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建新

    离开罗布泊已经很多年了，可我总是忘不了那个没有名字的小点号，忘不了我的老班长。

    那年春天新兵下连时，我被分到荒凉大漠中的一个点号上。迎接我的是一位皮肤黝黑、双目炯炯的志愿兵，他就是我的老班长，服役已12年了。

    虽然只有我们两个人，可老班长仍然很认真，先是跑上几里路，回来接着练队列。出完操，老班长做饭，我打扫卫生。早饭后，我们一起去巡查仓库。晚上我看书，老班长就写信。但我从来没见他发过信收过信。

    有一次，我们巡查完仓库后，老班长一反常态，说：“我带你去个地方！”说完拽着我就走。

    我懵懵懂懂地跟着他，走了好几里路后，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小水塘。水塘周围杂草丰茂，走近一看，塘清见底，游鱼历历。我恍如梦中：在这大漠深处，竟有如此长年水清不竭的水塘。

    老班长见我傻愣愣的样子，说：“还站着干什么？”我就赤着脚下去捉鱼。

    没多久，我们就捉了十几条我说不出名儿的鱼。老班长满脸笑容。我还要捉，老班长说：“捉完了明年就没了。”我明白了这里每年只能捉一次鱼。

    当晚，我们煮了满满一盆鱼，老班长拿出春节时连长给他捎来的一瓶白酒，一人倒了一碗。老班长端起碗说：“今天是你的生日，连队的给养车好久没来了，咱们就喝酒，吃鱼。”这时我才恍然大悟，望着老班长，我激动得想哭。

    几口酒下肚，老班长脸色变红，对我说：“知道不？你是我要来的。”

    我听后心里一怔，不满的情绪立即在脸上表露出来。

    “你别怪我，我知道你想考军校，在这里没连队那么多事，人又少，正好看书学习，我看你准能考上。”少顷，他又说：“现在我们连队的连长副连长都是从这里出去的，都是我手下的兵。连长几次想把我换回去，我不同意，我喜欢这里，我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许久，老班长从屋里拿出一本影集，指着一个戴红纱巾的姑娘对我说：“你说她长得好看吗？”我笑着说真漂亮，然后问：“这是嫂子吧？”

    老班长点了点头。我又问：“嫂子在哪里工作？”老班长先是沉默，很久后才痛苦不已地说了三个字：“她死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戴红纱巾的嫂子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难产，和腹中的儿子一起死了。那年因试验任务紧离不开，老班长没有回家。后来老班长常说，要是自己回去把她送到县城医院，也许不会有事。

    那个晚上，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知道了老班长以前的事，我总是睡不着。半夜里，我听到了几声箫声，我下床靠窗看见老班长坐在清冷的月光下吹着箫，箫声凄切。回到床上，我想了很多，我不知道老班长是不是又想起了戴红纱巾的嫂子和那未见过面的儿子，不知道老班长在想些什么？我还想起了人为什么要活着，军人的价值在哪里等等。

    老班长出事在一个晚上。

    深夜，刮起了大风，还响起了大漠里少有的雷声，老班长叫醒我去看仓库。由于风太大，把仓库上面的油毡卷了起来，老班长说库房里不能进雨。我赶紧搬来梯子。老班长爬上屋顶，我给他递石头压住油毡，这时豆大的雨点下了起来。突然，一阵大风吹来，老班长没站稳，被风卷了下来，我听到了老班长一声痛苦的叫声。我扑倒在老班长身上，嘶声哭喊着老班长，可老班长再也没有醒来。

    出殡那天，连队、团里和基地来了很多人。这时我才知道老班长从小就失去了父母，只有一个妹妹，可她到南方打工去了。连里决定把老班长埋在小点号旁。大家望着老班长脸色苍白，眼如定珠，个个失声痛哭。

    半年后，连队想把我换回去。连长在电话里征求我的意见，我说老班长刚牺牲不久，我不能这么快就离开他。后来连长派来一个新兵。

    两年后，当指导员在电话里告诉我我的军校录取通知书已到连队时，我才意识到我真的要离开老班长，离开小点号了。那天打好背包后，走出屋子，我来到老班长的墓前，向老班长最后一次告别。

    临走时，我在小点号的白墙上写下了下面的文字：

    辛长福，甘肃武威人，1961年生。1980年入伍，所带的班荣立一次二等功，个人荣立四次三等功。1993年因公牺牲。点号第13任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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