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慢热地活着-不想随便以一种基调定格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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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我们渴望不断地逃离熟识的一切,去融入陌生群体。又有时,自己也只是这个时代的陌生人。当你学会独处时,你是一个完整的自己。

    ——题记

    哪个才是本来的自己

    不想沦为芸芸众生的人只需做一件事,便是对自己不再懒散;他应听从他良知的呼唤:“成为你自己!”

    ——尼采

    生命总是被束缚着。

    我们每个人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出行,并不具备真正意义上的单独存在,都是各种因缘聚合而成。可能它让你在心里做了很久的挣扎、筹备、抉择,以及内心故事或情绪经验的累积,导致的出逃之念达到冲动极限时,又契合了个人时间、物质上的充裕等等条件才能达成。

    所谓的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其实是一段很长很长的心理蜕变之史。

    我不是一个特别会表达的人,或者说是不太习惯用语言去诉说自己。当我身处繁华都市钢筋混凝土丛林之中,在各种陌生人群和机动车之间穿梭时,身体里无时无刻不在生出无法预知的出逃闪念。那是对现有生活状态和身心的极度厌倦。

    谁不想丰满地活着?

    人需要提醒自己跳出固有姿态。巴乔曾是一名站在世界足球之巅的球员,当他从绿茵场上走下来时,并没有依赖名声,而是悄悄远离世界足坛,一反常态地在他的家乡安静地过着隐居生活,跳出人们对他的固有印象。他说,那才是他本来的自己。

    哪个才是本来的自己?

    脑海中闪现着自己过去人生中,曾经决绝地跳出固态的瞬间。

    十五岁时,有了第一次离家出走。那年我上初二,长得瘦小而黝黑。暑假我常常独自坐在山头,埋头不语,看着清江河里的船只。内心里幻想着那些船能带自己去远方。每天重复,再一头扎进农田里,汗流浃背,别人都夸我是村里最勤奋的孩子。

    缘于贫困和封闭,每天被父母呵斥着到山上去做农活。伴随着身体上的劳累和心理上的绝望,有一天终于忍受不了了,决定离开。于是靠双脚坚毅地从偏远闭塞、没有公路的小村庄走到清江边,然后沿河坐船,花了三天时间才跑到从未去过的小县城。以为那里是真正的彼岸。

    那是十五年的空白成长里我第一次看到很多的汽车、楼房,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人群,也似乎是第一次坐船。在街道上,我忍受着一个孩子真正的慌张、饥饿以及新鲜好奇。

    然而,身无分文且又年少无知的我在县城汽车站茫然无措,最后只能选择退缩返回。途中路过一家新华书店,衣衫褴褛的我跑进去瞎逛,发现有两本书自己想要,又没有钱买,于是将它们挟在衣服里试图偷走,不料出门时被店员识破。

    我吓得呆若木鸡、满脸苍白,然后在店员的大声责骂中仓皇逃跑,结果被马路上一辆三轮车撞倒在地,差点儿没命。

    这给我的人生上了很重要的一课,以致于长时间思索着贫穷、不劳而获和代价。

    后来,我扒上一辆巴士坐到了清江码头,对一位船长撒谎说钱包被偷了,欺骗着他的善良,请求他解救我。我也的确无路可走,只能撒谎。好心的船长将我收留。晚上他出去打牌,让我独自在他房间睡觉,我看到抽屉里有很多钱。某一瞬间,贫穷的心里又涌起过诱惑,但最终控制住了自己,没有打破那个善举。

    这个细节我印象深刻,也庆幸那颗罪恶的种子终究没有发芽。

    次日他安排我免费坐船回家。多年以后,每当我路过那个码头,总会想起曾帮助过我的好心船长,以及那个年少出逃而又未遂的故事。也许,那颗永远渴望远方的心正是从那里有了第一次起航。

    十五岁出逃没能成功,但人很难脱离欲念而存在。从少年时起,我就注定是一个无法安于现状的人。每时都在为奔赴一个不一样的自己而准备着,每时都有一颗渴望远方的闪念之心。

    十六岁时,我终于光明正大而彻底地离开了家。

    那天,天不亮我就出发,背着一个破背包,怀揣着父母四处奔走借来的学费和村里所有人满满的期望,去了一个对他们来说很遥远的小城市继续求学。母亲送我走了很远很远的泥巴山路。分别时,她笨拙而又有序地从穿在最里层的衣服口袋里,扯出一叠经过层层包裹的私房钱强塞在我手里。一直到车启动,她都没有说话,只是流着热泪沿公路一直追赶着大巴车跑了很久很久……我看着她那时还算年轻的身影从车后窗慢慢变小。然后我又坚定地转过头,随着大巴车一起走出了大山。

    从此,我的生活轨迹发生了无法预知的变化。

    一直到现在,这个画面还时常浮现在脑海中。每当我脆弱无助或遇到挫折时,总拿它来激励自己内心的那个勇者。而当年那个年轻的母亲,早已年过六旬。她常常默默地张望着村口。

    我们的每一次逃离、每一次颠覆,是源于想让自己过得更好,这是每个人甚至每种动物都具有的天性。的确,我们应该更多地遵从本来的自己。

    现实中,我显得较为内向、被动和自卑。但在特定的群体或时刻,又常常表现出超过常人的狂热主动和自信奔放。这是我身体里的两面性——漂于现实之外的自然随性和躲藏在现实阴暗处的自知之明,两者之间的碰撞。常常不知道哪个是胜利者。

    “我们最先衰老的从来不是容貌,而是那份不顾一切的闯劲。”在国企里的两年工作经历,囚禁着我的思维和求新意识,让我变得钝锈而无求。在体制这个舞台上,我的缺点显露无遗,始终不能变成一个圆滑而世俗的人。

    当我每天封闭在枯燥而充满心机斗争的办公室里烧心,躲避在一台电脑后面观瞻着这个世界并膨胀自己的物质欲望时,那些惰性、安逸、平凡、静止、热闹又周而复始的生活,让我失去了感知世界的力量。所谓的“身未动,心已远”只不过是一堆赘肉增长过后的自我安慰和懦弱渴望。

    可,这是本来的自己吗?

    印度心灵大师克里希那穆提说过类似的言论:“如果我们满足于赚钱养家糊口,那么我们就看不到生命本身。我们的生命伟大而神秘,内部运行得像一个庞大的国家,它的深度和广度令人惊诧。”

    所以,我必须对自己的生活做一次彻底的颠覆,诞生出离之心,以触醒我找到继续前进下去的动力。于是,睁开崭新的眼睛,抛弃掉旧有的自己,搁浅工作,开始了一场没有线路和目的的行走。

    那是对内心从未厌倦的追逐。

    朝西,是每一个众生心灵向往和追随的境地,我也不例外。在那里,将出离人类的生、老、病、死、爱离别等痛苦,进入一个不生不灭的无量极乐世界。哪怕是地理意识上的向西,也是我不曾熄灭的念想。

    每走一步路都受时间所控

    我们的头脑是一块海绵;我们的心是一道溪流。然而我们大多宁愿吸收而不肯奔流,这不是很奇怪吗?

    ——纪伯伦

    世界上只有一个我,也只有一个你。所以,每个人都是唯一而独特的。我们要做自己,顺着自己的感知而行。我们活着,就是每个时刻都做自己的事,体验生命中的一切不可思议之物。只有一个人生,要与灵魂私奔。

    是的,生命苦短,我要抓紧时间去做自己的事。

    当我踏上旅程,并没有渴求自己能走得多高多远。只是循着内心自然的意愿,为了找回那个愿意面对自己内心的勇者,洗掉厚厚的旧心尘。或者说,至少应让自己的心能有独处、宁静片刻的机会。

    行走计划开始了。随意买了一张火车票,第一站从杭州到湖南怀化。打算先在湘西找个安静的角落待上几天,沿途看看那里的土家族群落,以及凤凰、张家界等地。平时,每当别人知道我是土家族人时,总会第一反应地问我是不是湘西人。其实我不是。但我的家乡鄂西南与湘西在地理上紧紧相连,是同一片土地,也是同一种文化起源。

    土家族爱群居,他们对自然有着虔诚的崇拜,认为万物皆有神。太阳、月亮、岩洞、高山、大树等等全具有神性。

    在准备出发之前,我得花半天时间去浇灌家里那些植物和花草,但是待我再次回来时,它们可能早已因缺水而死掉了。平时自己爱护的东西,令人徒生了一份心的牵扯,从这一方面来看是对自己的一种束缚或麻烦。

