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的陨落-巨人之战(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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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顺着她的客套话回答:“你怎么样,威廉姆斯女士?”

    她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他也跟着坐下时,意识到她已经熟练地将他俩置于毫无亲密关系的平等地位上。

    “我在阿伯罗温的纪念仪式上看见你了,”她说,“我很为你……”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她低下头,继续说道,“我很为你的伤感到遗憾。希望你尽快痊愈。”

    “没那么快。”他看得出这种关切发自内心。看来她并不恨他,尽管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他有些感动。

    “你是怎么受的伤?”

    他一次次跟别人讲受伤经过,已经有些厌烦。“是在索姆河战役的第一天。我都没怎么看到战斗。我们冲在前面,越过自己这边的铁丝网,开始穿越无人区,后来就只记得被人抬上了担架,浑身疼得要死。”

    “我弟弟刚好看见你中弹倒下。”

    菲茨想起了那个不听指挥的下士威廉姆斯:“是吗?他怎么样了?”

    “他和队友攻下了一段德军战壕,后来没有子弹了,就被迫放弃了。”

    菲茨身在医院里时,什么战况报告都不知道。“他获得奖章了吗?”

    “没有。上校告诉他应该至死捍卫自己的阵地。比利说:‘什么,就像你那样吗?’结果他受到了指控。”

    菲茨不觉得惊讶。威廉姆斯的确会惹这种麻烦。“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跟你妹妹一块儿工作。”

    “她没告诉我。”

    艾瑟尔盯了他一眼:“她没想到你会对自己前仆人的消息感兴趣。”

    这话暗含着嘲讽,但他没去理会。“你做什么工作?”

    “我是《军人之妻》的总编辑。我负责安排印刷和发行,编辑读者来信那个版,还管钱。”

    他不觉暗暗称奇。这等于从管家的身份向上跨了一大步。不过她一直都很有组织能力。“我猜,是管我的钱吧?”

    “我可不觉得。茉黛很谨慎。她知道你不介意把钱花在买茶点、给军人的孩子看病,但她不会用你的钱进行反战宣传。”

    他继续着谈话,只为了在她说话时看着她的脸,这对他是种享受。“是报上登的那些东西吗?”他问道,“反战宣传?”

    “我们公开讨论那些你们暗中商谈的事,也就是和平的可能性。”

    她这话不错。菲茨知道两大主要政党的高级政客一直在谈论和平结束战争,这让他愤愤然。不过他不想跟艾瑟尔争吵。“你的英雄,劳埃德·乔治赞成继续打下去,还要打得更狠。”

    “你觉得他会当上首相吗?”

    “国王并不希望他当选。但他可能是有能力让议会团结起来的唯一人选。”

    “我担心他可能延长这场战争。”

    茉黛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茶会散了,女人们收拾了杯子和盘子,招呼着自己的孩子。菲茨惊奇地看见赫姆姑妈端着一摞脏盘子走过去。战争让人们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他又看着艾瑟尔。她仍然算是他见过的最具吸引力的女人。他心里涌起一股冲动,压低声音说:“明天你能跟我见面吗?”

    她显得十分惊讶:“为什么?”

    “行还是不行?”

    “在哪儿?”

    “维多利亚车站。一点钟。三号站台的入口。”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那个戴厚眼镜的男人走了过来,艾瑟尔为他介绍:“菲茨赫伯特伯爵,让我为你介绍一下伯尼·莱克维兹先生,独立工党的阿尔德盖特分会主席。”

    菲茨跟他握手。莱克维兹二十多岁。菲茨猜测他是因视力问题才没有参军。

    “看到你受伤,我很遗憾,菲茨赫伯特勋爵。”莱克维兹操着一口伦敦腔。

    “我只是千万伤员中的一个,能活下来已十分幸运。”

    “现在想想,我们能做什么事改变索姆河战役的结局呢?”

    菲茨想了一会儿。这真是个该死的好问题。

    他正想着如何回答,莱克维兹又说话了:“军官说我们需要更多的兵力和弹药,政客觉得本该采取更为灵活的战术和更好的通信,是这样吗?”

    菲茨若有所思地说:“这一切都会有所帮助,但坦白地说,即使这样也无法让我们获得胜利。进攻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的命运。只是我们无法提前了解这一切。我们必须尝试。”

    莱克维兹点点头,仿佛他自己的观点得到了证实。“我很欣赏你的坦率。”他说,好像菲茨供认了什么似的。

    他们离开了礼拜堂。菲茨让赫姆姑妈和茉黛上了等候着的汽车,自己随后也坐了进去,司机随即把车驶离了那里。

    菲茨觉得自己正在喘粗气。他着实经受了一场不小的震动。三年前,艾瑟尔还在泰·格温清点枕头。现在她已经是报纸的总编,尽管报纸不大,但它被那些资深大臣看成是政府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跟那个头脑聪明过人的伯尼·莱克维兹是什么关系?“那个莱克维兹是什么人?”他问茉黛。

    “一位显要的地方政客。”

    “是威廉姆斯的丈夫?”

