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绿的时候下了场雪-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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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仲健

    他是因为父亲的一个巴掌才去参军的。

    他是父亲的乖儿子,从小话不多,逆来顺受,但那天却破天荒地顶了父亲两句。他顶出的那两句话把父亲将在那儿好一会儿,继而父亲也破天荒地甩给他一巴掌。长这么大,父亲从没打过他,何况是打在脸上。他的眼泪夺眶而出,在父亲的目光中夺门而逃。

    他不知道该逃去哪里。在经过村委会时,看见门口聚集着一堆人,凑过去一打听,原来是有人在征兵。他什么也没想就报了名。

    登记、体检、政审、座谈,一切来得那么顺利,容不得他多想,容不得他后悔。母亲舍不得他,流泪;父亲吸着烟,沉默。他看得出父亲心里的愧疚,心里有些报复的快感。

    两个月后,他来到了武汉。新兵的训练,很艰苦。他开始后悔当初的冲动。他想,不就是一个巴掌吗?父亲打儿子,天经地义,自己干吗这么较劲?但他不能当逃兵,否则会被干人耻笑。他咬牙忍着。

    班长是一个极严厉的老兵,除了常规的训练项目,还要求他们做俯卧撑。班长似乎很喜欢让他们做俯卧撑。时值夏日,班长要他们做俯卧撑做到滴下的汗水能在地上印出个人形才罢休。每天都这样,把他们累得几近虚脱,第二天爬都爬不起来。

    他偏偏是个不大流汗的人,一直累得趴在地上了也印不出个人形。班长说你这么喜欢趴着就给我乖乖地趴着,吃饭趴着吃,睡觉趴着睡,别给我起来!

    这不是变相骂他是狗吗?

    他终于忍不住了,指着班长的鼻子说,你这是虐待新兵,我要去上级那儿告发你!“啪”的一声脆响,他左脸挨了班长一巴掌。他咬着牙说,你等着,我一定告发你!“啪”的又一声脆响,他右脸又挨了一巴掌。他忍无可忍,冲上去跟班长拼命,战友拉住他。牵扯中,“啪”的再一声脆响,他左脸又挨了班长一巴掌。

    班长的那三道巴掌痕在他脸上没两天就消失了,但那三个巴掌所带来的仇恨被他永远地留在了心底。他发誓总有一天他要还给班长三个巴掌,当着战友的面,也左脸右脸再左脸地还给他。

    后来他学乖了,不再跟班长对着干。班长要他趴着,他就一直趴着不起来。他的战友也时常挨班长的巴掌。挨完巴掌后还要挺挺身子,向班长行个标准的军礼,口里斩钉截铁地道一下“是”。他觉得很可笑,他从不那么做。

    两年后,班长被调到江苏,据说当上了排长。那三个巴掌的仇,他是没法报了。但跟父亲的那个巴掌一样,时间久了,那三个巴掌的仇恨竟然也淡了。

    他顶上了班长的位置,也当了班长。新的一批兵蛋子由他带着。从这几个新兵身上,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其中有个新兵来自东北,脾气犟,体能好,战友都叫他“东北牛”。他分配下去的训练任务,“东北牛”大都能超额超量完成。“东北牛”可以完成,其他新兵却完不成。“东北牛”就站出来替战友说话,说要主持公道,说要向上级那儿告发班长虐待新兵。

    他一听,火了,想甩给“东北牛”一巴掌。手扬在半空中,怔了怔,又缓缓落下。

    有一次,“东北牛”找他谈心,问他那时为什么不打他。他一字一顿地说,有资格给你巴掌的只有生你养你的父母。你的脸是你的门面,你的尊严。我不能打你,你也不能轻易让别人往你脸上甩巴掌。

    “是!”“东北牛”挺了挺身子,向他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说以后绝对服从命令,唯班长是瞻。

    他是在参军的第四年退伍的。他是一名志愿兵,即便原先户口在农村,但还是被优先分配到老家所在城市的一家大型企业,当了一名保安。

    他做梦也没想到,事隔多年,他又再一次被人甩上一巴掌。

    甩他巴掌的人是他现在的老总。事情的起因并不复杂。有个女人来厂里找老总。他不知道她是老总的老婆,不让进。这也是他的职责。女人偏要进,还说一些难听的话,说她是老总的老婆,干嘛不能进。他说那等他去通报一声。女人等不及,硬窜进去了。其时,老总正在办公室里跟另一个女人亲热,冷不防被逮了个正着。老总的老婆又是吵又是闹,还抓伤了老总的脸。打完骂完终于离开了,说等回家再算账。

    老总吩咐他进来,问他说为什么有人来访不事先通报一声?他说你老婆是硬窜进来的,拦也拦不住,来不及通报。还没说完,没地方发泄的老总就甩给他一巴掌!

    这巴掌着实不轻。打得他耳朵“嗡嗡”作响。他怒火中烧,委屈难泄。他高高地扬起右手,带起来一阵风——老总刹时愣在那儿,心里颤了一下——陡然间,他扬起的右手倏地五指并拢,置于额际,挺了挺身子,向老总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而后,踏着正步,出了老总办公室的门。

    留下老总,立在那儿,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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