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动天下-乾坤许(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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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坤许大山河旧。几多人、剑倚西风,笔惊南斗。俯仰之间成陈迹,亡是子虚乌有。

    ——宋·方岳《贺新凉·戊申生日》

    诗缨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她感觉自己躺在很坚硬的地方,非常不舒适。映入眼中的是刺目的光芒,耀得她什么都看不清楚,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头脑昏沉欲裂,整个人一丁点儿力气都没有。

    好半天她才算是适应光线,坐起来环顾四周,感觉非常惘然,这里是什么地方?到处都是青草与乱石,看上去犹如置身绝谷荒野。

    诗缨惶恐地想,这里是地狱吗?不,地狱不该是黑咕隆咚的吗,哪里会有这么刺眼的光?据说死后的魂魄见了光就会消散,那她怎么还好端端的?诗缨用左手使劲去掐自己的右手,手背感觉到一阵疼痛,心里不由得得到了些安慰:“啊,至少我仍活着。”

    诗缨强撑着让自己坐起来,她觉得晕乎乎的,于是用双手去按摩太阳穴,希望自己能再清醒一些。可即便这样,她的呼吸仍然吃力,似乎是从来都没这么累过。蓦然,她想起之前发生的种种。

    她同丹霄赌气离家出走,先是在咸阳城郊找了个旅店住下,然后就昏迷不醒了。等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锁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门也打不开,窗子也被钉死了,无论怎么叫喊,就是没人搭理她。后来她累了、饿了,便有人开门送了食物和水进来,他们个个都穿着黑衣,也蒙着脸孔,只露出两只眼,根本看不出长得什么模样。

    “你们是什么人?我怎么会在这儿?”诗缨急切地问他们,却没一个人回答她。她想趁着门开的空隙跑出去,却又被人押了回来,因为走廊外还有七八个这样的黑衣人守卫着,显然是为了防备她逃走。

    她曾一次次试图溜掉,却总是被人捉回来。他们不肯放过她,却也给她饭吃,让她好好睡觉,并且不侵犯她的私人空间,但就是没人跟她说话,无论她怎么叫喊,就是没有人回应她一句。

    “你们都是哑巴吗?为什么都不出声?你们到底要怎么样?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你们的主子又是什么人?”诗缨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却如自言自语,根本换不来回答。

    一连好几天下来,她整个人精神都要崩溃了,反抗、谩骂、央求,能使的法子都使了,还是不得脱身。在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她就开始绝食,饿得昏昏沉沉也不肯吃饭。那些黑衣人这才显得有些急了,逼着她吃饭,命令她不许死,她却毫不妥协,牙关紧咬,就是不肯张开嘴。

    后来应该是饿昏了吧?她休克过去,就再也没有知觉,好像睡了沉沉一觉,睁眼醒来就到了这么个鬼地方。

    诗缨摒弃没用的猜疑,开始凝神静听,希望能听到些不一样的声音。结果等她安下心神后,耳朵里传来的都是虫子的鸣叫声,还有哗哗的水流声,这儿潮湿又阴冷,像是某个山谷的底端。她扬起头来,开始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高处传来的光亮还伴随着树影。由此可见,她的确是在低处,可是却不见有通到上头的路。她伸手触了触旁边壁缘,却因为长着青苔太过湿滑,根本不能攀爬上去。就算她勉强沿着石壁攀岩,也极有可能会落下来——诗缨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发现它竟稍微有些隆起了,真是神奇,她经历这么多曲折,孩子还坚强地长大着。

    为了孩子,也绝不能这么冒险——诗缨打消了逃跑的念头。

    这些人为什么捉她来呢?他们既然把她安排在这个鬼地方,一定就是为了防止她逃跑,他们困住她,又不将她逼向死路,肯定是有某种目的……突然之间诗缨就想明白了,这些人一定知道她的身份吧。虽然没有折磨她,也没有伤害她,却牢牢控制住她,为的就是拿她做某种交易!

    这么一想,诗缨立刻吓出了一身冷汗,是和丹霄有关,还是和李斯有关?是为了钱,还是为了利益?一定为了要挟他们其中的一个,那些人才会绑架她。如此说来,丹霄也一定知道她失踪了。他,他会找她吗?诗缨惶惑地想着,一点儿头绪都没有,正焦躁着,却听上方传来一个声音:“李诗缨,抓着绳子上来!”

    诗缨愣了一下,看见从上头晃晃悠悠吊下来一条粗重的绳索。她也管不了那么多,双手抓着绳索,一边借着上面人拉扯的力气,一边踩着山壁边缘使劲,很快就到了山谷的顶端。她双脚刚沾了地,就看见一排黑衣人出现在眼前,有两个人直接用那条她攀爬上来的绳子捆住她,手脚都捆得结结实实,再把她拖到一棵古松旁边,牢牢地绑在树干上。

    时间似乎到了正午,炽烈的太阳烤得人很难受,诗缨向四周望去,横亘着的全是葱翠蓊郁的山头,还是看不出这里究竟是何处。

    “你们又想搞什么花样?把我带来这种地方到底是什么意思?”诗缨恼得厉害,用力喊出这么几句话,又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痛得马上就能炸裂似的。

    “你都饿了两天昏了一夜,还这么有精神?”这讥讽的声音听着是女声,诗缨定睛望去,这才发现黑衣人身后站着一个女人,她身穿暗色深衣,灰色薄纱掩面,因此看不清楚她的长相,可即便只是看那双眼睛,诗缨已然觉得非常熟悉。

    诗缨问她:“你是什么人?是你让他们绑架我的吗?”

