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景顿时明白了事情原委,也知丹霄肯定在人前受了侮辱,不由得叹气道:“罢罢罢,我没在跟前也能猜到,定是你年少气盛,守着尊严同他赌气,白白让他带走了李姑娘……唉,若是我早一日赶来便好了,便是将这宅院身家赠送予你,定也得成全你与李姑娘!”
丹霄忙恳切道:“公孙兄莫要如此说,这就更令小弟惭愧了,无功不受禄,有我立足之地,我已经感激不尽,怎能再让你为我操心!”
公孙景建议道:“不如我们即刻动身,去邯郸追她回来,届时为兄替你出面,一定同李姑娘家人说清楚,只要他能允诺将女儿嫁给你,咱们就绝不会让李姑娘受半点苦。”
丹霄却摇头,固执说道:“不,这却万万不可。”
“哎呀,你真是要急死我,难不成就要这么放手不管,抱憾终身!还是你根本就不中意那位姑娘,对她用情不够深?”
丹霄顿了顿,而后固执道:“若他日小弟能有一番作为,到时再去寻她吧……倘若,倘若此生还有机会的话。”
公孙景知道丹霄心性好强,也从方才谈话之中,看出丹霄摒弃了平日淡泊无争的寂静,对人间名利生了向往之心,他便趁机又提出建议,问丹霄道:“话说回来,你若真想有番作为,定然不是什么难事。你这般聪颖的才干,此生难道就只能养马给打发掉?那不是太过可惜了些!”
“公孙兄还是要劝我去咸阳?”
“正是!”公孙景道,“我在咸阳城的日子,走遍了那儿的街市,见过了许多卖饰物的店,金、银、铜、陶皆有,却独独没有一家专售玉饰的店,若我们能在那儿开个玉店,加之你非凡的雕刻技艺,定能一鸣惊人!”
丹霄问道:“公孙兄不是在朝中当差么,怎会对经商有兴致?又哪里会有时间兼顾?”
公孙景哈哈一笑,朗声说道:“我是没有时间,但你有呀!这样吧,咱们说定了,过了年就去咸阳,到时候开一家玉器店,我来出资,你来照管!”
“这……这能行吗?”
“为何不行?你还记得你最初赠我玉佩的时候,我们之间的谈话吗?当时我还总觉得玉是娘儿们才喜欢的玩意儿,还是你跟我说的呢,玉能彰显一个人的品流德行,你们读书人还有更讲究的说法,说是‘君子必佩玉。无故,玉不去身’,是不是?”
丹霄未料到时隔那么久,公孙景居然还记得他当初说过的话,忙道:“小弟确是说过这些。”
“这不就得了!”公孙景道,“所谓黄金有价玉无价,藏金不如藏玉,那咸阳城的读书人可多了去了,恨不能天天找点乐子来攀比才华,对装饰之物更是嗜爱有加。若你的技艺真能换来滚滚财源,何乐而不为!”
若平日被公孙景这么劝上一番,丹霄内心肯定还是不为所动的,他对钱财始终不存欲念,但自从昨日历经了李肇的一番侮辱之后,心境却大不相同了。年后他便十九岁了,该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可他却因身份地位,双手空空,连一个女子都留不住……
公孙景见丹霄似是已被触动,就趁势继续劝说道:“你若随我去了咸阳,闲暇时还可去学馆书院读书,你不是一直想再读书的吗?咸阳城可算是藏龙卧虎了,单是吕丞相府内,就揽了上千的食客编纂大著,你真该去见识见识!”
丹霄被公孙景这般劝说,已经有了要去咸阳的念头,却终归觉得太过叨扰公孙景,欠他的也越来越多,便惭愧道:“小弟何德何能,受公孙兄如此眷顾,真是无以为报,惭愧万分!”
“快别说这种话了!”公孙景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我既能有缘相识,并结为兄弟,我便拿你当了自家人,你也不要同我客气!”
丹霄点点头,万般谢意只能埋没在心,暗暗记住。想着以后不管何时,都要记住苍茫人世之中,还有一知己如此善待自己,赏识自己,帮助自己。
年关过去后,开春之际,公孙景就带丹霄启程前往咸阳,他们连日赶路,终于抵达咸阳城。丹霄立时被眼前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给震住了,他发现这里比之邯郸简直大得许多,到处大屋楼台勾栏相望,宽阔繁华,妙境不胜。
找了一家客栈稍作歇息之后,公孙景便骑马带丹霄去逛长阳街,这儿比之他们起初经过的街市,更显得气势恢宏。大道宽至可容十驾马车并行,街边店铺比邻相连,楼房瓦肆起伏林立,熙熙攘攘的景象让丹霄心中暗暗生叹。公孙景同他介绍道:“这儿叫长阳街,是商贾市贩的聚集之地。”
丹霄点点头,眼观经过的高楼铺面,所见之处皆是雕梁画栋,涂红描金,豪华的气派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公孙景指着街边的高楼同他道:“临街这些旺铺,都是归长阳街的富商巨贾所有,我打算就将玉器店开在此处。”
丹霄道:“此处集人气、商气、地气于一体,确是好地方,但既是旺铺,短暂时日内,怕是重金也难租到合适铺面。”
公孙景轻松一笑,信心十足地同他道:“这个倒不难,你记得夏芙先吧?夏家在长阳街也算是颇有权势,手下的铺面也很多,若能请他帮忙,多少会卖个面子与我。”
丹霄点点头,未料想事情会如此顺利,便应道:“那真是最好不过。”
公孙景喜滋滋地道:“等安顿下来了,我就带你去见见夏老弟,他要是知道你终于来了咸阳,肯定比我还高兴!”
