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对视了很久,直到司机乐呵呵地喊了声:“哎,行了嘿!我还得做生意呢!”卓伊才放开了车门,假装不情不愿地被郭天宇拽到了路边,却迅速把手抽回,背过身去。郭天宇终于恍然大悟,他跳了起来,从路边的香樟树上摘了一片叶子,然后用自己的左手牵住了她的右手,他感觉她的手一点一点地滑到了他的手心里。
他知道卓伊一直都深爱着她,而自己对她一直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犹豫。
她是他的员工、部下,最忠实的粉丝。
他是她的boss、上级,也是她最亲密的朋友。
郭天宇告诉自己:现在,以后,她是我的爱人!永远是!
他单膝跪在卓伊的面前,举起了那片香樟叶:“卓伊,跟我回家吧。”
这个骑士般的求婚动作让卓伊又惊又喜,与平时那个落落大方的女孩子判若两人,两行热泪从她脸上扑簌簌地流了下来,点点滴在他的手上。她拼命地点头,右手紧紧地拽着他,左手接过了他手中的香樟叶。
这一刹那,郭天宇的脑海里闪现出办公桌抽屉深处的那枚戒指,但几乎连半秒钟都不到,他就将这个的念头彻底掐灭了。到时候,他会给卓伊买一个只属于她的钻戒,用自己的钱,堂堂正正!
郭天宇猛一下站起身来,一把将卓伊横抱在怀里,大踏步地扑进了自己的家门。
那一夜,一个被形形色色的坎坷遭遇折腾得千疮百孔的男人和一个柔情似水的女孩,双双坠入无边的爱河,一同长风破浪,抑或随波逐流,直至筋疲力尽,沉沉睡去。
这一次他没有再喊赵敏的名字。
两人卿卿我我、你侬我侬之余,卓伊把当晚的事情告诉了郭天宇。晚上一下班,卓伊发现他不见了,电话也一直不通,担心他出事,就通知洪韧韬、张晓冬等要好的同事分头寻找。她找遍了南山路所有的酒吧,终于在旅行者酒吧旁边的草地上找到喝得烂醉的他。
郭天宇心里感动得不行,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离不开她了,而赵敏的影子竟然已经有些轻了,淡了……
第二天清晨,卓伊醒来,发现郭天宇早就醒了,正瞪着天花板发呆。
“亲爱的,你怎么了?”卓伊把郭天宇搂在怀里,轻声地问道。
“我不干了,真的不想干了。我觉得人生都没有什么意义,那还创什么业呢?”郭天宇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那公司怎么办?”
“我不知道,反正我就是不想干了。“
卓伊一下坐了起来,两只眼睛瞪着郭天宇:“真的不做了?真的不想做了?“
“真的,孙秋飞死了,我一个人怎么做啊?德明也被抓了,居然是杀人犯!没意思,没意思。”
卓伊跳下床,站到郭天宇面前,一把把他拽了起来。
“郭天宇,你过来。”说着,卓伊不由分说地拉着郭天宇,来到孙秋飞生前住过的房间,“嘭”地推开房门。房间被卓伊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里面只有一张空床,一个空书架,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桌上放着孙秋飞的遗照,旁边是一个花瓶,插着一朵白色的菊花。
郭天宇眼圈一红。
卓伊拉着郭天宇,来到了孙秋飞的遗像前。
“孙总你的在天之灵看着我们,郭天宇他想放弃,不想做天盛科技了。他想把你们全部的心血都倒到西湖里去,他不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整个就是一个窝囊废。现在我把他给你带过来了,向你请罪。”边说边往外走,“郭天宇,做不做是你的事,你自己和孙总去交代吧。”又“嘭”地把门带上,留下郭天宇一个人面对孙秋飞的遗像。
一切都似曾相识,郭天宇就这样穿着一条内裤,赤脚站在孙秋飞的遗像前。在长达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他的脑海里又一次闪过了与秋飞共同度过的那些艰难时日,心中既难过,又羞愧。他低着头,在房里闷了大半天时间,出来的时候,看到客厅的餐桌上放着一个邮包,下面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亲爱的,我一到公司就发现了这个邮包,马上就给你送过来了。饭菜在电饭煲里,必须吃掉,别饿坏了。爱你的伊。”
郭天宇拿起邮包,一看寄件地址是净慈寺,心里一惊,眼前闪过德明在警车前盯着他的样子。他迅速撕开了邮包,里面是一本《金刚经》,上有很多批注。经书内夹着一封信,展开一看,原来是德明写给他的:
天宇,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你一定非常震惊,因为你肯定已经知道我是一个杀人犯了。我其实是一个死过一次的人,现在我自知将难逃法律的惩罚。我原名叫邓心联,这次要死的是一个本已成为化外之人的德明。
我写这份信,是想让你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到你,我就会那么认可你,甚至把我非常珍视的惟云法师送我的蜜蜡手串送给你。是因为我说过,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年轻时候的我,这句话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说的,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但那是我的肺腑之言。
十七年前,当我就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我们七个来自农村的伙伴决定去深圳闯荡。七个人中,我被称为“小诸葛”,因为我这个人从小就很有想法,虽然出生在农村,但是我不愿像父辈那样一辈子面朝黄土,当个农民。