    如果我们真的想做一个来去自由的人,就要抛弃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只不过现实中我们往往走了相反的方向,总以为拥有越多越自由,于是拼命去争取,膨胀自己的欲望,一直到死时还背负着那些东西不肯放下。

    照顾好家里的花草,我挤上了那列向西行进的火车。

    这是又一次逃离。

    由于票源紧张,只买到一张硬座票,靠近门口的最后一个尾座。进出这节车厢的每一个旅客都要从我的眼皮底下走过。我喜欢这种观察。挤在嘈杂而充满异味的车厢里,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

    似乎在我更年轻时,常常漂泊于全国各个城市,经常靠逃票或拿张站票混上车,然后垫张报纸蜷缩在过道某个空处,或是躲在餐车睡觉,直到乘务员大声开骂也厚着脸皮不愿离开。

    那时,拥有一个座位都是一种奢望。

    所以,火车旅行,在我的概念里并没有城市文艺青年们描述的那么浪漫,更多的是一种逼不得已的选择。因此,我是一个喜欢铁轨多过喜欢火车的人。而被人们赋予无数意象的绿皮车厢,却是我那些年路途经历中最恨的痛。它集肮脏、慢、拥挤、人杂、不准时、破旧于一身。

    从出发时起,火车就一路晚点。车厢里各种抱怨声不断。

    人们似乎都很忙,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到快乐。年轻的列车员在奋力推广他们的商品;坐我旁边的一个男人在电话里大声谈着生意;还有人在打纸牌。正对面一对四川口音的母女一路争吵,涉及养老、居所、婚姻、经济收入等,我被迫旁听。她们的矛盾其实很简单,彼此都希望对方好,但并不知道对方需要什么,以自己的标准一味地给予。

    想起一位上师所说:“真正的奉献,是能随时观察到对方需要什么,再给予。”不是每一种植物都需要相同的阳光,也不是每一个人都热爱相同的事物。

    各种声音传入耳朵,只能任由这份干扰侵袭着我。双腿也被上下车旅客的行李包或卖东西的推车碰来碰去,身心实在无法安宁。

    火车进入湖南境内,我毫无预兆地在株洲站提前下车了。当然,我也不喜欢太周全的计划。

    此时已接近午夜,我投奔了株洲晚报一个记者朋友的住处。

    那是我多年前就结识的一个文学青年,虽然经常要三五年才能见面一次,但彼此交往并没有过多地客套,这是我们对青春稚嫩期相识的一种特殊信任。

    他也曾写作,漂于广州、长沙做过图书出版人。怀才不遇,迫于生存压力最后选择了叶落归根,回归小城市生活。在我们贫困地坚持着青春理想时,曾毫无羞怯地得到过对方的帮助,甚至在他还未大学毕业时,就曾坐很长时间的火车去武汉找我,然后我们在迷醉后的黑夜中一起喊着尹吾的歌。

    那时,我们的青春总显得有些悲情、落魄。

    后来,每当我带着各种乐队或音乐人巡演到长沙时,无论多忙他总会默默地赶赴过来与我们相聚。只是现在也隐入各自的生活中,甚少能遇见。

    他租住在一个很破烂的地方。房间里还放着一把吉他,虽然他并不会弹。或许这是他难得的一份生活情调。随着时间的蜕变,他已经成了一个懂得知足的人,心甘情愿埋入平凡的生活中。

    放好东西在他房间,尽管已凌晨,我们依然直奔他住处外一家饭馆,点了一个辣辣的火锅。整个湖南,最迷恋我的一直是湘菜的味道。所以每次到湖南,总会大吃几顿,特别是在江浙一带生活久了,对于正宗湘味的怀念是无比饥渴的。

    次日,我决定继续向西,可是只买到了三天后到昆明的火车票。这意味着我必须在株洲滞留三天。三天太漫长,我选择坐上了一趟最快出发去长沙的大巴。长沙是我熟悉的地方,街头都留有我青春期的声音。

    一个小时后到达长沙,直奔从网上搜到的河西一个青年旅馆。

    那也许是我此生住过的最小房间了。整个下午,我就在那间小小的房间里阅读那本关于美食哲学的书,无处可去,也享受这份静处。然后趴在旅馆白色的床单上写作,记录在一些白色的纸片上。

    在旅馆待到临近黄昏,然后走到湘江边,一直坐着发呆。待整个城市霓虹灯亮起时,我沿着大桥走到了太平街。

    夜晚的太平街让人有一丝的迷醉感。

    就着一首悲情的音乐,想起长沙曾经有一位理想主义乐手在太平街开了家独立小书店,并且他当时还刻意找我要了几本签名版图书售卖。于是我首先就想去找找那家书店。逛了几圈,没有发现,后得知早已倒闭。当然我那些书也不值一提,年轻时过于形式感的荷尔蒙产物。那时,我是一个关注社会表象多过关注内心的写作者。

    人总在不断地丰富自己并堆积成长经验,也不断地抛弃旧有的、不成熟的认知,以至于最终形成属于自己的、牢固的个人哲学观和价值观。

    世界上的万事万物每一刻都在发生变化,人亦如此。路过几家唱片店,随意进去逛了逛,没有发现属于这个城市的声音。现在,这座娱乐之都的人们真的只信仰芒果台和金钱了吗?

    逛完太平街,我在一个咖啡馆坐到很晚,偶然得知河西的46livehouse有后摇乐队的演出。后摇一直是我喜欢的音乐风格,立马奔赴过去。可是等我赶到现场时,演出已结束。不免有些忧伤,每天总在无形的时间中错过了我想要的追逐。

    回到旅馆时又是凌晨。洗漱休息。

    终于实现了一次忘掉时间,睡到自然醒。第二天从旅馆出来时已近中午,我拖着简单的行囊一路晃晃悠悠,显得与街上忙碌的人们格格不入。没人认识我,我可以自由自在地做想做的事。

    很多时候,我是一个较被动的人。

    一个长沙本地朋友联系上我,在她的带领下一起去逛酒吧一条街。白天的酒吧一条街全关闭着大门,狭窄的小巷子显得格外安静,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我在那些较具格调的门前拍照,想象着巷子里夜晚时的吵闹场景,以及发生在这里的男欢女爱。也许,我们不会想到,任何事物都有它的两面性。一个夜晚那么吵闹的地方在白天也会如此寂静。

    人们喜欢以眼睛看到的某一面去定义事物,所以常常产生错误的认知,那不是准确的整体,眼睛也有其局限性。

    同时我们无法掌控的还有对于时间的定义。

    酒吧一条街很快就逛完了,那位长沙朋友说,她最喜欢的一个酒吧歌手就在那里驻唱,只因为他会弹唱她喜欢的几首民谣,这让她迷恋。隔一段时间会偷偷跑来坐在台下听他唱歌。

    从她的话语间,隐隐感觉到她是爱上了他。

    也或许她爱上的是那种对梦想的执着,是对已逝青春的无可捉摸,是对自己在生活中碌碌无为后的一种曙光渴求。我知道她一直热切地梦想成为一名舞蹈家,经常凌晨两点还在练舞,甚至为了舞蹈断过几根肋骨。而在现实中,只能一步一步妥协着自己最后的坚持和底限。

    时间总是跑得非常快。

    接近晚上的时候,株洲晚报那位朋友也跑来长沙,约我去“熬吧文化会所”参加一个饭局,说是与北京的几个媒体同行以及网络名人慕容雪村等,他们正好在长沙举办一个文化讲座。熬吧是长沙的一家读书沙龙会所,不定期地举行各种主题讲座或作家见面会。

    我总是自闭着不想见人,特别是名人,懒得一大圈人相互寒暄,不自在。依旧借故推掉了,然后自己跑到一个大厦餐厅里吃了辣辣的湘菜。我喜欢一个人独立而陌生的行事风格。

    待他们饭局结束,报社的那位朋友还是一再电话催促我过去彼此见个面。我不好再推辞,于是硬着头皮跑了过去。然后加入了他们一桌人的喝茶和座谈。同座的除了曾因网络写作而大红的慕容雪村老师,还有株洲一个杂志主编、北京一位文化媒体记者以及熬吧读书活动负责人等。我做了一个安静的旁听者。

    喝茶聊天的状态大约持续了两个小时,我们离开长沙,包了个车在黑夜里奔回株洲。在一路南下的黑暗路途中,我一直在想,如何才能抓紧时间,又如何才能逃脱时间呢?匆匆的时间追逐,让我们每走一步路都被时间所控。

