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动天下-放半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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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吕不韦大声狂笑,笑声中带着几分蔑视,他冷冷道,“你以为你还回得去吗?她既知你出门,那便再好不过!”

    黄氏见吕不韦面色阴沉,早被这阵狂笑吓得丢了三魂七魄,忙战战兢兢问道:“大人……大人这是何意?”

    吕不韦并不搭理她,只是瞥眼望了望高若,挥手命道:“将这禽兽不如的东西拉出去埋了,免得再出来祸害他人!”

    黄氏闻言吓得双脚瘫软,顿时老泪纵横,一个劲儿地哀求吕不韦道:“大人饶命!大人开恩!小人只是受人差遣办事,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怎么,你这时才想忏悔吗?已然晚了!”吕不韦毫不留情地站起身来,看都不看她一眼,转身便走了。

    黄氏大声号哭,撕心裂肺地对着吕不韦的背影哀求,不死心地叫道:“大人饶命啊!饶命啊!小人再也不敢了!”

    她几近绝望之时,却见吕不韦停住脚步,定了定后转身,黄氏顿时错愕惊喜,以为他终于心软,决心要赦免她,却未料到吕不韦所说的是:“她太聒噪了,将她的舌头割掉以后再埋!”

    “是。”高若答道。

    黄氏听闻这一句,吓得双目紧闭,面若死灰,心里知道自己再也逃不了一死,登时整个人就瘫在地上,除了抽泣的哽咽,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吕不韦走出门去,坐上了马车赶着回去,高若派萧城随他左右,自己则留下来善后。午夜的咸阳城到处一片寂静,城内的人们早已安歇睡去,沉浸在梦乡之中,没人知道在这明亮的月光之下,正上演着一幕活埋人的惨剧。

    坐在车内之时,吕不韦偶尔掀开帘子,遥望半空中那一轮满月,不由心烦意乱,喟叹不已。自从丹凝遇害,痛失胎儿之后,他的心也有如跌入万丈深渊。当天事发之后,听着徐太医说的那些话,他甚至脊背发凉,满身冷汗。徐太医与他道:“幸亏抢救及时,若是再拖上一番,恐怕神仙下凡也无计可施。身体倒是脱了险境,但她此生不会再有孕育孩子的可能,因而这心里的伤,只能由丹少使自己慢慢开解,恕下官无能为力了。”

    这徐太医在宫中原是与丹凝相识的,丹凝自幼与父亲学医,进宫后对医学仍是兴致不减,常去太医院跟徐太医讨教,她聪明伶俐,蕙质兰心,深得徐太医宠爱。却未料这好好的一个姑娘,为救吕不韦不惜以身犯险逃离宫中,随后竟落得这般下场,不由令徐太医觉得惋惜。此后的日子,他也一直关照丹凝,常往丞相府送些养元的药品,希望丹凝能早日康复。

    诚如徐太医所言,丹凝虚弱的身子终是在悉心调理之中恢复了,但她淤滞的心结却极难开解,自从遭赵姬迫害之后,她便终日茶饭不香,沉默寡言。吕不韦心中自觉愧对于她,不仅没让她享什么福,反倒遭此一劫,这愧疚使他再也不敢接近她,每日只能等她睡着了才去探她,立于她床榻之前,望着她在睡梦中也紧蹙的眉头,他直觉心疼不已。

    可即便如此,即便知道丹凝的苦痛,吕不韦还是不想放她走。当他在那个雨夜重新寻回她的那刻,他就已在心中暗暗起誓,希望能拉着她的手,与她描述他前半生的风风雨雨,就算真如那南山老道的一语谶言,说他命中忌丹,若亲之必惹杀身之祸,他也无惧无忧。

    天下万种荣耀,千般富贵,他已然全都享用过,还有什么奢望与野心?即便从前是有的,现在也淡泊如烟云。他眼中心中,今时今日只有这个通透玲珑的女子,若能得她在身侧相伴,哪怕是不再管天下之事,与她归隐田园,过着一起看夕阳西下的日子,他也是心甘情愿,绝无怨言的。

    ——可他如何能说出口呢?这一世峥嵘,从不妥协的男子,却在丹凝柔弱的泪水跟前,彻底降下了姿态,几乎要低入尘埃。

    第一场春雨下了整整两天,整座咸阳城都被笼罩在朦胧雨丝中。朝中并未有要事需议,吕不韦却还是独步跋涉前往宫中。他抵达时已是夜幕降临,身披黑色披风的他,由宫中守夜的婢女领路,直接前往赵姬的住处。

    赵姬得到通报,本已睡下,却仍允许吕不韦觐见。吕不韦进入她的房内时,见她已经起身,不仅穿戴整齐,还用短暂的时间略施脂粉,在烛火映照之下,那张脸仍是明艳照人,不失雍容风采。

    遣走随侍的婢女之后,房中便只剩赵姬与吕不韦二人。

    “丞相突然造访,不知所为何事?”赵姬稳稳地问。

    吕不韦神色平静,恭敬地对她施礼之后,自袖中拿出一个木制的细长小盒,递向赵姬跟前道:“臣只是来给太后送件东西。”

    赵姬微微一笑,作势轻启木盒,问吕不韦道:“这里头装的是什么物件?难不成丞相有什么好礼要送哀家不成?”

    “太后看了便知。”吕不韦不动声色。

    赵姬怀着好奇之心打开木盒,却见半截鲜血淋淋的舌头躺在里面,立时吓得花容失色,将那盒子掷到地上,惊得往后退了几步,惶恐未定地问吕不韦:“你……你为什么拿这恶心的玩意儿来?这,这是谁的?”

