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

    两间平房，三亩薄田，四口人，这是一家人的生活基础。二丫那年考上了大学，结果全家人都不开心。

    二丫想，要是自己没有考上，父母就不必为自己的学费四处筹钱、四处碰壁了。二丫是个聪慧的孩子，她对父母说：大学我不去念了，毕业后工作又难找，还不如现在去打工。

    二丫真的去打工了，在镇上一家皮鞋厂的胶合岗位上千。可没干几天，全身起了红斑，肿得像馒头似的。厂长吓坏了，给了二丫五百块钱，打发二丫回家了。五百块钱让全家很高兴，一半还了债，一半给二丫妹妹缴了学费。而二丫在床上躺了半个月，那红肿才慢慢消了。二丫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开始为家庭分忧了。她还感觉到，当她发言的时候，父母开始顺从她。譬如，父亲要在所有田地里种上水稻，二丫说，为何不留出一些田种些经济作物，用来换钱呢？二丫的父亲就种了一亩地的西瓜。

    二丫的病好了之后，开始四处托人找单位，但没有什么合适的，二丫就待在家里干农活儿。

    二丫的父亲有次跑到城里来了，找到我，让我帮二丫找份工作。我面红耳赤，那时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工厂一夜之间成了私人的工厂，我们这些职工正等待私人老板的挑选。我如实向二丫的父亲说了，二丫的父亲长叹一口气走了，他只给我留下一句话：“那你一个人在城里多保重啊！”

    那句话差点让我掉泪。那时候，我在城里待了五年了，什么也没有，就像一个无业游民，每每在华灯初上的时候，想着明天的日子该怎么办。那状态还不如民工，他们除了赚钱就是赚钱，而像我这样的人，还有理想，还有抱负，还有所谓的读书人的酸架子。

    一天傍晚，二丫突然找到我。那时，我在城里租了一间房，只有十平方。二丫的到来让我手足无措，我的穷酸相在她面前暴露无遗。二丫说：“哥，我父亲说过的，要是在城里找不到工作，就来找你。”我才知道，二丫自己到城里找工作来了，她找了整整一天，没有一家单位要她。

    二丫是个很靓很靓的女孩，如果她像城里人那样打扮，如果她能读上大学，如果她不天天晒太阳，我想二丫会迷死许多男孩子的。

    二丫第二天继续找工作，但仍然一无所获。而我，没有任何力量能帮她。

    后来，二丫就走了，好多年我都没有看到过她。

    然后，我结婚了，生子了，慢慢用生命换着不多的生存资本，想把生活继续下去，想把儿子养育成人，不要再像我这样吃那么多的苦，也不要像二丫一样，有一天考上了大学，却读不起书。

    前几天，我听到一个关于二丫的故事。二丫要结婚了：丈夫是位泥水匠。结婚前，二丫说要到上海去，是那位泥水匠陪她去的，那泥水匠回来说：“二丫真是怪啦，对上海熟门熟路的，转了三趟车到了一所大学门口，二丫看着那些进进出出的大学生，蹲在那里哭了半天……”结果，二丫全家人都哭了。

    有一天母亲问我一个问题。早年再穷再苦的孩子考上大学，国家也能出钱让他们上学，现在国家越来越富了，为什么穷孩子反而没学上了呢？

    这个问题，我该怎样回答母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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