    火车、人以及开往远方的路途

    大多数人在安静的绝望中生活,当他们进入坟墓时,他们的歌还没有唱出来。

    ——梭罗

    夜晚赶到株洲,某个五楼的咖啡馆里,一场由当地年轻人举行的民谣弹唱会正接近尾声。几个学生模样的歌手在舞台上演唱。没有好的音响设备、没有完整的舞台、没有专业的音乐背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正在追随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正在用他们的方式表达自己。

    这样的一场活动几乎能聚集着这座小城市所有不甘寂寞的青年。他们每周五相聚一堂,弹琴唱歌,然后去湘江边畅谈稚嫩的理想,勾引纯真的爱情,疯狂地消费着青春构思。从他们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十年前的很多影子,以及呼啸而过的青春。

    但不必留恋时间,我们要尊重生命的有序流逝和无常。次日,我踏上了开往云南的火车。

    火车刚跑过郊区一片绿色的田野,脑中反复想起的是在西湖边听到一个流浪歌手弹唱的那首《火车开往远方的城市》:“火车开往远方的城市,一路重拾青春的歌声;发黄的铁轨,卸下了重担……等我们老去,带上木吉他,回到自由简单的时光。不知不觉走了多少年,不知不觉迷失在远方……”

    歌词记述的一如我此刻的心情。后来获悉,那个流浪歌手也离开了杭州,带着他的吉他和音箱以及一辆电动机和那份疲惫的心,回到了远在广西的村庄,消失在游客的视野中。

    我们都走在飘摇不定的路上。也许人生在世,无论是流浪歌手还是街头一名清洁工,每个人都在寻求改变,都在尝试到底用什么才能填满自己的未来。

    有些旅途,只适合一个人的孤独。孤独是人生的本质,也是生命的真相。在株洲时我就放弃了去湘西,选择了直接奔向昆明。

    深夜,火车路过湘西时,穿过一个又一个山洞。我躲在黑暗中的卧铺上,感官格外敏感,无法在火车的前进中安住身心。

    从湖南到昆明20多个小时的旅途,我一直没有入睡,就那样躺着,回想着自己这么多年的漂泊生活——仿佛一棵并不坚定的小树,脱离大片森林抵抗着狂风,只为寻求一点单独的阳光,同时又还没有坚固的根基。一边与自然做着斗争,一边又要努力战胜自己,以让枝节繁茂,叶子变得更绿。

    火车呼呼地带着我向前,可是,我们还有回头路可走吗?

    从我们脱离母体时开始,就一路在跌倒中摸索经验、积累习气,在迷茫和难以预料中向前冲去。哪怕前方的路沟壑密布悬崖丛生,让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也找不到可以回头的突破口。当然,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我们所有的痛苦、喜乐都是自己若干选择后的累积结果。

    或许火车旅行最直接的好处,就是能给自己一大片空白的沉静。当自己在车上被逼得无聊到需要数呼吸声来打发时间时,我们也许会停下来,观察一下自己的内心和反省一切过往行为。由此,我们也多了一个改变心性的潜在机会。

    合理地认知到自己的缺陷和阴暗面,才是让心转向圆满的前提条件。

    天亮时,火车还远远没有到站。车厢里的人们都显得很急躁,早早地洗漱、收拾好东西,随时做着欲逃状,仿佛要去争抢第一束光,抑或是出站口有一大堆黄金在等着他们。

    我从床上翻了个身,将头探了出来。突然被一个中年妇女的惊叫声吸引。只见她趴在车窗上,对着外面的景色高呼:“快看,好多的山,山上全是各种漂亮的房子。”

    整个火车上只有她在欣赏窗外的美景。

    而她的惊叫声也迅速被埋没在他人的忙碌之中,没有人理睬。

    这似乎并没有影响她的雅情。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她对我报以礼貌性的一笑。

    这时我出于好奇,打量了下她全身。只见她衣着素净地坐在自己铺位上,静观着窗外,面前的小平台上放着一个普通茶杯和一本书。她的这份恬静与隔壁铺位上五个叽叽喳喳在化妆的女人形成鲜明对比。我对她更好感了起来,她应是一个心静而热爱大自然的人,又有着淡然而富态的知足。可是当我的目光再往下移时,心刹那抽搐了一下。她竟然没有双腿……这时我才注意到她旁边静静躺着的一对拐杖。

    是那个民谣歌手小娟吗?

    但转瞬一想,肯定不是。只是她们有着共同的那份脱世的恬静与朴素气质。

    主动和她打了个招呼。

    可耻的是,我心里抱着的还是一份好奇和同情心。怎么也无法将她乐观、淡定的面容和她残疾的身体联系起来。

    她礼貌地回敬了我一个招呼,并开始亲切地问候起我来。这让我们的交谈很快变得顺其自然。原来她是台湾人,每年这个季节她都会来云南,探望她资助的两个贫困山区孩子。她说:“他们太需要帮助了,如果我们不对他们伸出援手,他们就将失学,然后一辈子在山区走不出去,又继续他们父辈的生活。”

    德兰修女说过,我们都不是伟大的人,但我们可以用善良的心去做生活中每一件平凡的事。

    她起身从一个袋子里拿出包茶叶,一边泡茶,一边对我说她因为并不急于赶时间,所以每年都会选择坐这趟从上海开往昆明的列车,看看沿路风景,当是一次清心旅行。

    这时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打在她脸上。车厢里的广播正在播报关于列车晚点的消息,引来那些早已收拾好行李急着出逃的旅客一阵阵的谩骂。我和她都不是急性的人,干脆安心坐下来聊天。心想多认识一个人,也多一份对世界的了解。她问我这次出来主要是做什么,我说随便走走,没有具体目的。其实,我真的是盲目地行走。

    我担心触碰到她的心理敏感,并不敢多问关于她的身世。但她是开阔的,也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只不过她的故事隐在了岁月的脸上,让她懂得了从大自然细微之处感受快乐。

    火车进入昆明站,她还满脸微笑地说:“其实我失去双腿,是上帝不想让我再劳累着赶路。那我就应听从它的旨意,做一个享福的人……”

    下车时,我帮她拿着行李走出站台,告别。

    我们常常因为一些小小的失去、挫折而沮丧、愤怒、退败。其实世界总会给你打开一扇新的窗。

    离开旧有群体,我们独自流浪

    人生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庸俗,要么孤独。

    ——叔本华

    到达昆明,这座城市让我联想到的是一个老诗人、一支怪异的乐队和一个消失十年的青春期兄弟。

    火车站广场异常热闹。我没有在火车站附近直接坐车离开,而是背着双肩包先随意地顺着各种不知名的马路散步,感受下这个城市的气息。穿过陌生人群,一条条地穿梭,努力寻找幻想中的春城模样,那应是一个种满鲜花和植物、略显文艺和小清新的城市。

    九月的阳光还很强烈。

    走了很久,发现自己热爱的是昆明的土豆,它们叫洋芋。和我小时老家一样的名字、一样的口味。每路过一个卖土豆的摊点,都恨不得买上一盒,然后浇上厚厚的辣椒饱食一顿。在这个城市,鲜花和植物没有寻到,却意外地寻找到了童年的味道。

    那位消失了十年的青春兄弟,还记得那七个土豆吗?

    他是昆明人,也可以说是个昆明诗人。因为他的行为像诗。

    十年前,我们都在武汉上大学,那时我们还都留着一头长发,习惯于我行我素、独来独往,是校园的另类。我们脱离寝室,在校外一些小巷子里租住农民房。有时他住南门,我住东门;有时他住东门,我住南门。总之,那几年都没能逃出学校周边那个圈,终日游荡于周边城中村混迹青春。

    有一段时间我们甚至幻想把那些城中村发展成“格林尼治”艺术村。

    他疯狂地热爱诗歌、电影、酒精,受法国新浪潮电影和美国垮掉派文化影响较深。有很多女孩子追他,常常会有人将鲜花送到他租住的楼下,或是在他回屋的某个巷口堵他。他几乎不上课,唯一与学校的联系就是他担任电影协会会长,要主持一些与电影相关的活动或讲座,放一些先锋电影。

    因此,他昼伏夜出,整日躲在出租屋里看电影、喝酒、拍DV、拒绝姑娘。而我那时也一样,写小说、玩乐队、淘打口、看演出、穷困潦倒。

    记得差不多有两年的时间,我们每个夜晚都在南门或虎泉的某个夜市摊上谈论理想。又常常凌晨提着两个酒瓶去逛校园,甚至半夜在雨中踢足球,然后和干扰我们的保安打架。毫无疑问,他是那个阶段陪伴我最多的青春兄弟。突然有一天,他站在七楼的阳台,给我发来一条现实而又诗意的短信:“我穷得只有七个土豆了。”

