些花的名字。一个好朋友是从知道姓名起的,我想看花也正是如此。恰好Y君也常来园中,我们一天三四趟地到那些花下去徘徊。今年Y君忙些,我便一个人去。我爱繁花老干的杏,临风婀娜的小红桃,贴梗累累如珠的紫荆;但最恋恋的是西府海棠。海棠的花繁得好,也淡得好;艳极了,却没有一丝荡意。疏疏的高干子,英气隐隐逼人。可惜没有趁着月色看过;王鹏运有两句词道:“只愁淡月朦胧影,难验微波上下潮。”我想月下的海棠花,大约便是这种光景吧。为了海棠,前两天在城里特地冒了大风到中山公园去,看花的人倒也不少;但不知怎的,却忘了畿辅先哲祠。Y告我那里的一株,遮住了大半个院子;别处的都向上长,这一株却是横里伸张的。花的繁没有法说;海棠本无香,昔人常以为恨,这里花太繁了,却酝酿出一种淡淡的香气,使人久闻不倦。Y告我,正是刮了一日还不息的狂风的晚上;他是前一天去的。他说他去时地上已有落花了,这一日一夜的风,准完了。他说北平看花,是要赶着看的:春光太短了,又晴的日子多;今年算是有阴的日子了,但狂风还是逃不了的。我说北平看花,比别处有意思,也正在此。这时候,我似乎不甚菲薄那一班诗人名士了。

    梦与现实

    ——[中国]郭沫若

    人生的悲剧何必向莎士比亚的杰作里去寻找,

    何必向川湘等处的战地去寻找,

    何必向大震后的日本东京去寻找呢?

    昨晚月光一样的太阳照在兆丰公园的园地上。一切的树木都在赞美自己的幽闲。白的蝴蝶、黄的蝴蝶,在麝香豌豆的花丛中翻飞,把麝香豌豆的蝶形花当做了自己的姊妹。你看它们飞去和花唇亲吻,好像在催促着说:

    “姐姐妹妹们,飞吧,飞吧,莫尽站在枝头,我们一同飞吧。阳光是这么和暖的,空气是这么芬芳的。”

    但是花们只是在枝上摇头。

    在这个背景之中,我坐在一株桑树脚下读泰戈尔的英文诗。

    读到了他一首诗,说他清晨走入花园,一位盲目的女郎赠了他一只花圈。

    我觉悟到他这是一个象征,这盲目的女郎便是自然的美。

    我一悟到了这样的时候,我眼前的蝴蝶都变成了翩翩的女郎,争把麝香豌豆的花茎作成花圈,向我身上投掷。

    我埋没在花圈的坟垒里了。

    我这只是一场残缺不全的梦境,但是,是多么适意的梦境呢!

    今晨一早起来,我打算到静安寺前的广场去散步。

    我在民厚南里的东总弄,面着福煦路的门口,却看见了一位女丐。她身上只穿着一件破烂的单衣,衣背上几个破孔露出一团团带紫色的肉体。她低着头踞在墙下把一件小儿的棉衣和一件大人的单衣,卷成一条长带。

    一个四岁光景的女儿踞在她的旁边,戏弄着乌黑的帆布背囊。女丐把衣裳卷好了一次,好像不如意的光景,打开来重新再卷。

    衣裳卷好了,把它围在腰间了。她伸手去摸布囊的时候,小女儿从囊中取出一条布带来,如像漆黑了的一条革带。

    她把布囊套在颈上的时候,小女儿把布带投在路心去了。

    她叫她把布带给她,小女儿总不肯,故意跑到一边去向她憨笑。

    她到这时候才抬起头来,啊,她才是一位——瞎子。

    她空望着她女儿,黄肿的脸上也隐隐露出了一脉的笑痕。

    有两三个孩子也走来站在我的旁边,小女儿却拿她的竹竿来驱逐。

    四岁的小女儿,是她瞎眼妈妈的惟一的保护者了。

    她嬉玩了一会,把布带给了她瞎眼的妈妈,她妈妈用来把她背在背上。瞎眼女丐手扶着墙起来,一手拿着竹竿,得得得地点着,向福煦路上走去了。

    我一面跟随着她们,一面想:

    唉!人到了这步田地也还是要生活下去!那围在腰间的两件破衣,不是她们母女两人留在晚间用来御寒的棉被吗?

    人到了这步田地也还是要生活下去!人生的悲剧何必向莎士比亚的杰作里去寻找,何必向川湘等处的战地去寻找,何必向大震后的日本东京去寻找呢?

    得得得的竹竿点路声……是走向墓地去的进行曲吗?

    马道旁的树木,叶已脱完,落叶在朔风中飘散。

    啊啊,人到了这步田地也还是要生活下去!……

    我跟随她们走到了静安寺前面,我不忍再跟随她们了。在我身上只寻出了两个铜元,这便成了我献给她们的最菲薄的敬礼。

    过去现在将来

    ——[中国]王统照

    我永远相信“去,来,

    今”三者是人世间一串有力的链环。

    感受,在事物当前引起心情的抖动,不算生活的奢靡,也不算精神上的浪费。君不见,小姑娘在高坡上撷得一枝山花便欣然地忘了疲苦,汗流浃背的劳人有时还得哼几句不成腔调的皮簧——他们绝不会因一枝山花,几句剧词,便容易忘怀了世间的痛苦,得到这一瞬间的享受也麻醉不了他们的灵魂,除非环境能给他们安排下只有快乐、没有悲苦激刺的人生。“夫有劝,有诅,有喜,有怒,然后有间而可入。”悲欢忧喜的交织,正是人间竞争奋进的机键,盈于此则缺于彼;有的承受便有的进展。人生谁也逃不出自然的圈套,当然,其间有高下、好坏的分别相。

    说过去的一切不值得追忆和怀想,像是勇者?当前!当前!再来一个当前!“逝者如斯”,在当前的催逼急迫之下你还有余暇,还有丢不掉的闲情向过去凝思?这是懦弱心理的表现。为未来,我们都为未来努力,冲上前去(或者换四个更动人的字是“迎头赶上”)!回头看,对已往的足迹还在联想上留一点点迟回的念头,那,你便是勇气不够,是落伍者。……对于这样“气盛言宜’的责备与鼓励,分辩不得,解脱不了,除却低首无语外能有甚么答复?不过“逝者如斯”,因有已逝的“过去”,才分外对正在逝的“现在”加意珍惜;加意整顿全神对它生发出甚深的感动;同时也加意倾向于不免终为逝者的“未来”。这正是一条韧力的链环,无此环彼环何能套定,只有一个环根本上成不了有力的链子。打断“过去”,说现在只是现在,那末,这两个字便有疑义,对未来的信念亦易动摇。我们不能轻视了名词;有此名词它必有所附丽,无其事,无其意义,完全泯没了痕迹,以为一切都像美猴王从石头缝里迸出来的,那么迅速,神奇,不可思议;以为我们凭空能创造出世间的奇迹。现在,现在,以为惟此二字是推动文化的法宝,这未免看得太容易了。

    据说生活力基于从理化学原则的原子运动,而为运动主因的则在原子中“牵引”“反拨”两种力量的起伏。一方显露出成为现势力,一方隐藏着成为潜势力,而势力的总量始终不变。两者共同存在,共同作力之运动,方能形成生活现象。时间,在一切生活现象中谁能否认它那伟大的力量。“一弹指顷去来今”,先有所承,后有所启,不必讲甚么演化的史迹,人类的精神作用,如果抹去了时间,那有作用的领域便有限得很;人类的思与感如果没有相当的刺激与反应,思与感是否还能存在?有欲望,兴趣的探索,推动,方能有努力的获得。他的“嗜好的灵魂”绝不是无因而至,要把这些欲望,兴趣,引动起来,向“现在”深深投入,把握得住,对“未来”映现出一条光亮道路。我们无论怎样武断,哪能把隐藏的潜势力看做无足轻重,亚里士多德主张“宇宙的历程是一种实现的历程,Process of Realization”。历程须有所经,讲实现岂能蔑视了已成“过去”的却仍在隐藏着的潜力。不过,这并非只主张保守一切与完全作骸骨迷恋的,——只知过去不问现在者所可藉口。

    在明丽的光景中,“过去”曾给我的是一片生机,是欣欣向荣,奋发活动的兴趣。那刚从碧海里出浴的阳光;那四周都像忻忻微笑的面容;那在氛围中遏抑不住,掩藏不了的青春生活力的迸跃,过去么?年光不能倒流,无尽的时间中几个年头又是若何的迅速、短促!但轻烟柳影、啼鸟、绿林、海潮的壮歌、苍天的明洁,自然界与生物的黏着、密接、酝酿,融和,过去么?触于目,动于心,激奋在“嗜好的灵魂”中……一样把生力的跃动包住我的全身,挑起我的应感。

    虽然,世局的变迁,人间的纠纷,几个年头要拢总来作一个总和,难道连一点“感慨山河艰难戎马”的真感都没有,只会发幻念里呆子的“妄想”?是的,朋友!只要我们不缺少生力的活跃,不处处时时只作徒然地“溅泪惊心”的空梦,在悲苦失望间把生力渐渐销沉,渐渐淡化了去,——只凭焦的,悲愁,未必便能增加多少向前冲去的力量罢?——对“过去”的印证还存有信心;“现在”的感受更提高了气力,“将来”,我们应分毫不迟疑,毫不犹豫地相信抓在我们的手中!何以故?因为还有我们生命力的存在;何以故?因为不曾丧失了我们的潜力;何以故?我们不消极地只是悲苦凄叹把日子空空度去!

    在行道时,一样的残春风物却一样把过去的生命力在我的思念与感受中重交与我,他们正像是Raised new mountainsand spread delicious valleys for me (G.Eli—— ot的话)虽然说是“新的”,因为“过去”的印证却分外增强了我的认识与奋发。朋友,我希望不要用生活的奢靡与精神上的浪费两句话来责备我。

    我永远相信“去,来,今”三者是人世间一串有力的链环。

    “怎么能……”

    ——[中国]叶圣陶

    人间如真有所谓英雄,真有所谓伟大的人物,

    那必定是随时考查人间的生活,随时坚强地喊“人间怎么能……”

    而且随时在谋划在努力的。

    “这样的东西,怎么能吃的?”

    “这样的材料,这样的裁剪,这样的料理,怎么能穿的?”

    “这样的地方,既……又……怎么住得来?”

    听这类话,立刻会想起这人是懂得卫生的法子的,非惟懂得,而且能够“躬行”。卫生当然是好事,谁都该表示赞同。何况他不满意的只是东西,材料、裁剪、料理、地方等等,并没有牵动谁的一根毫毛,似乎人总不应对他起反感。

    反省是一面莹澈的镜子,它可以照见心情上的玷污,即使这些玷污只有苍蝇脚那么细。说这类话的人且莫问别人会不会起反感,先自反省一下吧。

    当这类话脱口而出的时候,未必怀着平和的心情吧。心情不平和,可以想见发出的是怎么一种声调。而且,目光、口腔、鼻子、从鼻孔画到口角的条纹,也必改了平时的模样。这心情,这声调,这模样便配合成十足傲慢的气概。

    傲慢必有所对。这难道对于东西等等而傲慢么?如果是的,东西等等原无所知,倒也没有什么,虽然傲慢总教人不大愉快。

    但是,这实在不是对东西等等而傲慢。所谓“怎么能……”者,不是不论什么人“怎么能……”乃是“我怎么能……”也。须要注意,这里省略了一个“我”字。“我怎么能……”的反面,不用说了,自然是“他们能……他们配……他们活该……”那么,到底是对谁?不是对“我”以外的人而傲慢么?

    对人傲慢的,看自己必特别贵重。就是这极短的几句话里,已经表现出说话的是个丝毫不肯迁就的古怪的宝贝。他不想他所说“怎么能……”的,别人正在那里吃,正在那里穿,正在那里住。人总是个人,为什么人家能而他偏“怎么能……”?难道就因为他已经懂得卫生的法子么?他更不想他所说“怎么能……”的,还有人求之而不得,正在想“怎么能得到这个”呢。

    对人傲慢的又一定遗弃别人。别人怎样他都不在意,但他自己非满足意欲不可的。“自私”为什么算是不好,要彻底讲,恐怕很难。姑且马虎一点说,那么,人间是人的集合,“自私”会把这集合分散,所以在人情上觉得它不好。不幸得很,不顾别人而自己非满足意欲不可的就是极端的自私者。

    这样一想,这里罅漏实在不少,虽然说话时并不预备有这些罅漏。可是,懂得卫生法子这一点点是好的,因为知道了生活的方法如何是更好。

    不过生活是普遍于人间的。知道了生活方法如何是更好,在不很带自私气味的人就会想“得把这更好的普遍于人间才是”。于是来了种种的谋划,种种的努力。至于他自己,更不用担以外的心,更好的果真普遍了,会单把他一个除外么?

