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许宁跟几个朋友又喝了个酩酊大醉，他从来没有醉得这么厉害过，迷迷糊糊的自己也不知睡了多久，等睁开眼睛时，眼前的一切让他大吃一惊：这是哪儿呀，房间低矮狭小不说，还有一股霉味，到处积着灰，墙角挂着蜘蛛网，一位头发花白的女人正坐在他床边打盹。许宁觉得这女人很像自己的老婆钟芸，但她不可能是钟芸，因为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皱纹，而自己的老婆钟芸才三十岁呀！
许宁挣扎着坐起来，想倒点水喝，不想把坐在床边的白发女人惊醒了，白发女人一个激灵站起来，惊喜地喊道：“爸爸，你醒啦？太好了！”
许宁猛地一愣：“你喊我什么？你是谁？”
白发女人说：“爸爸，我是你女儿小玲啊，你连我也不认得了吗？”
“小玲？你怎么是小玲？不可能！我的女儿小玲才五岁，怎么可能这么老了呢？”
小玲哭着说：“爸爸，你说的是二十五年前的事，我现在已经三十岁了。”
小玲告诉许宁说：“爸爸，二十五年前的那天，你和几个叔叔一起喝酒，你一口气喝下三斤白酒，结果因为深度酒精中毒而昏迷不醒，成了植物人。妈妈急得没办法，为了筹钱给你治疗，她只好把房子卖了，带着我搬到这间低矮破旧的小房子里，还把工作也辞了，整整服侍了你二十三年。直到两年前，妈妈实在撑不下去了，才一狠心出家去做了尼姑。可是临走前，妈妈还不忘叮嘱我，一定要看护好你……”
小玲这席话，把许宁听得眼泪直流。
许宁又问小玲，爷爷奶奶在哪里。小玲说，两位老人早就不在了，因为许宁不争气，他们走的时候都不肯闭眼。
许宁一听，伤心得号啕大哭，又问小玲：“你才三十岁，怎么就成这样了？结婚了吗？”
小玲被许宁这一问，忍不住掉下泪来，告诉许宁说，因为家里穷，她后来连大学也没上，很早就工作了，白天上班，晚上回来照顾许宁，加上工资也不高，三天两头地愁这愁那，如此操劳，哪有不老之理。至于婚姻，她更是连想都不敢想，谁敢娶她这个身无分文、还带着植物人爸爸的老姑娘呀？
小玲这番话，让许宁悔得简直要吐血。他想想自己真是该死，就因为爱喝酒，误了家里多少事啊！老婆钟芸为了劝他戒酒不知费了多少口舌，可他当时就是鬼迷心窍，把酒看得比父母妻儿还重。
想到这里，许宁真是心如刀绞。他问小玲：“我这么对不起你们，又成了一个毫无知觉的木头人，值得你们这样守候吗？你为什么不把我扔下，却要牺牲自己的一切？”
小玲一听许宁这么问，眼泪又下来了，说：“爸爸，我小时候也问过妈妈这个问题。妈妈对我说，你一定能醒过来的。妈妈说，你做了那么多错事，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连个错都不认，阎王爷也不会答应的。妈妈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这两年她坚持不住，放弃了，可我还要坚持，我相信你一定会醒过来。”
说着，小玲拿出两瓶酒，对许宁说：“爸爸，这是我这么多年来把一分一分省下来的钱攒起来替你买的，一直为你准备着，现在你终于醒过来了，如果还想喝，你就喝了它吧。我要去找妈妈了，爸爸，以后你就自己多保重吧！”
小玲说完就要走，许宁急得一把拉住她，抓起这两瓶酒就往地上摔，说：“小玲，你不能走，留下吧，爸爸……我一定会让你看到一个真正活过来的爸爸！”他一边说，一边抱着小玲失声痛哭。
哭了一阵，许宁又对小玲说：“快告诉爸爸，你爷爷奶奶现在在哪儿安息，我想去看看他们。”
小玲看着许宁，为难地说：“爸爸，不是我不想告诉你……”
许宁突然像明白了什么，伤心地叹了一声：“唉，是我伤透他们的心了。”
许宁发誓，再也不跟以前那帮酒友在一起了。为了彻底重新做人，他和小玲去了另外一座小城，许宁在一家安装公司找到一个水电安装的活儿，他干得非常卖力。
有一次单位聚餐，同事们在许宁跟前摆上酒杯，让他也一起喝点。许宁说自己滴酒不沾，从来不喝酒，大伙儿吆五喝六的时候，他就在旁边闷声不响地喝茶水。
散席回家时，一位工友突然发现许宁眼睛红红的，走路一瘸一拐，忙问他怎么回事，他摇摇头，不吭一声。回到家里，他把自己关进房间，咬着牙，拔出了一根扎在大腿上的钢针。原来，许宁这段时间没酒喝，心里馋得慌，好几次控制不住想要去买酒过瘾，但一想到已经去世的父母，想到已经出家了的老婆钟芸，想到始终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女儿小玲，他心里就觉得针扎一样的刺痛，肚子里的酒虫立刻就跑得无影无踪了。这次聚餐，许宁知道肯定得喝酒，他本想躲着不去，可再一想：这世界到处是酒，自己如何躲得开？不如直接面对，最终战胜自己。于是，他便揣了根钢针在身上，当桌上酒香四溢时，他看上去好像在一旁正襟危坐，其实却在桌底下将钢针狠狠往自己大腿上扎。