    其实,我比他更少,常常穷得只有两个土豆。

    再后来没过多久,他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突然退学离开了武汉。那年他大四,离毕业只有一个学期,人们都替他惋惜。

    某天,他们系主任把我约去谈话,说可能是我的行为影响了他,弄得我满身的自责。可是回头一想,我有这么大影响吗?我们只不过是喜欢同一种理想同一种生活方式而已。终其一生,我们每个人的路只能由自己负责。

    他迅速而隐秘地离开,出租屋里还留下一堆空空的啤酒瓶和几箱子书,像自我导演的一场行为艺术。我从其中挑出一本《达达主义》收藏。再也没有见过面,从此失去了彼此的消息。

    《无量寿经》中说:“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生活中,每个人都在不断地朝着自己的方向,也在不断地离开旧有的群体。

    已经将近十年过去了,在我到达昆明之前,曾试图找他,但后来还是放弃了。同一个太阳底下,有那么多的人出生、离去,同一辆火车上,有那么多的人上车、下车,我们不可能一直同行。

    更何况十年的时间,早已改变了彼此。我们都不再是过去那个人。他,也可能早就忘掉了我,以及那段垮掉的青春。

    总之,世界上的所有事物在做着无常变迁,每一刻都是崭新的,不必执着于过去。

    昆明最好的地方在于它的太阳。每月晴天平均在20天左右,日照230小时以上,常年阳光闪耀。这是独属于这个城市的特别之处。

    我找了一家酒店,在昆明共住了三天。

    无论走到哪里,我似乎并不太像一个游客,因为我对所有的景点都没有太多的兴趣,也懒得拿出相机去拍照留念,只是随性地到处走走。去了微博上一个本地女孩推荐的云南大学和资深音乐DJ曾克所介绍的文化巷。三天的时间,进咖啡馆成了阅读之外的唯一消遣。

    酒店房间很大,条件较好,住着比较舒服,这引起了我的懒惰心。

    白天拉开窗帘,太阳直直地射在房间里的植物上,照亮每片叶子和泥土。有时,我会盯着那些绿色的叶片发呆,观察它们生长的茎脉细节,一直延伸到叶尖。它们散发出的清香也如茶叶一样,毕竟它们都是树叶,有着相同的本质。

    只是人们赋予了它们不同的定义和想象。

    晚上,一个人面对着偌大的房间,总是害怕那些黑暗角落或不可知的地方,幻想着会不会陡然跳出一个恐惧之物出来。于是整夜整夜将灯开着,试图让一切都能光明地显现在眼前,减少对不可知之处的猜测,甚至是自己恐吓自己。

    我不明白这些念头从哪里产生。也许源于我对下一刻不确定性的恐惧,也许源于不想承认的懦弱。

    随着晃悠之愿,下一站,打算去大理。

    就在我准备离开昆明,收拾完行李退房时,看到走廊里到处放着的花束,脑中突生一个奇怪的念头:去当一个养蜂人。

    用一辆大卡车带上所有家当和几十桶蜜蜂,走一个地方住上几个月,然后又奔赴下一站开启新的短暂生活。永远追逐着花季,永远充满下一站的希望。山区、平原、丘陵,热带、亚热带,天南海北地漂,做大自然的流浪者。融入每一个地方群体,最后又陌生地离开。

    全世界每一寸土地都是家,每一朵花都是粮食。在离太阳最近的地方,感受它的光芒万丈。同时,培养人性的豁达与贴近大地。

    父亲也常说,他老了坚决不跟随我来城市里生活,而是独自去放羊。在老家那大片的后山上,有几百亩地的森林,那是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他像一位哲学家一样忠诚地守护着他的土地,并忠爱那里。

    他在那片土地上经历自己的人生。而我,总是企图脱离生活。

    每个人的一生,只能由自己去独自体验和完成,是自己生命之旅的撑船者。是的,“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行走及其所遇到的,略显苍凉

    我本可以容忍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

    ——狄金森

    他们夸张而戏谑地说,世界上最慢的火车是从昆明到大理的。

    整整一夜的时间,我从昆明到达了大理。由于提前没有计划,出站时还有些茫然。幸好我将自己武装得很好,帽子、墨镜、耳机等,没人会注意到我的慌张。

    简单地吃过早餐,住进了一家很普通的旅馆。我知道大理古城有很多青年旅馆,但有时想刻意避开每天陷入同一种体验。在旅馆洗了个澡,出发去古城,在当地人指引下跳上了8路公交车。

    车上,我犹豫着要不要和一个在大理开咖啡店的傣族朋友联系,此前她一直跟我说,来大理她给我当导游,或者是把她的车借我独自自驾着去玩。不过我始终有些害怕见人,也害怕给别人添麻烦,还是放弃了。

    一路都在放弃别人的约请以及主动邀约他人。没有什么比一个人更独立自在,好像真的除了孤独,自己一无所有。也没有什么真正算得上朋友的人,甚至可以随时在这个世界上缺席。

    我一直喜欢一个人旅行,把自己置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渴望热闹时可以随时融入一个纯粹陌生的群体,来去自如。

    大理,坐落在海拔4000米的苍山脚下,旁边是洱海。洱海其实并不是海,而是中国的一个内陆大湖。

    大理的天空很蓝,清澈的云朵飘浮在山脉和头顶之间,让人更近层次地感觉到“唯我独尊”。只是一切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寂静。当整排整排的白族人居所那白洁的墙壁立于眼前时,我不自觉地低下头察看自己全身,想要去清洗自己,誓做一个透明洁净的人。

    在白族民居代表景点张家花园参观时,路遇两个外国背包客请我拍照,于是结识。然后一路来到了古城东门,门口不停地有旅客拍照,与装扮成猪八戒的小丑们合影。我对此无感,外国朋友却非常感兴趣,他们觉得这才是具有中国标志性的文化。接着我们爬上插满旗子的古城墙,俯瞰整个大理城,碰到一些在此写生的画者。

    站在城墙上,此刻心里联想到的却是几千公里之外的荆州。

    正是在这个城市,我经历了三年最年轻的求学岁月。那时,我从一个农村小孩,突然要融入一个城市群体之中,巨大的现实落差感徒增着我的自卑和孤僻。直到三年后离开那个地方,去武汉上大学。但这种自卑感和孤僻一直跟随在我的身上,成了性格里的阴暗面,无论之后选择何种骄傲的姿势,它留给我的阴影却再也没能抹去。

    人和城市一样,都有宿命。虽然在同一个太阳照耀底下,接收到的光度却完全不同。一如这同样的古城,却不一样的命运。大理,虽然也经历了各种兴亡变迁,但它依然祥和、富裕、有生命力。而荆州,正以最快的速度衰落、萧条,只差被人遗忘。

    一个是背靠山、面朝水的富饶宝地;一个是无垠平原之中的一座孤城,大江穿心东去不停留。更为悲哀的是,每年洪水来临,荆州都成为潜在被淹的对象。

    如果是一个心急的观光客,那么整个大理古城只要20分钟就可以逛完,因为只需从洋人街穿过。

    不过我和两个外国朋友并没有这么做,而是走了很多小巷子,看了很多民族小店,吃了一碗云南米线,在一家叫启德的唱片店买了张唱片,还在附近一家书店买了本书,参观了一个博物馆。其实也没花多长时间。后来,找理由和两个外国背包客分别后,又回归一个人。

    孤独及其所创造的,它并不可耻。

    晃晃悠悠到古城另一个门的出口处,看到一个既无双腿又少只胳膊的侏儒男孩,在努力给路人表演动物叫声。虽然他的声音并不动听,路过的人们还是频频给他送去掌声并向他面前的铁皮盒里丢钱。

    我向他盒子里丢了50块钱,正欲默默地转身走开,不料,男孩停下表演并趴在滑轮上转到我面前,笨拙地从铁皮盒子里找给我45块。我不解,他说:“我的声音只值5块钱,我只想得到与我付出相等的回报,谢谢你帮助了我。”并坚持要找给我钱,我只得收下。

    人们不是希望别人给予得越多越好吗?看来我错了,不是每个人的贪欲都一样。

    我拿着那45块钱打车去了蝴蝶泉。听到了那个关于白族人的唯美爱情故事,但以不珍惜生命去换回的所谓爱情忠贞或信仰,让我无法理解。

    当然,大理除了浓厚的少数民族文化之外,更让人熟知的是它被称为动物王国或昆虫王国。蝴蝶泉的旁边,有一个博物馆,里面陈列着华丽而丰富的各种蝴蝶标本。不过,美丽的外表背后总是要付出代价,五彩缤纷的蝴蝶其实是螳螂的食物,螳螂能在几秒钟将其咬成碎片。

