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骏

    接连几个雪夜，哨所中没有一个人能睡着。那只狼在外面拼命地嗥叫，听上去凄楚无比，阵阵叫声撕人心肺。

    新兵侯超说，难受。其他几个新兵也说，难受。

    新兵侯超说，班长，我听到这声音就想家了。

    班长说，想什么家，你才上来几天。

    这时那只狼又在外面嗥叫，声音如诉如泣，声调忽长忽短，让人心里像塞进了某种东西，憋得慌。

    班长说，你们想家就想家吧。不过想一下对象可以，别想其他的人了吧。

    新兵侯超说，我没有对象。

    副班长说，那思念就少一层，好。

    他们躺在床上想心事。两个老兵还好，想什么都不说，而新兵们总喜欢叽叽嘎嘎的，一个比一个爱说话。

    新兵丁伟说，这只狼是不是在找孩子？我听人说，只有找孩子的动物，才叫得这样惨。

    新兵侯超说，不是，它一定是饿了。只有饥饿的狼，才叫得这样悲凉。

    新兵钱起说，再叫，我们明天毙了它，我弹无虚发。

    副班长有些不耐烦了，止住了他们：不要再说了，养好精力，明天还要巡逻呢。

    一提巡逻，没有人敢再多说了。才来一个星期，巡了三次，哪次不是累得精疲力尽？

    新兵侯超便想，幸亏只有一只狼，要是有几只，还不把我们围起来吃了。

    其实也就一只狼，这只狼却让他们每夜睡不着。

    第二天巡逻回来，大家很累。这时狼又叫起来了，夜里的狼叫起来格外人。

    新兵钱起说，班长，要不我们打死它算了，听得让人心烦。

    班长说，这地方，一年四季啥也没有，好不容易有只狼来了，还可以做邻居呢，有什么不好！

    大家就睡了。狼又在外面叫起来。新兵们睡觉很不老实，夜里翻来覆去的，磨牙，打呼噜。班长怕影响他们休息，就起了床，拿了几盒肉罐头，撬开，然后从窗口扔了出去。

    从那夜起，狼便不再叫了。

    第二天巡逻时，班长一路走一路给新兵们讲故事。班长说，狼也很可怜，在高原上的冬天里，它能到哪儿觅食呢？它是荒原的主人，也是我们的朋友。你们守卡子很孤独，狼也很孤独。你们想家，它也嗥叫啼哭。没准儿这狼是在为自己的崽儿觅食呢。班长还说，我到哨所几年来，一直听到它的叫声，特别是在冬天。于是我们就把它当做一个敌人，巡逻就有了另一种意义。和平年代很容易让人产生麻痹的思想，大家都以为刀枪入库，没有战争了。可这只狼提醒了我们。你看吧，它既是我们的朋友，同时也是我们的敌人。你们想想，把狼当朋友，可也得提防着点它不是？没准儿它会从你后面突袭呢，这和敌人有什么区别呢？

    总之班长说了许多狼在边疆上存在的重要性。兵们听得有些入迷了。大家巡逻起来好像也没有那么累了。班长后来总是这样说，兵们的心也就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班长后来不再随便给狼扔吃的了。班长说，吃的东西也是装备，也是战斗力。给它吃得太多，它不叫我们就容易丧失警惕。

    于是狼又开始叫起来。只有叫得特别厉害和特别频繁的时候，班长才给它扔那么一点儿吃的。

    狼从来没有突袭过他们。兵们也渐渐习惯了，他们不再怕狼嗥。后来，兵们心照不宣地在每天夜里睡觉时等待狼叫，这似乎成了他们生活中一项重要的事情。

    新兵丁伟说，敌人今夜什么时候来呢？

    新兵钱起说，不会带只公狼来吧。

    新兵侯超却想，习惯原来是这样一种可怕的东西。

    于是这个冬天兵们都觉得过得特别踏实。到了第二年的五月，内地已是花红柳绿，而春风才刚刚开始拜访哨所，那只狼突然消失了，夜里再也听不到它的嗥叫声。

    新兵们迎风站在高原的雪地里，忽然觉得整个心里空空荡荡的。他们都觉得好像缺少和丢失了点什么，但到底是什么，大家又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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