    “丹夫人,别来无恙。”女人说着,就伸手揭掉薄纱,诗缨顿时愣住了,怪不得觉得眼熟,原来是连羽桐!

    “连羽桐!是你!”

    连羽桐笑笑,道:“没错,是我。”

    诗缨紧咬牙关,恨恨问道:“你这是报私仇来了吗?堂堂夏夫人,竟使出这等卑劣的手段!你不怕天打雷劈?”

    “哈哈哈!”连羽桐听了她的话后张狂冷笑,美丽的眼眸里折射出厉光,高傲地道,“你一向这么愚蠢吗?手段卑劣又如何?只要能达到目的!”

    “你抓我的目的是什么?你以为我不在了,丹霄就能跟你双宿双飞?”

    连羽桐挑眉反问道:“有何不可?你以为他在乎你吗?如果他在乎,早就该来救你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诗缨怔了片刻,而后问,“丹霄,他,他知道我在这儿么?”

    “没错,不过他不知是我绑架的你,我放出话去,让他带黄金万两来赎人!”

    诗缨啐了一口,怒道:“你简直做梦!”

    “怎么?丹夫人觉得自己不值这个价码吗?还是,觉得我开价太高了你不配?”连羽桐丝毫不甘示弱,诗缨鄙夷一句,她便回敬一句,两人怒目相视,俨然结怨三生的仇敌。

    诗缨口干舌燥,身体乏力,感觉整个人马上就要又昏过去似的,可她还是强忍着让自己打起精神,并告诫自己,不能在这个女人面前倒下!不能让她看不起,绝不能!

    “你做这种事,夏芙先知不知道?若他知晓自己的妻子整日惦记别的男人,又会怎么做?”诗缨冷笑几声,讽刺连羽桐道,“你倒是活得与众不同!莫非你这个女人真的不知何谓廉耻么?你当初混迹欢场也就罢了,怎么从良之后还是狗改不了吃屎?你要多少男人才能满足?”

    连羽桐心高气傲,自然也听不了这等羞辱,一气之下冲到诗缨面前,想也不想地一巴掌朝她脸上甩去,诗缨未及防备,被抽得唇角渗血。她想挣扎,但是被绑得那么死,根本动不了。凄惶之中,诗缨绝望地想,莫非就要这么坐以待毙,被这个女人折磨至死?想到这里,又沮丧又心伤。丹霄此刻在哪儿呢?若我这时死了,岂不一了百了?反正他也早就厌了我,不会怜惜我。

    脑海中正乱糟糟的一团时,诗缨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冷冷道:“我的女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训?”

    诗缨猛地睁开眼睛去望声源,却见丹霄上了山头,不由得又惊又喜,连羽桐也是甚为惊讶。虽然她也准备好了应对丹霄,却未防备他出现得这般突然,一时怔在当场,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丹霄慢慢走近诗缨,阴沉着脸,不悦训斥道:“你不要命了么?不好好待在家里,谁让你乱跑的?”

    诗缨看见他的时候,心中溢满了欢喜,眼圈都红了,却因为他无情的斥责又嘴硬,回答他道:“我连你都不要了,还要命干什么!”她兀自说完这句,眼泪已经落了下来,想想这人生犹如昙花一现,又如同蜉蝣朝生暮死。饶是短暂,却有过最美的一刻,就算此刻死了,有他在身边陪着,不也是无憾?这么想来想去,突然就为这阵子的喧闹懊悔起来。

    “夏夫人,不知这是何意?”丹霄看着站在一排黑衣人前面的连羽桐,恭敬有礼地问道,“把我夫人带来这种地方,该不是来吹吹风?”

    “你明知故问。”连羽桐一反往日柔和,鼓起勇气强硬问道,“钱呢?”

    “你是说赎金?”丹霄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不慌不忙地回答道,“带着万两黄金爬山太累,因而我丢在家里了,夏夫人不介意的话,可以容后去家里取。”

    连羽桐急了:“你——”

    丹霄气定神闲,擦去额上因赶路流出的汗,慢条斯理道:“除了钱,你还有其他的要求吧。一并都说出来,不用绕圈子。”

    连羽桐摒去心慌,停顿好半天才开口:“芙先与你毕竟是兄弟,望你莫赶尽杀绝,你在咸阳成立了商业同盟会,单单把他扔在外头不让加入,他的生意还如何继续下去?”

