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狗的品质,是在俗语里盖棺定论的。和见风使舵、二三其德的猫相比,狗是人类永不叛变的朋友、绝对忠实的奴仆。
以前的乡村如果没有狗简直就不是乡村了,家家户户都少不了一只两只三只四只狗。我家养过的狗,我记得的,有三只,个个都很漂亮、聪明,除了不会说话,简直没有它们不能理解的事。不幸的是,三只小狗,都没能落下美满的结局。先是一只小黄狗,在马路上被汽车夺去了生命。后来是一只刺猬狗,我带着它在门口玩,一辆车停下,车里的人下来,抱起那只小狗,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人已上了车,飞快地绝尘而去。我那时只有五六岁,还不知道什么叫强取豪夺。一家人都没有责怪我,我却哭得很伤心。最后是一只小狮子狗,也许因为太可爱,被人偷去了,过了好久,它又出人意料地回到了家中,却是伤痕累累,腿上有被捆绑的痕迹。最可怕的是,它的精神明显不如以前,好像经历了沉重的打击。因为它不能开口说话,我们到底也不知道它究竟经历了什么,它那原来明亮的眸子里竟然是一种看破红尘的消沉了。我们想尽了办法医治它的创伤,它却终于郁郁而终,永别了世界。
那只狗,它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我终于也无法得知。那只美丽的小狗的忧伤至今仍是个谜。
其实,乡村的狗,大多数不会那样命运多舛,它们过的是优哉游哉的神仙日子。狗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帮主人看家,可是,那时的乡村,似乎很有些世外桃源的风范,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哪里用得着狗看家,看家只是个名目。狗也知道它只是个摆设,所以,主人出去做活儿的时候,它们就懒洋洋地在太阳底下睡觉,或者三只两只聚在一起,说些闲话,无非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琐事,提到张三家的那只猫,狗们一致嗤之以鼻:游手好闲,专会谄媚讨巧,还仗着主人的宠爱,在我们跟前耀武扬威,小人啊!
闲得无聊时,狗们就互相串串门,整个村庄南北东西串一遍,张张面孔都是熟悉的,没什么新鲜劲。因此,狗们有时也会觉得很郁闷,不过也是一种惬意的郁闷。狗们串门的时候常常会碰到主人也在串门,主人就会踢它一脚:“狗东西,也在家里待不住了!”狗们知道这是主人们表达亲昵感情的一种方式,他们对自己的儿子也不过如此,于是就死气白赖地在主人脚边趴下,听主人和邻居们喝酒聊天打麻将,后来,迷迷糊糊睡着,最后,又被主人一脚踢醒,披星戴月回家。
狗在乡下,得到的是至高无上的信任,人们连孩子都托付给狗照看。让狗看家,如果真正有什么可看守的话,那就是小孩子。那时候,乡下小孩子是最不稀罕的物件,不比一把锄头更珍贵,会跑的满村乱跑,不会跑的满地乱爬。许多妇女下地干活儿的时候就把小孩子拴在床腿上。如果有一只狗来料理,已经是比较幸福的小孩子了。何况狗还真是个料理小孩子的高手,连给小孩子揩屁股的事都干得很利索。估计狗给孩子揩屁股的时候,大抵会想:都说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真是天大的误会啊!咱真正喜欢的是小孩子呀。
乡下人从来不对一只狗耍阴谋诡计。“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灭,谋臣亡。”那都是帝王将相们和狗之间的过节。
杀文种的时候,勾践说,你教我灭吴七种方法,我用了其中三种就灭了吴国,你那里还有四种,把它带到先王那里去吧。
夺取天下后,朱元璋说:“吾终夕未尝安枕而卧。”得了天下,却又睡不着觉,夜夜失眠,竟是功臣战将们惹的祸!朱元璋觉得他们个个都像是要取而代之的野心家。自己先前不也是个野心家吗?有这些野心家在,江山永远都是坐不安稳的,就算是我的江山坐稳了,子子孙孙们的江山也难保不被他们篡夺。怎么办?杀无赦!杀了个江河惨淡,天下胆寒,以至于后来朱棣南下,朝廷居然派不出得力将领去带兵。即便杀到了这个地步,朱氏的江山也终于没有永固。世上哪有永固的江山!它只是当权者千古不醒的黄粱梦!
自古患难易共,富贵难同啊!乡村的狗们,在谈论历史的时候,大抵会这样感叹。狗老了,因为见多识广,也会变成哲学家。
狗们最热衷于谈论的还是黄耳犬的故事。晋初大诗人陆机养了一只狗,名叫黄耳,甚受喜爱。陆机久寓京师洛阳,十分想念江南的家乡,有一天便对黄耳开玩笑说:我很久不能和家里通信,你能帮忙传递消息吗?不想这只狗竟摇着尾巴,连连发出声音,似乎表示答应。陆机大为惊诧,立即写了一封信,装入竹简,绑在黄耳的颈上,放它出门。黄耳不仅把信送到了陆机的家里,还把家人的回信带了回来。家乡和洛阳相隔千里,人往返需50天,而黄耳只用了20天。后来,黄耳就经常在南北两地奔跑,为陆机传递书信,成了狗信使。为了感谢黄耳传书之功,它死后,陆机把它埋葬在家乡,村人呼之为“黄耳冢”。
死后都立碑立传了,作为一只狗,这也算得上是莫大的造化了。谈起这件事,乡下的狗们都觉得活着很有奔头。
“就算不能立碑立传,咱也不能坏了狗的名声。人过留名,雁过留声。狗这一辈子,图的,不就是个好名声吗?”一只德高望重的狗,这样感慨万端地做着总结。温暖的太阳底下,一群点头称是的狗,个个都有些困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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