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弈-第四章 最终嫌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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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嫌疑人,这个概念对于帅朗不是太清楚,毕竟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没有听到卢副局长话里的意思,于是话卡住了。

    其他在座的可就懂了,基于五月一日对四位被捕银行卡犯罪嫌疑人的审讯,已查出了取款的有三张银行卡来自豆学文(豆芽),另外反骗工作组一直把视线锁定在绰号为“山猫”的以及最终嫌疑人“邦爷”的排查上。省厅的督导经过对案情的综合分析,同意市工作组的方案,不过帅朗这样五部分一分,好像梁根邦在整个案件里,倒成了一个有点级别的马仔而不是像已经定性的最终嫌疑人。

    可能吗?这下子大家都拿捏不准了,毕竟真相没出来的时候,所有的猜想都会有它的合理性。可宁愿置疑帅朗,也不能置疑领导和领导的领导吧,这个跨省诈骗案规格已经提高了不少,总不能因为某个人的想法,再把侦破方向调整吧?

    所有人都没吭声,卢副局长解释道:“梁根邦如果不是最终嫌疑人,那就意味着中州的发案仅仅是掀开了冰山一角,很可能还有许多地方和梁根邦同样身份的人在实施诈骗犯罪,那么他们的上线又是谁?我是说,可能吗?要这样的话,岂不成了一个全国性的诈骗组织了,像梁根邦这样的人,南下、北上、西征、东进……”

    像个笑话,几位警察都笑了笑,执法能力和犯罪多样化发展几乎是同步的,现在已经日臻完善的警务防控体系,个案的新型犯罪不稀罕,可要发展到一个严密的犯罪网络,那几乎要视警察于无物了。

    几个人的笑意对帅朗有点刺激了,明显被人蔑视了不是,干脆小胡同里赶猪,直来直去了,帅朗反驳着卢副局长的话道:“不是可能,是根本就存在。每一种新型犯罪都是出现之后才有警务的认识、防控,这个程序颠倒不过来,不可能警察比犯罪分子想到前面,防控还未发生过的犯罪行为……这个案子,其实我是把它当成一个骗局来看的,比如我是大佬,首先,我做一个发财的构想,诈骗里,这叫‘做局人’,我要做的,就是设好整体的框架。第一步,需要招募用于实施诈骗的话务员,也就是通过电话和受害人直接联系的,这一步很关键,能通过对话掌握对方的心理,用语言诱导对方上当,这可不是天生就会的,而且不能长期用相同的声音;第二步,需要收集实施诈骗的信息以选准对象,这和无选择群发短信乱放中奖广告不同,他们有选择地针对特定目标,而且得手了,那么这个信息来源肯定有一个特殊渠道;第三步,找一个代理人,也就是像梁根邦这样的角色,让这种角色再向下发展,招募取款人。

    “这样的话,就形成了从信息收集、实施诈骗、分流赃款,到异地取款一个完整的链条……可以把这个理解为老式骗局中的梗媒、选媒和风媒,意思是有人探底、有人选目标、有人实施诈骗、有人负责断后,一个骗局不可能是一两个人做成的,他们之间各有分工,再加上现代科技手段的运用,已经把跨省、跨市甚至跨国实施变成一种可能……我之所以说梁根邦不可能,是因为,你们看他的组织构成,以痞子流氓以及无业人员为主,有很多环节这些人根本办不了,那怎么才能接触到受害人特定的信息?比如怎么和受害人对话,并通过电话实施诈骗?怎么才能通过网络银行短时间里把钱分流到二十余个不同的账户里,而且能够躲避警方的追查?我觉得这几点都超过梁根邦的能力了,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背后还有人……”

    帅朗貌似省厅来的督导,讲得头头是道,听者却是一头雾水,恍惚中产生了一个错觉,似乎真是上级来人了,连卢副局长也听得入迷了,津津有味咂摸着这段话,非常有合理性。续队长也听出帅朗的意思了,瞅了个空儿问了句:“你的意思是,‘四·一九’电信诈骗案,仅仅是骗局中的一个剪影?或者说是整个犯罪实施中很小的一个部分?”

