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回家看看

    房子就是家，家就是房子。没有房子就是没有家。可他回到家时，却没有房子。

    他曾经有过房子，还是当地屈指可数的深宅大院。

    他是父亲的独生子，是父亲的命根子。他父亲生前特别看重房子，用一生的心血给他盖了好多气派豪华的房子，想让他的子子孙孙世世代代住下去。

    他小时候为拥有这么多房子感到自豪。

    后来，他被父亲送往山外，山外的学校好，山外的老师水平高，山外的世界美。等他被山外的一座城市赶回家时，他的那些房子，已经成为别人家的房子，一间也没有给他留下。他只有借住在别人家低矮的房子里。那是两间残垣断壁的偏房。下雨时，外面大下，屋里小下，外面不下，屋里仍下。

    刮风时，黄沙弥漫，风声如泣。

    没有房子，就没有女人。

    那时候，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两间属于自己的房子，属于自己的家。经过几年拼命的劳动，他硬是勒紧腰带，从牙缝里抠出两间房子。

    有房子，便走进一个女人。他也就有家。有家他就有了一群孩子。

    有孩子，房子不够住。

    他需要盖房子。

    省吃俭用，日夜劳作，盖起两间房子。

    正好老大到成家的年龄，老大住进去。

    房子还是不够住，因为老二不小了，要娶媳妇先要有房子。

    于是，他又要去盖房子。

    辛辛苦苦又盖起两间房子，老二结婚住进去。

    还没等喘口气，这时，老三又长大。

    他还得去盖房子。

    不过，他不愿再去盖房子，他发现即使盖到死，也盖不完房子。

    他发现一条捷径，如果全家“农转非”，就不用盖房子，房子由单位负责盖，然后把房子分给每一个人。

    尤其令他向往的还是电灯电话楼上楼下，简直是天堂般的生活。他由衷地厌恶穷乡僻壤。

    对于一个老实巴交的乡巴佬来说，从农村走进城市，在那个年代可望不可即。可他偏偏敢想敢干。他只有一个念头，只要成为城里人，就能解决房子问题，解决房子问题就解决任何问题。他不惜任何代价，奔波操劳，到处求人托门子。几年下来，山穷水尽，毫无进展。人们都笑话他是神经病。就在他几乎绝望，真的快变成神经病的时候，原来那座把他赶回来的城市，又突然来函叫他回去。生活简直是一场梦啊！这是他捧着那纸薄薄的公函泪雨滂沱说的一句话。

    他带着老婆孩子风尘仆仆走进久违的遥远的城市。孩子们一个一个安排上工作，又一个一个分上楼房。

    可房子似乎长着翅膀，今年飞到这里，过几年又飞到那里，他只有跟着房子走，房子当然是越换越大，越换越好。常常是刚在一个地方熟悉过来又换一个地方，刚刚熟悉这个地方又钻进另外一个地方，又要像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一样从头开始熟悉，周而复始，筋疲力尽，他越来越有找不着家的感觉。

    有时，他问儿子：“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多房子？”

    儿子说：“你别管那么多，只管住就行！”

    尽管他家的房子越来越宽敞越来越明亮，可他却越来越住不下去，他不愿生活在钢筋混凝土的森林中，不愿呼吸乌烟滚滚的空气，不愿生活在陌生麻木的环境……

    突然一天，他家所有的房子全部飞走，飞走的还有他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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