    茉黛笑了起来:“不是,不过大家都觉得他应该做她丈夫。他很聪明,又跟她有同样的理想,也很爱她的儿子。这么多年艾瑟尔都没嫁给他,真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他没法让她怦然心动。”

    茉黛扬了扬眉毛,菲茨马上意识到自己快把实话说出来了。

    他连忙补充说:“她这类女孩一心想着浪漫,对吧?她会嫁给一个战争英雄,而不是一个图书管理员。”

    “她不是这类女孩或者任何一类女孩,”茉黛相当冷峻地说,“她非常非常特殊。你这辈子都遇不到第二个她这样的。”

    菲茨扭过头去。他知道这话没错。

    他想知道孩子长什么样。大概就是礼拜堂里,那些蓬头垢面在地上玩耍的孩子中的一个吧。今天下午他很有可能见到了自己的儿子。这个念头莫名地让他心动,他想哭。

    汽车经过特拉法加广场时,他让司机停下。“我最好顺路去趟办公室。”他跟茉黛解释说。

    他一瘸一拐地走进旧海军部大楼,上了楼梯。他的办公桌在外交部,这个部门领导着“45号房间”。卡弗少尉是拉丁文和希腊文大学生,从剑桥抽调过来协助解码德军无线电信号,他告诉菲茨,跟往常一样,整个下午没有拦截到几份电报,没有什么需要他来处理。不过,政治新闻倒是有一桩。“你听说了吗?”卡弗说,“国王召见了劳埃德·乔治。”

    第二天整个上午,艾瑟尔都在说服自己不要去见菲茨。他怎么敢提出这种建议?两年多来他没有任何消息。再说,他们见面后他对劳埃德连问都没问,那可是他的亲骨肉啊!他还是以前那个自私妄为的骗子。

    话虽如此,她仍不免陷入一片混乱。菲茨用那双热切的蓝眼睛看着她,问她生活的各种问题,这一切都让她觉得自己对他而言很重要——跟现实截然相反。他不再是以前那样,如神像般英俊——他漂亮的脸庞被一只半睁的眼睛毁了,走路弓着腰,拄着拐杖。但他的缺陷恰恰让她想去照顾他。她告诉自己这很愚蠢。他有钱,什么样的照顾都买得到。她不会去跟他见面。

    正午十二点她离开《军人之妻》编辑部——在一家印刷厂楼上的两个与独立工党共用的小房间,坐上了一辆公共汽车。上午茉黛没来办公室,也就省得艾瑟尔费心编造外出借口了。

    从阿尔德盖特去维多利亚区路程很远,坐了汽车又换地铁,等艾瑟尔到达会面地点,时间已是一点多钟。她不知菲茨是否等得不耐烦走掉了,这样想着,心里便有些不快,但他在那儿,穿着一件斜纹软呢外套,打算去乡下的样子,她心情立刻就好了。

    他笑了笑。“我担心你不会来。”他说。

    “我也不知道干吗要来,”她回答,“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想让你看样东西。”他挽起她的胳膊。

    他们走出车站。能跟菲茨手挽手,让艾瑟尔傻乎乎地高兴起来。她纳闷他为何如此大胆。他可是个很容易被认出来的人物。要是撞见他的某个朋友怎么办?她估计他会假装彼此谁也没看见谁。在菲茨那个阶层,没人指望一个结婚好几年的男人忠诚。

    他们上了一辆公共汽车,坐了几站到了声名不佳的切尔西近郊,这里是艺术家和作家聚居的廉租区。艾瑟尔不知他想让她看什么。他们沿着一条两侧都是独栋小房子的街道走着。菲茨说:“你亲眼见过议会辩论吗?”

    “没有,”她说,“能看看当然好了。”

    “你必须受到下院议员或者一位贵族的邀请。要不让我来安排一下?”

    “好啊,拜托了!”

    她接受下来,让他很高兴。“我得查一查什么时候的辩论有意思。你大概希望看看劳埃德·乔治的临场表现吧。”

    “是的!”

    “今天,他正在组织自己的政府。我想,他今晚会以首相的身份去吻国王的手。”

    艾瑟尔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某种程度上,切尔西看上去仍然像百年前的乡村。古老的房子都是棚屋和村舍类的建筑。房子盖得很矮,周围有很大的花园和果园。正值十二月,绿色很少,但这种近似农村的环境依然令人愉悦。

    “政治是一桩滑稽的勾当,”她说,“从我读得懂报纸的那天起,就希望劳埃德·乔治当首相,现在终于实现了,我却感到沮丧。”

    “为什么?”

    “他是政府里最为好战的老资格政客。他的任命可能扼杀所有和平的机会。另一方面……”

    菲茨十分好奇:“什么?”