小玲不久也在这个小城找到了工作，看到许宁果真和以前醉酒时判若两人，她心里可高兴了，精神也一天天好起来，人也越来越年轻。不过，她还是不肯告诉许宁爷爷奶奶的安息之处，也不肯说出妈妈到底在哪儿出家，这让许宁心里十分焦躁不安。
这天傍晚，小玲下班回家，看见许宁正沉着脸往外赶一个漂亮女人，忙问是怎么回事。许宁说，这女人的前夫是个酒鬼，她被男人害惨了，离婚后发誓找一个滴酒不沾的男人，后来听说了许宁的事，认为许宁这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就找上门来，非要嫁许宁不可。
小玲一听，说：“爸爸，反正妈妈已经离开你了，你再娶一个比你小二十多岁的媳妇，也挺好呀！”
许宁可生气了：“小玲，你这叫什么话？我现在唯一想的就是你妈，她为我受了那么多苦，我实在对不起她，我一定要让她看到我现在的样子，请她原谅。”
小玲泪光盈盈地看着许宁，默默无语。
日子过得真快，一晃大半年过去，马上就要迎来新一年元旦了。
这天晚饭时，小玲做了几个菜，买回一瓶酒，她郑重地给许宁倒了一杯，说：“爸爸，这大半年你都没有喝过一口酒，今天庆祝元旦，你就喝一点吧！”
许宁笑着说：“乖女儿，你就别试探爸爸了，我现在一看到酒就头疼，真的，你就是逼着我，我也喝不下了。”
小玲问许宁：“爸爸，那……今天你还想妈妈吗？她扔下你走了，你难道一点不恨她？”
许宁感慨地摇摇头，说：“小玲，我怎么会恨你妈呢？过去都是我不好，让你妈伤透了心。唉，我现在多么希望她能当面狠狠地打我、骂我一顿啊！”
小玲看着许宁，眨眨眼睛笑了，说：“爸爸，这话是你说的？那好，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她，好不好？”
许宁以为小玲在开玩笑，说：“天都黑了，你带我上哪儿去见你妈？”
小玲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一把拉过许宁的手，说：“走！爸爸，你跟我走就是了。”
“什么？你……”许宁的心顿时“怦怦怦”地狂跳起来，他跟着小玲下楼，跳上了一辆出租车。
让许宁万万想不到的是，出租车居然开回他们以前住的城里，在他们原先住的那幢楼门前停了下来。
站在那熟悉的房门前，许宁又惊讶又激动，他强压着狂跳的心问：“小玲，是你……你又把这房子买回来了？”
小玲笑而不答，掏出钥匙打开房门，把许宁拉了进去。
许宁一进门，迎面扑过来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喊着：“爸爸！爸爸！”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许宁愣住了：“你是谁呀？”
小女孩说：“你是我爸爸，我当然是小玲呀！”
许宁头一下就晕了：怎么又冒出个小玲来？可定睛再看，眼前这小女孩的确就是自己当年的女儿小玲呀！
许宁不禁回头去看那个带他来的小玲，却发现她已经没了人影。他觉得太奇怪了，不禁自言自语道：“那她又是谁呢？”
谁知小女孩拉着许宁的手说：“爸爸，她是我妈妈呀！”
就在这时候，从旁边房间里走出一个年轻的女人来，看着许宁乐呵呵地说：“怎么，连孩子的话都不相信？傻样！我喊了你大半年的‘爸爸’，真是亏大了！”
许宁细一瞅，这个年轻的女人不就是刚才带他来的小玲吗？可现在，她那一头白发已经变得又黑又亮，脸上的皱纹也不见了。
许宁一想，顿时恍然大悟，惊叫起来：“你……钟芸，你……原来你是故意化装的！”顿了顿，他又叹息着说，“唉，以前都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这个家啊……”
许宁正说着，小女孩拍着手朝他大叫起来：“爸爸，快看！”
钟芸笑着对许宁指指他身后，许宁转身一看，他的父母正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他。
“爸——妈——”许宁浑身战栗，扑上去抱着两位老人，止不住的泪水“哗哗”直流……
（刘彦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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