    所以,知道更好的生活方法,吐出“怎么能……”一类的恶劣语,表示意欲非满足不可,满足了便沾沾自喜,露出暴发户似的亮光光的脸,这样的人虽然生活得很好,决不是可以感服的。在满面菜色的群众里吃养料充富的食品,在衣衫褴褛的群众里穿适合身体的衣服,羞耻也就属于这个人了;群众是泰然毫无愧怍的,虽然他们不免贫穷或愚蠢。

    人间如真有所谓英雄,真有所谓伟大的人物,那必定是随时考查人间的生活,随时坚强地喊“人间怎么能……”而且随时在谋划在努力的。

    杨柳

    ——[中国]丰子恺

    它长得很快,而且很高;

    但是越长得高,越垂得低。

    千万条陌头细柳,条条不忘记根本,常常俯首顾着下面,

    时时借了春风之力而向泥土中的根本拜舞,或者和它亲吻。

    因为我的画中多杨柳树,就有人说我欢喜杨柳树。因为有人说我欢喜杨柳树,我似觉自己真与杨柳树有缘。但我也曾问心,为甚么欢喜杨柳树?到底与杨柳树有甚么缘?其答案了不可得。原来这完全是偶然的:昔年我住在白马湖上,看见人们在湖边种柳,我向他们讨了一小株,种在寓屋的墙角里。因此给这屋取名为“小杨柳屋”,因此常取见惯的杨柳为画材,因此就有人说我欢喜杨柳,因此我自己似觉与杨柳有缘。假如当时有人在湖边种荆棘,也许我会给屋取名为“小荆棘屋”,而专画荆棘,成为与荆棘有缘,亦未可知。天下事往往如此。

    但假如我存心要和杨柳结缘,就不说上面的话,而可以附会种种理由上去。或者说我爱它的鹅黄嫩绿,或者说我爱它的如醉如舞,或者说我爱它像小蛮的腰,或者说我爱它是陶渊明宅边所种的。或者还可援引“客舍青青”的诗,“树犹如此”的话,以及“王恭之貌”,“张绪之神”等种种古典来,作为自己爱柳的理由。即使要找三百个冠冕堂皇、高雅深刻的理由,也是很容易的。天下事又往往如此。

    也许我曾经对人说过“我爱杨柳”的话。但这话是随便的,是空洞的。仿佛我偶然买一双黑袜穿在脚上,有人问我“为甚么穿黑袜”时,就对他说“我欢喜穿黑袜”一样。实际,我向来对于花木无所爱好;即有之,亦无所执著。这是因为我生长穷乡,只见桑麻、禾黍、烟片、棉花、小麦、大豆,不曾亲近过万花如绣的园林。只在几本旧书里看见过“紫薇”、“红杏”、“芍药”、“牡丹”等美丽的名称,但难得亲近这等名称所有者。并非完全没有见过,只因见时它们往往使我失望,不相信这便是曾对紫薇郎的紫薇花,曾使尚书出名的红杏,曾傍美人醉卧的芍药,或者象征富贵的牡丹。我觉得它们也只是植物中的几种,不过少见而名贵些,实在也没有甚么特别可爱的地方。似乎不配在诗词中那样地受人称赞,更不配在花木中占据那样高尚的地位。因此我似觉诗词中所赞的名花是另外一种,不是我现在所看见这种植物,也曾偶游富丽的花园,但终于不曾见过十足地配称“万花如绣”的景象。

    假如我现在要赞美一种植物,我仍是要赞美杨柳。但这与前缘无关,只是我这几天的所感,一时兴到,随便谈谈,不会像信仰宗教或崇拜主义地毕生皈归它。为的是昨日天气佳,埋头写作到傍晚,不免走到西湖边的长椅子里去坐了一番。看见湖岸的杨柳树上,好像挂着几万串嫩绿的珠子,在温暖的春风中飘来飘去,飘出许多变度微微的S线来,觉得这一种植物实在美丽可爱,非赞它一下不可。

    听人说,这植物是最贱的。剪一根枝条来插在地上,它也会活起来,后来变成一株大杨柳树。它不需要高贵的肥料或工深的壅培,只要有阳光、泥土和水,便会生活,而且生得非常强健而美丽。牡丹花要吃猪肚肠,葡萄藤要吃肉汤,许多花木要吃豆饼,杨柳树不要吃人的东西,因此人们说它是“贱”的。大概“贵”是要吃的意思。越要吃得多,越要吃得好,就是越“贵”。吃得很多很好而没有用处,只供观赏的,似乎更贵。例如牡丹比葡萄贵,是为了牡丹吃了猪肚肠一无用处,而葡萄吃了肉汤有结果的缘故,杨柳不要吃人的东西,且有木材供人用,因此被人看作“贱”的。

    我赞杨柳美丽。但其美与牡丹不同,与别的一切花木都不同。杨柳的主要的美点,是其下垂。花木大都是向上发展的,红杏能长到“出墙”,古木能长到“参天”。向上原是好的,但我往往看见枝叶花果蒸蒸日上,似乎忘记了下面的根,觉得可恶!你们是靠他养活的,怎么只管高踞在上面,绝不理睬他呢?你们的生命建设在他上面,怎么只管贪图自己的光荣,而绝不回顾处在泥土中的根本呢,花木大都如此。甚至下面的根已经被斫,而上面的花叶还是欣欣向荣,在那里作最后一刻的威福,真是可恶而又可怜!杨柳没有这般可恶可怜的样子:它不是不会向上生长。它长得很快,而且很高;但是越长得高,越垂得低。千万条陌头细柳,条条不忘记根本,常常俯首顾着下面,时时借了春风之力而向泥土中的根本拜舞,或者和它亲吻。好像一群活泼的孩子环绕着他们的慈母而游戏,而时时依傍到慈母的身旁去,或者扑进慈母的怀里去,使人见了觉得非常可爱。杨柳树也有高过墙头的,但我不嫌它高,为了它高而能下,为了它高而不忘本。

    自古以来,诗文常以杨柳为春的一种主要题材。写春景曰“万树垂杨”,写春色曰“陌头杨柳”,或竟称春天为“柳条春”。我以为这并非仅为杨柳当春抽条的缘故,实因其树有一种特殊的姿态,与和平美丽的春光十分调和的缘故。这种特殊的姿态便是“下垂”。不然,当春发芽的树木不知凡几,何以专让柳条作春的主人呢?只为别的树木都凭仗春的力而拚命向上,一味求高,忘记自己的根本。其贪婪之相不合于春的精神。最能象征春的神意的,只有垂杨。

    这是我昨天看了西湖边上的杨柳而一时兴起的感想。但我所赞美的不仅是西湖边上的杨柳。在这几天的春光之下,乡村到处的杨柳都有这般可赞美的姿态。西湖似乎太高贵了,反而不适于栽植这种“贱”的垂杨呢。

    随便找一个自己的座位

    ——[中国]刘湛秋

    在人的一生中,位置是十分重要的,

    位置是一个人终生奋斗的目标,

    甚至是人类繁荣发展的基本动力。

    天底下,你活着,总会有你一个位置。

    你在办公室,你在山中的茅舍里,你在火车上,你在公园的湖畔,你在豪华的别墅,你在街心的一角,你在舞台的中心,你在拥挤的观众中……

    总会有你的一个位置,无论这个位置是大是小,无论这个位置是重要还是平凡,但是,你总有一个位置。

    你失去社会的位置,你失去职业的位置,你失去爱情的位置,但你最终还会剩下——

    一个大自然赋予你的位置。

    只有当你最终离开人世,属于你的位置才最终消失。

    当然,这么去理解是非常消极的。

    在人的一生中,位置是十分重要的,位置是一个人终生奋斗的目标,甚至是人类繁荣发展的基本动力。

    在原始社会中,人类刚从原始的动物状态进化出来,位置的问题也就毫不留情地摆在生存的空间之上。如果你是酋长或部落统领,你的位置立刻显赫了。你瞬间与众不同,你在物质上和精神上立即享有特殊的待遇。奴隶会羡慕苏丹的后宫,老百姓会胆怯红色的宫墙,教徒会膜拜梵蒂冈的圣殿。某种位置代表着权力、利益的及精神上的满足。

    在位置上的争夺中,演出了多少或残酷或惊险或诡谲或奇丽或悲壮或忧伤或英武或卑琐的故事。所有的历史为此而形成,所有的艺术为此而丰满;人类故而光怪陆离,不可理解而又能演绎得头头是道。

    而另一种争夺则如水下的暗涌,表面亦如晴朗的天空,亦如一汪平静的湖,那是精神领域中的追逐。一部书的诞生,一项科技的孕育,一种表演技巧的攀登,都在不断地变换着人与人的位置。

    还有种很有趣味的现象,那就是人与人之间情感的位置。也许,它属于天然的成分更多一些,但也不尽然,往往也充满了戏剧性的痛苦和残忍性。

    总之,争夺充满了人生的各个侧面。如果是单纯的争,气氛多半会是平和的;而如果是复杂的夺,就必然充满硝烟味了。“两虎不同笼”,“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就赤裸裸地表现出人的特性和对位置的贪婪追逐。秦始皇游会稽、渡浙江时,项羽在一旁观看,立即说:“彼可取而代也。”就是这种心态的绝好写照。一个位置,有你无我。在今天的现实中,这种状况也依然延续,大至总统、议员,小至一个科长的位置,也莫不有幕内幕外的故事,东西方皆如是。

    而在传统的中国,对位置则看得更重,更偏狭,甚至座位、座次,都斤两计较。《水浒》中的卢俊义未入梁山泊前,第二把交椅只能空着。中国人吃饭,座席也是分出主次,马虎不得的。这种观念,渗透到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在意识中,溶化于每一个细微的毛孔。

    位置的问题,使我们本来就不轻松的生活中,平添了许多累度。

    漫步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倘徉于潺潺的流水声中,我常常为大自然的和谐而感动。各种奇丽的鲜花径自开着,它们占有自己的位置,却无意于身旁的别的鲜花;各种伟岸的树木生长着,它们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它们的根须互相渗透着。当然,在动植界也还是有个天然的生态平衡,但那是为大自然所选择的。

    我们能否更多地向自然靠近呢,随着我们人类从童年走向青壮年(在地球形成四十六亿年中人类社会毕竟才几千年啊)这样庄严的时刻,我们的高意识的生物总该更懂得如何处理我们自身的弱点。至少,我们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啊!

    作为一个人,我们存在了,我们就有存在的权利,也就有占有一个位置的权利。

    但是,我总在思索,我们怎么才能更轻松更和谐一些地去生活。

    其实,我们只需要找到一个支点,找到内心平衡的支点。这就是说,重视自己,发展自己,但又不去争夺什么位置。只要你自己感到舒畅,什么位置都是可爱的。你上班八小时有个自己的位置,八小时以外你更有一个更宽阔更随意的位置,这不是号召退归山林,与世无争,而是真正地认识到自己,选择自己的方向。当我们的自身价值发挥出来时,我们总会有一个位置。“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尽管我们并非渴求这些。我们会活得很充实,很轻松。我决定这样地去生活。

    漫长的人生岁月使我越来越懂得,对我来说重要的是减轻身上的负载,包括心灵上的负载。

    悄悄地让出多余的位置。

    为心灵轻松而宁愿远离。

    这是我两年前写的一首诗中的两行。这种心态帮助我逐步走向真正的人生,虽然为时晚了一些。

    悄悄地进入人生的露天剧场,环顾偌大的中心舞台,然后随意地穿过圆形的看台,在剩下的空位中,我只随便为自己找一个座位……如果没有空座,那我就在后排或过道中站着……

    简单

    ——[中国台湾]三毛

    当每一个人来到地球上时只是一个赤裸的婴儿,

    除了躯体和灵魂,上苍没有让人类带来什么身外之物。

    等到有一天,人去了,去的仍是来的样子,空空如也。

    说我时间,我们早已不去回想,当每一个人来到地球上时只是一个赤裸的婴儿,除了躯体和灵魂,上苍没有让人类带来什么身外之物。

    等到有一天,人去了,去的仍是来的样子,空空如也。这只是样子而已。事实上,死去的人,在世上总也留下了一些东西,有形的,无形的,充斥着这本来已是拥挤的空间。

    曾几何时,我们不再是婴儿,那份记忆遥远得如同前生。回头看一看,我们普普通通的活了半生,周围已引出了多少牵绊,仰手所及,又有多少带不去的东西成了生活的一部分,缺了它们,日子便不完整。

    许多人说,身体形式都不重要,境由心造,一念之间可以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堂。

    这是不错的,可是在我们那么复杂拥挤的环境里,你的心灵看见过花吧?只一朵,你看见过吗?我问你的,只是一朵简单的非洲菊,你看见过吗?我甚而不问你玫瑰。

    不了,我们不再谈沙和花朵,简单的东西是最不易看见的,那么我们只看看复杂的吧!

    唉,连这个,我也不想提笔写了。在这样的时代里人们崇拜神童,没有童年的儿意,才过得了那窄门。

    人类往往少年老成,青年迷茫,中年喜欢将别人的成就与自己相比较,因而觉得受挫,好不容易活到老年仍是一个没有成长的笨孩子。我们一直粗糙地活着,而人的一生,便也这样过去了。

    我们一生复杂,一生追求,总觉得幸福遥不可企及。不知那朵花啊,那粒小小的沙子,便在你的窗台上。你那么无事忙,当然看不见了。

    对于复杂的生活,人们怨天怨地,却不肯简化。心为形役也是自然,哪一种形又使人的心被投得更自由呢?

    我们不肯放弃,我们忙了自己,还去忙别人。过分的关心,便是多管闲事,当别人拒绝我们的时候,我们受了伤害却不知这份没趣,实在是自找的。

    对于这样的生活,我们往往找到一个美丽的代名词,叫做“深刻”。

    简单的人,社会也有一个形容词,说他们是笨的。一切单纯的东西,都成了不好的。

    恰好我又远离了家国,到大西洋的海岛上来过一个笨人的日子,就如过去许多年的日子一样。

    在这儿,没有大鱼大肉,没有争名夺利,没有过分的情,没有载不动的愁,没有口舌是非,更没有解不开的结。

    也许有其他的笨人,比我笨得复杂的,会说:你是幸运的,不是每个人都有一片大西洋的岛屿,唉,你要来吗?你忘了自己窗台上的那朵花了。怎么老是看不见呢?

    你不带花来,这儿仍是什么也没有的。你又何必来?你的花不在这里,你的窗,在你心里,不在大西洋啊!

    一个生命,不止是有了太阳、空气、水便能安然的生存,那只是最基本的。求生的欲望其实单纯,可是我们是人类,是一种贪得无厌的生物,在解决了饥饿之后,我们要求进步,有了进步之后,要求更进步,有了物质的享受之后,又要求精神的提升,我们追求幸福、快乐、和谐、富有、健康、甚而永生。

    最初的人类如同地球上对游野地的其他动物,在大自然的环境里辛苦挣扎,只求存活。而后因为自然现象的发展,使他们组成了部落,成立了家庭。多少万年之后,国与国之间划清了界限,民与民之间,忘了彼此都只不过是人类的。

    邻居和自己之间,筑起了高墙,我们居住在他人看不见的屋顶和墙内,才感到安全自在。

    人又耐不住寂寞,不可能离群索居,于是我们需要社会,需要其他的人和物来建立自己的生命。我们不肯节制,不懂收敛,泛滥情感,复杂生活起居。到头来“成功”只是“拥有”的代名词。我们变得沉重,因为担负得太多,不敢放下。

    当婴儿离开母体时,象征着一个躯体的成熟。可是婴儿不知道,他因着脱离了温暖潮湿的子宫觉得惧怕,接着大哭。人与人的分离,是自然现象,可是我们不愿。

    我们由人而来,便喜欢再回到人群里去。明知生是个体,死是个体,但是我们不肯探索自己本身的价值,我们过分看重他人在自己生命里的参与。于是,孤独不再美好,失去了他人,我们惶惑不安。

    其实,这也是自然。

    于是,人类顺其自然的受捆绑,衣食住行永无宁日的复杂,人际关系日复一日的纠缠,头脑越变越大,四肢越来越退化,健康丧失,心灵蒙尘。快乐,只是国王的新衣,只有聪明的人才看得见。

    童话里,不是每个人都看见了那件新衣,只除了一个说真话的小孩子。

    我们不再怀念稻米单纯的丰美,也不认识黄菜的清香。我们不知四肢是用来活动的,也不明白穿衣服只是使我们免于受冻。

    灵魂,在这一切的拘束下,不再明净。感官,退化到只有五种。如果有一个人,能够感应到其他的人已经麻木的自然现象,其他的人不但不信,而且好笑。

    每一个人都说,在这个时代里,我们不再自然。每一个人又说,我们要求的只是那一点心灵的舒服,对于生命,要求的并不高。

    这是,我们同时想摘星。我们不肯舍不下那么重的负担,便是住在一颗星球上,为何看不见它的光芒呢?

