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多拉的氧气管-最后的呼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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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妈妈已经找好了律师,律师姓王,胖乎乎的脸、胖乎乎的身材,缩成一团,就是一个白汤圆。王律师告诉我,他们要免费为潘妈妈打官司,为的,就是讨回一个公道。

    我把这些天了解到的情况都告诉他,还有,最后的尸检结果没出来,谁也不能乱说。

    我们已经立案了,就算祈福医院的李主任说的是真的,林一苇也有罪,他不该拔潘黎的呼吸机。王律师说话一字一顿,让人感觉他拿着一把铁锤,那些话都是他锤出来的。

    植物人醒来的极少,再说,活人跟着受拖累也痛苦。经过这些天的采访,使我有些同情林一苇了,尽管事实真相还未出来。

    那不管,他总归是有罪的,故意杀人罪,就凭他私自拔了呼吸机这一点,就够判他个十年八年的。王律师铁面无私地说。

    我不再跟王律师说话,我记起来,他的身份只是一个律师,每一个字都与法律有关。或许,他们律师所是想借这一场官司出名吧,还没开始办案,王律师就约见了几个记者,情绪很高地跟他们讨论着这次的事件。

    潘阳已经拿到了潘黎的病历本复印件,果然与李主任所说无差。但潘阳还是不相信,她抖抖手中的病历本,很不屑地皱皱眉说,伪造病历,也不是不可能。

    关键是摔倒,黎黎怎么会突然摔倒呢?潘妈妈一再强调,就算她有脑血管疾病,可又怎么会突然发作呢,这不明摆着嘛,林一苇跟她吵了架,或是做了什么过分的事,黎黎一激动,受不了刺激,就发作啦。林一苇所做的一切,全都目的明确,就是要置黎黎于死地。黎黎昏迷不醒,他恨自己下手不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拔了黎黎的呼吸机。潘妈妈分析得头头是道,才过了两周不到,她现在都有点像半个职业侦探了。

    这时,有个长了一张娃娃脸的年轻女记者提到潘黎的爸爸,说有人反映,潘黎的爸爸就是死于脑溢血,早上起来还好好的,吃了早餐,转身去上厕所,半天不见人出来,推门一看,人不知什么时候倒在了地上,送到医院,两个小时,就死亡了。

    会不会有家族遗传病?娃娃脸小女孩接着提问。

    没有的事。潘阳急忙辩解,我爸爸是死于心脏病,什么人乱造谣。

    哦,小女孩上上下下打量潘阳,看得潘阳忽然有些不自由,坐在沙发上,挪了挪身子。

    听说你丈夫做生意亏本了,欠了人家几十万,别人天天到你们家催款。小女孩又看了潘阳几眼,终于说出缘由。

    说这些干嘛,你们这些记者,连我的家事也调查起来了,真是,现在讨论的是我妹妹潘黎的事。潘阳义正词严地批评这个说话的人。

    有人都看见林家人来了两次了,跟你们谈私了的事。小女孩似乎得了些小道消息,有些得意。

    胡说,你们到底在帮谁啊。潘妈妈火了,就算他们林家想谈和,我也不会同意。我家黎黎可不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他林一苇是无论如何脱不了干系的。她大声呵斥道。

    我们谁也不帮,只是报道事实真相,这也是我们作为媒体从业者的职守。小女孩理直气壮地回应,声音尖利方正得像大学辩论会上的辩手发言,林家还是第一天来了一次,昨天又来了一次,你们双方谈得不算满意吧,门口保安都看见了。小女孩说完抬起右手撩了撩遮住眼睛的头发。

    一屋子的人都安静下来,看着她们争执,像看着一场演出。我见够了这样的场景,从第一天在报社工作起,这样的场景就不陌生,无聊之余,便欣赏起别墅里的装修来。潘黎一定费了不少心血吧,每一个细节、每一处角落,都看得出主人的用心与认真。听说她和林一苇的大卧室床头墙上那幅手工画,是潘黎一点一点地涂抹出来的,确实也很漂亮,有一种梦幻般的美,只可惜,她和林一苇都没能住多久。这对夫妻,现在一个进了天堂,一个进了看守所,每天进出新房的,有记者、警察、律师、物管……他们把这个梦幻般的新房弄得万丈红尘纷扬。