果如公孙景所言,稍歇息一日之后,他们去拜访了夏芙先,得到了热情款待,夏芙先一听公孙景要为丹霄开玉器店,不由抚掌叹道:“好极好极!玉乃石之美者,好玉更是石之珍品,我曾见过丹兄弟的雕刻技艺,真是强过太多玉雕匠人,若你能将一身智慧用来雕琢美玉,那可真是爱玉尊玉者的福分!”
丹霄谦逊道:“夏兄过奖了,小弟不敢当,且小弟并无经商之才,尚不知能否将玉器店经营好,真怕届时会力不从心,误了两位兄长的抬爱。”
“这你倒不必担心。”夏芙先道,“玉石本就是不值钱的玩意儿,它们的价值高低不取决于石头本身,而是在于琢玉者的智慧与创造,丹兄弟你技艺超群,定能赋予玉石德思与灵魂,只要店铺开张,财源自然是滚滚而来。”
“瞧瞧,说得愈发深奥了。”公孙景笑言道,“我便知你二人一见面,就要说一些文绉绉的话,我是个习武的粗人,不懂什么玉的品质灵魂,你便简单点说说吧,觉得这生意行不行得?应该卖些什么好?”
夏芙先笑答道:“自是行得,公孙兄家在蓝田,雇上些人采石不难,原材自不必担心。至于所卖物品,倒是有许多选择,小弟认为应当卖妆饰之物,例如笄簪、坠饰、玉链、玉镯、玉瓶、玉觚、玉佩、玉盘等,皆可雕来售卖,定能使得许多人闻风而来。”
丹霄仔细听着,在心中一一记下。公孙景与夏芙先道:“你说得极有道理,但我总觉还不够,除了妆饰之外,定然还有其他用途吧。像我久在宫中随事,倒是也见过不少别类的玉器,例如礼器中常用的玉琮、玉璧等物件,还有我们习武之人平日所用的矛戈刀剑,柄干部也常需玉作配饰的!”
“公孙兄所言甚是,若能涵盖如此广阔,不拘泥于陈腐古板,那这玉器店可就真是大有可为了!”夏芙先赞同道。
一直静静倾听的丹霄,忽然对他们提出建议道:“二位兄台看这般是否可行?小弟不才,倒是略通绘画的技巧,若是能依据来客需求,先画出他们想要的玉器式样,此后再按照画上所需雕琢,这样的话,会否显得更别致些?”
“咦?你如何想到这点子的?”夏芙先惊喜叹道,“妙极妙极!若能在传统买卖上,再添了加工定制这一项,定能事半功倍,价高几成!丹兄弟你虽未涉商场,却对商道如此通透,真乃天生奇才!”
丹霄微微一笑,又是带着谦逊道:“多谢夏兄!”
公孙景与夏芙先道:“我带丹霄来见你,便是要求你一事,看能否通融通融,赏脸租一间铺子给我们。”
夏芙先一听公孙景正为丹霄寻租旺铺,便立即承诺道:“这事何须请求,能尽微薄之力,实乃小弟荣幸!公孙兄放心,这事就交由小弟好了,不出几日,定能让你铺子顺利开张!”
公孙景爽朗大笑,赞道:“还是你够义气!”
“多谢夏兄!”丹霄也抱拳致谢。
夏芙先潇洒地挥挥手道:“大家既是兄弟,便不要如此生分。对了,你们给玉器店取了名字没?”
公孙景愣了一下,而后说道:“这倒还真没顾上,不过是名字罢了,有什么难?什么雅玉斋、金玉轩、美璞阁的,随便拈来一个便是,你们这些文人君子,不是最爱这种拗口的名字吗?”
夏芙先笑道:“非也非也,玉石自古以来都以灵气最为贵,店名自然也应隽永超凡才能惹人注目,岂能直接将玉字挂在嘴边,这不是太俗气了么!”
被他这么一说,公孙景有些泄气了,他道:“我本就是个粗人,取名这种事自是不擅长。这样吧,你读的书多,不如你来取个名字!”
夏芙先笑对公孙景道:“这儿有现成的才子,怎能由我越俎代庖?”
