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小雅·庭燎》
秦王政十七年,秦灭韩国。十八年,秦灭赵国。二十年,燕使荆轲行刺秦王失败,不久秦国攻打燕国,破燕都。
在秦国满怀信心地夺去疆域之际,平头百姓的日子却还是那般寻常,各有各的苦恼,各有各的纠缠。
天上飘着雪,料峭寒风之中,连羽桐在院子里站了很久。因为未有遮蔽的雨伞,那些雪花纷纷落在她的肩头和身上,她觉得浑身清冷,却还是一直在那儿站着,未曾离开,就像是一座顽固的雕像。
筱蝶在夏夫人房间内,先是喂母亲喝下婢女新熬好的汤药,而后又服侍她躺下。正去收拾碗筷,听得婢女附在耳边悄声道:“小姐,她还在外头等呢。”
“还没走?”筱蝶不敢相信地问。
“是,一直在院子里站着呢,我请她去客房先坐着,她也不肯,说是一定要见夫人。”
筱蝶叹了口气,同婢女道:“你先出去吧,我去看看。”
婢女点了点头,端着空碗走了。听得她们窃窃私语,躺在床上的夏夫人蹙了蹙眉头问道:“筱蝶,你们嘀嘀咕咕什么呢?”
筱蝶走近了她的身畔,非常为难地禀道:“娘,嫂子过来问安了,在外头候了那么久也没走。您,您要不要见她一面?”
“呸!”夏夫人一听这话,立刻气不打一处来,斥责她道,“你胡说些什么?谁让你称她是嫂子?那种货色还妄想进我家门!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天,她就别想成为我夏家的儿媳妇!”
筱蝶神情尴尬,唯恐母亲太大声,被门外的连羽桐听了去,就恳求道:“嘘,娘,你小声点儿行不行?别这样了,他们都已成亲了。”
夏夫人才不管那么多,声音愈发高昂了,仿佛是故意让门外的人听到似的,大声道:“我说错了吗?爹娘不在场见证,一个嫡亲的人都没去,谁认同他们成亲了?当初你哥哥说要成亲的时候,我便由着他选了,你也在场亲耳听到,他是要我这个娘,还是要那个狐媚的女人,不是已经作出了决定么。我与他已经没有母子名分,如今还来认什么错!”
“娘!”筱蝶有些急了,不知夏夫人何以如此顽固,对连羽桐充斥这么大的仇恨,又没其他的法子,只得在中间斡旋道,“她其实也挺可怜的,不是么?您就看在她这么有诚意常来求见您的分上,您大人有大量,行不行?她也是一番好心,听说您病了,所以来探望。”
夏夫人冷哼一声,不屑道:“那又如何?难不成我还要感恩戴德?我不过是与他们毫无干系的人,寻来这里做什么!莫说我今天只是患了伤风,便是我马上就要死了,也与他们无相干!”
“娘,您别这么固执好不好?”
“休要多说了,你若不想看到我被活活气死,就请她滚回去,以后再也别来了!”
筱蝶见她越说越动怒,便知谈话无法再继续下去,只好道:“好好好,您别气了,我这就赶她回去,您躺下歇着吧!”
说着筱蝶就出了房门,看见几乎成了雪人的连羽桐时,不由得一阵心疼,走上去帮她掸去了发丝和肩上的积雪,轻声道:“对不起,娘这人脾气有些执拗,你还是莫等了,先回去吧。”
连羽桐失落地问:“她还是不肯见我么?”
筱蝶点了点头,无奈道:“自从爹爹去世之后,她的脾气就越来越坏,偏哥哥又违逆她的意思将你娶进了门……”
连羽桐垂下眼睑,满怀歉意道:“都怪我,她是因为我才病得更重的吧。我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千万别这么想。”筱蝶看得出她的诚意,宽慰她道,“你也不要太过气馁,问题总会解决的。常言都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想总有一天娘会体谅你的难处,完完全全地接纳你。”
筱蝶的这番体己话听得连羽桐甚为感动,她觉得筱蝶多少已算是将她当成了自己人,非常感激地说道:“谢谢你,筱蝶。既是她不肯见我,我就先回家去,改日再来拜访。”
“嗯,短期你还是不要来受苦,先等她心情好一些吧。”
连羽桐听从了她的话,道:“好。”
“我哥哥,他还好吗?喝酒还是喝得凶?”
“这阵子倒是好些了,很少醉。”连羽桐如实答道。
筱蝶诚心诚意说:“辛苦你多照顾他了,他的脾气有些像我娘,越来越是古怪,希望你不要介意。”
“不会的,你放心。”连羽桐颔首同筱蝶告别。她迈步离去的时候却险些摔倒,因为在寒风大雪中站了太久,腿脚都有些僵硬了,走路的时候感觉是麻木的,仿佛不由自己控制,因而才会跌了趔趄。
筱蝶担心地去搀扶她,紧张地问她道:“还好么?你能不能走?”