    这里,对于一个简单的笨人,是合适的。对不简单的笨人,就不好了。

    我只是返璞归真,感到的,也只是早晨醒来时没有那么深的计算和迷茫。

    我吃油腻的东西,从不过饱,这使我的身体消瘦。我不做不可及的梦,这使我的睡眠安恬。我不穿高跟鞋折磨我的脚,这使我的步子更加悠闲安稳。我不跟潮流走,这使我的衣服永远长新,我不耻于活动四肢,这使我健康敏捷。

    我避开无事时过分热络的友谊,这使我少些负担和承诺;我不多说无谓的闲言,这使我觉得清畅;我尽可能不会缅怀往事,因为来时的路不可能回头。我当心地去爱别人,因为比较不会泛滥。我爱哭的时候便哭,想笑的时候便笑,只要这一切出于自然。

    我不求深刻,只求简单。

    宇宙的习惯

    ——[美国]拿破仑·希尔

    播下行为的种子,你就会收割习惯;

    播下习惯的种子,你就会收割性格;

    播下性格的种子,你就会收割一定的命运。

    每个人都因为自己所培养的习惯,而成为与他人有所不同的个体。但是有的时候你必须审查自己所有的习惯,改变自己的习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你必须了解并且运用一种被称为“宇宙习惯力量”的东西。

    宇宙习惯力量是一种使所有生物和所有事物都臣服在环境影响之下的法则。这个法则可能会对你有利或可能对你不利,结果如何全看你的选择而定。

    宇宙习惯力量和整个宇宙具有一定的关系。宇宙是经由一定的模式或习惯,而达到平衡的法则。宇宙习惯力量则是一种迫使所有生物和物体受其环境影响的法则(包括人类的生理习惯和思维习惯)。

    宇宙习惯力量是当你运用宇宙法则和原则时,连同积极心态一起应用的力量,当你运用你的思想力量(无论意识还是潜意识)时,同时也在运用宇宙力量,而这就是你思考、致富或实现任何你所希望,而且不违背上帝律法,或同胞权利之欲望的方法。

    我们所有人都受到习惯的约束,当思想和经验重复的次数愈多,习惯对我们的约束也就愈深。你有控制自己思想的绝对权利。人类经由反复一定的观念,或行为而创造了思考模式,这些思考模式最后被宇宙习惯力量法则吸收,并且使他们保持或长或短的持续性,直到你有意识地再重组这些模式为止。

    习惯有好有坏,有许多习惯是你已知的,也有一些习惯是你所不知的。你内心中的每一个人、事物不是存在于意识里,就是存在于潜意识。你可适当地运用你的思想任意发展,淡化或变更这些人、事或物,你确实具有这种力量的。

    人类确实受到习惯的约束。去掉一个习惯之后,又会再出现一个新习惯,务必要培养出有助于你达到明确目标的积极习惯。

    播下行为的种子,你就会收割习惯;

    播下习惯的种子,你就会收割性格;

    播下性格的种子,你就会收割一定的命运。

    活得简朴与明智

    ——[美国]亨利·梭罗

    信念和经验都使我坚信,只要我们愿意活得简朴和明智,

    在这个地球上保持一个人的自我,

    不是一件苦事,而是一件乐事。

    信念和经验都使我坚信,只要我们愿意活得简朴和明智,在这个地球上保持一个人的自我,不是一件苦事,而是一件乐事。你看,那些较为简朴的民族以之为职业的,那些较为浮华的民族仍然以之为娱乐。一个人未必要靠额上的汗水来挣得生计,除非他比我还容易出汗。

    我认识这样一位小伙子,他有幸继承到几十亩田产。他对我说他并不希望得到那份田产,而是只想像我一样生活。我并不愿意让任何人采取我的活法。因为,当他学会了我现在的生活时,我也许已经为自己找到了另一种意愿。不仅如此,我还希望,世界上最好各种各样的人都有,花色越多越好。只是我愿世界上每一个人都非常审慎地找到并走上属于他自己的路,而不是模仿别人的。那位小伙子不管他需不需要那份田产,或者他把它用来种植,或者他干脆拿来送人,但千万不要让他固执地学我。只有经过深思熟虑,我们才可达智慧之境。你看那水手或逃奴,他们晓得把眼睛一直看着北斗。仅这一点智慧,就足以引导我们终生。也许我们无法估计出船只靠岸的日期,但我们却可以保持好正确的航线。

    漫谈理发师

    ——[美国]马克·吐温

    你第一次走进一家理发店里所受的体验,那么从今往后,

    你在理发店里将永远体验这种滋味,

    除非你受到上帝的眷恋。

    一切事物都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惟一例外的是那些理发师。理发师的表现方式,以及理发师四周的情景,这些不会有任何变化。你第一次走进一家理发店里所受的体验,那么从今往后,你在理发店里将永远体验这种滋味,除非你受到上帝的眷恋。今天早晨,我像往常那样剃了胡子。就在我从大马路走进店门口的时候,另一个人从琼斯街走向那儿。我虽然加快步伐,可是已经无济于事,他已经跨进了店门,接着我也进去了,眼见他坐上了那张惟一的空椅子,那由最好的一位理发师所管的椅子。瞧,你老是碰上这样的事。我坐下了,但愿能够继承另一张椅子,因为管它的是剩下的两位理发师当中手艺较高的一位,因为他已经开始给他的客人梳头发,而他的伙伴还没完全把客人的头发搓揉好了搽上油。我关切地注视着这一令人患得患失的局势。

    当我看到二号逐渐追上一号时,我的关心变成了担心。接下来,我的担心变成了焦急,因为一号暂时停下去给一个新来的客人付洗澡券的找头,在竞赛中落了后。当一号又赶上去和他的伙伴一同拉掉了毛巾,刷干净客人脸上的粉,几乎是不分前后,一个刚要说“下一位”时,我紧张得连气都透不过来。更让我生气的是,就在那紧要关头,一号竟停下来去梳了梳客人的眉毛。很显然,他以一秒之差输了这场竞赛,于是我站起身,离开了理发店,以免落到二号手中。因为我根本缺乏那种令人羡羡的毅力,不能镇静自若地对一个等着我的理发师说:我要候他同事所管的那个位子。

    我在店外徘徊了十几分钟,然后又走了进去,希望这一次能碰上更好的运道。不用说,你老是碰到的事又发生了,现在所有的椅子都已经坐满,四个人正坐在那儿等候,他们都不吭声,没好气,心烦意乱,显出厌倦。在理发店里挨着顺序等候的人总是那样儿。

    我在一个由铁扶手分隔成几个座儿的旧沙发上坐下,索性拿出时间去浏览镜框里那些关于染发洗发的五花八门的广告。后来,我读了几个私人用的生发水瓶子上的油腻腻的姓名;我读了鸽子笼里几只私人用的拌皂沫杯子上的姓名,还留心看它们上面的号码;我仔细看那些肮脏破烂的廉价画片:画的是打仗的情景,早年的总统,斜倾着身体、做出妖娆样子的苏丹妃子,还有戴上了祖父的眼镜、叫人看了厌烦、但是永远也少不了的年轻姑娘。我在暗中咒骂那只欢跃的金丝雀和那只扰人的鹦鹉,几乎每个理发店都有它们的位置。最后,我从乱糟糟地堆在房中央那张肮脏的桌子上的隔年画报中找出了几份比较完整的,然后去精读上面那些已经被人淡忘、又被人任意歪曲了的记事。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听见有人说了声“下一位”,于是我就把自己交付给了……当然是交付给了那个二号。瞧,这样的事总是被我碰到。我和颜悦色地说:“我有急事请迅速点。”如果说这话能感动他,那感动的程度也不会大,就好像他压根儿没听见一样。他把我的脑袋向上面一推,把一块围布就下边一兜。他把手指插进我的硬领,把一条毛巾扣好在那里。他用利爪探了探我的头发,说它们需要修短。我说我不要修短。他又探了探,说它们很长了,再者这式样现在已经过时了——最好是剪掉一些,后面的尤其需要剪。我说一星期前刚剪过。他热心地向它们看了一阵,像是在回忆什么,然后露出轻蔑的神气,问那是谁剪的。我应声回答,说:“就是你剪的!”我这一句话可把他堵住了。接着他就开始拌肥皂沫,一面端详镜子里自己的身影,不时放下手头的活,向前凑近点儿,仔细鉴赏自己的下巴,或者留心看一粒粉刺。此后,他在我这半边脸上涂满了肥皂沫,而正当他要涂另半边的时候,一场狗斗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赶到窗口,待在那儿看狗斗,并和其他理发师打了赌。最后,狗斗结束了,他输了两先令,我为此感到十分痛快。再回来,他又开始涂肥皂沫。

    接下来,他开始在一条旧磨刀带上磨他的刀子,但到他满意为止,花费了很长时间。原来,前一天晚上他参加一次低级的化装舞会,当时他穿的是红色麻纱和假貂皮的衣服,扮的是一个什么国王,现在大伙就围绕着这件事掀起了一场争论。伙伴们戏弄他,说他的风采迷倒了许多少女,他听得心花怒放,于是就装出被他们的戏弄招恼了的神情,想方设法使争论继续下去。这件事越发引得他在镜子里顾影自怜。他放下了手里的剃刀,一丝不苟地梳他的头发,把前面的弯成一个钩儿倒贴在脑门子上,把后面的均匀地梳成“分头”,然后让两边的鬓发很齐整好看地在耳朵上方向前翘着。这时候,我脸上的肥皂沫已经收干了,好像深深地沁入我的心脾。

    现在他开始给我剃胡子了:他用手指扯我的脸皮,以便它们绷紧;扳我的脸;同时移动我的脑袋,一会儿把它向这边捺,一会儿把它往那面翻,其位置完全看是否便利于他刮脸。当他刮着两边脸的老皮肤时,我还不觉得是在受苦。可是,当他把我下额又扯又拧时,我落下了泪。这时候,他又拧起了我的鼻子,想来是要剃光我上唇的两角。根据他此时提供的间接证据表明,他在理发店里的一部分任务是擦干净那些煤油灯。以前我常常会无聊地猜测:干这活儿的究竟是理发师,还是店老板呢?

    就在这时候,为了给自己找点事情消遣,我就试着猜测他这一次最可能在什么地方给我开刀,但是还没等我做出决定,他在我下巴尖儿上片掉了一层皮。他赶紧磨快他的剃刀,事实上,他早该把“剃刀”磨快些了。我说自己不喜欢剃得太光,劝他这就放下剃刀,惟恐他进犯我的下颌侧面,那是我的娇嫩部位,剃刀在那地方不消接触第二下就会闯祸,但是他说只要把那一小块有欠光滑的地方略剃一下。他的话音还在我的耳边缭绕,他已悄悄地让剃刀沿着那禁区拉了个口子。而我正担心的那些粉刺疤在剃刀之下会怎样时,就像是在响应号召似的,一下子都火辣辣地痛起来。显然,它们的创痛很严重。这时候,他用毛巾蘸了香水,“叭”地一下把它恶狠狠地拍在我整个脸上。他那样“叭”地把它拍上去,就好像一个人有生以来一向是那样洗脸来着。

    接着,他要拭干我的脸,又把毛巾干的部分“叭”地一下拍在我脸上,就像一个人有生以来一向是那样拭干脸来着。当然,这一切我都理解,理发师根本不会像文明人那样给你擦脸。他的下一步是让毛巾蘸的香水沁入割破的地方,再用淀粉填塞创口,再用香水浸湿了它……要不是我一面反抗一面央告,那他肯定会轮流地浸湿了再洒粉,永远继续干下去。这时候他给我满脸都扑了粉,扶我坐起来,然后,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开始用手扒我的头发。稍停,他说我的头发很脏,非常需要洗。这一回我又把他堵住了,说前一天洗澡的时候已经把头发洗得十分干净。他接着向我推荐什么“史密斯头发的光荣”,并向我兜售一瓶,我谢绝了。他夸赞香水的新产品“琼斯化妆的乐趣”,要卖给我几瓶,我又谢绝了。他向我推销他本人发明的一种止痛牙水,我仍然回绝。于是,他试图把刀子卖给我。

    最后,我没有买他的刀子,于是他开始工作,他给我全身洒上香水,腿上和所有的地方都洒了,也不顾我反对,就给我的头发抹了油,把许多头发都给连根揉搓了下来,把剩下的又是梳又是刷,在后边分开了,把一撮永远倒挂着的头发贴在脑门子上,然后,一面梳我那几根稀稀落落的眉毛,给它们抹上些润发油,一面闲扯胡聊。最后,报午时的汽笛声响起了,我知道赶火车已经迟了五分钟。这时他猛地拉掉毛巾,在我脸上刷了刷,又把我的眉毛梳了梳,然后拖长声音,喜笑颜开地说了句:“下一位呀!”