    吕不韦冷冷一笑,回她道:“还能是谁?便是与太后形影不离的黄氏!”

    赵姬闻言目瞪口呆,她一直还在焦心黄氏去了何处,为何当日出门之后未再见踪影,却压根没料想到,黄氏早已身遭劫数,长埋黄土之下。

    “你究竟做了什么?她,她在哪儿?”赵姬颤抖着问吕不韦道,“你把她杀了,是不是?”

    吕不韦又是冷笑,不作回答。赵姬望着地上从木盒里跌出来的血舌头,胃里已翻江倒海,险些就要吐出来,她怒声责道:“大胆吕不韦,你眼里还有没有上尊下卑,竟敢私自动哀家身边的人!”

    吕不韦不恼也不怒,平静的声音中带着些讽刺:“臣不过是效仿太后罢了,比之太后的手腕,臣还算规矩。”

    “你!”赵姬恨恨地瞪他,忽地明白了什么,继而脸上浮现出讥诮表情,了然于胸地讽刺他道,“你这么做,是为了那个丫头吗?”

    吕不韦不置可否,赵姬却已从他的沉默里得到答案,顿觉悲愤交加,也不管什么姿态身份,直揪着他的衣袖问:“吕不韦,我是什么?从以前到现在,你什么时候把我放在眼里过!而今我竟真比不得一个丫头在你心里的分量了,是不是?你怎忍心如此待我!”

    “太后请自重。”吕不韦不带一丝感情地推开她,在他的眼中,这个楚楚可怜的失态女子,徒剩下一具华丽的躯壳,内心却是无比丑恶。

    赵姬疯了一般,眼神悲哀,泪水满脸,又哭又笑地道:“太后?哈哈哈,吕不韦,你要虚伪到什么程度?你真以为天下人都不知你我过往?你整天称我太后,对我彬彬有礼,假意惺惺,你以为这样假装着,就能令天下人用清白的眼光看你了吗?”

    吕不韦不与她辩驳,也不想过多与她纠缠,他仍是如来时一般平静自然,不卑不亢地与她道:“臣既已将来意禀明,便不打搅太后休息了,先行告退。”

    此话说完,他便毫无留恋地转身就走,剩赵姬一人怔怔站着,喉咙里噎着满腹未来得及倾吐的委屈。吕不韦的脚步声沿着她房外的走廊逐渐远去,终至什么也听不到,耳朵里唯剩外头的雨声,细小的风随雨丝飘来,打得走廊沿途的灯烛忽明忽暗。

    赵姬追出门去,想再同吕不韦多说几句,却只看到茫茫夜色之中,他孤独的黑色身影踽踽独行,慢慢地消失不见。门口站着的侍卫与宫婢见她满面泪痕,皆是心中担忧畏惧,也不敢多看,自觉地都低下头去。

    仿佛方才是经历了一场硝烟战火一般,赵姬觉得浑身疲累,她无力地挥挥手,对宫婢道:“今晚哀家去别的屋子歇息,你们将这间屋子打扫干净。”

    众人不知她何意,待进入房中,看到地上的木盒和血淋淋的舌头时,不由得吓得面面相觑,却无一人妄敢多言,只能默默无声地将残局收拾了去。

    赵姬移去别的房中安歇,宫婢唯恐她怕冷,将褥子铺得厚厚的,她躺在上头却仍觉得寒。这寒是自骨头里透出来的一般,不管屋中的暖炉燃到多旺,她还是哆哆嗦嗦。

    时光仿佛倒回到她与吕不韦决裂的那个夜晚,今夜这个绝情的吕不韦,与她二十年前看到的那个男人一模一样。二十年前,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当时又惊又喜,以为自己终不至于再做姬妾,可凭这腹中的骨血上位,得到光明正大的名分。她哪里能想到,当她将这消息告知吕不韦时,却换来他冷冰冰的对待,他命她去别的男人身边,他教她撒谎,为了他的野心和天下,他赌上自己的女人和亲生骨肉。

    那时赵姬的心冷得如寒冰一般,往日对这男子的仰慕与崇敬,全都化作了耻辱的愤恨。可即便那样,她仍无法停止爱他,她攥着他冰冷坚硬的手,哀求着他能怜悯她的坎坷,不要强求她参与这场博弈,他却不给她任何选择的余地。

    余下的生命里,赵姬全部的精力都用来取悦另一个男人,那个叫子楚的傀儡,他的温情和宠爱,成为她唯一的依靠,她把他当成救命稻草,并奢望他不会如同吕不韦那般随意将她舍弃。但,她又一次错了,这个男人和吕不韦一样自私,他们都远远地离开了她,一起奔赴去了咸阳,狠心将她和幼小的孩子留在邯郸。

    那些日子如何熬过来的?赵姬只需想一想,就觉心内的空洞刮过呼啸的寒风,从里到外都是蚀骨的冷。而今与那晚相同,她似乎再次跌入冰窖之中,再也寻不回一丁点的温暖和冀望。

    雨势越来越大了,打得路边树木的枝叶沙沙作响。吕不韦徒步跋涉着往回走,在这漆黑夜晚,他独自出门,没告知任何人,他不担心谁会加害于他。在这孤独凄冷的暮色之中,他一身黑衣赶路的模样,顶多被人看作是沧桑孤独的人,怕是没有任何人会知道,这个步伐坚毅,落寞失意的男子,竟拥有天下人最为渴慕的财富与地位。

    吕不韦行至府门跟前,高若立即迎上来,关切道:“大人,您终于回来了,您去了何处,为何不让小人跟从?”

    吕不韦神色倦怠,无力地道:“已回来了,便别多问。”

    “可是……”高若欲言又止。

    “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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