镰刀的地挨着湿槐的。湿槐去了城里，那地真像一张厚实的毯子搁在了镰刀的地边。镰刀就想到了湿槐的地，坐在地边发呆，回去时，还回头看了看。
黄昏还没有来，镰刀远远看见女人水露蹲在禾场上撒鸡食，大小的鸡在她眼里安静地吃食。镰刀蹲下身来跟水露商量，湿槐的地显然是不种了，要不要接手种下来？
水露停了撒鸡食，说，怕村里不给种。
镰刀说，找显手看。
水露弯下身来抓了一只肥肥的鸡，慌乱的鸡叫声在镰刀的屋前响起又落下，胆小的鸡吓得一地乱跑。
镰刀回屋提了两瓶土酒，再提了一只鸡就急急地进了显手家。
从显手家出来，镰刀的手上仍是土酒和鸡，脸上的笑一路花开一样地持续到了家，黄昏跟在镰刀的身后就来了。
躺在床上，水露睡不着，用脚蹬了一下镰刀，成了？
镰刀说，成了，显手说，湿槐要不回来，咱要种多少年就种多少年。
水露哦了一声，说，以后得谢谢显手。
镰刀豆子一样地丢过来一句话，谁说不谢他？
接下来是水露轻微的鼾声，接下来是镰刀粗重的鼾声，接下来是夜色越来越浓。
湿槐的地接过来，镰刀的地就挨着显手的地了，他站在地里感叹，好大一块地，得好好地种一地麦子！
地犁过来，就下了麦种。
镰刀一把一把地撒着麦种，显手也撒。
镰刀看见显手，停了下种，走过去，递上一支烟，说，村主任也下种？显手接了烟点燃，吐出一些烟圈，说了一字，下。接着一把一把地撒着黄黄的麦子，镰刀看着显手瘦瘦的背影笑，还笑。
镰刀往地里担肥料，显手也往地里担肥料。显手个子不高，肥料有些沉，一担肥料压得他歪歪扭扭。水露见了，说，镰刀，咱家的肥料迟点上，你帮村主任把肥料担到地里去。
镰刀就一把接过显手的担子往他地里去，显手在身后紧紧跟着。
过了年，那麦子一天比一天青。
眼看着，那麦子一天比一天高。
镰刀的麦子没显手的青，也没有显手的高。
显手收着黄黄的麦子。
镰刀的麦子才慢慢地黄，那黄像是慢慢烤出来的。
显手的麦秆堆了一地，回去的时候点燃了那些麦秆。显手不知道那些麦秆点燃后会起大风。
镰刀的地里冒出浓浓的烟时，那一大片麦地着了火。
镰刀晓得是自己的地里着火了，撒开腿就跑，跑到地边。镰刀不晓得救哪株麦子，站在麦地前，看那火熊熊地走过，火烤得他满身是汗。
水露站在镰刀的身后，说，镰刀，你灭那些火，灭呀。
镰刀眼里的泪就出来了。
不到两个时辰，镰刀的地里就黑了，天也黑了。
镰刀就坐在地边，水露眼里是黑黑的麦地，坐在镰刀身边说，麦子烧了。
镰刀问，咱们家的刀呢？
水露说，上次你放哪儿还不在哪儿。
镰刀说，我忘了。
镰刀起身，水露也起身。镰刀回来找刀，刀没找着。
镰刀一地的麦子烧了，村子里有人陆续送一些麦子来。有送一袋的，也有送一担的。他们放下麦子就走了。
镰刀泪眼望着送麦的人送来的麦子，就忘了找刀。
水露想起一件事，说，没来的只有村主任了。
镰刀说，我跟显手没完。
水露留下两袋麦种，说，镰刀你说话呀，又该种麦了。
镰刀就下地种麦了，显手也种麦。
镰刀没有出声。镰刀种完麦子，沿地界筑了一段土墙。
墙筑得高高的，显手在地里种麦，过来对镰刀说，镰刀，咋筑墙呀？镰刀骂，狗目的，烧了镰刀一地的麦子，话都没有一句。
显手说，谁说没一句话？各家各户送你的麦子，都是我向他们借的。我要赔你，怕你不要，才出了那样的主意，再说，上面来的救济，过些日子就到。
镰刀瞪一眼显手，说，我不信。
显手说，不信你问问那些送麦的人。
镰刀就低了头，用脚蹬了一下那筑着的土墙，赶紧跑回家。
没几天，村里来了救济粮，显手通知镰刀去领。
水露问镰刀，要不要？镰刀没摇头，也没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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