    两小时后,这位理发师摔了一跤,中风死了。为了出我那口气,我要去看怎样把他埋葬了,哪怕等上一天。

    我们的局限性

    ——[美国]爱默生

    任何一种对于某种因素过分的倚重都是不恰当的,

    要创造一种真正合理的平衡。

    前些年的一个冬天,关于时代的理论在我的这个城市纷纷扬扬地讨论着。无独有偶,就在那个时候恰恰有那么几位名人正驻扎在波士顿或纽约,向那里的公民们滔滔不绝地演说着,进行着关于时代精神的说教。更为巧合的是,就是在这同一个季节中,有关这个主题的文字充满了伦敦大大小小的出版物,可谓铺天盖地,从小册子到花样繁多的报刊杂志,都充斥着这样的文字。

    然而,在这热闹的氛围中,我却感到了一丝寂寞。对我个人而言,这个有关时代的大问题却转化成了一个有关生活准则的实际问题:我将如何生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是无法解释时代的。我们的几何学无法丈量现代流行思想的任意伸屈的轨道,不可能目睹它们的回归,并调和它们之间你死我活的对峙。我们只能顺从我们自己的感情流向。如果我们一定要接受一种不可抵御的意旨作为我们的人生支柱,那么,我们最好自己开动思考的机器,自己选择自己的道路。

    在我们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而迈出了第一步之后,我们就会面对我们无法克服的局限性。我们总是满腔热情、豪情万里,热切地期望和希冀改造人类,但是,经过了无数次的试验之后,我们发现,要实现这些愿望我们必须从学校开始!但是,那些处于懵懂之年的少年们并不总是那么俯首贴耳,我们无法将他们培育成人才。我们在心里嘀咕:“他们肯定不是由良好的材料组成的!”于是,我们又把目光投向更早的时期,即从生育期开始,这就等于暗示我们,这个世界有它自己的命运。或者说,这个世界是在自己规划自己,那么,另一点也必然是真实的。

    可是,我们的几何学却无法抵达这些极点,不可能动摇它们,使它们妥协。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办呢?我们必须当机立断。我认为,我们应该坦率一些,通过服从这两种思想之中的任何一种,通过抚弹或者——假若你愿意的话——重击每一种琴弦,通过它们的回响,我们就会逐渐地熟悉它们,从而最终了解它的威力。现在,让我们回过头来,再用同样的方法去服从、把握另一种思想。这样,我们就逐个地认识、把握住了它们。这时候,我们就有理由相信或者希望,能够让它们和谐一致地运转、行动。

    我们深深地知道,尽管我们还没有洞察其中的三昧,但现实告诉我们,自由与必然确实相辅相成,个人与世界也是难离难分,而我个人的情感趋向,也正与时代的精神相吻合。时代这个谜语的谜底无穷无尽,每个人都可以给出自己的谜底。如果有谁想研究自己所身处的时代,那么他必须采用这套方法,也就是说,轮番上阵,去涉猎、探索属于我们人生系统的一个又一个的重要话题。而且,通过坚定地说明所有那些对于某一个人而言是愉悦适意的经历,而与此同时,公平对待在那些其他人看来是绝然相反的事实,那么真正的局限性就会水落石出。

    你不必完美

    ——[美国]哈罗德·库辛

    一个完美的人,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一个可怜的人,

    他永远不可能体会到有所追求、有所希冀的感觉,

    也永远不可能体会到爱他的人带给他的某些他一直求而不得的东西的喜悦。

    因为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所以我们只能尽最大努力把事情做好。每天,我们都面对着许多不同的问题,以至于无人能始终都不出错。

    每当我在某件事做错了而必须向自己的孩子们道歉时,我都会害怕他们不再爱戴我。但后来我才知道,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他们因为我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而更爱我,比较起来他们更喜爱诚实、正直的父亲。

    然而,有时人们并不能正确对待自己的过失。我们的父母总是期望我们完美无瑕;我们的朋友也常念叨着我们的缺点,并希望我们能够改正。而他们难以谅解的是因为我们的过失总在他们最脆弱的时候触痛了他们的心。

    我们为此感到惭愧。但在承担过错之前,我们必须先问问自己,我真的应该成为他们想像中的模样吗?

    有一天,我从一个童话中得到了这样一个启示。故事大概是这样的,一个被劈去了一小片的圆想要找回一个完整的自己,从而踏上了找寻那块碎片的路途。由于它是不完整的,滚动得非常慢,从而领略了沿途美丽的鲜花。它和虫子们聊天,有时,它在阳光的怀抱中,尽情呼吸。它找到许多不同的碎片,但它们都不是自己的那一块,于是它坚持地寻找着……直到有一天,它实现了自己的心愿。然而,作为一个完美无缺的圆,它滚动得太快了,错过了花开时节,忽略了虫子、小鸟、阳光。它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便毅然舍弃了历尽千辛万苦才找回的碎片。

    圆的故事告诉我们:正是不完美,才令我们更可爱。一个完美的人,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一个可怜的人,他永远不可能体会到有所追求、有所希冀的感觉,也永远不可能体会到爱他的人带给他的某些他一直求而不得的东西的喜悦。

    只有那些有勇气放弃自己无法实现的梦想的人是完整的;只有那些能坚强地面对失去亲人的悲痛的人是完整的——因为他们经历了最坏的遭遇,却没有被这种痛心而压倒。

    生命不是上帝用来捕捉你的错误的陷阱。犯了一个错误,并不是代表你就成为了不合格的人。生命如一场球赛,最好的球队也有丢分的时候,最差的球队也有辉煌的一天。我们的目标是尽可能让自己的球队得分多、丢分少。

    当别人正为完美困惑的时候,我们首先去接受人的不完美,让我们为生命的继续运转而心存感激,我们便能成就完整。

    请相信,我们能够得到别的生命所不曾获得的圆满。因为我们能勇敢地去爱、去原谅,并为别人的幸福而慷慨地表示自己的欣慰,且理智地珍惜环绕着我们的爱。

    简单的完美

    ——[美国]丽莎·普兰特

    如果你可以用一种全新的视野观看生活、对待生活,

    那你就会惊奇地发现许多简单的东西才是最美的,

    而许多美的东西正是那些最简单的事物。

    “简简单单才是真”,这种方式的生活正流行于当今社会。其实,大多数的生活,以及许多所谓的舒适生活,都是没有必要的,有的甚至是人类进步的障碍和历史的悲哀。由此,人们选择了另一种生活方式,过简单而且真实的日子。

    在一次社区的停电中,斯迪芬女士意外地发现了许多有趣的事。

    停电的夜晚,斯迪芬和家人享受到了久违的家庭温馨以及邻里关怀,全家人相偎而坐观赏着静寂的城市,还有神奇的萤火虫。他们深深感受到“无电”世界静寂的惊喜。

    其实,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已经有些人选择了“无电”的生活。

    那么为什么要选择无电生活呢?最大的可取之处在于:他们可以在无电视的环境里成长。没有暴力,没有商业行为,没有电子游戏。孩子们读书、爬树、在河里游泳……总之,这些小孩子会像健康的小动物一样成长。其实,这是培养身心健康的孩子的理想乐园。

    无电生活的另外一个优点就是经济、省钱。电费、有线电视费以及各种网络服务费用将远离人们,甚至我们可以不必受到电视广告的诱惑而为自己节约一笔开支。

    春天的一个夜晚,瑞得·派克在他的无电小屋中和家人围坐在炉火前望着窗外的星空,静静地聆听,静静地观察。桌上放着跳动着火焰的蜡烛,火炉上冒着热气的铁锅正蒸煮着食物。在小屋里度过的每一天都让瑞得一家感到家庭的温馨和生活的恬静,夜晚更是充满了神奇和憧憬。

    当然,简单生活并不只针对于财物的节约,它是一种精神的自在;简单生活并不是无所事事,它是一种心灵的单纯。一个清洁工和一个公司总裁同样可以选择过简单生活,一个隐居者和一个百万富翁如果都认同简单的做法,他们同样可以更充分地吸取生活的营养,然后快乐终生。“简单”的关键来自于你自己的选择和内心感受。就像素食主义者只是简单主义者的一种选择,但并非简单生活的实质。

    简单其实是一种全新的生活哲学。如果你可以用一种全新的视野观看生活、对待生活,那你就会惊奇地发现许多简单的东西才是最美的,而许多美的东西正是那些最简单的事物。

    美腿与丑腿

    ——[美国]富兰克林

    乐观的人所注意的只是顺利的际遇、谈话之中有趣的部分、

    精制的佳肴、美味的好酒、晴朗的天气等等,同时尽情享乐;

    悲观的人所想的和所谈的却只是坏的一面。

    你一定认为两个在健康、财富以及生活上的各种享受大致相同的人,他们应该都是幸福的。如果你真这么想,那么,你错了。事实上,他们中有一个却没能得到幸福。最大原因在于他们对人、对物和对事的观点不同,那些观点对于他们心灵上的影响因此也不同,苦乐的分界主要也就在于此。

    一个无论处于什么地位的人,都会有遇到幸运与不幸的时候;无论在什么交际场合,所接触到的人物和谈吐,总有讨人欢喜的和不讨人欢喜的;无论在什么地方的餐桌上,酒肉的味道总是有可口的也有不可口的,菜肴也是煮得有好有坏;无论在什么地带,天气总是有晴有雨;无论什么政府,它的法律总是有公正或缺憾,而法律的施行也有好有坏。天才所写的诗文,里面有美点,但也总可以找到若干瑕疵。差不多每一张脸上,总可找到优点和缺陷,差不多每一个人都有他的长处,也有他的短处。

    在这些情形之下,上面所说的两种人的注意目标恰好不同:乐观的人所注意的只是顺利的际遇、谈话之中有趣的部分、精制的佳肴、美味的好酒、晴朗的天气等等,同时尽情享乐;悲观的人所想的和所谈的却只是坏的一面,因此他们永远感到怏怏不乐,他们的言论在社交场所既大煞风景,个别的还会得罪许多人,以致他们到处和人格格不入。如果这种性情是天生的,这些怏怏不乐的人倒是真的可怜。但那种吹毛求疵令人厌恶的脾气,也许根本从模仿而来,于不知不觉中养成了习惯。假若悲观的人能够知道他们的恶习对于他们一生幸福有如此不良的影响,那么即使恶习已经到了根深蒂固的程度,也还是可以矫正的。我希望这一点忠告可以对悲观的人有所帮助,促使他们去除掉恶习。这种恶习实际上只是一种态度,一种心理行为,但是它却能造成终生的严重后果,带来悲哀与不幸。大家谁也不愿同他们来往,因为他把大家都得罪了,人们仅会以极平常的礼貌和敬意跟他们敷衍,有时甚至连极平常的礼貌和敬意都谈不上。他们常常因此很气愤,引起种种争执。他们如想地位改变或财富增加,别人谁也不会希望他们成功,没有人肯为成全他们的抱负而出力或进言。如果他们遭受到公众的责难或羞辱,也没有人肯为他们的过失辩护或予以原谅;许多人还要夸大其词地同声攻击,把他们骂得体无完肤。如果这些人不愿矫正恶习,不肯迁就,不肯喜欢一切别人认为可爱的东西,而总是怨天尤人,为一切不可爱的东西自寻烦恼,那么大家还是避免和他们交往的好;因为这种人总是和人难以相处,一旦你发觉自己被牵缠在他们的争吵中时,你将感到很大的麻烦。

    我有一位老朋友,他是一个哲学家,由于饱经世故,时时谨慎、留神,避免和这种人亲近。像许多哲学家一样,他备有一具显示气温的寒暑表,和一具预示晴雨的气压计;但什么人有这种坏脾气,世界上还没有人发明什么仪器,可以使他一看便知。也许是他很幸运,他拥有两条奇怪的腿——一条美腿,一条丑腿。陌生人初次和他见面,如果对他的丑腿比对他的美腿更为注意,他就有所疑忌。如果来者注意力仅存在于那条丑腿上,这就足以使我的朋友决定不再和他作进一步的交往。这样一副大腿仪器并非人人都有,那么我们要怎样才能去发现那些具有吹毛求疵恶习的人呢?那就需要我们自己必须随时留心,从而才能避免和他们交往。因此,我劝告那些性情苛酷、怨愤不平、郁郁寡欢的人,请他们不要去注意人家的丑腿,这样才能得到别人的敬爱与尊重。

    简单的生活

    ——[美国]爱琳·詹姆丝

    不停地抹杀过去的事件,只会让你的生活更加复杂。

    重新诠释这些回忆,可以积极地帮助你面对未来,

    而且,让你保持一个简单的生活。

    你是否曾发现:自己想抹掉过去一些难堪的事情或是情境,而这些不愉快的记忆,是你一直无法释怀的。这些记忆有可能是任何事,从你工作上和同事的口角,到婚姻的解除这种大事,都有可能成为你的伤痛记忆。这些事或许是发生在几年前,或许是发生在昨天而已。你会一直想着这些事,悔不当初,而这些不愉快的回忆,也总是不停地骚扰你,除了饱受折磨外,这些回忆对你一点帮助也没有。

    当我放慢生活步伐时,我可以做到的一件事就是:停止抹杀过去。我渐渐地了解:当你真正领悟一些事后,你会觉得你没有错;你也没有做错决定。我慢慢能够进一步诠释我生活中的所有事件,不管这些事是好的,或是坏的;到了最后,总是会有一个有力的情境出现,不管是否为暂时性的因素,这个情境将会引导我走向我该走的方向。

    不停地抹杀过去的事件,只会让你的生活更加复杂。重新诠释这些回忆,可以积极地帮助你面对未来,而且,让你保持一个简单的生活。

    乞丐

    ——[俄国]屠格涅夫

    乞丐所乞求的不只是财物和同情,

    还有尊严。

    我走在大街上……

    一个乞丐——一个衰弱的老人挡住了我。

    红肿的、含着泪水的眼睛,发青的嘴唇,粗糙、褴褛的衣服,龌龊的伤口……呵,贫困把这个不幸的人,弄成了什么样子啊!