为了激励大家外出的勇气,我们七人中的老大就故意说邓心联不行,没胆量,跑出去会给拖后腿。我当时中了计,就意气用事,说:“我怎么不行了?你们能干的我都能干。”然后,他们就说,那大家一起做件事来看看。
我们村里有个同学名叫铁树,长得人高马大,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大个子,足足有一米九高,而我们七个人中最高的还不到一米七。他们就说:“铁树对我们七个人都非常不屑,我们一起去教训教训他。邓心联你去负责把门敲开。”
年轻冲动的我就冒失地去敲开了铁树家的门,当时铁树就像一棵铁树一样站在我的面前,问我有什么事。我就说,铁树,有人讲你看不起我们七兄弟。铁树说,我看不起你又怎么样?话音未落,一拳打在我的腮帮子上,当场就把我打得昏死过去。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地上都是血迹,铁树和他的妈妈,都倒在血泊中。
我那六个伙伴,全都不见了。我意识到闯了大祸,内心无比恐惧,就开始了自己的逃亡生涯。
在逃亡途中,我在网上查到了有关这场血案的报道,以及其他六个伙伴的情况,才知道我昏迷后发生了什么。看到铁树打倒了我,他们就冲上去和铁树扭打。铁树寡不敌众,就去厨房拿出了菜刀。在一场混乱中,伙伴们夺过菜刀,砍死了铁树。这时候,铁树的妈妈听到屋外的惨叫声,走了出来,大声喊:“杀人了!杀人了!”那六个人已经失去了理智,眼睛都红了。他们心虚恐惧,就索性狠下心来杀人灭口,然后作鸟兽散。没过多久,他们全部被捕,三个被判死缓,三个被判无期徒刑,却把主要的罪责都推给了邓心联,也就是我。
这就是我十七年前犯下的罪过。但我没有去怨恨谁,我带着羞愧、悔恨和自责亡命天涯。有一天,我逃亡到了江西的一个小庙。在那里,我碰到了影响我后来人生的师父——惟云法师。跪在佛像面前,当着惟云法师的面,我讲出了心中的罪孽。惟云法师收我为徒,帮我剃度,赐法号“德明”。从此,邓心联已死,多了一个德明和尚。为什么那一串蜜蜡手串对我那么重要,因为这是师父生前赠给我的最重要的信物。是他让我从此放下,一心向佛,多行善事,救赎罪身。我每天聆听惟云法师讲法,研读《金刚经》,我惶恐已久的心终于得到了安顿。
遁入空门三年后,惟云法师圆寂,将衣钵传给了我。按照法师生前的指引,我去了南方云游。从江西一路往南,直至抵达深圳,餐风露宿吃尽了苦头,觉得自己重新活过了一遍。
我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以前的名字叫邓心联了。有一次,在讲佛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慧根非常好的俗家弟子,这个弟子问我,为什么没有身份证?我说我已经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了。他说你这样的佛学高人,以后可能要去国外交流佛法,没有身份证很不方便,于是他就利用在当地熟悉相关部门的方便,帮我办了一个。这样,我就有了一张叫做方迪的身份证。
我在深圳云游了三年,影响了数以千计的俗家弟子。三年后,杭州香坛寺需要一个高僧常驻讲佛。我去试讲,寺院非常满意,就此留了下来。香坛寺还推荐我去浙江大学读了函授的建筑学本科,直至修完建筑学的硕士。此后,我便成为杭州佛学界佛教建筑的权威,很多人找我帮忙去修缮寺庙,为杭州寺庙省了很多香火钱,为信众作了一点点贡献。十年前,我被调到净慈寺做了监院,正好寺庙大修,我的建筑学知识又让庙里省了很多钱,这让我最终升任了净慈寺的住持,后来又做了方丈。
我佛慈悲,我以戴罪之身,竟有如此奇缘。但我并不是只做一个面向青灯古佛的世外之人,反过来发挥了我对信众的影响以及佛教建筑方面的专长,积极入世,广结善缘,广种福田,争分夺秒。
凡事皆有因果。我知道那一天迟早会来临。我的余生就是等着那一天的来临。
你收到的这本《金刚经》,上面有我的很多笔记。这是师父赐名德明后,我所读的第一本佛经。以后每当你遇到困难的时候,我希望你能拿起这本《金刚经》,就能想起我和你说的那些话。
人生在世,生老病死,四大苦谛。
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希望你以大无畏的精神,战胜内心的魔障,构建世间的伟业。这也同样是造福众生,弘扬我法。这也是德明此生的遗愿。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我已铸成大错,望你不要再走弯路。你受到的折磨是佛祖对你的考验,你是有希望实现心中理想的。邓心联之前想去深圳,怀着一个农村青年的打工梦想,没想到傻傻的决定竟酿成如此大错。从此,邓心联不得也不敢踏入深圳地界。命运诡谲,入了佛门的德明,反而被派往深圳,参与佛事,乃至落脚杭州为芸芸众生做成了诸多的善事。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只是造化弄人,我空怀理想,一开始就酿成大错。这就是一个原罪。广东俗家弟子说警方已经在调查我了,我从来没想过要逃,我一直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看完这封信,郭天宇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他觉得邓心联早已死去,而德明将赎清邓心联的罪过,舍生取义,立地成佛。
德明长长的信上落满了郭天宇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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