    “对,就是这个意思……对于全局,我是无能为力的,VIOP网络电话端口肯定是远程设置的,没准儿在境外,不过破解这个骗局中小小的一个环节,应该不算很难……好,咱们就从取款人开始,其实从他们实施作案的手法上,已经暴露了太多的破绽……”帅朗道,稍稍停顿,再看众人,两位外勤队长有点迷惑,迷惑中还有点挂不住,似乎觉得帅朗说得这么简单有点说不过去。

    “我没有针对谁的意思啊,这都是我的想法,如果不对,就当我胡扯……如果听不下去,可以随时叫停。”帅朗道,征询了一眼,一群警察都没有吭声,都直愣愣地看着等下文,就听帅朗接着说,“二十余个取款点的ATM机,我相信你们肯定通过监控查了,而且没有查到嫌疑人去掉面罩的图像,对吧?如果拍摄到的话,那你们抓他们应该有突破了。”

    微微地一惊,续队长下意识地点点头,确实没有,理论上是嫌疑人取款之后从取款点出来,掀掉面罩,即便是离开,也应该在监控上留有影像。奇怪的是,通过体形体貌的对比,居然没有发现很吻合的,有四位疑似的嫌疑人,查证之后,都不是,这是”四·一九“案子纠结的地方。

    “应该是钻胡同走了,咱们中州的胡同多,全国有名。”邢队长悻然地说了句。

    “对呀,二十几个点,所有人都钻胡同走,这说明了什么?首先肯定不是流窜作案,生打生钻进咱们中州胡同,一多半都出不来;第二,暴露了,不管是组织策划还是实施取款的,应该都是中州土生土长的人,最起码大部分是,否则选择取款点为什么都靠近新旧城建的边缘?最远两地甚至相差十几公里?对,我想起来了,十七公里……其实大家想过没有,要是个土包子作案,直接到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大银行,七八台甚至十几台柜员机,取一百万都没问题……对吧?何必这么麻烦呢?”

    帅朗说完,有些人的思路开始开阔了。如果从手法上判断的话,那能说明的东西就多了,续队长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是那种答案并不难却纠结了很久的恍然大悟,如果大部分人都钻胡同,那么只有一个说法,那就是对胡同很熟悉……如果是流窜作案,他们根本不用这么麻烦,选择这么多取款点,所以两面的相互反证指向一个很确定的判断:本地人。

    喜色一来,两位外勤队长都不自然地向帅朗的座位凑了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上心了。

    等了片刻,帅朗接着说:“这能说明,肯定是土生土长的中州人,他们在策划的时候不知不觉地把这个地理优势用上了……当然,同时也说明策划者的反侦查意识非常强,不仅把反侦查运用到案发当时,而且延伸到案发之后,所以,取款之后,他们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了……”

    “那依你的想法,还没法子找到他们是不是?”卢副局长问,有点失望。

    “不,我刚才说了,破解他们这个小把戏也不难……先前我说过,在农科院西餐厅周边的监控里,应该能拍到他们没蒙面的影像,如果你们嫌那个甄别方法麻烦的话,还有更简单的办法……”帅朗道。

    看来今天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了,一说居然还有办法,卢副局长、童副政委以及两位外勤队长,兴趣和好奇心全调动起来了,目光全部聚集在帅朗身上。这个即将揭出来的精彩让小木激动得不停地搓手,不停地看着方卉婷,敢情没白捡帅朗,每回都捡着宝了,方卉婷笑了笑,抬头示意下水杯,于是小木赶紧倒了几杯热水,放到了几步之外聚着的五个人面前……

    还有简单的办法吗?似乎有,帅朗生怕别人听不懂似的,放下水杯,用手比画道:“所有的骗局,之所以能瞒天过海,是因为过程是连续性的,乍一眼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有惊讶它产生的结果,就像魔术一样。不过你们要把动作分解一下的话,就看清了,就像400次/秒的快门拍摄子弹爆炸瞬间一样,就像慢动作回放灌篮动作一样……比如开枪、上膛、抠扳机、出膛、旋转、击中……而这么繁复的动作,一眼看过,只有一个动作,就是枪响击中目标……破绽就在分解这个罪案实施的过程里……”

    “联系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比如我是梁根邦,找到了和我有怨的那个女人,我不会亲自出面,于是我让手下把招募的飞车仔全调动起来堵人……在这个事之前或之后,应该之后,我得到了上线的通知,诈骗到的钱到账了,在多长时间里全分流到他提供的银行卡里……所以,他要立刻组织实施犯罪……也就是把这个钱安全地取出来,怎么取呢?这里头学问大了……”

    帅朗头脑无比清晰地捋着这个案情,就像他编排飞鹏那么清晰,只不过一个是设计,一个是通过结果猜想。这个猜想把众人兴趣引到了极致,像在观摩一个罪案片一样,步步都是悬念……

