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潘妈妈潘黎和林一苇夫妻关系到底如何,潘妈妈想了想,说她也是过年过节才过来深市住一段时间,她不喜欢南方的天气,也不习惯这儿的饮食,这一次,要不是黎黎他们搬了新家,她也是不肯来的。
她几乎不打电话,除非我们主动联系她。潘阳说,潘黎这人就是落后,像生活在封闭的笼子里,连上网聊天都不会,我跟她就不一样,平时上班处理完了手头的工作,我就喜欢打开电脑上网去溜溜,那些网站多有意思呵,玩游戏的、讲明星私事的、购物的、写日记的、炫耀宝物的、我最喜欢上网跟人聊天。亏我妹妹还是正经大学生,现在谁还不会用电脑啊,我教她上网聊天,她都学不会,还说没兴趣。潘阳撇撇嘴。
了解到林一苇家的老屋地址后,我又去了岭头村——深市有名的一个本地人村。
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一幢高达十层的私楼。私楼建得很气派,也很现代,一望就知道里面房间不少,墙上的窗户开得密密麻麻,密得墙壁快成了镂空厚布。
林一苇一家早已搬走,楼里现在住着十几家租户。听说这片私楼要拆,他们都有些舍不得,说以后很难租到这么便宜又宽敞的房子,又转而高兴地说,可以找另外一个本地人村租房。我笑笑不答,心里是不忍告诉他们,市里已经下了文件,再过几年,所有本地人村,都将建成商品房区,或是集办公、购物、娱乐、住宿于一体的现代中心广场。
见有记者来采访,楼里的住户也一点也不惊讶。这些天来,这里也成了热闹的舞台,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最初找到一个年纪不大的男人,看上去也就三十岁左右,他正要上班,边走边拉扯身上的衬衣,可无论怎么拉扯,那衬衣都看上去皱皱巴巴的。我问他知不知道这幢私楼房东林家的事,他迷茫地看我一眼。我接着说出林一苇和潘黎的名字,他更迷茫地看着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忙死了,再晚上班就要迟到了。见我没有马上让开,他粗鲁地挥挥手,管人家的事干嘛,我老婆跟人跑了我都管不着了。说好一起来深市挣钱回家起新楼的,来了没两年,她就变了,成天夜不归宿,现在好了,干脆不回来了,不知道跟哪个男人在鬼混。他咕咕囔囔地说着,很响地踢飞路上的一块塑料。
正是上班时间,大多数人家大门都紧闭着,我只好返回楼下。
楼下开水果店的男人一看见我就招呼,你是记者吗?我奇怪地看他一眼,他停下嘴里正在嚼着的早餐,嗨,一看就知道,干你们这行的,好认。
我还没说林一苇和潘黎,他又热情地聊开了,我在这儿开水果店三年了,林生和潘小姐都常常见。特别是林生,几乎每天都见他,上班下班,他都要经过门前,去村委会大楼那边上班。
哦,他还在村委会上班?怎么有人说他整天花天酒地,躺着吃房租?我有些好奇。
躺着吃房租?岭头村里还真有不少这样的人,想想啊,一个月净房租都有几万,但林生不是,他都在村委会上了十几年班了,有时还到我这儿来发发文件、收集些信息。男人是个湖南人,说话带着浓重的湖南腔。
那你怎么看他拔了妻子呼吸机的事,他们夫妻关系不好吧。为了让他说出更多消息,我买了一盒口香糖。
杀妻?你是说林生有杀妻的嫌疑?这个……男人摸摸头,莞尔一笑。这时店里忙着整理水果摊的小妹走过来拿东西,男人顺手拍了拍她的屁股,靓妹,嘴要甜点啊,无论老的少的,你的嘴要是比沙糖橘还甜,我这个月就给你加工资。小妹嗲怪地瞪他一眼,继续回去整理水果摊。
杀妻。他扭过头,看着我,似笑非笑地点点头,潘小姐也常上我这儿来买水果的,她皮肤不好,显老,说多吃水果可以美容。唉,我要是林生,我就不会那么傻,去当着众人的面拔什么呼吸机,直接放弃治疗不就行了,大不了挨一顿口水和白眼。一天一万块的住院费,太贵了,怎么这么贵,这年头,医院真不是人住的,哪里是治病,明明是索命,一万块,包个二奶也能包半年了,我天天摆摊一个月还挣不到一半。