    “进同盟会便是要为王宫干活,只要货真价实,自然是都能加入,我何时阻拦着他了?也没见他来求我。”

    “你立项收资如此之高,他哪有能力负担?现在他几乎等于是绝境了,丹霄,求你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帮他一把!”

    丹霄冷眼望向她,指着诗缨面无表情地问连羽桐道:“求我?这便是你们求人的诚意吗?”

    他冷起脸来的样子使连羽桐害怕,她感觉自己像是从来未曾认识过他似的,他完全不似从前那个多情男子,而是像个冷面杀手,威仪的声音使她身后的黑衣人也都有所惧怕,眼神都怯了三分。

    “夏夫人,我只说一遍,若你乖乖地撤去身后这些人,不耍花招地将诗缨放了,我许能念一丝情分饶恕你们夫妻……如果你还有贪念与要求,丹某便不知会发生什么事了!”丹霄道。

    连羽桐望着他露出寒光的眼睛,不敢相信他会用这般语气跟自己说话,一时间心中难受,又撩起手臂来。比之上次,丹霄不仅看到划伤的刀痕,还有烫伤的疤,简直惨不忍睹,她哽咽地问道:“这些伤哪里来的,你不是曾看到吗?他待我越来越狠!你难道忘了么,我是为了救你才委身于他,只求他不要害你!你饶是稍能明白我心意,也不该对我如此无情!”

    丹霄却别过头去,丝毫不为所动,口中道:“你今日能做出这等事,与他又有什么区别!你们本就是同类人,为了私欲不顾他人死活!”

    连羽桐疯了一样,歇斯底里道:“这是我的错吗?还不都是你逼我的!我后来约了你那么多次,你却一次也不肯赴约!你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甚至不屑跟我多说一句话!”

    诗缨一直呆呆听着这二人理论,等看到连羽桐那副模样,说出刚才那番话的时候,心下不由得惊异万分,原来丹霄后来一次也没去见连羽桐了。她却平白冤枉了丹霄,每日在家中对他吼叫,撕咬,恨不得闹个天翻地覆。

    丹霄依旧冷冷地望着连羽桐,他目光中迸出太阳针芒般的厉光,口中道:“原来你的需求如此之多,钱、权、情感,我倒是小看了你!不过,夏夫人,我倒是想问问你,便是丹某都应承你了,你接下来又准备如何?离开夏芙先,还是继续当他的棋子?”

    他句句话都扎在连羽桐心尖,刺得她鲜血淋淋,她高昂着头,不肯让自己表现得软弱,口中道:“我偿还完欠他的,便要索取我该得的!你本来就是我的,如果不是这个女人突然出现,你绝不会舍我娶她!”

    丹霄漠然道:“别忘了,你已经是夏芙先的妻子!”

    “可我的心在你那里!”

    丹霄决绝道:“那又如何!你能帮到我什么?你只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利益牺牲品!连自己的人格都没有!何况,我为何要喜欢一个妒妇?”

    这句话生生伤透了连羽桐的心,她失神地问道:“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那么爱你……”

    “你错在不该听他指使,擅自动我的女人!”丹霄的话让一旁的诗缨打了个寒战,一时之间,眼圈又红了。

    丹霄站在那儿,虽然是优雅镇定的外形,里头却仿佛藏了层层杀机,浑身上下都散发一种枭雄般的凌厉与狠绝。他的气势使身边的人全都被震慑住了,就是想帮连羽桐也不知从何帮起,且又并未听到她的命令。

    “你说我是利益牺牲品?那她呢?你是真爱这个女人,还是因为她是李斯义女?好让你能借机往上攀爬!”连羽桐质问丹霄。

    丹霄冷冷道:“与你何干?总归她是我的女人!”

    连羽桐一脸苦笑,问他道:“你的女人?那我呢?我什么都不是?我与你过去多年的情分,对你痴心不改,难道连蝼蚁都不如?”

    丹霄依旧冷言冷语:“一步错,步步错!没人逼你走到今天!”

    连羽桐彻底灰了心,她突然醒悟了,丹霄根本没打算带钱来,也不可能会帮夏芙先,她所做这一切都是白费工夫,而且这步棋走得糟糕透顶。面对这么一个绝情的男人,她若再心慈手软的话,恐怕后患无穷,如此细忖之后,她即刻残酷下令:“你们听着,不许让他二人活着离开!”

    话说完后,连羽桐最后看了一眼丹霄和诗缨,即刻就转身离去了。不管她多么心狠手辣,毕竟还是不忍看见血腥场面,也唯恐自己会软下心肠,坏了夏芙先的计划。

    在黑衣人慢慢逼近之时,丹霄伸手去解诗缨身上的绳子,他的速度很快,却在解开绳子之后,冷不防被身后的人一脚踢倒在地,几个人对着他的身体就是一番踩踏,还举刀向他砍去。丹霄虽不会武功,但反应却极其灵敏,他忍着伤痛疾速躲开,使得那些人扑了个空。但这么厮打几个回合之后,虽未身受重伤,却也已伤痕累累。

    诗缨急得要命,正待跑过去帮丹霄,却听他一声大吼:“诗缨,快快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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