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稻草是牛的食物,那些在屋场上走动的牛,就靠门口塘里的水和那些稻草过冬,也靠着那些稻草暖和身子。秋收后,田里的稻草就一把把扎起来,屋场上的人称做草把子。草把子有着一种极为简单的扎法,男男女女都会扎。那些草把子就在风里在阳光里晾干,有时候,那些草把上歇一些吵闹的麻雀,还歇一些青鸟。稻草干好了,就开始堆码草垛。
在我生活的村庄,在我生活的屋场上,堆码草垛很有讲究。弄不好,雨水雪水渗进草垛里,稻草就会浸湿,就会发霉,就不对牛的胃口。屋场上最会码草垛的要算米茶叔。往往,草把子收回来,队长不安排其他人就要米茶叔码。米茶叔就在队长信任的目光里码草垛。屋场上很多人说,米茶叔会放脚、出腰、收顶。每一个环节,他都心中有数,有讲究。
我看见过米茶叔码草垛。码草垛时就是米茶叔享受快乐的时光。米茶叔就在那种悠闲的场所里享受一种安静和幸福。一草垛、一只烟、一女人。草垛码到一定高度,就要有人递草把,递草把的多是女人。屋场上有没有其他女人给米茶叔递过草把子,我没看见。我只看见蔡婶子递过。那一天,我看见草垛有一人来高了,米茶叔就站上面躬腰勾背,他往下一看,就能看见蔡婶的蓝布衫子遮掩的大胸。米茶叔喊歇一会儿,蔡婶就停了手。米茶叔从衣袋里拿出一只烟来,在嘴上燃着了,就抽。抽过几口后,就喊蔡婶递。蔡婶就踮起脚跟往上递草。
米茶叔就看见蔡婶的胸一颤一抖。蔡婶晓得米茶叔在看她的胸,就大声说,米茶,别光顾着看人,你的草垛码歪了!果真,米茶叔那天把草垛码歪了。那一天,我从米茶叔码歪的草垛边走开,一路吃吃地笑着走回来。
后来,听米茶叔说,草垛码歪了,队长跑过去一看,还责备过他。好多人还七句八句地笑话他。她女人也骂他:奔四十的人了,眼里还不正经。不要脸!弄‘得他一阵子很没面子。
米茶叔码草垛一直码到分田那年。那一年,田地一分。农具和牛分到了各家各户,屋场上几户人家才分到了一头牛。牛草由各家各户准备。屋场上的草垛也不码那么大了,也不要米茶叔码了。米茶叔在城里有亲戚,他没要田也没要地,就进了城。
有草垛的日子是温暖的。有了草垛,就有了我少年时的乐趣。麻雀成群结队,在草垛上寻找温暖。它们从草垛里出来,还有意抖落几根羽毛,给寒冷的村庄留一些梦,留一些语言。我跟面容好看的邻居小青还在草垛边捉过迷藏。有时候,我从草垛里抽出几把草来,盖在自己的身上,任小青来来回回地找。当我突然从草丛里出来时,小青表现得很惊讶。我仔细看过她的脸,看见她挂在脸上的一行泪。然后,拉着她的手回家。有时候,我就在草垛里玩,就在草垛边睡,玩到睡到我娘认不出我来:一身的草味,一身的草屑。
屋场上的牛越来越少。有的人卖了牛,也像米茶叔一样进了城。有的人买回了耕田机。稻草再也没有大用了,再也不用扎成草把子了,再也不用码草垛了。
草垛就远了,就在我的眼里模糊起来。邻居小青也在春风和喜庆做成的日子里走向城市,做了城市的新娘。我再没有看见她回来在米茶叔码过草垛的地方或走走、或站站。
去年,那些住在澧水边上的人,因为一座水库的修建,有几户移民落脚我的村庄,我的屋场上。文叔一家就是其中一户,他在村庄里分到了田分到了地,并且在田里种起了水稻。那些水稻成为我眼里的好景致。秋收后,他把那些稻草扎成把,在风里晾干,码成草垛。
我就依靠在他的草垛上。草垛给我的温暖,只有我静静地体会。
文叔精神地经过我的面前。见我靠在他的草垛上,很自然地笑了一下,就走了。
他没有问我靠着他的草垛干什么。我不知道,文叔在以后的岁月还会不会守候我的村庄,会不会扎一些草把码成草垛任我回忆过去。我也没有问他。
看着文叔走动的背影,我一时无语。只有不大不小的北风从我身边吹过,吹得我有点苍白,吹得夕阳有一些感动有一些悲伤地沉落到山的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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