    童年时,我们也常因蝴蝶耀眼的外表而拿它去做残忍的实验,将它放在一面凹凸镜下用太阳烤它,直到它开始冒烟时,我们才肯放飞它。所以,外表太美有时不一定是好事,它更容易招来人们的破坏欲和探索欲。

    从蝴蝶泉出来,想去探寻一些真正的白族文化,于是决定租辆私车,刚好遇到的那个司机曾经带过旅行团,沿途都在津津有味地给我讲解地域文化和故事。有时,我们的确是需要有别人的共同参与,才能感受到时间的存在。

    “我们是否正视过自己正在走的路?当我们用双脚踩在它上面时,有谁曾去了解过它?”我坐在私车上飞奔,想到这句话,这是我从一本书里得来的记忆,已想不起书名,在此刻受环境牵连使它显现了出来。

    是的,我们往往由于太过于注视前方,而忽视了脚下。

    于是带着这份刻意的心,一个熟悉的路标闪入眼帘,让我把大理与杭州这两个相隔如此之遥远的地方串联起来。那便是320国道。它是连接我国东西一条十分重要的公路,起点为上海,终点为云南瑞丽,横跨山区、江河、平川、峡谷、高原,全程3695公里。

    公路可以拉近两地之间的关系,也可以让地域风俗和精神文明沿着公路借机向远方撒种、漫延、传播、融入。

    关于路的起源,已无法再去真正地追溯。大家都知道,在这个辽阔的地球上本没有路。随着人类智慧的发展、生存方式的不断更新,路也慢慢被形成,并永远在延伸。同时延伸的,还有源源不断在路上旅行的人们、故事和探索精神。

    在大理的第二天下午,我去了洱海。

    当时,高原地带强烈的紫外线炙烤着每一个游客,让很多外地人受不了,特别是女孩子。她们甚至拿衣服包裹在头上,像印度人一般只露出两个眼睛。要知道,那种地方晒一个小时所接收的紫外线伤害相当于在其他地方晒三天。

    据说,洱海边上的人非常富有,最早的大理石和雕刻技艺让他们积累了赖以生存和发家致富的资本,所以现在他们大多数人过着最悠闲的生活。每天睡到自然醒,再坐在洱海边晒太阳,不关心蔬菜和粮食。

    白族人对苍山和洱海有着很深的感情。一个给了他们最原始的自然生态,一个给了他们最古老的衣食。1500多年前,他们利用一种独特而又智慧的捕鱼劳工——鸬鹚,在洱海捕鱼为生,养活一代又一代的白族后代。

    每到一个地方,看到那些少数民族的人载歌载舞,总能找到自己的快乐方式。我对他们的艺术形式尤感兴趣。

    白族人同样有自己的音乐——洞经古乐。它原为一种道教音乐,在明代时期由内地传入西南。随后,在长久的历史演化之中,慢慢为西南少数民族所接受,并逐渐融入了民族音乐与乐器。后来,这种音乐又演变成各个细分支。

    当然,我并没有过深地了解。相对于最终的音乐,我对少数民族的各种乐器,以及每个少数民族人从小养成的那种舞、乐、艺、审美文化和传承方式更好奇。那是一种心与行相结合的继承。

    到达洱海,我随着人群在一个码头上大型游轮开始游览。中途去了一个小岛——南诏风情岛。

    白天岛屿上游客非常多,破坏着岛屿本来的安静。只有穿过林间小径到达山顶,那处观音像和循环播放的佛乐能让人短暂清心。

    站在它雄伟的身姿映照下,仿佛瞬间拉起了心中那觉知的太阳,照亮了前行的路,我也有了一种要在它脚底下唱歌跳舞的冲动。

    岛上还有个本主文化广场,类似于教堂。意为“我们的主人”,是白族人特有的民族信仰和宗教文化,根植于民族意识和村民生活中。

    从岛上看洱海与古城,那种湖、山、城三者之间几千年传承下来的彼此守候所带来的孤独感与静默,让每一个旁观者的心里升起一种无法言说的苍凉之美。我们不得不生敬畏之心。

    他们习惯爱上戴着光环的人

    能做自己的光吗?那意味着没有阴影。你们明白吗?

    因为做自己的光,意味着永不熄灭,不会被任何人为的手段、被环境、被悲伤、被意外事件所熄灭。

    ——克里希那穆提

    前行的道路没被照亮,不过交通的发达让我离开大理时,有了多种方向选择。一是去腾冲、瑞丽线路,二是向北走丽江、玉龙雪山等。

    最终,对大自然虔诚的朝圣心理战胜了一切。

    想去雪山前一拜,感受下藏民心里的那种圣山,以及体验大自然的神圣、和谐与宁静。虽然我对丽江并不太感兴趣,也不是第一次去那里。

    坐上大理开往丽江的大巴,前排车载电视里放着一个化着浓妆的香港歌手,抱着鲜花站在舞台中央,伴着刻意的舞美光环,台下大量的青年男女尖叫着。这到底有什么好兴奋的呢?

    人们总是容易被虚假的光环所迷惑,不如把更多的精力用来崇拜自己。

    大巴在山路上盘旋时,我多年以来的晕车习惯又犯了,一直呕吐。

    这让我想起,以前每次过年回家,在县城通往小乡镇那条颠簸山路上都会呕吐。可是当我身处全国其他地方,去旅行、采访、参加活动或是带乐队演出等,见过比那路况更恶劣的山路,却从不晕车。

    后来发现,一直是心理暗示在作怪。

    因为我第一次坐客车时,有一种莫名的心理恐慌,导致晕车呕吐了。此后,每次一到那个路段,注意力和思维意识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做好准备,我要晕车。然后把这个信息强加给自己,不断重复或暗示感官,直到真的呕吐完了心才觉得完结。

    所以,往往第一次带给我们恐惧或失败的东西,当再次遇见类似感官情景时,还是会有记忆反射,会产生同样的反应。要清除这种心理,只能让心彻底地跳出那个感官经验。

    “走,杀进丽江城。”这是路途上一个藏族小伙子的原话。藏民说话总是那么直接、豪迈。同时,又充满着信仰的一面。比如,为了活跃大巴上旅客的气氛,一个藏族青年人充当起了导游,沿途讲述他们对自然的尊重。他说:“只有合理地取之于大自然,大自然才会源源不断地给予你,以及你的子孙后代。”

    我一路晕眩着,无法专心地去聆听。那藏族青年人反而取笑我说:“你之所以晕车,是因为你心不够专一。”仔细回想,从禅修角度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大巴车到达丽江,是下午两点左右。一下车,身边不时飘过各种装扮文艺的背包客男女,说笑着涌向人潮。我也顺着他们的方向,跟随过去。

    不知从何时起,我习惯了靠眼睛去记录一切,而不是拍照,因此相机被我藏在了背包深处。

    丽江自古就是一个多民族聚居的地方,共有12个世居民族,其中以纳西族为主,白族、彝族、傈僳族等混居其中。东巴教是纳西古代的一种原始宗教,是他们的精神领袖。

    如今,丽江最大的特点并不是艳遇,而是热闹。到处挤满不甘寂寞的青年,他们从世界各地奔来,蜂拥在灯红酒绿的地方迷醉自己,寻找逃开现实的乌托邦理想之地。但在这场纷繁中,我们终究还是要醒过来,不是吗?

    现实中,我们鲜少真正地满足,这是真的。

    如果非要说出丽江让我喜欢的东西,那就是水和植物。水和植物布满整个古城,让这个外表嘈杂无比的地方又有了安静的一面。

    每一条街道都顺水而进、逆水而出,夹杂着绿色与鲜花,植物茂盛,生机勃勃,这是它一直没有改变的本质。

    到达丽江后,我选择了白天躲在客栈睡觉。一是可以避过强烈的阳光,二是养足身心融入这里的夜生活。要不然,跑来丽江做什么呢?虽然感性层面不喜欢,但理性层面还是要去体验的。

    晚饭时间,我准备出去逛逛。刚走到客栈大厅,就看到一个穿着牛仔衣、背着户外包、打扮简单的姑娘同时走了出来,并远远地对我微笑。我正纳闷着欲出门时,她主动跟我说话了。

    “你是田禾吗?”