    他向我伸出一只红肿、肮脏的手……

    他呻吟着,哀求施舍。

    我伸手搜索自己所有的口袋……没有钱包,没有表,也没有一块手帕……我随身什么东西也没有带。

    但乞丐在等待着……他伸出来的手,无力地摆动和战栗。

    我惘然无措,惶惑不安,紧紧地握了握这只肮脏的、战栗的手:“请原谅,兄弟;我什么也没有,兄弟。”

    乞丐那对红肿的眼睛凝视着我;我发青的嘴唇笑了笑——而且,他也紧紧地握了握我冰冷的手指。

    “——哪儿的话,兄弟,——”他嘟哝说,“——这已经是很值得感谢的了。这也是恩惠呵,兄弟。”

    我明白,我也从我的兄弟那儿得到了恩惠。

    对自己忠实

    ——[英国]莎士比亚

    尤其要紧的,你必须对你自己忠实,

    正像有了白昼才有黑夜一样。

    对自己忠实,才不会对别人欺诈。

    不要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凡事必须三思而行;对人要和气,可是不要过分亲昵。

    相知有素的朋友,应该用钢圈箍在你的灵魂上,可是不要对每一个泛泛的新知滥施你的交情。

    留心避免和人家争吵,可是万一争端已起,就应该让对方知道你不是可以轻侮的。

    倾听每一个人的意见,可是只对极少数人发表你的意见;接受每一个人的批评,可是保留你自己的判断。

    尽你的财力购置贵重的衣服,可是不要炫新立异,必须富丽而不浮艳,因为服装往往可以表现人格。

    不要向人告贷,也不要借钱给人;因为债放了出去,往往不但丢了本钱,而且还失去了朋友;向人告贷的结果,容易养成因循懒惰的习惯。

    尤其要紧的,你必须对你自己忠实,正像有了白昼才有黑夜一样。对自己忠实,才不会对别人欺诈。

    观舞

    ——[英国]高尔斯华绥

    每个节拍,每个转动,仿佛都是出之于对生命的喜悦,

    而就在此时此地即兴编成的——舞蹈对她们来说,

    简直就如同平日里行走,不论是演出还是排练。

    一天下午,我的朋友邀我一起到一家剧院欣赏舞蹈。幕启后,台上除周围高垂的灰色幕布外,空荡不见一物。不多时,从幕布厚重的皱褶处,孩子们一个个或一双双翩翩而出,最后台上总共出现了十多个人,全都是小女孩。其中,最大的看来也超不过十三四岁,最小的一两个则仅有七八岁。她们穿得非常单薄,腿脚胳臂完全袒露。她们的头发也散而未束;面孔端庄之中却又堆着笑容,看上去是那么和蔼而可亲,我只觉得如同进入了苹果仙园,仿佛身已不复存在,惟有精魂浮游于那缥缈的晴空。

    这些孩子当中,有的白皙而丰满,有的棕褐而窈窕,但却个个欢欣愉快,天真烂漫,没有丝毫矫揉造作之感,尽管她们显然全都受过极高超和认真的训练。每个节拍,每个转动,仿佛都是出之于对生命的喜悦,而就在此时此地即兴编成的——舞蹈对她们来说,简直就如同平日里行走,不论是演出还是排练。这里见不到蹑足欠步、装模作样的姿态,见不到徒耗体力、漫无目标的动作;眼前惟有节奏、音乐、光明、舒畅,还有最特别的——快乐。笑与爱曾经帮助形成她们的舞姿;笑与爱此刻又正从她们的一张张笑脸中,从她们肢体的雪白而灵动的旋转中息息透出,光彩照人。

    她们个个都跳得十分出色,但其中却有两人尤其引我注目。一个是她们中间个子最高,肤褐腰细的那个女孩。她的每种表情每个动作都可见出一种庄重而火辣的热情。

    舞蹈节目中,有一出由她扮演一个美童的追求者,这个美童的每个动作,每句言语,都是异常妩媚的;而这场追逐——宛如点水蜻蜓之戏舞于睡莲之旁,或如暮春夜晚向明月吐诉衷曲——表达了一缕摄人心魂的细细幽情。这个肤色棕褐的女猎手,情如火燎,实在是世间一切渴求的最奇妙不过的象征,深深地感动着人们的心。当我们从她身上看到她在追求她那情人时所流露的一腔迷惘激情,那种使人难以猜透的曲折神态,我们仿佛隐然窥见了那追逐奔流于整个世界的伟大神秘力量——如悲剧之从不衰歇,虽永劫而长藤芳馨。

    另一个令我禁不住赞叹的是身材上倒数第二、发作浅棕、头戴白花半月冠的俊美女神,短裙之上,维英瓣瓣,衣衫动处,飘飘欲仙。她的舞姿让我忘记了她还是个孩子。她那娇小的秀颅与腰肢之间处处都燃烧着律动的圣洁火焰。在她的一小段“独舞”中,她简直成了精灵的化身。快睹之下,恍若一团喜气骤从天降,并且顿时凝聚在那里;而满台喜悦之声则快速传递了过来。这时从台下响起了一片激烈的叫好之声,继而掌声四起。

    我悄悄偷看了身旁的友人,只见他正用指尖轻轻地从眼边拭泪。至于我自己,心跳加速,鼻子酸酸,一时之间突感世间的美好;仿佛经此飞仙用圣火一点,一切都已变得别有一番意味来。

    或许惟有上帝知道她从哪里得来的这股力量,能够把喜悦带给我们这些枯竭的心田;惟有上帝知道她的这种力量可以持续多久!但是这个清纯的小爱神的身上却蕴蓄着那种为浓艳色调、幽美乐曲、天风丽日以及某些伟大艺术珍品等等所同具的力量,也正是这些力量,却足以把一切正受心灵之苦的人们从中解脱出来,使之有充够的勇气面对新生活。

    怒气

    ——[英国]培根

    我们绝对不能像蜜蜂那样,

    “把整个生命全用在对敌人的一蜇中”。

    怒气存在于随时随地,每个人身上都会不时具有,所以如果想要彻底杜绝发怒,这是不可能的,我们只需注意:生气归生气,千万不可动怒以至产生一次罪行。更不必因怒气而终日闷闷不乐。对怒气必须从程度和时间两方面加以节制,现在,让我们来讨论三个问题:

    一、如何克制自己不发怒;

    二、如何避免因发怒而造成不可收拾的恶果;

    三、如何才能使人发怒和息怒。

    对于第一点,我的建议是在我们发怒之前,先冷静地想想可能招来的后果。塞涅卡说:怒气犹如重物,将破碎于它所坠落之处。《圣经》则教导我们:忍耐能使灵魂宁静。不管你是谁,如果你缺乏忍耐就将丧失灵魂。我们绝对不能像蜜蜂那样,“把整个生命全用在对敌人的一蜇中”。

    容易发怒是一种卑贱的素质,只有生活中的弱者才会受它摆布,如儿童、女人、老人、病人。由此,我提醒你,当你被激怒时,你应当轻蔑使你发怒的人或事。而不可在愤怒的同时掺杂任何的恐惧。如果你这样做了,那么这将使你在精神上保持自制力和对对手的优势。只要你有足够信心,你就一定可以做到。对于第二点,我认为,属于以下三种情况的人最易发怒:第一,是过于敏感的人。这种人的神经太脆弱,一点小事就足以刺激他们;其次是认为自己受到轻蔑的人。别人轻蔑自己会激起怒气,其效果胜于其他伤害;最后是那种认为自己名誉受到损害的人,也最易被激怒。为了防止这种情况,最好能如高德瓦所说,“人的荣誉之网应当用粗绳索来编制”。

    等待时机是人在受到伤害后的最好制怒之术,克制忍耐,把复仇的希望保留到将来。

    人在发怒时千万要谨慎两点:第一,不可乱骂一气,这不同于一般的对世情发牢骚,而会因此而种下怨毒之根;第二,不可因发怒而轻泄隐秘,这会使自己无法再受到别人的信任。总之,不管你的心情是多么的澎湃汹涌,但切记,万万不可将心中的澎湃表露于行动上来,以至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

    使人发怒的方法非常简单,它与息怒之术相同,重在把握好时机。人在急躁或心情不好时最易激怒。这时倘若你要激他发怒简直易如反掌。而若要平息一个人的怒火,首先,选择一个恰当的机会和场地谈一件可能使他发怒的事;其次,要设法解除他因受轻蔑而感到被侮辱的感情,可以将这种伤害解释为并非蓄意,而是由于误会、激动或其他什么偶然的原因。

    虚假智慧

    ——[英国]罗素

    人是轻信的动物,他必须相信一点什么。

    假如信仰没有好的根据,坏的也能满足他。

    在美国,有人郑重地向我保证,不幸的人大部分是在三月出生的,容易长鸡眼的人大部分是在五月出生的。我不知道这些迷信的历史渊源,它们可能来自巴比伦或埃及的宗教传说。信仰始于高等社会,大约经过三四千年的时间,它渐渐侵入到受教育的人群中。

    在美国,你会发现你的有色女奴引用柏拉图说的胡话,而不是那些被学者引用的话,比如在生前不寻求智慧的人来生就会变成女人。而伟大的哲学家们的诠释者总是忽视他们的傻话,而且态度一点也不粗鲁,很有礼貌。

    亚里士多德是个充满了荒谬的人,尽管他的声名很好。他说女人受孕应在冬天,当风是在北方的时候;他说太早结婚的人只会生女孩;他告诉我们女人的血比男人的血更黑;说猪是惟一会生麻疹的动物;说治疗患失眠的象应该在它的肩上抹盐、橄榄油和温水;说女人的牙齿比男人的少几颗。尽管他在那里胡言乱语,但大多数的哲学家依然视他为智慧榜样。

    更普遍的迷信是关于吉日凶日的预测。在古代,它们控制着将军们的行动。我们自己也仍然对星期五和十三号持有强烈的偏见。水手们不欢喜在礼拜五航行,许多旅馆没有十三楼。以前,曾有许多聪明人相信过关于星期五和十三号的迷信,今天,聪明人则视之为无害的疯狂。可是,也许两千年以后,今天的聪明人的信仰也将同样地显得愚笨。人是轻信的动物,他必须相信一点什么。假如信仰没有好的根据,坏的也能满足他。

    许多错误都是因为相信“自然”或“自然的”。这种信仰曾经在医药方面有很大的作用,现在仍然如此。人的身体,假如我们随它去,它有自己医治自己的力量。小伤口通常自己会好,伤风会过去,甚至严重的病有时不医也会好。但是尽管如此,我们依然有必要对自然进行必要的帮助。假如伤口不消毒,它会化脓;伤风若不立刻治疗,会让人患上肺炎;只有远方的旅客或探险家在没有办法的时候才不理会严重的疾病。

    许多显得自然的东西原是不自然的,如同穿衣和沐浴。在人类发明衣服之前,他们一定曾发现寒带是不适合居住的。在不清洁的地方,人会生各种疾病,如斑疹伤寒,西方人已经不再生那种病了。预防针曾经被视为不自然,但是这种反对是矛盾的,因为没有人能假定一根断了的骨头会自自然然地好起来。被视为不自然的事情还有很多,例如吃煮熟了的东西,生火取暖。

    行善的人

    ——[英国]王尔德

    远远地看到一座圆城的城墙,

    他开始朝那座城走去。

    深更半夜,他孤身一人。

    远远地看到一座圆城的城墙,他开始朝那座城走去。

    近了,他已经听到城里欢乐的足音、高兴的笑声和许多架钢琴大声弹奏的喧闹声。他小心地敲了敲门,守门的老汉放他进去。

    他的面前呈现出一座用大理石建成的、前面有大理石圆柱的房子。柱上挂着花环,室内室外都燃着松明。他直接向房内走去。

    两座大厅,一座是用玉髓矿石所筑,另一座是用碧玉矿石所筑。穿过去,后面是一座长长的厅堂,那里正在举行着盛宴。他见到一个人躺在一张海紫色的睡椅上,头发上戴着红色的玫瑰花冠,双唇被酒染得通红。

    一直走向椅子背后,他伸手轻轻碰了碰那人的肩,对他说:“你怎么会如此的生活?”

    那年轻人转过身来,认出了他,回答道:“多谢你治好了我的麻疯病,才使我有了现在的生活。”

    出了那所房子,他重新走上街头。

    很快,他看到一个人,一个美丽的女人,全身上下都散发着珠光宝气的女人。在她后面,跟着一个披一件双色斗篷的青年男子,他对着女人如猎者捕获猎物。女人的面容犹如蒙娜丽莎般的光彩艳丽,青年男子的眼里则闪耀着色欲之火。

    他快步跟上前去,碰了碰那青年的手,对他说:“你怎么可以以这种目光看那女人呢?”

    那青年转过身来,认出了他,说道:“多谢你治好了我的双目,才使我有机会目睹了她的容颜,但,除了看她,我还该看别的什么呢?”

    他又跑上前去,拍了拍女人那色彩鲜明的衣服,对她说:“除了罪孽的道路以外,难道就没有旁的路可走了吗?”

    那女人回过身来,认出了他,笑了笑说:“你原谅我的罪孽,这条路是条愉快的路呀。”

    最后,他转身退出了这座圆城。

    归零

    ——[英国]罗什

    功名地位又如何?

    儿女情仇又怎样?

    一切的执著无非是抽象数字暂时的显现。

    某日,我在整理抽屉之时,发现里面有一个小小的计算器。

    我是一个不怎么爱认数字的人,日常生活中的数字似乎只是几月几日星期几,也许还有出租车价目表上的“一里一增”,连买菜都不再由我算账,自有柜台的收银机帮我算好,为图方便,我一般情况会付整钞,由它找。何况我也极少买东西。至于每月的水电费,银行的账户可以帮我代劳。

    问题是,在我的抽屉里,如何会跑出这么一个小计算器来呢?我不太记得,细看,原来是第43届记者节的赠品。

    我突然觉得对它有点歉疚,我居然将它的存在忘得一干二净。我琢磨着想要使用。

    计算器是很有趣的玩意儿。你可以随心所欲把数字给它去加减乘除,它就乖乖地把得数显现给你看。数字在你的手下,一会儿变成长长一串,一会儿又变成短短的一截。而当你不忍心再折磨它的时候,就可以立刻大发慈悲,将它“归零”休息。

    这样一个小小的东西,好像是一个奔劳的生命,它就是那么坚守着自己的岗位为每一笔细小的账目计算得失。它要求自己绝对正确,丝毫不差;即便是你故意捉弄它,它也会把你那不负责任的拨弄当真,竭忠尽智地显示出你其实一点也不认真要求知道的每一次的增减损益。而最后,如果你玩累了,它就跟你一起“归零”休息,好像是你让它走完了长长的征途,终于为它放了一个假。而在这游戏的过程中,你会觉得自己就如同上帝一般,那样的居高临下,旁观着各样的人生。看他们有时呼风唤雨,非常成功;有时蹇舛困顿,寸步难行。而无论它这一趟任务是成是败,是否拥有了万贯家财,或是孑然一身,困窘一世,最后都将随着你的指挥烟消云散。银行中的亿万家产,世界上的赫赫有名;成功者,子孙福,一切的一切,终将如同这曾经展现过亿万数字的计算器,当你倦于拨弄,可以使它“归零”。

    看到它的“归零”,我觉得鼻子有些酸酸。数十年挣扎奔忙,最后“归零”时的感觉,大概也如同那在瞬间消失了一切数字的计算器,是清静又安逸的吧。而在明知终会“归零”,也仍不敢放手息局的奔忙中,如能看到计算器上“归零”那一刻的烟消云散,大概对整个人生的悲悯也就化为这一刻的解脱感了。

    功名地位又如何?儿女情仇又怎样?一切的执著无非是抽象数字暂时的显现。重要的是,该认真生活的时候,我投入其中;该做旁观者的时候,我静候佳音。世间的酸甜苦辣麻也已尝尽,是自己的,我牢牢把握;不是自己的,我也不去强求。名利如此,恩情也是一样。有过的,我尽力珍惜;失去时,我坦然面对。那计算器上灵敏活跃的数字,如同昙花一现,所显示的其实就正如这五彩缤纷的人生。造物者曾按下那使你开始奔劳的按钮,最后他也累了,将你的一切“归零”。

    庄子的话说得真好,他说:“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息”字的用法真是绝妙!那不正是计算器在一连串得失损益之后的“获释”?最“漂亮”的消失也不过如此。好像第一流的大乐团在最可爱的指挥者的手势下极有默契地全部休止,瞬间所有的声息都潜入海底。

    这样一个比一块苏打饼干还小的小小计算器,它的胸襟装纳的却是人们一生的数字,在增多与减少、收获与付出、得到与失去、喜悦与惆怅的一连串浮沉之后,会悄然而心安理得地这样“归零”,这样“隐去”,给我的感觉是如此潇洒,这样的收放自如又率真!