    我一口气喝干了杯里的茶,最后看了一眼,独自步出了林一苇和潘黎的新家。

    没有什么地方可去。突然涌上一种愿望,很想去见见林一苇,这个故事的男主角,从头至尾,我居然一面也没见上,相片倒是看了不少,相关的描述也听了不少。

    驾着车,往看守所方向走。谁知刚出发没一会儿,就遇上了塞车,这个城市,哪天不塞车那真是六月天里下雪了。路永远在修,隔出蓝色的临时墙,壕沟边堆积着累累刺眼的黄土。没有人愿意慢半拍、让一分,他们总是忙碌得连开个小差都没空。我丧气地按了按喇叭,打开音响塞进一张许巍的碟。

    “我的心曾乘着风啊,自由穿行梦想里啊,我沉默地祈祷啊,感受着你的精彩……”许巍的嗓音粗糙喑哑,像午夜压抑的呓语。

    看来一时半会儿路不会通畅,我越来越丧气,心里也越发着急,想要立即见到林一苇,仿佛怕再晚一秒他就长上翅膀飞了。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能像上次那样白走一趟,要想办法见到林一苇。

    公安局的负责人就是这时打进电话来的。车里太吵,我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他大声地告诉我,潘黎的尸检结果已经出来了。

    怎么样?我迫不及待地问。这个等了快两周的结果,终于在万众瞩目中姗姗来迟了。

    没什么意外发现,法医仔细检查了几遍,对方叹了口气,潘黎脑血管可真复杂啊,有一处明显有溢血现象。

    一团乱麻。我想起那个匿名医生的话。

    还有,我们在林一苇家顶楼发现有熨过的呢子大衣,证明他当时确实在熨衣服。对方继续说道。

    我就知道,不过如此……我自言自语,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千百句话堵在嘴里,把嘴巴塞得满当当的,反而没了一丝儿挤出来的空间。

    你们还要继续报道吗?我已经把结果通知潘黎家人了,她们表示还要继续打官司。潘黎怎么会摔倒在地还是没有搞清楚,一个好端端的人突然死亡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间接谋杀的可能也不排除。再说,林一苇主动拔呼吸机的事,无论如何,还是有点难办呵。对方说,口气里竟有些幸灾乐祸。

    他不是说为了妻子潘黎解脱吗。我说。

    还有这样的解脱?那边明显语气中带着讽刺,高记者,不是我自吹,干警察这么多年了,什么样狡猾的犯人我都见过,什么样狡猾的辩词我也都听过,嘿嘿。

    唔,谢谢你。我有些败兴地挂了电话,也好,结果终于算是出来了,对于这件事,我早就不想跟踪了,现在就更提不起兴趣。

    道路还在堵塞。

    干我们这行的,天天出门,也就天天遇上塞车的事。赵主任常说,新闻人在路上。他说得没错,我天天塞在路上,无聊、无望、无趣,整个一现代“三无人员”。也曾经对记者这个职业生出过厌烦,但我深深地明白,自己不会辞职,会一直无奈地做下去,也许,还会做一辈子。一个同事因为亲历一起走鬼小贩被城管活活打死事件,愤而辞职,后来去了一家物管公司做主任。偶尔在街上遇见,他竟有些后悔,说老婆都快吵翻天了,原来在供的一套房子由于他的收入急剧下降,不得不转手给了别人,车也卖了。物管公司最近在闹事,电视上都报道了,他天天踩着地雷过日子,境况真比当初那些走鬼好不到哪儿去。

    车流往前挪至一个小岔路口时,我将车拐了进去,这是一条很旧的居民区小路,几个老人在悠闲地散步。我猛然想到以前有个朋友曾跟我说过,等哪天我要不想做记者了,可以跟着他一起做杂志。他是一家文学杂志社的主编,单位就设在一幢旧得发黄的矮楼里,爬山虎藤给矮楼织了一件质地良好的绿绒衣,紧紧地裹着。几个人坐在其内,像茧里的蛹。他们的杂志在这个城市却极少有卖,只偶尔在转角的报亭,木架上犹抱瑟琶半遮面地站着一本,几乎被琳琅满目的杂志淹没。我当时还笑笑地拍了拍他说,没问题,位置你给我留着,等等吧,等我老了,就去你们那儿养老。

    我突然改变了主意,不想再谈任何与潘黎意外死亡有关的事。探探头,从后视镜里瞟了一眼自己,眉眼都扭曲得厉害。但还不算坏,车里自备了一面妆容镜,我还有时间好好打理一下自己,然后,去看看那位文学主编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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