    我惊异,没有直接回答,却暗中去摸口袋里的身份证,猜测着她是不是捡了我证件。

    她或许是看出了我的不自在,又急忙补充说:“你可能不记得我了吧,我们曾在VOX(武汉一音乐演出现场)见过。”

    这时,我突然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现实中也特别害怕被人认出,甚至有轻微的熟人恐惧症。我不知道这种心理怎么用理性去诠释。

    待我稍冷静了片刻,仔细一回忆,对她还真有点印象。似乎是很多年前了,那时她是一个疯狂喜欢哥特的美术生,整天化着浓浓的黑眼圈。在某个城市看了我一个吉他手朋友的演出,于是就不顾一切地爱上了他,此后只要是关于他的演出,她都毫不犹豫地奔赴每个现场去看。

    当然,她爱上的也只是他那份属于舞台的光环。

    现在,她却变得这般淳朴自然,没有了那份深深的执气,有些意想不到。这也让我觉得奇怪,自己在不同的内心转变阶段,总能吸引来与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具有同质能量的人。

    她看我也是一个人出来,于是要求我陪她去选个非洲鼓。

    我问她还热爱音乐吗,她笑笑,说只是留个纪念,曾经的那股疯狂劲儿回不来了。古城里面卖手鼓的店太多,基本是些旅游鼓,反正她也没有专业性上的要求,于是随便选了一个。

    后来,我们分开而行。

    那时天已经黑了,每个巷子里的灯光都非常迷人。走在灯光里的人群也美得让人产生虚幻感。

    我继续走,听球鞋磨在石板上的声音。一个人旅行,就是随时准备将自己融入周围的世界,于是找了家酒吧在角落坐下。当舞台上的驻场歌手很煽情地唱着一首歌时,旁边桌上一个女孩突然当着大家的面号啕大哭起来,并开始发酒疯。

    她咆哮着说,她再也不想去工作,不想回到现实,更不明白这样苟活着有什么意义。

    一开始所有人都很诧异,慢慢的,大家都沉默着不说话,任由她独自在那发泄。她喝醉了,心开始燃烧,触醒那个本真的自己,于是向自己内心深处发问。

    也许,大部分人和她一样,来丽江就是为了跳出一次现实,因为现实给了他们一个厚厚的面具。可是,心性不改变,无论跳到哪里,无论用多少酒精麻醉自己,终将是一场更深的痛苦。

    从酒吧出来,我又一个人跳进孤独,开始在各个石头铺成的巷子里穿梭。脑子里偶尔回想着那女孩边哭边自我发问时的表情,反而觉得那一刻的她,是如此真诚。

    深夜的广场上还在跳着纳西族舞蹈。随着音乐穿行其间的年轻人们,开放着身心的需求。

    我选择在一个小桥边坐下,只要心静,身处热闹之中也能拥有自己的空白世界。

    一直快到凌晨时,才准备回客栈休息。一边往回走,一边看到沿途到处都是卖唱的年轻人,他们拿着吉他和手鼓,三五成群地随意坐在地上,搬着几箱啤酒点上一些蜡烛,开始贩卖青春和跳着荷尔蒙舞蹈。很多女孩被他们感动,然后将大把的钞票丢给他们。

    人们总是热爱那些戴着光环的人,因为每个人都有一颗不甘平庸的心。在碌碌无为的生活背后,只能努力在他人身上寻找自己的幻想。不管是舞台上的歌手,还是街头的卖唱者,他们身边总是围着一大群人在那尖叫着、簇拥着。那时,音乐仅仅是一种情绪,每个听者都沉在自己的故事里。

    用一种隐秘而自我的方式洗心

    如果知觉之门得到净化,万物将如其本来面目般无边无际。

    ——威廉姆·布莱克

    束河古镇。所谓的安静,只能是相对于丽江来说。凡是以旅游为宗旨的地方,也不可能成为一个隐城。

    在中国,大部分古镇都是仿古重修,然后配上植物、粮食、木质庭院、小桥流水,所以不可避免地在外观感觉上都大同小异。想看到更多原生态的、民族的、独特的文化成了一种奢望。

    束河和丽江一样,也到处是鲜花和植物。从束河出来,原计划是和在客栈认识的几个人一起徒步去雪山。后来下雨,有两个女孩子意志不够坚定,于是选择了一起包车。

    司机碰巧又是个藏族小伙子,他告诉我们,在出发前要站在那片黄土地上对着玉龙雪山的方向许个愿,朝拜一下大山。

    不过,从游客角度,雪山之旅是失败的。

    天公不作美,站在山脚下,整个雾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也许事实证明正如藏民们所说:“人只有尊重自然爱护自然方能与自然和谐相处;人若一心与自然为敌,只意欲征服自然,则必将以灭亡告终。”

    我们没有一颗足够虔诚的心,一心想着去满足好奇心,所以它干脆不让我们看见。

    临离开雪山,虽然有些失望,但我们还是站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双手合十,对着山峰静默了很久。同行者中,一个佛教徒女孩却一直虔诚地跪在地上,大家都被她的行为所感化。

    后来,我也干脆跪拜在那里,将心底所有的烦恼倾诉给了大山。

    诉完时两行热泪滚了出来,它让我瞬间轻松了许多。这是我曾在一个寺院里学到的洗心方法。

    某一段时间,我深感自己满身都是罪恶,对未来也失去了信心,于是经一位佛友介绍去寺院找到一位师父。师父将我带到一个殿堂,里面坐满了在那参修的居士和僧人,于是,他让我当着所有人和佛祖的面说出自己的一切罪恶。

    一开始,我顾忌着那么多人在场,心怎么也打不开,不敢说或只说一些无关轻重的内容。师父不满意,一直要求我要心诚,哪怕是平日里最难以启齿的也要统统说出来并忏悔。我尝试了无数次,还是有所顾忌,无奈之下师父只得严厉起来:“你怎么能这样欺骗我们和佛祖呢,我们足足等了你一个多小时,你却一点诚意都没有。”

    我看着周围那么多双关切而真诚的眼睛,顿感内疚。后来一狠心,干脆闭着眼睛,当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一口气将自己从出生时起的所有罪恶统统向佛祖忏悔了一遍,整整说了两个小时。

    也就是从那一瞬间起,我觉得自己干净了。

    心仿佛被洗过了一般纯净。

    当我讲完时,没有人嘲笑我,听到的都是掌声和慈悲。师父后来对我说,其实当你发狠心讲出的那一个瞬间,就是放下。

    我们每个人总是背负着太多的东西在前行,如果不适时卸下包袱,终将被累垮。从那次以后,我经常会去一片隐秘的无人之地“放下”。

    其实我明白,真正的修行者没有地域概念,无分别心。在寂静之中洗涤心尘,靠的是心,而不是山。山只不过是给出一个外在的相缘。

    从雪山脚下当天返回了丽江。丽江的夜每天都如此,我已经不适应那样的人潮了。

    换了一家客栈,住到了古城外。第二天在客栈独处了一整个白天。当时有种冲动,徒步去西藏,或者租辆自行车骑到拉萨。

    在我从杭州出发前,以前乐队的鼓手就起程去了拉萨。他说:

    “我们就在拉萨碰头吧。那里是离心性最近的地方,确实值得你去待一年。”

    他曾是我在武汉时最好的朋友之一。几乎也是从那个昆明兄弟消失以后,他就成了我最忠诚的酒友。

    最初,我们在武汉洪山广场地下通道里卖唱时认识。那时大家都正值青春年少,无物质收入来源。他弹唱着Nirvana,穿着蒙克,是一个标准的油画系学生,却做了一名鼓手——总是躲在舞台最后的那个人。同时还与他当时的董小姐蜗居在一个堆满油画框的破烂出租屋里。

    此后他们搬了若干次家,每次都和一群艺术系同学合租在一起。后来,我们一起做乐队、一起看演出、一起谈生活哲学、一起聊足球。迫于生计,他画过漫画、做过美术老师和摄影后期,也为了生活奔波在各个城市工作。

    一切都在隐忍寂静中,并没有过多的抱怨。

    我们都见证过彼此最落魄的那一部分。

    不过,他在我心里一直是个活得豁达自在、略显哲学化的人物,也有慈悲和爱心的一面。

    从不见他的悲伤,直到与他患难相处了十年青春期的董小姐最终嫁给了别人。他开始拿起吉他,成了一个深情而悲伤的浪子歌者,不再躲在舞台后面了。

    去年八月的时候,他坐了九个小时硬座火车来杭州找我。下车时手里还提着一瓶二锅头。

    在我家把客厅当做舞台,迷醉中唱起了《董小姐》和《不会说话的爱情》,用歌声诉起了关于他自己的那段长达十年的爱情。当天,我约来了很多朋友,其中一个来自恩施的土家族女孩当场被他歌声的真诚和深情所迷倒。