    最简单的最好

    ——[爱尔兰]维康·巴克莱

    我们最怀念的东西,

    也正是最简单的东西。

    我嗜好饮食,最终在这方面悟得一门人生功课。其实我们最怀念的东西,也正是最简单的东西。

    就拿家来说吧。如果你早上出门前没有人对你说“早点回来”,或者当你疲惫一天后回家,没有人对你有任何问候,那么,也许你的心已经开始流泪了。

    最穷的家庭,只要爱存于其中,那么都好过于管理得最完善的公共机构。请别误会,我绝无意贬低公共机构的价值,只是公共机构决不可能代替家。

    没有什么比家更为甜蜜。

    再来谈谈我们的朋友吧。

    我记得有一位希腊人,他和苏格拉底以及当时伟大的学者非常接近。我一直不能忘记他说过的话。有一天,人家问他,他的生活中什么是他最感激上苍给他的。他回答说:“就我个人而言,我能拥有这么多朋友,是我最心存感恩的事。”

    最后,我们来讨论一下自己的工作吧。

    世界上任何重要的事也不可和工作媲美。当我们日子忧伤、生活孤单的时候,工作是我们最大的安慰。

    我很喜欢约翰·卫斯理那句有名的祷词:“求主别让一个人生而无用。”丢失了所爱之人,丢失了知心好友,都是伤心的事;但若要没有了工作,则是人生的大悲剧。

    你应该为拥有这些简单的事物而感谢上苍。

    感谢上苍给了你一个美满的家庭以及你最亲爱的人。

    感谢上苍为你送来了每一个朋友。

    而你尤其应当且必须感谢的,是它给了你工作,还给了你一副硬朗的身体以及你聪明的才智,才使你有足够的能量去完成你的工作。

    面对孩子们

    ——[法国]卢梭

    成年人如果意识不到对孩子撒谎的危害,

    那么以后该如何教育自己的孩子要诚实呢?

    我们这些作父母的,常常争论这个问题。我们是应该认真地为孩子们讲明让他们感到稀奇的事呢,还是应该另外拿一些小小的事情将他们敷衍过去,今天的我终于为这个复杂的问题找到了一个解决办法。我的观点是,人们的两种办法都不是可取的。其一,假如我们不给他们好奇心的机会,那么他们就不会提出这样那样的怪问。由此,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使他们不产生好奇心;其二,当孩子的发问令你感到尴尬而不好解答时,千万不可随便以欺骗的方式对待孩子的问题。你宁可不许他问,也不应向他说一番谎话。当然,你得首先让他服从于你这个法则,那么,他才会放弃他的发问;其三,如果你决定回答他的问题,那就不管他问什么问题,你都不能以草草了事的态度给予对待,话中一定要给予认真仔细的回复,还要切记,万万不可捉弄你的孩子。满足孩子的好奇心,比引起他的好奇却不予理睬所造成的危害要少得多。

    作为父母的你,对孩子问题的答复一定要慎重又慎重,简短而又肯定,万不可有丝毫犹豫不决的口气。同时,你的答复,一定要很真实,这一点,我必须进行强调。成年人如果意识不到对孩子撒谎的危害,那么以后该如何教育自己的孩子要诚实呢?做老师的只要有一次向学生撒谎撒漏了底,就完全足以使他的全部教育成果毁灭。

    不过,那些决不能让孩子们知道的事,最好一定要隐藏得稳稳妥妥。但那些不可能永远隐瞒他们的事情,就应当趁早告诉他们。要么就别让他们产生好奇心,否则就必须满足他们的好奇心,以免他们在充满“阴影”的童年下长大。关于这一点,你在很大的程度上要看孩子的特殊情况以及他周围的人和你预计到他将要遇到的环境等等来决定你对他的方法。重要的是,在孩子们成长的过程中,有些问题不能凭自己偶然的想法作出回答。如果你没有足够的把握使他在16岁以前不知道两性的区别,那就干脆在他16岁以前便让他了解两性的区别。

    我最讨厌那种装模作样、说话做事不相一致的家长,我相信,孩子们也不喜欢这样的父母。我更讨厌一些家长为了保留事情的真象,而拐弯抹角地回答孩子的问题,其实如此这般,孩子会发现自己的父母说话的异常。在某些问题上,态度要十分朴实。倘若真是遇到沾染了恶力想像的孩子,他硬要不断推敲你所说的话,那么,我建议,你最好避免讲些有关色情的话题,哪怕你话说重一些,那也无所谓。

    沙葬

    ——[法国]雨果

    沙葬的一个坟,如潮水从地下涌上来,渐渐地加高,

    一分钟也不停。那可怜的人,想坐一下,想横下去,

    想爬起来,一举一动,都使他反而埋得深了。

    勃尔登省的海岸边,时常有个人——旅行的或是捕鱼的人——乘潮落的时候,在离岸很远的沙滩上走。但他走了几分钟,忽然觉得有些不便当。脚底下的海滩好似胶水一般,鞋底上粘着的沙,也简直和糊糊一般。沙滩上十分干燥,但是人走在上面,等到脚一提起,所印的脚迹,却已被水装满了。眼睛里也看不出什么变动,只见一片冷僻的平平的海滩;所有的沙都是一般的样子,也分不出哪块沙土是坚实的,哪一块不是坚实的。一簇海虫,在旅客的脚边飞舞着。旅客向前走去——向着岸边走——想走近岸边。他一点也不挂念。有什么挂念呢?他只觉有些不妥当,好像他脚下重量一步加重一步了,忽地陷了下去,有二三寸深。他一想这不是一条可走的路,便停下来想辨方向。低下头去看他脚底,已经看不出了,埋没在沙中了。他把脚拔出,想旋转身子向原路上回去。但陷得更深,沙到踝上了。他想极力挣扎出险境,才向左边一蹿,沙反拥到小腿;向右边一跳,沙齐了膝。于是他脸上显出莫名的恐惧,知道自己已陷在松沙中。他的底下,便是人不能走、鱼也不能游的可怕的去处。他把肩上负的东西拿下来,如遇险的船只想减去些重量。下陷快得很,转眼沙在膝面上了。

    他高声喊救命,扬着帽子、手帕,但是沙把他愈掩愈深了。沙这般荒凉,陆地离开这般远,滩又是非常危险的,近边又没有勇敢的人来救他。完了,他被罚葬在沙中了。他受罚这可怕的、逃不掉的、残酷的、慢吞吞的、不快不迟的埋葬。

    沙葬的一个坟,如潮水从地下涌上来,渐渐地加高,一分钟也不停。那可怜的人,想坐一下,想横下去,想爬起来,一举一动,都使他反而埋得深了。他立了起来,却又深入了好多。他知道是不好了,屈了两只手,高声向着老天求救,但却没有希望了。

    他看沙齐了他的肚子,快到胸前了,只剩半个身子在外面了。他就放声哭起来,伸起两只手狠命地向上挣,指爪向沙上乱抓,想拔出来。两只臂膊撑住了,想脱离这儿。沙上来了,齐了肩了,到颈上了,只剩下面孔还可以看得出。张开口大喊,沙塞满了,静默了。眼睛还睁着,沙遮盖了,乌黑了。后来额头渐渐下去了,只有几根头发在沙面上飘着。一只手露在外面,在沙面上乱挖,抖擞着,颤动着,隐灭了。唉,这是一个人不幸的结果!

    论隐逸

    ——[法国]蒙田

    谁能够确切而且永恒地用这强烈的信仰与希望的火焰燃烧他的灵魂,

    他就会拥有最美好的隐逸,胜过所有一切的生命方式。

    对于活动与孤寂的比较问题,我们暂且不谈;有一句用以掩饰自己野心与贪婪的话:“我们生来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大众。”让我们大胆斥责那些在漩涡里的人们;他们谁扪心自问过,究竟那对于职位、任务和世上许多纠纷的奢求是否正是为了假公济私。现在一般人借以上进的坏方法很清楚地告诉我们那目的不纯正。让我们回答,说令我们爱好孤寂的正是它自己,难道还有比它更想避开人群的吗?还有比它更想寻找活动的余地的吗?无论什么地方都有为非作歹的机会;不过,比雅这一句话说得对:“险恶成了主流。”或者《传道书》里的这一句:“一千人中难有一个良善的。”

    和群众接触真是再危险不过。我们不学步于恶人,便得憎恶他们。两者都危险:因为他们的数量很多;而我们恰恰不愿与这些很多的数量苟同。

    那些航海的商人留心那些与他们同舟的人是否淫逸、亵渎、冥顽,如果有这种人,便把这些伴侣看作不祥,实在很对。

    所以比雅很诙谐地对那些和他同在大风中疾声呼救于神明的人说:“住口,省得他们知道我和你同在这里。”

    还有一个更雄辩的例子:代表葡萄牙王埃曼奴尔驻印度的总督亚尔卜克克,当船快沉的时候,把一个幼童托在肩上,惟一的目的是:他们的命运既联在一起,幼童的天佑可以作为他对于神恩的保证,使他得以转危为安。

    我这样说并不是将哲人置于孤寂与规则之中,不过如果可以选择,他就会说,连他的影子也不要看。不得已时,他会忍受前者;但是如果由他作主,他就选择后者。他不会妄自以为他完全免除了恶,因为他还得和别人的恶抗争。

    夏龙达把那被证实常和恶人往来的人当恶人惩罚。

    再没有比人那么不宜于交际而又善于交际的:前者因为他的恶,后者因为他的天性。

    我觉得安提斯典并没有圆满答复那责备他好交结小人的人,他说:“医生们得经常生活在病人当中。”因为他们如果想帮助病人复原,就要冒疾病的传染以致损害自己的健康。

    我可以肯定地说,至少我认为,一切安逸的目的都如出一辙:要更安闲、更舒适地生活。可是我们并不能经常找着正当的路。我们常以为已经放下了一切纷繁扰人的事务,实则不过改换而已。治理一家的烦恼并不比治理一国轻多少:心一有牵挂,便整个儿放在上面;家务虽没有那么重要,却不能因而减少烦恼。而且,我们虽然已经摆脱了闹市,却不曾摆脱我们生命的主要烦恼。

    有人对苏格拉底说,某人旅行之后,无论哪方面都不见得有改进。他答道:“有什么稀奇!他把自己一块带走了。”

    若我们不先把自己和灵魂的重负卸下,行动起来将会增加它的重量:正如船停泊的时候,所载的货物便显得没有那么沉重;给病人换床位对于他害多益少。移动会把恶摇到囊底,正如一根木桩愈摇愈牢固一样。所以单是远离众生还不够;单是迁离地方也不够,我们得把我们里面的凡俗之恶习涤除净;得要摒绝一切杂念,恢复自己的自主。

    现在,我们既然要过隐逸的生活,并且要息交绝游,让我们使我们的满足全靠我们自己吧;让我们割断一切,把我们维系于别人的羁绊吧;让我们克服自己,以至于能够真正独自活着而且快乐地活着吧。

    司梯尔彭从他的被烧的城里逃出来,妻子、财产均不见了。狄密提犁·波里阿尔舌特看见他站在故乡的废墟中,没有惊慌、恐惧之色,问及他的损失,他答道:“没有,多谢上帝,他并没有丢掉他自己什么东西。”这正是哲学者安提斯典的意思。当他诙谐地说:“人应该带些可以浮在水面的粮食,以便沉船的时候可以借游泳来救人及自救。”

    真的,一个明哲的人只要没有丢失自己,那么他就等于没有丢失一切。当娜拉城给野蛮人毁坏之后,当地的主教,丧失了一切而且成为俘虏,他这样祈祷上帝:“主呵,别使我感到有所损失,因为你知道他们并没有触着我什么。”那令他富有的财富,那令他善良的产业还丝毫无损。这就是所谓善于选择那些可以免除灾劫的宝物,把他们藏在无人可知,而且除了自己,无人能泄漏的地方了。

    如果可以,我们应该有妻子、财产,尤其是健康,但是不要粘得那么厉害,以致我们的幸福全倚靠它们。我们得要保留一所“后栈”,完全属于我们的,完全自由的。在那里,我们建立我们的真自由,更主要的是退隐与孤寂。在那儿,我们日常的晤谈是和我们自己,而且那么秘密,简直不存在为外人所知或泄露出去的事儿;在那里面,我谈的对象——妻子、产业和仆从都一无所有。这样,当我们偶然失去它们的时候,不能再倚靠它们,对于我们来说也就并非突如其来了。我们有一颗可以环绕自己、可以给自己作伴、并且有着攻守和予取的器械的灵魂;我们不必担心在这隐逸里我们全沦于那无聊的闲散。

    在日常生活中,我们所做的大多并不是为了自己。你眼前那个爬着颓垣、狂怒而且失了自主、冒着如雨的枪弹的;还有那个满身疤痕、饿得面色灰白了、誓死也不愿给他们开门的。你以为他们是为自己么?为了一个,也许,他们从未见面,而且对于他们的命运漠不关心,同时还沉溺于荒淫与逸乐里的。还有一个,肮脏、眼泪鼻涕淋漓,你看见他半夜从书房出来,你以为他在书里找那怎样使他更良善、更快乐、更贤智的方法吗?不是的,那里将是他的葬身之地,不然就会教后代怎样读蒲鲁特的一句诗或一个拉丁字的正确写法。谁不甘心情愿地把健康、安宁和生命去换取光荣和声誉,这种种最无用、最空虚和最虚伪的货币呢?我们自己的死还不够使我们害怕,我们还要犯愁我们妻子、奴仆的死。我们自己的事还不够烦扰我们,还要为我们邻居和朋友的事呕心沥血。