接着他又跟我讲了许多生意难做的话,抱怨家里还有三个孩子要养,问我要不要拍照,他和他的小店很高兴能做做背景。和小店男人聊完天,我去了岭头村村委会,也就是林一苇上班的地方,还没进屋,门口坐着的三个正在吃零食的小青年就转身朝后面招招手,黄主任,有人找。
黄主任是个中年人。敦实的将军肚、半秃的圆脑袋,精神却很好,厚实绵软的手握着也让人觉得亲切。
林一苇怎么会出那样的事?我还没开口,黄主任先开了口。
我一时有些蒙,这本来该是我问他的话。
我们这儿的人都很本分,林一苇也不像那样的人啊。黄主任又叹了一口气,递过来一支烟。
他以前在村委做什么工作?我问。
村委嘛,还能有什么工作,屁股大一点地方,好听点,就是接待、调解、计生宣传、就业培训,难听点,就是管家的,打杂的。黄主任点燃了烟。
听说林一苇在这儿干了十几年?我点头谢谢他。
可不是,一毕业就来村委工作了。我们这儿只要本村的,方便开展工作,也算照顾就业,工资待遇都不好,林一苇是个大学生,是有点屈才,好几个人干了没多久就走了,林一苇却一干就是一辈子的势头,他话少,平时连玩笑都不和人开,喜欢一个人闷着。黄主任说。
我们就坐在村委接待室聊天,也就是他们的公共办公室,光线不太好,由于关着门窗,屋里还有点使人压抑。靠窗的几个妇女在讨论晚上的晚饭,其中一个津津乐道地教另外两个糖醋排骨的做法,说着哪个时候炒糖色,哪个时候放醋;门口负责接待的三个小青年仍旧在吃零食,扑哧扑哧地吐着瓜子皮,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那些吐出的瓜子皮在空气中发出微弱的亮光,像是时光也停在上面,忽悠一下,抖都不曾抖,趴在地上便无声无息了。
接近黄昏时,我终于在水果店老板的指点下,找到了这幢楼里的老住户,一个在林家租了十几年房的老男人——老陈。
老陈是个黑瘦的男人,长年在岭头村村口摆修鞋摊子。他说自己是看着林一苇上的大学,又看着他结了婚,做了爹,现在又看着他进了看守所。
是个好后生。老陈声音不大,却字字有力地再一次重复,林一苇和潘黎都是好人。
潘黎信佛,过年过节,就搬一口很大的生铁锅在楼底烧纸钱,然后跪在地上认真地拜几拜。老陈继续说,她和林一苇都不爱说话,特别是潘黎,几乎不见她跟别人聊天,每次都见她一个人,或是领着孩子,或是跟林一苇一起出入。她生活很有规律,也很平静简单,就像生活在笼子里的小鸟。老陈说话挺有趣。
他们夫妻关系好吗?我问。
好,怎么叫好?老陈有些疑惑地盯着我。我有些语塞,就是……就是……他们吵不吵架,或者林一苇跟别的异性来往吗?
不知道,这是别人的私事,我怎么知道。反正你说的这些我都没看到,早上不是林一苇送孩子上学,就是潘黎送孩子去上学。吃过晚饭,要是天气好,他们一家还常常一起出来散步,林一苇带着孩子玩游戏,潘黎坐在一边的石椅上看着,有时还过去跟他们一起玩。呶,看见了吗,就是前边不远处那个小公园。老陈指了指门外边,从旧得发黄的矮冰箱里拿出一把豆角,又拿出一个菜篓,细细地择起来。
潘黎喜欢吃上海青,深市的上海青其实难吃得要命,深市什么菜都不好吃,没个味,像木渣。但她却差不多是天天买,有时林一苇下班回来就给她带一把。最夸张的一次,林一苇居然开着车和潘黎去关外菜地买菜。我一看,怎么还是上海青,可人家是私人小菜地种的,就是不一样,鲜嫩得像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老陈慢条斯理地说着,眼睛亮了一下,似乎再次看见了那把小青菜,那新鲜欲滴的绿,使他细纹纵横的脸有了些微微的笑意。是那种寒夜里走了很远的路,进屋坐在木桌前就着一盏橘黄的灯,喝一碗滚烫的菜粥,脸上泛起的浅浅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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