    她决定嫁给他,他也决定娶她。

    次日凌晨两点他们向大家公布要结婚的消息,然后坐火车奔赴武汉准备去领结婚证。姻缘有限,最后被父母强行拆散,一段传奇故事没能续写。

    现在,他正循着自己的声音,做了一名民谣歌手。拖上所有的行李,西游去了藏地,游走于拉萨各个青年旅馆或酒吧驻唱。

    苦旅之中,观者与被观之物皆有灵性

    一个人应学会更多地发现和观察自己心灵深处那一闪即过的火花,而不只限于仰观诗人、圣者领空里的光芒。可惜的是,人总不留意自己的思想,不知不觉就把它抛弃了,仅仅因为那是属于他自己的。

    ——爱默生

    很多人旅行总在追求距离上的远近、时间上的长短、目的地是否能给自己带来虚荣。但我,只是毫无规划地做了一次生活上的出逃。拖着散漫的步子,一边随意地行走,一边试图唤醒自我意识。

    重新定位自己与世界的关系,让外在与内在双重成长。

    仅仅因为一个念头就决定一个地方,也仅仅因为一个念头就放弃一个地方。心总是没有太强的定性,念头丛生。

    我没有徒步去西藏。最后选择了走另一个线路,去热带雨林,去西双版纳。因为我同样也是一个对生态执迷的人,热爱绿色植物,热爱山谷栖居,热爱在森林氧吧中行走、观望、呼吸。

    从小在山里长大的我,散发着森林和泥土的气息,对大自然里的所有生命充满珍视和新鲜,曾经一度想做一名生态摄影师。

    于是从丽江又坐了整整一夜的火车回到昆明,从昆明再转大巴车继续前往。火车到达昆明时是清晨,但我一直晃悠到下午六点半才坐上去思茅(普洱市府所在地)的车。

    人们都疲惫地坐在大巴车上,一直在黑夜中的山路上行驶,仅凭感知判断着车的前进方向。我闭着眼睛,塞着耳机开始听音乐,偶尔能从对向来车的灯光看到山脉。

    随着大巴车的前进,我深切地感受到,旅行也是一种苦。

    人生在世,有哪一种东西不是苦的呢?即使是让我们获得快乐和期待的东西,它的背后也是苦。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这么执着于奔赴每一场苦?因为我们对于未知的体验渴望欲永远也填不满。

    接近凌晨时,到达了一个奇特的县城——墨江。墨江被称为太阳转身的地方,是赤道分割线。北回归线穿城而过,被誉为“北回归城”。当然,它与着名作家亨利·米勒没有任何关系。

    由于太阳和月亮在此碰面,因此它有最好的阴阳结合。在县城专门修有一个纪念广场,似乎就叫月亮广场,那里一半是热带一半是温带。人可以站在正中间,体验身体同处两带之间的差别感受。

    其实我们每个人的身体和性格,本身就伴有阴阳两极,这股暗涌着的潜在力量往往以它特有的方式支配着我们的行为。

    同时,墨江超高的双胞胎出生率让它闻名全世界,每年都要举办世界双胞胎节。据说,每一对新婚夫妻有30%生双胞胎的概率。

    也正因为此,整个墨江县城所有的店名都与月亮、双胞胎、太阳等意向有关。

    从墨江继续苦旅,黑夜中又行进了两三个小时,终于到达了被称为“世界茶源”和“中国咖啡之都”的普洱市。

    普洱不用我多介绍,最着名的当然就是树叶。这种树叶被改造成一百多个品种,畅销全世界,并延伸出一门新的生活哲学——茶道。

    普洱地理位置属云南的西南部,与越南、老挝、缅甸接壤,国境线长486公里。约60%为少数民族人口,主要分布有哈尼族、彝族、傣族、拉祜族、佤族、布朗族、瑶族等。自然资源丰富,生态原始。

    人们离土壤很近,植物是他们的生存之源,树叶是他们的终身信仰。

    次日天刚亮我就离开酒店,下一步要去哪儿呢?

    忍受着强烈的疲劳,还是决定要继续往前走,去野象谷。在早餐摊碰到了个同路的背包客,他也独自一人,来自东北。于是决定结伴前往。

    一个人旅行最大的困难就是坐车,因为无法确切知晓每个地方的车次情况。

    在他的建议下,我们去报了个当地的旅游团。680元一个人,去普洱和西双版纳的一些景点,包括所有门票、车费和包住两晚景洪的酒店,结束后自由行动。

    我并不拒绝或反对团队出行,暗想,随缘地碰到任何情况,磨砺自己也是一种收获。遇到不同的人、不同的事,可以试图让自己的性格变得如水一样圆融。

    旅行从某种程度上,真的就是一场受苦。

    一路劳累不说,刚到野象谷时又淋了一阵大雨。热带气候就是这样,一边是太阳暴晒着,一边却下着大雨。同时我们被转卖给了另一个团队,叫23号团,因为整个团队有23个游客。

    野象谷位于勐养自然保护区内的三岔河河谷内,距景洪47公里,总面积约370公顷,为低山浅丘宽谷地貌。整个野象谷挤满了各个旅行团。

    跟着团队整个节奏就快多了,在导游们愤怒的喇叭催促下,一路像被赶着去田间劳作的奴隶。我们必须收拾起那份散漫之心,进入另一种被迫式的驱动体验。

    不过,抛却这些外在干扰,身处整个绿色森林之中,总是让人感觉清新、自然、淳朴。有别于城市的钢筋水泥带来的压抑感。毕竟植物也是有灵魂和气场的,我们从森林中间穿过,同时也是在寻找与植物交流的方式。

    野象谷的另一层灵魂来自于大象。虽然不是真的有野象,但有人为的大象表演。

    意外的是,我看到一只大象在表演时,踩踏板失误,从高高的跳板上摔了下来,笨拙的身体砸落在地上。当它爬起来时,眼神里伴着内疚而忧伤的泪光。

    这让我感觉很压抑,不敢直视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伤感。

    我意识到外表笨拙的大象其实是非常具有灵性的动物。我们人类或许不应该拿它来进行表演。它也让我明白,在现实社会中,我们不能仅仅依靠外表来主观推断他者,这会产生错觉。其实回想藏民们所忠告的那些话,深具寓意。试想,如果鸟鸣声真的从我们身边消失,我们的生活将会失去生态,从而变得贫瘠和枯燥。如果大地真的枯伐一片,整个人类也将失去氧气。

    植物和动物都需要我们的尊重,和谐相处。法国学者史怀泽曾经说过:“当一个人把植物和动物的生命看得与他的生命同样重要的时候,他才是一个真正有道德的人。”海德格尔也说:“人不是自然和大地的主宰者,只是它们的维护者,人应该和动物、植物平等相处。”

    种一片没有烦恼的人生花园

    生活不可能像你想象得那么好,但也不会像你想象得那么糟。我觉得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自己的想象。有时,我可能脆弱得一句话就泪流满面,有时,也发现自己咬着牙走了很长的路。

    ——莫泊桑

    从野象谷热带雨林,到达了下一站——西双版纳热带花卉园,似乎整个行程一直与植物有关。大门招牌的反面写着:“人与自然和谐相处。”

    这里蓝天、白云、鲜花、绿树、欢快游乐的金鱼、不知名的果实,一片祥和,如同一个没有烦恼的花园。西双版纳与缅甸的分境线有一座大山,这座大山是缅甸国宝,里面布满了绿色的石头。

    而这些绿色的石头被开采后,又大量地贩卖到中国,换取中国的黄金。

    西双版纳位于云南最南部、北回归线以南,属热带季雨林气候。古代傣语为“勐巴拉娜西”,意思是理想而神奇的乐土,主要特产是热带水果、普洱茶和小粒咖啡。除了旅游业外,橡胶是他们的主要经济收入,并且是全国第二大天然橡胶产区。

    到了西双版纳,我们的称呼就改了,男的都叫猫多尼,女的都叫骚多尼。他们喜欢戴眼镜的男士,因为那是有文化的象征。

    在西双版纳生活着的傣族,还维系着母系社会。

    因此,男人无论是在社会角色中还是家庭里,都没有地位。一个村寨里权力最大的不是村长和书记,而是妇女主任。重女轻男非常严重。

    人们称男孩子为“赔钱货”,长大了要嫁到女方去,且三年之中不能睡正房。把身体交给劳动,在地里先割三年橡胶,得到女方家族年龄最大的女性认可后,才被扶成真正的丈夫。从此,男人没有了一切生存烦恼。