“你是说丹兄弟?”公孙景拍拍脑袋,如梦初醒道,“我怎么忘了这事。丹霄,这玉器店日后由你掌管,你来取名再适合不过。”
丹霄沉吟片刻,而后道:“玉之润可消除浮躁贪念,玉之纯可净化污浊之心,玉之色可愉悦忧闷烦扰,君子爱玉,多是寄望于玉身寻天然之灵气。既是如此,小弟以为,店名是否可取‘戒忧堂’这三字?”
公孙景犹疑道:“戒忧堂?怎么听起来像是庙宇的名字?会不会太过清冷生僻了些?”
夏芙先却赞同丹霄道:“为商之人多重利轻文,你能背其道而另辟蹊径,倒也不失为创新之举。依我看来,‘戒忧堂’这三字倒是不浮不重,云淡风轻,与璞玉的特质相辅相成。”
“好好好,既是二位才子都觉得好,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公孙景再无异议,呵呵笑道,“行,那就这么定了,就叫‘戒忧堂’!”
……半个月后,在丹霄、公孙景、夏芙先三人努力之下,“戒忧堂”玉器店终于顺顺利利地开张了。
时节入春过后,咸阳城重又复苏归来一般,到处绿树成荫,鲜花如海,白日里阳光温暖,到了夜间,却还是凉意袭人。就在这么一个幽深清凉的夜晚,月光下一辆马车正稳步前行,车内坐着吕不韦,车后跟着两个骑马的护卫,一个是管家高若,一个则是府中侍卫统领萧城。
马车在城郊一个古旧宽阔的院落停了下来,吕不韦下车之后,便沉声问高若道:“人在何处?”
高若答道:“已关在密室,由两人守着。”
“带路!”
高若颔首,即刻带领吕不韦入院。其实这里是吕不韦的老宅,因此他们对这里的路途皆是非常熟悉,并不需要燃灯挑烛,只借着月光,便能准确地寻到密室所在之地。
辗转绕了回廊,抵达密室之后,进去能看到微弱烛火。在两名侍卫的看守下,一个面容憔悴的老妇正窝在墙角坐着,听见脚步声传来,她立即抬起了头,当看到吕不韦之后,眼睛里瞬时就添了几分惊恐神色。
吕不韦站定脚步,直直地望着这老妇,她正是当日跟随赵姬一同陷害丹凝的老奴。赵姬在宫中一向由她服侍,又因她年岁颇高,宫中下人皆敬她几分,以她的姓氏尊她一声黄夫人。
黄氏一见吕不韦气色凛冽阴沉,立即吓得低下头去,吞了吞口水,哆哆嗦嗦地叩拜道:“小人见过丞相。”
吕不韦冷哼一声,厉声问道:“当日你随太后进本相府邸,究竟对丹凝做了些什么?快些从实说来!”
黄氏心中虽有所惧,却仍旧坚持原来的说辞,回吕不韦道:“回丞相大人,小人当日就是陪太后去看看丹少使,并未料想丹少使会情绪不稳致使胎儿不保,小人与太后当时情急万分,还特意派人去请了宫中的徐太医!”
“如此说来,倒是你们救了丹凝一命?”吕不韦凛声问。
“小人不敢居功,一切都是太后仁慈善心。”黄氏抬眼去望吕不韦,仍假意惺惺,信口雌黄。
吕不韦明显不信,愈发生气,他目光犀利地盯着黄氏,似乎要看透她的心。黄氏暗叫不妙,不敢与他对视,遂又低下头去强装镇定。
“你这刁奴,到了这儿,还想抵死狡辩?”吕不韦压抑不住怒气,厉声责问道,“当日你们牵制住本相府中所有下人,又狠心对丹凝下毒,害死她腹中胎儿,莫非你真的以为能瞒天过海,本相会信你一派胡言?”
黄氏心中虽然惧怕万分,口中仍是不服软地辩解:“丞相大人误会了,小人所言真是句句属实,大人您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去问太后,与太后当面对质!”
见黄氏想搬出赵姬,吕不韦更是恼怒,斥她道:“混账东西!你以为拿太后挡箭,本相就不敢处置你!”
“不不不,小人绝无此意,小人不敢冒犯大人,但大人也不能冤枉小人和太后啊!”黄氏一个劲地叩头,额上都磕破了皮。
“你们草菅人命,心狠手辣,还妄言清白?真是死不悔改!”吕不韦越看黄氏越觉憎恶,连日以来,他始终无法忘却从产婆端着的盆内看到的那一团血污,但令他更难过的,则是丹凝。
丹凝因被强行灌了毒药,致使胎儿死亡,本就伤势不轻,再加上心情抑郁,久久无法从痛苦中抽身。当日若不是徐太医来得及时,妙手回春,今日丹凝怕是早已成了亡魂冤鬼。吕不韦只要想到丹凝险些因赵姬和黄氏的毒辣从尘世彻底消失,心里就觉得又痛又怒,恨不能将眼前这老奴千刀万剐。
“你今日出门之时,太后知或不知?”吕不韦问黄氏。
黄氏连忙答道:“小人是出来替太后办事的,太后自然是知情,小人没想到会在半路被丞相大人请来这里,还望丞相您能快些放小人回宫,免得太后挂怀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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