    “他是唯一一个可以赞成和平谈判,同时不会被诺思克利夫嗜血成性的报纸攻击的人。”

    “这是一个重点,”菲茨显得有些担心,“如果别人这么做的话,报纸的大标题就会大肆鼓噪:‘撤掉阿斯奎斯——或者贝尔福,或博纳·劳——让劳埃德·乔治干!’但是,如果他们攻击劳埃德·乔治的话,就再没有好的人选了。”

    “所以,也许还有和平的希望。”

    他听任自己的语气变得暴躁起来:“你为什么不希望胜利,一心想着和平呢?”

    “就是因为这个我们才陷入了这场混乱,”她平心静气地说,“你想给我看什么?”

    “这个。”他拉开一扇门的门闩,推门而入。他们走进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的院子,花园里杂草丛生,房子也该重新粉刷,但地方不大不小,是个不错的居所,属于功成名就的音乐家或知名演员拥有的那种地方,艾瑟尔这样想着。菲茨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房门。进屋后,他随手关上门,接着就去吻她。

    她没有反抗。她很久都没有被人吻过了,感觉就像一个沙漠中干渴的旅行者。她抚摸着他颀长的脖子,把她的乳房紧贴在他的胸口。她感觉得出他跟她一样急不可耐。在失去控制之前,她一把推开他。

    “住手,”她气喘吁吁地说,“住手。”

    “为什么?”

    “上次我们这样,落得个我要跟那个该死的律师对谈。”她从他身边挪开,“我已经不像从前那么无知了。”

    “这次不一样,”他也气喘吁吁地说,“我是一个傻瓜才让你走了。现在我才认识到。我当时也太年轻了。”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察看着屋子。房间里塞满了寒酸的旧家具。“这是谁的房子?”她问。

    “你的,”他回答,“如果你想要的话。”

    她盯着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可以带着孩子住在这里,”他解释说,“以前一个老妇人住在这儿,她是我父亲的管家。她在几个月前死了。你可以重新装饰一下,买些新的家具。”

    “住在这儿?”她说,“以什么身份呢?”

    他自己下不了决心把那句话说出来。

    “当你的情妇?”她说。

    “你可以请一个保姆,一两个仆人,外加一个园丁。甚至可以有辆车,一个司机,如果这让你感兴趣的话。”

    让她感兴趣的部分是他。

    他误解了她那若有所思的表情。“是不是这房子太小了?你更喜欢肯辛顿吗?你是不是想要个仆役长和女管家?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不明白吗?没有你,我的生活一片空虚。”

    他的确是这样想的,她看得出来。至少现在,他被挑逗却得不到满足的时候,确实是这样想的。痛苦的经验让她认识到,他随时都会翻脸。

    头疼的是,她是那样渴望得到他。

    他肯定已经从她脸上看出了这一点,因此再次将她搂在怀里。她仰起脸来让他亲吻。这个多多益善,她想。

    她在失去控制之前又一次挣脱出他的怀抱。

    “怎么了?”他说。

    她没法在被他亲吻的时候作出明智的决定。“我得一个人待着。”她强迫自己在做出后悔的事情之前尽快从他身边逃离,“我回家了,”她打开门,“我需要时间考虑考虑。”她在门前的台阶上犹豫了一下。

    “你想考虑多久都行,”他说,“我等着。”

    她关了门,跑着离开了。

    格斯·杜瓦来到了特拉法加广场的国家画廊,站在伦勃朗六十三岁时的自画像前。这时,站在他旁边的一个女人说:“真是个奇丑无比的男人。”

    格斯转过身,惊讶地发现那人是茉黛·菲茨赫伯特。他说:“是我,还是伦勃朗?”她一下子笑了起来。

    他们一道在画廊里转悠着。“很高兴能在这儿遇到你,真是太巧了。”他说。

    “事实上,我先看到了你,便跟着进来了,”她接着压低了声音,“我想问问你,你跟我说德国人发出了和平提议,可为什么现在还没有收到。”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们有可能改变了主意,”他悲观地说,“那边和这里一样有和平阵营和主战阵营。大概主战阵营占了上风,终于让皇帝改变了主意。”

    “他们肯定明白继续打下去已经毫无意义了!”她恼怒地说,“今天早上你读报纸了吗?德国已经占领了布加勒斯特!”

    格斯点点头。八月,罗马尼亚宣战,英国曾一度希望这个新盟友能够发挥作用重创敌军,但德国九月便大举入侵,罗马尼亚首府已经沦陷了。“其实,结果对德国很有好处,他们现在已经有了罗马尼亚的石油。”

    “没错,”茉黛说,“这就是常说的,进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我们什么时候能长点儿见识?”

    “劳埃德·乔治被任命为首相,这也不容乐观。”格斯说。

    “嗯。这一点你有可能说错了。”

    “是吗?可他所确立的政治声誉是比其他人都更为好斗。这样一来,他就很难求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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