    我们的生命已经为别人耗费了大半,让我们去拥有那剩下的一点点吧,让我们把我们的思想和意向带回给我们和我们的安逸吧,要妥当布置我们的隐逸并不是一件小事,因为即使不掺杂别的事,我们也已经够忙的了。既然上帝给我们工夫去布置我们的迁徙,让我们好好地准备吧:收拾行李;及时与社会告辞;打破种种把我们纠缠和让我们分身分心的羁绊。我们必须解除这些强有力的束缚,从今天起,我们可以爱这个或那个,可是只是为了自己。也就是说,其余的身外之物也都可以笼络我们,但是并不紧紧粘附在我们身上,以致我们拿开它们的时候,还得剥去我们的一层皮,连带撕去身上的一块肉。能够正确、准确无误地将自己给自己是世界上的头等大事。

    这正是我们和社会断绝关系的时候,既然我们再不能对它有什么贡献。虽然不能借出,至少也得设法不要借入。我们的力量渐渐减退了。让我们把它们撤回,完全集中在我们身上吧。谁能够把友谊和社交都排斥而只注重自己的话,让他做去吧,在这使他对别人变为无用、累赘和骚扰的衰落景况里,让他至少不要对自己是累赘、骚扰和无用吧。让他把自己宽待、抚爱,尤其是约束。人敬畏自己的理智和良心到这样程度,以至不能在它们面前走差一步而不觉得羞耻。因为能够自重的人的确很少见。

    苏格拉底说,年轻的人应该受教育,成年人则勉力善行;老人们卸去一切军民职务,起居随心所欲,不必受什么固定的生活秩序所约束。某些天性也许是遵守这些隐逸的戒条最合适的安身之所在。比方那些理解力薄弱、情感和意志敏锐,而且不愿意服役或承担任务的人——我就是其中的一个,他们由于天然的倾向与自我的反省都容易听信这忠告,比起那些活泼忙碌的心灵,事事包揽,处处参与,凡事都兴奋,随时都自荐和自告奋勇的人,我们应该利用这些身外的偶尔机缘,适可而止,而不必把它们当做自己的命脉;它们原不是这样,无论从理性或天性这方面看。

    我们为什么逆理性和天性的法则,把我们的快乐当做权力者的施舍呢?还有的预防命运之不测,剥夺我们既得之便利,奴役自己,睡硬地面,挖掉自己的双眼,将财富抛向汪洋,自寻痛苦,或想由此生的苦难获得来生的欢乐,或想把自己放在最下层以免再有下坠之苦,这些都是非凡的美意的行为,让那些更坚定更倔强的天性连他们隐居的一隅也由之显赫而树为模范吧。

    我并不因为哲学家亚尔舍路施按照他的家境使用金银的器皿就把他看得没有那么贤德,我甚至把他看得更高,因为他慷慨而且得当地使用它们,远胜于完全摒弃它们。

    我清楚且明白,我们需要将自然怎样的扩大;当我看见门外的叫化子往往比我更快活更健全,我便设身处地,试依照他的尺度去装扮我的灵魂。我还这样比较过其他种种榜样,我可以想像死亡、贫穷、轻蔑和疾病已经近在眉睫,毫不费力地说服自己不要害怕那连一个比我卑贱的人也那么安闲地接受的东西。我决不相信一个低下的理解力比那高强的更能干,或理性不能和习惯达到同样的效果。而且既知道这些外来的福泽是多么无常,我总禁不住在最洋洋得意的时候,对上帝作这无上的祷告,求他使我为我和我自己的善行而快乐。我看见许多青年虽然非常壮健,却仍准备了一大堆药丸在他们的衣箱里,以便伤风时服用,因为既然有药在手,便不会那么害怕生病。我们也应该这样做,而且,假如自己觉得容易患某种更严重的病症,那就必须准备一些可以麻醉患处和自己的药品。我们为了安逸所应该选择的事业,必定是既不辛苦又不厌烦的,否则隐居的目的就完全落空了。这全在乎各人的特殊兴趣:我自己就丝毫不宜搞农作。那些爱好农事的自应该和缓从事。

    可是我们试听披里尼给他的朋友哥尼奴士·鲁夫关提隐逸的劝告:“我劝你,在你目前享受的丰满的隐逸生活当中,把料理产业的琐屑事务完全交给仆人,自己专心致志去研究文艺,以便从那里取得属于你的东西。”他的意思是指名誉。他和西塞罗一个鼻孔出气,当西塞罗说,他要卸去一切公务归隐,以便从著作之途臻于永生。

    既然说要遗世隐逸,似乎应该瞩目于世外才合理;这些人其实只走了一半路。他们小心安排他们的一切大小事务,以备他们将来一旦离去。但是由于一种可笑的矛盾,他们工作的果,却希望在他们已经遗弃的世界里来采摘。那些由宗教的虔诚求隐逸,确信圣灵的期许将在来生应验的人的想像合理得多了。他们把上帝放在眼前,当做一个慈爱与权能都无限的对象,在那里,灵魂可以任意满足他的欲望。痛苦与悲愁之来临是一种利益,借此可以获得永久的健康与欢乐;死亡是一件切盼的事,是超度到这美满的境界的过程。他们的戒条的苛刻马上就被这逆来顺受的习惯所铲平;性欲也由于遭到拒绝而渐趋冷淡、蛰伏,因为只有常思常用才能保持它的活跃力。单是这未来的福乐永生的展望便值得我们抛弃现世一切安逸与甘美了。谁能够确切而且永恒地用这强烈的信仰与希望的火焰燃烧他的灵魂,他就会拥有最美好的隐逸,胜过所有一切的生命方式。

    所以披里尼这忠告的目的与方法都不能使我满意,这不过是永远由疟疾转为发烧罢了。啃噬书籍的生涯也和别的一样辛苦,一样是我们健康的大敌,而健康却是我们应该最先顾及的。我们应当留神不要由某一事的快乐把我们弄得昏昏欲睡,拖累那些经济家、贪夫、色鬼和野心家的就是这种快乐。许多哲人已经一再教诲我们提防我们自己嗜欲的险恶,和辨认那真正纯粹的快乐与那些混着许多痛苦的斑斓的快乐。因为我们大部分的快乐,他们说,依偎和拥抱我们只是为要置我们于死地,和那些埃及人称之为菲力达的强盗无异。如果我们头疼在醉酒之前,我们也许会留心不再贪杯。可是愉快,为了欺骗我们,往往走在前头,把跟着它来的不幸给掩住了。

    书籍是最忠实的伙伴,但如果它不能给我们快乐和幸福,给我们的是消极和污秽,那就离开它吧,远离他吧!许多人以为它们的苦难以抵偿这个损失,我也这样想。正如那久病的人身体日渐衰弱,完全听任医生摆布,要遵守许多规定的起居规律。同样,造世的人,既然厌倦了一般的世俗生活,就得依照理性的法则去策划,由深思熟虑去安排他的隐逸。他要辞退各种工作,无论它戴着什么面具,逃避一切可以妨碍身心安宁的情感和选择那最合他脾气的路径。

    我们应该学习、运动,做一些事情,以换得一丝愉悦。可是要留神,不要再越雷池,否则愉悦将渐渐变成痛苦。我们应该保留相当的事业与工作,可是又要适时活动,以免我们流入极端的懒惰与闲散的恶果。

    有些学问是乏味而多刺的,大部分系为公共服役而设,我们应该让给那些献身于公务的人去做。至于我,我所爱的事要不是容易、富于兴趣和足以引起我幻想的,便是些可以慰藉我和指导我去调理我的生死的。

    比较明哲的人可以为自己创造一种纯粹精神的宁静,因为他们有强劲的灵魂。至于我,有着一颗平凡的灵魂,就得求助于肉体上的舒适;年龄既剥夺了那些比较合我脾胃的快乐,我便训练和磨锐我的胃口,去消受那剩下来较适合这晚景的事物。我们得用爪牙,并用以抓住那些岁月从我们手里夺去的生命的快乐。

    至于把光荣作为我们的目标,如披里尼和西塞罗给我们的建议,却离我的计划甚远。与隐逸最相反的脾气,就是野心。光荣和无为是两件不能同睡一床的东西。据我的观察,这两个人只有臂和腿离开群众,他们的灵魂和意向却紧紧地粘在里面。

    他们往后退只为跳得更远,为的是要用更猛的力投入人丛里去。你们愿意知道他们怎样差之毫厘吗?试把两个派别极不相同的哲学家的劝告和他们对称,两个人的劝告都是写给他们的好友的,一个给衣多明纳,另一个给路西里乌,为了劝他们放弃要职与高位,去过隐逸的生活。他们对朋友说:“你一直到现在都是浮游着,现在来港口死吧。你已经把前半生献给光明了,把剩下的一半献给阴影吧。如果你不放弃他们的果,想放弃你的事业是不可能的,因此,撇开一切光荣与名誉的操心吧。

    “恐怕你过去的功业将你炫耀得太厉害,会一直追随你到墓穴里。抛弃那些从别人那里取得的快乐吧,至于你的学问与才能,别为它们忧虑,只要你值得比它们多,它们是不会失掉其效力的。记住那个当人家问他为什么费许多心血在一种只有几个人可以了解的艺术上,答道:‘几个于我已经够了;一个,不,比一个还要少也够了。’

    “他说得真对。你和一个同伴,甚或自己和自己,便够互相表演的角色了。让群众放你等于放一个人,让一个人对于你就是整个群众。想从暇余和隐逸取得荣名实在是极其可哀的野心。我们应该向动物学习,在自己的穴口把爪印抹掉。你要做的是向自己解释,而非向社会解释。

    “归隐在你的自身里,可是先要准备好在那里迎接你自己。如果你不能自治便信赖自己,那是疯狂的举动。独处和群居都有失足的机会。‘除非你已经变成了一个使你不敢在自己面前轻举妄动的人,除非你对自己羞惭和尊重——让高尚的思想充满你的心灵。’你得常常在心里记住卡都、福史安和亚里士提,在他们面前连疯子也要藏起他们的过错的。

    “你要把他们当做你一些思欲的管理人;假如你的思欲逸出了常轨,你对这些人的尊敬就会引它们归正。他们会扶助你走那自足之路,使你无论什么都只向自己借取,使你的心灵归宿在那些有涯际的思想上,在那上面心灵可以自娱。于是,在认识了真正的幸福——愈认识也愈能享受——之后,使你因而心满意足,不再企盼延长你的生命和名誉。”

    这是真正而且自然的哲学的忠告,而不是炫耀和空言的哲学。

    论奢侈

    ——[法国]伏尔泰

    所有的事情都有分寸和限度。

    善德既不能超过,也不能达不到。

    二千年来,人们在诗文中雄辩地攻击奢侈,但一直热爱奢侈。

    最早的罗马人蹂躏并毁灭沃尔西人和萨谟奈人贫穷的村庄,抢劫他们的收获以增加他们自己贫穷村庄的财富。有关这些强盗的事,每个人都可以说出很多。他们是无私的、有道德的人!他们还没偷金银珠宝,因为在他们洗劫的地方还没有这些东西。他们的树林和沼泽地里没有鹧鸪和石鸡,他们的节制受到赞扬!

    当他们渐渐地抢走了从亚德里亚海最远端到幼发拉底河这片地区的一切,并有足够的理智享受抢劫的果实达七八百年之后;当他们培养了各种艺术,品尝了各种快乐,甚至使得被征服的民族也品尝这些快乐时,据说这时他们就不再明智和正直了。

    所有这些攻击无非是想证明这样一个道理:一个贼不能吃他偷来的饭,穿他偷来的衣,或者戴上他抢来的戒指。据说,如果贼想做一个诚实的人,就应该把所有这些都扔进河里。这样还不如说不应该偷窃。当强盗们抢劫时可以给他们判罪,但是当他们在享受他们抢来的物品时却不能叫他们疯子。老实说,当大批英国水兵在攻克了本地治里和哈瓦那因而发财时,以及后来在伦敦享受他们在亚洲、非洲尽头历尽千辛万苦换来的欢乐时,他们这样做错了吗?

    其实,夸夸其谈的人只是想让通过战争、农业、贸易和工业积累起来的财富埋藏起来。他们举了雷斯地蒙的例子。他们为什么不援引圣马力诺共和国的例子呢?斯巴达对希腊有什么用?斯巴达有过狄摩西尼、索福克勒斯、阿佩莱斯或菲迪亚斯吗?雅典的奢侈产生了各种各样的人。斯巴达有过一些军事家,但即使是军事家也比其他城邦少。就这样吧!让一个像雷斯地蒙这样的小共和国保留它的贫困。无论是一无所有,还是享受了生活中一切美妙的事物,反正谁也逃不脱死亡。加拿大的野蛮人也能像年收入为五万基尼(旧英国金币)的英国公民一样活到老年。但是,谁也不会把易洛魁人的国家和英国相提并论。

    就让拉古萨共和国和楚格县制定禁止奢侈、浪费的法律吧。他们是对的,穷人不能入不敷出,这是必要的,但我在某处看到这样的话:

    “首先要明白奢侈会使一个大国富裕,虽然它会毁掉一个小国家。”

    如果你认为奢侈是过分的,那么人人都知道,无论是过分节欲、过分贪食、过分节俭还是过分慷慨,任何过分的行为都是有害的。我不知道我的村庄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那里的土地是荒瘠的,赋税很重,禁止出口我们种的小麦的命令是令人难以容忍的。然而,几乎每一个农夫都有布做的好衣服,并感觉吃得很不错。如果农民在种地时涂脂抹粉、烫卷头发、穿着白亚麻布做的好衣服,这肯定是最大的也是最不恰当的奢侈。但是巴黎或伦敦的市民穿着像农民一样的衣服去看戏,那就是最粗野的、最荒谬的吝啬了。

    “所有的事情都有分寸和限度。善德既不能超过,也不能达不到。”

    剪刀肯定不是最古老的东西。当它被发明出来时,剪指甲并把垂到鼻子上的头发剪去一部分时,人们横加指责,什么话没有说过呢?他们无疑要被叫作花花公子和浪荡子,花高价买一个无益的工具去破坏造物者的劳动。去剪短上帝使它在我们指端生长的角质是多么大的罪过!这是对上帝的污辱。当衬衫和袜子被发明时,情况变得更糟。从没穿过袜子和衬衫的年老的地方议员,是如何狂怒地叫嚣,并反对向这种致命奢侈品屈服的年轻的地方行政长官,这种场面很少有人能想像得到。

    良宵

    ——[日本]德富芦花

    每当月亮穿过树梢,满院的月光和树影互相抱合着,

    跳跃着,黑白相映,纵横交错。

    我在此中散步,竟怀疑自己变成了水藻间的游鱼。

    今夜可是良宵?今宵是阴历七月十五日。月朗,风凉。

    搁下夜间写作的笔,打开栅栏门,在院内走了十五六步,旁边有一棵枝叶浓密的栗树,黑漆漆的。树荫下有一口水井。夜气如水,在黑暗里浮动,虫声唧唧,时时有银白的水滴洒在地上,是谁汲水而去呢?