“无碍的。”连羽桐裹紧了披风,站稳了之后嘱咐筱蝶道,“天气太冷,你也快些回屋去吧,外头有马车在等我,不必担心。”
筱蝶道:“好,慢走。”
连羽桐刚走没多久,李由就回到了家,他进门后直接问筱蝶:“刚才我在门口迎上一辆马车,是嫂子又来了么?”
“嗯。”
李由见她满脸不悦神色,猜测道:“怎么,娘还是不肯见她?”
“是。”筱蝶疲倦地垂下眼,沮丧地答道,“不仅不见,还大发了一顿脾气。”
李由进了房中后,筱蝶帮他脱去披风,抖落上头的雪花。李由看着她稍显倦怠的样子,以及不太好的脸色,甚觉有些担心,问她道:“你没事吧?最近看你总是很累的样子。”
筱蝶摇了摇头,回答他道:“不是累,就觉得有些困倦,做什么都很乏力。”
“肯定是太操劳的缘故,这几年苦了你了。”说着,李由的怜惜之情顿起,走过去将她揽在怀中,由着她倚靠在自己的肩头,承诺道,“以后家里的事情我尽量多兼顾些,有我一起分担,你就别让自己那么累了。”
他越温柔,筱蝶就越觉得非常抱歉,她低声道:“李由,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我娘也同意了,说是,说是你可以再娶个侧室,你放心,我绝不同她争宠。”
“这又是胡说什么?”李由立刻打断她的话,严肃道,“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许你再提这件事。”
筱蝶沮丧地说道:“可我总觉得对不住你,毕竟你是李家唯一的儿子,父亲大人现在又是丞相,我却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
李由抚摸着她的发丝,安慰她道:“不要总是为这些事情困扰,便是永远没有孩子,我也不会娶别人。”
筱蝶还是觉得心里难受,最初她与李由刚成亲的时候,李由总有意躲着她似的,晚上留在书房或练功房,避免跟她同床共枕,两人极少有温存缱绻的时刻,所以她一直没能怀孕。后来夏侯爷出事之后,李由对她却百般珍重,与她也是恩爱有加,可她还是没能怀孕。
“李由,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筱蝶抬起头来,表情非常认真。
李由笑笑,道:“什么事?为何如此严肃?你说便是。”
筱蝶问道:“从前你是抵死不愿住在我家,还同我怄气,后来我爹爹遭了劫难,你却与我并肩担当,还住过来陪我照顾娘。我想问你,我又不能给你生孩子,还拖累你那么多,你大可弃了我,李家就可保得干干净净的名声,也不必跟所谓的叛党牵扯到一起,但你为何没那么做,为何一定要承担误解?”
李由叹息一声,将她拥得更紧了,口中道:“没有别的理由,筱蝶,只因为你是我的妻子,一天是,便一辈子都是。”
这句话听得筱蝶泪如雨下,心中也是感激万分。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随后的日子里,李由却发现筱蝶越来越不对劲,她总觉得不舒服,浑身乏力,脸色也变得很黯淡,食欲也不好,李由担心她是生病了,劝她去看病,她却总是推三阻四地拒绝。
这一日,两人一起吃晚饭时,筱蝶才刚坐到饭桌前,立刻就跑出去呕吐,李由紧张地跟过去帮她拍着背,问她道:“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我也不知道。”筱蝶摇摇头,虚弱地站起身来,同他道,“就是看到饭就觉得很恶心,一点胃口都没有,而且这几天很奇怪,就算勉强吃下去饭了,很快又想吐出来。”
“你一定是病了,我很担心,不如还是召大夫看看吧。”
筱蝶却摇头拒绝,轻描淡写地说道:“无碍的,我一向身体都很好,可以肯定不是生病,不过是有些累罢了,也许多歇歇就会好起来。”
李由关切地问道:“莫不是因为在家中待久了太烦闷?你大可以常出去走走,不要总一个人。”
筱蝶笑笑道:“也许是因为年岁大了,感觉自己越来越不喜欢热闹。不过我打算去看看诗缨姐姐,我与她很久没见了,也很想念漪儿。”
“好。”李由赞许道,“那就过去串串门吧,好好散散心,不用太操心家里的事,交给我。”
筱蝶说了这话没多久,就换了衣衫去拜访诗缨。自从她父亲夏侯爷去世,她和李由从李家搬出来后,与诗缨见面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但是心中却总挂念诗缨和丹漪。筱蝶心地善良,又无城府,她是真真正正把诗缨当成了亲姐姐。
一见筱蝶前来,诗缨也非常高兴,丹漪随丹霄出门去了,她们二人就更能多说些体己话,彼此都是兴致极好。筱蝶午餐也比平日多吃了些,气色看着也是稍有好转。
诗缨观察筱蝶,见她比以前稍胖了些,不像过去那般活泼了,身上却多了一分沉静的风采,面色总流露出温柔的气息。诗缨便问她道:“你姐夫在宫中走动,常能遇见李由,前日我让他捎话给李由,说让你过来小住几日,却听说你身体不太好,怎么回事?”