    “我给大家慢放这个过程……得到消息,我会迅速把准备好的卡号提供给上线,或者这个卡号已经提供给上线了,只待骗到钱,随时通知人取钱。上线会把钱分流成小额,这个时间不会太长,半小时吧,这个消息应该只有梁根邦能掌握……与此同时,招募和指挥飞车仔的人也行动了,他需要做的是把已经招募好的飞车仔聚集到一起,或者分批,或者让他们到指定位置……以诈骗案的特征来看,他们需要保证最好的保密性质,聚集不利于保密、太过分散又拖时间,从取款点的分布位置看,我想分批的可能性大,破绽就在这儿……”

    帅朗道,轻抿了一口水,看看眼睛瞪得溜圆听得入神的众人,清清嗓子说:“还是在保密上。大家想想,招募取款人出于安全考虑,应该不是长期联系,而且即便联系也不是很深的关系,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要成功实施这个罪案,最大的难点在哪儿?”

    没人吭声,似乎没人敢挑战这么高的智商,也没人敢打断这个精彩的故事。

    “应该在对这些人的掌握上,必须保证他们听话。”续队长很有实践经验,接了一句。

    “对,不过也不对,应该是钱……难点就在钱上,一切都是为了钱,既然联系不紧密,他们难道不怕这些烂人取了两三万,自己揣腰包里跑了?这点儿胆子他们是有的,敢取款,都不是什么好料……人又这么多,十几个人,大家想想,他们怎么样能保证取出来的赃款能安全回到自己手里而不被这些联系并不紧密的替死鬼私吞呢?不要猜是一对一跟人啊,要那样的话,和他们以前精巧的选址就不配套了。”帅朗又道。

    “应该是有让取款人忌惮的事,他们不敢私吞吧?”续队长猜了句。

    “要不慑于‘邦爷’的威名?”邢组长也猜了句。

    都不确定,卢副局长敲敲桌子,抬头示意道:“听帅朗说。”

    于是大家都笑了,此时帅朗成了不容置疑的权威了。帅朗不好意思地笑道:“你们的办法我想过,不过几万块钱而已,能有什么忌惮的事?而且这么多人,怎么做?扣住他的家人,不至于吧?拿住这些人的小辫,好像也不可能……慑于‘邦爷’的威名也说不通,诈骗犯藏得越深越好,树大招风的道理这个邦爷不可能不知道,如果真有那么大威名,就不会你们查了这么长时间还只是得了个照片……大家连他的相貌都不太清楚,梁根邦这个名字真假都无从查实。威从何来,名从何来……我想,还在钱上。

    你们想过没有,有个简单的方式可以把这个问题解决了。比如售黑彩兑奖,境内的都要给境外的交纳一定的抵押金,以防中奖之后庄家溜了……

    现在做生意也是,先款后货的多,再不济也是货到付款……你们再联想一下洗钱,用十万可以换回来路不明的十二三万,或者更多的赃款……这个,相当于一桩生意。”

    “哦,我明白了……”续队长一拍桌子,一指帅朗道,“你的意思是一手交钱、一手拿卡……要不就是先收钱了。”

    “对,这是最安全最有可能的一种,取款之后就是整个犯罪过程的结束,不需要再坐地分赃,不需要再聚集到一起论功行赏,在此之前已经按比例收回赃款了,取完款大家各奔东西,谁也不管谁了。所有方式里,只有这种方式安全系数最高。”帅朗道。

    “可要是这样的话……取款人凭什么相信梁根邦给的卡里有钱,而且要高于他要交给梁根邦的钱?”邢组长问了个尖锐的问题。

    “这个就是犯罪嫌疑人之间的那种特殊信任了。这种信任可以建立在他们走上犯罪道路之前,也可以建立在他们成功实施数次犯罪之后,比如现在有句难听的话叫:越是涉黑的生意,他越得讲信誉,否则没人敢相信,他们就做不下去……”帅朗给了名轻飘飘的反驳,这个道理恐怕在座的警察应该懂,不过即便是懂,也好像一时难以苟同。

    差不多能理解,不过对于这个大胆的猜测还是颇有疑虑,全盘都是猜测,让几位莫衷一是,不敢妄下断言,毕竟警察的思维方式和别人不一样,什么事都要讲证据,想了一大会儿,不知不觉点了几支烟,半晌续队长才出声问道:“如果你的假设都成立,那好,怎么找呢?”