    再向前行,伫立于田间。月亮离开对面的大竹林,清光溶溶,浸透天地。身子仿佛立于水中。星光微薄。冰川的森林,看上去淡如青烟。静待良久,我身边的桑叶、玉米叶,浴着月色,闪着碧青的光亮。棕榈在月下沙沙作响,草中虫吟,踏过去,月影先从脚尖散开。竹丛旁边,频频传来鸟鸣,想必月光明洁,照得它们无法安眠吧。

    开阔的地方,月光如流水。树下,月光青碧,如雨滴下漏。转身走来,经过树荫时,树影里灯火摇曳。夜凉有人语。

    关上栅栏门,蹲在廊下,十时过后,人迹顿绝。月上人头,满庭月影,美如梦境。

    月光照着满院的树木,树影布满整个庭院。院子里光影离合,黑白斑驳。

    八角全盘的影子映在廊上,像巨大的枫树。月光泻在光滑的叶面上,宛若明晃晃的碧玉扇。斑驳的黑影在上面忽闪忽闪地跳动,那是李树的影子。

    每当月亮穿过树梢,满院的月光和树影互相抱合着,跳跃着,黑白相映,纵横交错。我在此中散步,竟怀疑自己变成了水藻间的游鱼。

    难忘的八个字

    ——[加拿大]玛丽·安·伯德

    这位很胖、很美、温馨可爱的老师轻轻说道:“我愿你是我的女儿!”

    这一刻,我流下了辛酸的眼泪。

    这是一个受委屈的孩子终于见到自己的亲人的那种百感交集的眼泪。

    我是在人们讥讽的眼神中长大的。因为我生了一副兔唇。我的这种特征随着年龄的增长更加突出,我心里很清楚,对别人来说我的模样令人厌恶:一个小女孩,有着一副畸形难看的嘴唇,弯曲的鼻子,倾斜的牙齿,说起话来还结巴。

    同学们问我:“你的嘴巴怎么会变得这样?”我撒谎说小时候摔了一跤,给地上的碎玻璃割破了嘴巴。我觉得这样说,比告诉他们我生出来就是兔唇要好受点。我越来越敢肯定:除了家里人以外,没人会爱我,甚至没人会喜欢我。

    二年级时,我进了伦纳德夫人的班级。伦纳德夫人很胖,很美,温馨可爱,她有着金光闪闪的头发和一双黑黑的、笑眯眯的眼睛。每个孩子都喜欢她,敬慕她。但是,没有一个人比我更爱她。因为这里有个很不一般的缘故——

    我们低年级同学每年都有“耳语测验”。孩子们依次走到教室的门边,用右手捂着右边耳朵,然后老师在她的讲台上轻轻说一句话,再由那个孩子把话复述出来。可是我的左耳先天失聪,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我不愿意把这事说出来,因为我怕同学们会更加嘲笑我。

    不过我有办法对付这种“耳语测验”。早在幼儿园做游戏时,我就发现没人看你是否真正捂住了耳朵,他们只注意你重复的话对不对。所以每次我都假装用手盖紧耳朵。这次,和往常一样,我又是最后一个。每个孩子都兴高采烈,因为他们的“耳语测验”做得挺好。我心想:老师会说什么呢?以前,老师们一般总是说“天是蓝色的”,或者是“你有没有一双新鞋”等等。

    终于轮到我了,我把左耳对着伦纳德老师,同时用右手紧紧捂住了右耳。然后,稍稍把右手抬起一点,这样就足以听清老师的话了。我非常害怕自己的作弊被老师发现,心中忐忑不安。

    我等待着……然后,伦纳德老师说了八个字,这八个字仿佛是一束温暖的阳光直射进我的心田,这八个字抚慰了我受伤的、幼小的心灵,这八个字改变了我对人生的看法。

    这位很胖、很美、温馨可爱的老师轻轻说道:

    “我愿你是我的女儿!”

    这一刻,我流下了辛酸的眼泪。这是一个受委屈的孩子终于见到自己的亲人的那种百感交集的眼泪。

    农家

    ——[德国]黑塞

    这里,我愿坐在哪里就坐在哪里,围墙上,

    岩石上或者树桩上,草地上或者土地上,全都可以;

    不论我坐在哪里,周围都是一幅画和一首诗,

    在我身旁的世界汇成优美而幸福的清音。

    当我千辛万苦来到了阿尔卑斯山脉的脚下时,我仿佛觉得自己已从流亡中回到了故乡,仿佛已经站到了山那一边的故乡的土地。故乡的太阳更温暖、山脉更可爱,那里的栗子、葡萄、杏仁、无花果令我垂涎,我那穷苦的乡亲们,总是对我友好而又彬彬有礼。他们所建造的一切,看上去总是那么美好,那么恰当而可爱,仿佛都是自然生成的。那些不新也不旧的房屋、围墙、葡萄山的石级、道路、种植地和梯田,仿佛不是靠劳动所建造的,不是用脑筋所想出来的,也不是巧夺天工的,而是像岩石、树木、苔藤一样自然形成的。看,那用同样的褐色片麻岩石而砌成的葡萄山围墙、房屋、房顶,它们相辅相成,像亲兄弟一般彼此深爱着对方。没有一样看来是陌生的、怀有敌意的和粗暴无情的,一切都显得亲切、欢畅和睦邻友好。

    这里,我愿坐在哪里就坐在哪里,围墙上,岩石上或者树桩上,草地上或者土地上,全都可以;不论我坐在哪里,周围都是一幅画和一首诗,在我身旁的世界汇成优美而幸福的清音。

    这是我的家乡——一个贫穷农民的田庄。我的父老乡亲们没有牛,只有猪、羊和鸡,他们种植葡萄、玉米、果树和蔬菜。石头砌成了这里的世界:房屋、地板、楼梯,还有两根石柱子,它们的身后有一条用石块拼成的通往场院的石级。不论在哪里,植物和山头之间,你都可以饱览到浮现出的蓝色的湖光。

    然而,在田庄的山的另一方,那里的人正处在受折磨和可憎的事情之间,他们的忧虑实在太多了!在那里,要找到生存的理由,是那么困难,又是那么至关重要。不然的话,人该怎么生活呢?面对真正的不幸,人们煞费苦心,郁郁寡欢,——在这里,不存在难办的问题,生存无需辩护,思索变成了游戏。人们感觉到:世界是美丽的,生命是短暂的。但不是万念俱灰;我想再增一对眼睛,一叶肺。我把双腿伸进草丛里,并希望它们变得更长一些。

    我想要成为一个巨人,这样,我会把头枕在积雪旁一处高山牧场上的羊群中间,而我的脚趾则伸进山下深深的湖中去戏水。我希望可以这样躺着,永远不站起来,在我的手指间长出灌木丛,在我的头发里开出杜鹃花,我的双膝变成前山,我的躯体上将建起葡萄山、房屋和小教堂。我就这样躺上千万年,对着天空眨眨眼睛,对着湖水眨眨眼睛。我一打喷嚏,便是一阵雷雨。我呵上一口气,积雪溶化,瀑布舞蹈。我死了,整个世界随我而去。随后我在宇宙中飘洋过海,去取来一个新的太阳。

    可事实上,我能成为巨人吗?不能!我甚至不能找到一处栖身之所。世界在做什么?创造出了新的神、新的法律、新的自由?反正都一样!但是,这儿山上还开着一朵樱草花,叶子上银珠点点,那儿山下的白杨树间,甜蜜的微风在歌唱,在我的眼睛和天空之间,有一只深金色的蜜蜂在嗡嗡乱飞——这可不是一回事。它哼着幸福的歌,它哼着永恒的歌。它的歌是我的世界史。

    有限的知识

    ——[意大利]伽利略

    大自然在生成其事物时的丰富性,

    那些方式在感觉与经验尚未向我们启示之前,

    是我们无法设想的,经验有时仍不足以弥补我们的无能。

    他总觉得自己的生活缺点什么,于是他就去了一家酒吧,他心中期盼着能看到某人在用弓轻轻触动小提琴的弦,但,他立即失望透顶,因为在他眼前是这样一副场景:一个人正用指尖敲着一只杯子的杯壁,使它发出清脆的响声。然而,他为自己后来发现的事物感到惊喜,那就是他用实验证明了黄蜂、蚊子与苍蝇发出的声音来自于它们翅膀的快速振动,他在这件事上的发现,与其说他的好奇心越发强烈了,不如说他在如何产生声音的学问方面变得糊涂了,因为他的全部阅历都不足以使他理解或相信:蟋蟀尽管不会飞,却能用振翅而非气息发出那样和谐且响亮的声音。

    此后,当他以为除了上述发声方式之外,几乎已不可能另有它法时,他又知道了各式各样的风琴、喇叭、笛子和弦乐器,种类繁多,直到那种含在嘴里、以口腔为共鸣体、以气息为声音媒介物的奇特方式而吹奏的铁簧片。他开始为自己知道得这么多而骄傲起来,可等他捉到一只蝉后,却又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无知和愕然之中:他用力堵住蝉口或使劲压住蝉翅,蝉仍然会发出它那尖鸣的反抗,他疑惑找不到蝉的发音来源。他将蝉翻转过来,看见它的胸部下方有几片硬而薄的软骨,他感到心中一亮,认为自己已找到了声源。但是很遗憾的是,无论是他将那片软骨折断,还是用针刺透了蝉壳,也没有让蝉及其声音窒息。最后,他依然未能断定,那鸣声是否发自软骨。从此,他觉得自己要学的东西太多了,有人问他声音是如何产生的,他坦率地说知道某些方法,但他笃信还会有上百种人所不知的、难以想像的方法。

    我还可以试举另外许多例子,来阐释大自然在生成其事物时的丰富性,那些方式在感觉与经验尚未向我们启示之前,是我们无法设想的,经验有时仍不足以弥补我们的无能。因此,倘若我不能准确地断定彗星的成因,那么我是应当受到宽恕的,况且我从未声言能够做到这一点,因为我懂得它会以某种不同于任何我们臆想的方式形成。对于被握在我们手心的蝉,我们都难以弄明白它的鸣声来自何处,因而对于处在遥远天际的彗星,不了解其成因何在,更应予以谅解了。

    临街的窗子

    ——[奥地利]卡夫卡

    有扇窗子的人,

    就可以对付世界上任何事。

    如果你是一个孤独的人,有一天,突然想把自己依附在什么地方时;由于时刻的变化,气候的变化,事业的变化,以及别的变化,使你一时无法承受,你好想找到一个可以依附的东西,那么,它将是一个临街的窗子。有扇窗子的人,就可以对付世界上任何事。而且,如果你无所企望,只是以一个疲倦者的身份走近窗栏,眼睛从你的公众转向天空,然后又重新转回来,稍稍昂起了头,并不想向外眺望,即使在这种时候,窗下的马儿也会把你吸引到下面一系列的马车和喧闹中去,从而你终于进入了人类的和谐里。

    论居室

    ——[黎巴嫩]纪伯伦

    无论你的房屋是如何地壮丽与辉煌,

    也不应当使它隐住你的秘密,遮住你的愿望。

    一个泥水匠走上前来说:请给我们谈居室。

    他回答说:

    当你在城里盖一所房子之前,先在野外用你的想像盖一座凉亭。

    因为你在黄昏时有家可归,而你那更迷茫更孤寂的漂泊的精魂,也该有个归宿。

    你的房屋是你的较大的躯壳。

    他在阳光中发育,在夜的寂静中睡眠,而且不能无梦。你的屋后不做梦么?不梦想离开城市,登山入林么?

    我愿能把你们的房子聚握在手里,撒种似地把他们洒落在丛林中与绿野上。

    愿山谷成为你们的街市,绿径成为你们的里巷,使你们在葡萄园中相寻相访的时候,衣袂上带着大地的芬芳。

    但这个一时还做不到。

    在你们祖宗的忧惧里,他们把你们聚集得太近了。

    这忧惧还要稍为延长,你们的城墙,也仍要把你们的家庭和你们的田地分开。

    告诉我吧,阿法利斯的民众呵,你们的房子里有什么?你们锁门是为守护什么呢?

    你们有“和平”,不就是那呈露好魄力的宁静和鼓励么?

    你们有“回忆”,不就是那联跨你心峰的灿烂的弓桥么?

    你们有“美”,不就是那把你的心从木石建筑上引到圣山的么?

    告诉我,你们的房屋里有这些东西么?

    或者你只有“舒适”和“舒适的欲念”,那诡秘的东西,以客人的身分混了进来渐作家人,终作主人翁的么?

    噫,他变成一个驯兽的人,用钩镰和鞭笞,使你较伟大的愿望变成傀儡。

    他的手虽柔软如丝,他的心却是铁打的。

    他催眠你,只须站在你的床侧,讥笑你肉体的尊严。

    他戏弄你健全的感官,把他们塞放在蓟绒里,如同脆薄的杯盘。

    真的,舒适之欲,杀害了你灵性的热情,又哂笑地在你的殡仪队中徐步。

    但是你们这些“太空”的儿女,你们在静中不息,你们不应当被网罗,被驯养。

    你们的房子不应当做个锚,应当做个桅。它不应当做一片遮掩伤痕的闪亮的薄皮,应当做那保护眼睛的睫毛。

    你不应当为穿走门户而敛翅,也不应当为恐触屋顶而低头,也不应当为怕墙壁崩裂而停止呼吸。

    你不应当住在那死人替活人筑造的坟墓里。

    无论你的房屋是如何地壮丽与辉煌,也不应当使它隐住你的秘密,遮住你的愿望。

    因为你里面的“无穷性”,是住在天宫里,那天宫是以晓烟为门户,以夜的静寂与歌曲为窗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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