筱蝶笑笑答道:“莫要担心,不碍事的,是李由小题大做了。”
诗缨观察着她的气色,猜测问道:“近些日子天气很冷,难道是着了风寒么?”
筱蝶摇摇头,如实答道:“不。只是不太想吃饭,又总觉得困倦罢了,姐姐你不必忧心。我这一见你,心情即刻顺畅多了。”
“你说总是不想吃饭?还有别的症状吗?”诗缨忽然问。
筱蝶想了想,答道:“就是觉得吃完饭很难受,要把东西全都呕出来才甘心,但是胃里空了之后,反倒又饿了。”
诗缨面露喜色,她想起自己多年前怀丹陌和丹漪的时候,症状不正好与筱蝶现在一模一样么?她忙又问筱蝶:“你这种状况持续多久了?”
筱蝶想了想,而后道:“应当是有一两个月吧,不过是间歇性的,入冬以来就这样。姐姐,你别担心,真的没什么。”
诗缨却笑了,筱蝶觉得很莫名其妙,不知她为何这般欢喜,却听她道:“李由这个傻子,平白多担心了,这哪儿是什么病啊!筱蝶,你怕是有身孕了。”
这句话令筱蝶忽地愣住了,她仔细回想,两个月前,有几晚她的确是与李由特别亲密,可能就是在那时候怀上孩子的吧。月事也两月没来了,只是她后知后觉,竟没朝这儿联想过!惊愕之余,筱蝶内心更多的还是喜悦,她问诗缨:“真的吗?我真的有了身孕?”
“八九不离十。”诗缨握着她的手,同她道,“我这就领你去丹凝姐姐那儿,让她给你把把脉。”
筱蝶赶忙点头,二人乘了车马赶赴丹凝的医馆,这家医馆比从前那家可是壮阔得多,房屋装饰都极为华丽,是丹霄斥重金特意为丹凝建的,丹凝推却不过,就接手下来。
见她们二人前来,丹凝很是欢喜,请她们坐了,又奉上好茶。诗缨显得有点儿迫不及待,催促丹凝道:“姐姐,筱蝶最近总是嗜睡呕吐,我猜她是怀孕了,你帮筱蝶把把脉,看是不是。”
“好。”丹凝也被她们喜悦的劲头感染,让筱蝶伸出手来,撩起衣袖,开始为她搭脉,丹凝瞧得极仔细,最后脸上溢出笑容,同筱蝶道,“你确是已经怀有身孕。”
筱蝶惊喜交加,恨不得马上就生出翅膀飞回家去,把这喜讯赶快告诉李由。但是仔细想想过后,她又不想操之过急,心里想着要在适当的时机说给他听,所以就央求丹凝和诗缨道:“姐姐们,这事情我不想太早告诉李由,你们为我保密,好么?”
诗缨笑问:“你是想给他惊喜吧?”
筱蝶羞涩地点点头,觉得有点儿难为情。
诗缨颇为担忧道:“你如今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若是不告诉旁人,就还要如之前一样操心许多事。我知道你还要照顾你生病的母亲,这样太辛苦了。”
“没事的,我做得来。”筱蝶直觉得自己现在浑身充满了力量,她本已经对生子之事绝望,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传来喜讯,却没承想会得到这样的恩赐,哪里还会有什么疲累?分明觉得心中溢满幸福。
丹凝望着她们,甚是为她们开心,却因联想起自己伶仃坎坷的命运,不觉就在心头笼上层层悲伤的阴云,笑容也慢慢退去了。
……
时间过得非常快,转眼冬去春来,春去夏又往,筱蝶临盆在即,她与李由之间相敬如宾,越来越好。与此同时,夏夫人身体也康复起来,一切看似静好安稳。只是诗缨的生活,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丹霄越来越少地在家中逗留,便是回家也都到了半夜时分,他有各种各样的借口和应酬,诗缨渐渐觉得自己被疏远了,她发现丹霄变了。从前他是很懂养生自律的人,现在却总是喝得酩酊大醉才回家,不顾自己的身体,也没空跟她说话。这样时间久了,诗缨就感到无比空虚,她先是按捺下心性忍耐,等忍不住的时候,就同他争吵。刚开始他还解释,后来索性不太理睬她,由着她自己去闹。
诗缨越来越惶惑,她心中暗想,虽然已与丹霄成亲,成为他的妻子,可他的心真在她这儿吗?她不知道。她愈加怀疑自己,也再无法不顾一切地信任丹霄。忐忑的烈火烧得她坐立难安,她思来想去,便决定去找韩野和蒋牧问个清楚,毕竟这二人成天跟在丹霄身边,一定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韩野与蒋牧的居所离丹府并不远,诗缨去之前还担心是否会见不着人,等见他二人都在之后,不禁放下了一颗心。韩野与蒋牧倒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造访,赶紧恭恭敬敬施礼,称她道:“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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