    由于西双版纳的傣族人全民信仰南传佛教,佛寺遍布村寨,所以一般家庭和睦,很少有矛盾分歧。傣族男孩到了8~10岁都要入寺过僧侣生活,佛寺对他们来说不仅是修行之地,更是一所学校。他们在那里学经识字,一般在1~5年后还俗回家。如今,在西双版纳的傣族村寨中仍有500多座佛寺、200多座佛塔。

    大部分佛塔门前都有一些类似于“安静,也是一种修行”这样的提示语,我想,这些是刻意为旅客而准备的。

    西双版纳下面的勐海是普洱茶的源头,也是茶马古道的起点。

    那里有一株1700余年树龄的古茶树。

    茶马古道与丝绸之路齐名,是中国通往国外的又一条神秘而漫长的历史之路。只不过如今这两条古老而盛满故事的道路,更多只存在于博物馆的墙面地图上。

    在西双版纳,我们去了茶马古道、傣族村寨、原始森林公园,看了场歌舞表演和篝火晚会,还去了勐泐大佛寺,团队行程就算彻底结束了。

    23号团就此解散。

    跟团行走时,也有属于它的美好一面,那就是你能最快速地融入一群纯粹陌生的人。他们来自天南海北,一起共同经历这一段时光,你随时可能存在于一个陌生人的镜头里。结识的某个人也可能在未来若干年后会给你一个呼应,不管是事业的、友情的,还是爱情的。

    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一场非常奇妙的相遇,旅行只是让这种相遇来得更直接、更简单。

    不过23号团也有幸存者,那就是我们六个年轻人。一个浙江女孩,一个昆明女孩,一个北方警察,两个西北姑娘和我。

    每个人都是带着故事在前行。是这个团队让我们结识,并熟悉。行程结束的那天晚上,我们相约着在景洪的街头相聚到凌晨四点,任意地放纵自己有别于现实中的一面。

    出来旅行不就是要远离现实琐碎,寻找一片没有烦恼的地方吗?

    可是,每当我们跪在庄严高大的佛像面前虔诚地许愿时,又总是乞求佛祖保佑自己事业成功。所谓的事业只不过是一场物质贪欲,是一场潜在的苦,是在助长烦恼的产生。那我们到底是要强大的贪欲,还是要内心的平静?

    我还不是一个足够强大的智者,取与舍之间难以平衡,所以常常会矛盾,会偏执地去探求答案,然后又在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中盲目前行。也许,刻意的离苦或者寻乐,都只不过是一种痴迷偏见。

    离开西双版纳的头一天,我买了很多热带咖啡。现在的我很喜欢喝咖啡,有时候一天要喝很多杯。

    记得在我刚开始接触咖啡时,非常反感那种苦涩的味道,即使偶尔喝一次,也要在里面加满糖,使它变得甜甜的才肯入口。

    可是随着生活的深入和性格的沉静,慢慢爱上了这种苦涩的味道。或者说是接受了这样一种“苦”习惯。它正如我们的生活,苦涩中带点甜才是最原本的汁液,任何过分糖化的修饰都太暂时。

    能让人在嘴里回味的,始终是咖啡里那苦涩的醇香。我想,一个懂得接受咖啡那种苦涩的人,也是一个正在懂得接受生活本身的人。它直接,但不激烈;它鲜明,但不张扬;它苦涩,但始终柔韧;它孤傲,但又随缘。

    有时候接受苦,是为了离苦。离苦,才是为自己种植了一片没有烦恼的人生花园。

    去仰光,奔向更开阔的人生

    每个人身上都有太阳,主要是如何让它发光。

    ——苏格拉底

    人们都已返程,或还在原地踏步,而我还要义无反顾地去探索新的征程。

    欲通过西双版纳的打洛口岸去缅甸。目的地是缅甸最南边的城市——仰光,我向往已久的佛教圣地。那是我心底的光。一直觉得,它应是信仰与光芒的简称。在充满内战的缅甸,它却是一座和平城,缅语“战争结束”之意。

    只不过一切充满不确定性。因为自从2011年发生震惊世界的“湄公河惨案”之后,中缅边境关系还没彻底恢复信任,口岸出入境规定总在根据双边形势随时变化,听说经常会限制陆路出入境。

    但无论如何,我得去尝试。万一不行,再返回昆明直飞过去。

    打洛口岸位于勐海县西南部,离景洪134公里,是昆洛公路终点的一个边境游览区,也是我国对缅重要的边境旅游口岸。

    在去打洛的路上,客车不时要被边防警察拦停下来检查,气氛变得很凝重。本来根本不害怕危险的我,也被感染得担心起安全来。幸好整山整山的绿色橡胶林能让人的心暂时出离。

    还在大理的时候就听人说过,缅甸是一个很危险的地方。当时那人还跟我讲述了很多下关人去缅甸贩毒的故事。在缅甸,黑赌毒泛滥,巨大的利益诱惑着很多的人冒着生命危险去犯罪。因此,中国通向缅甸的公路几乎都能被称为黑色之路或白色之路。同时当年的滇缅公路由于远征军和历史战争,也被称为红色之路。在这条红色公路上,人们慢慢发现了商机,运输翡翠,故又被称绿色之路。

    我在这样的公路上坐了两个多小时车,到达了打洛口岸。

    口岸门口显得有些冷清,除了几个边防官兵,几乎看不到其他行人。周围打听了一圈出境程序和方法,获知最简单的方法只有两种,一是继续找个旅行团,二是偷渡。后来,我跟着旅行团办理了出境证。和团队出境之后,只能随遇而安地到边境地区活动。

    人生总是有缺憾的,我必须学会忍受这些缺憾,与世界温柔地相处。一座座雄伟壮观的金色佛塔照亮着我失望的心。

    钱钟书说:“旅行最试验得出一个人的品性。它是最劳顿、最麻烦,叫人本相毕现的时候。”

    看来,要想真正抵达心里所向往之地,必须回头再行了。当然,错误的路上也有错误的收获。至少它让我明白,有时心存侥幸地一味盲目前行,最终会失败而归。

    “真正的净土,不在它方,也并不遥远,就是一颗纯净的心。”

    世间的名位、金钱、权势,是人人希望获取的。在这股强大的物质洪流中,身边的所有人都开始对世界奋力投入各种热情,而我还在冷观,不想进入。

    有时,只想拿起我的手鼓、木吉他、相机和帐篷,背着简单的行囊去远方流浪。做个如犀牛般孤独而自由的行者。远离喧嚣而华丽的城市,跟随自己的心声和脚步,在山林间穿行,在阳光下奔跑,在自然间呼吸,在村庄里游荡。

    抑或就晃晃悠悠,每天睡到自然醒。

    于是,我一个人听歌,旅行,写作,独处,晒太阳。永远都在散漫的成长路上,不愿沉入这些纯物质的现实欲求。这,总被周遭所有人称为不成熟。

    我急切地需要呼吸新鲜的养分,需要一些改变和不同,以便让已显腐朽而懒惰的身心产生新的渴知,去感知更广阔的世界,让生命过得更充实丰富,奔向更开阔的人生。

    十月份的时候,我从缅甸回到了杭州。这个城市的阳光依然美好而温顺,我热爱这里。

    也热爱世界。

    只要人生没有走完,向前的心就不会停止。行走没有固定的模式,也有千差万别的体验心知。我所记述的,有些私自和随心,并不一定属于大家。在路途中探索自然,聆听众声,同时也探索自己的内在心灵。

    2013年西湖音乐节,当早已剪了短发的朴树在舞台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唱着“关于未来,请你坦然”的时候,我脑子里写着满满的青春温暖记忆和关于未来的空白片断。即使明天没有了一切,我依然对未来充满乐观。很感谢负面情绪在我身上留下的烙印。

    是旅行教会了我们爱。

    伴随着一个又一个的出逃闪念,促成了我这些外在的成长。我一直没有停止过离开熟悉的自己,也一直在颠覆自己。这,也是成长本身。

    活着是什么?活着是自我燃烧后止于宁息。从大自然中走到田间,穿过繁华都市,再回归到大自然中去。心也从简单变为繁杂,再回复到简单。终其一生,我们从时间中确立自己,也在时间中遗忘自己。你是否找到了跳出时间的方式?

    让每天成为新的一天,并不是因为时间上的变更,而是旧的自己已失。内在的那个体系是全新的,因此感知到的世界也是全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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