    “如果那天围堵我的那帮人就是取款队伍,他们总不能打着架兜里还揣着几万块钱吧?不怕不小心丢了?如果那天不是他们围堵,可以确认从诈骗到手直到取款结束不过四小时,难道那天所有的取款人兜里都装着几万块钱准备好了?他们难道知道当天有生意了?很简单,在接到上线通知分流赃款时,取款人应该同时接到了通知,准备钱……如果准备钱,他们应该在当晚八点到取款开始的时间里,在市区某个柜员机上取过钱……反侦查可以运用到案发之中之后,总不能之前他们还做着防备吧,这个非常容易验证,调一下全市的所有柜员机记录就知道了……相互比对体貌特征。”帅朗大胆猜测道。

    很大胆,胆大到没谱了,大到在座的警察不敢相信了,目光看着帅朗的时候渐渐透着几分怀疑。帅朗干脆破罐破摔到底了,干脆又大胆地猜测了一句:“甚至于比对都没有那么麻烦,现在谁也不会装着大额现钞,我想说不定有些账户头天晚上取了款,没准儿第二天、第三天会存进去钱……这些就应该是那些取款人,我想因为他们精巧的设计和很强的反侦查意识应该给他们足够的自信了,而且这个成功的次数应该不止一回。有信息反映说‘邦爷’半年整了一千多万,那么跟着梁根邦发财的当然也应该不少喽……就这些,我想到的就这些,有多少能够证实,我还真不知道。”

    “这个……这个有些匪夷所思了啊。”卢副局长欠欠身子,长时间未动,身体有点僵。

    童副政委在思考,额头上皱了很深的皱纹,那两位负责案子的外勤队长也似有不信,不过丝丝入扣的分析又挑不出毛病来,半天续队长才挑了个刺:“这样,帅朗,我们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和你密谋干坏事,你相信我不会坑你,我也相信你不会私吞,如果基于这种信任的话,那就不需要见卡付钱了,也没有取款这一说了……再或者,在实施之前你作为取款人对我已经有点抵押,好像也不存在取款这一说了,我有恃无恐,不怕你私吞……如果这样考虑的话,是不是你的推测就无法成立了?”

    很有可能的设定。或许是对帅朗直接猜测取款人的行为觉得太过大胆,有点没谱,给了两个可能的设定,帅朗想了想,反驳道:“那当然,很可能是这样。不过续队长您想过没有,越是高明的骗局用的越是简单常用的办法,华尔街的骗局几百个亿,西方话叫庞氏骗局,咱中国比西方可早多了,叫拆东墙补西墙……所有的犯罪者,特别是高智商的犯罪者,他们会下意识地选择最直接、最便捷、最安全和最有利于自己的手法。这个选择取款点的方式、招募飞车仔的方式,还有他们案发后蒸发的方式,都足以说明策划人的智商很高……如果以您的置疑,他们取钱之后还没有结束,需要这些人聚集到某个地方交回赃款,毕竟这是大伙儿骗来的钱,他们留得那份很少……或者需要个中间人挨着个把这些取款人的钱再收回来,您想想,这可都是钻小胡同走了,有那么容易再聚一起吗?完成这一步需要多长时间?他们难道不怕夜长梦多吗?他们难道不怕有人起歹意出意外吗?毕竟是钱呐……即便您坚持他们之间有信任、有抵押,我也不赞同。第一,有信任就意味着交道打得很多,这点对于犯罪者特别是诈骗嫌疑人来说就不那么安全了,我觉得他不会选择;第二,有所抵押,抵押什么?这可是随机的诈骗案,六点之前恐怕连梁根邦都不知道自己得到了钱……”

    帅朗侃侃而谈,虽是猜测,但像证据一样支持着先前的猜测。让续队长点点头,觉得可能性更大了几分,看着众人被说服,帅朗那份得意之情油然而生。

    其实还有一个有事实根据的推测帅朗没有说,那天晚上和桑雅被关押在不知名的乡下,从进去到捅开手铐溜走不过一个多小时,追兵就来了,去掉路上的时间,那就应该是作案的时间,这同样能支持先前的推测,也就是说,如果十几个钻小胡同走的嫌疑人全部再聚集起来交赃款,时间根本赶不过来。当然,这一点帅朗没有说,否则说了人家肯定要追问来的什么人、来了几个、开得什么车,而那天只顾跑了,吓得根本没回头看。

    忽悠结束了,帅朗气定神闲地总结道:“破案有很多路子,纷杂的线索有时候会给出许许多多不同的思路,但你必须选择一种,最了解警察的莫过于罪犯,他们犯罪之前会下意识地从警察的角度来斟酌自己手法的得失,久而久之会习惯性养成反侦查意识……所以你不能站在警察的角度来选择你的侦破思路,那样对新人勉强可以,对于有反侦察意识的罪犯,很容易被他们引进死胡同……你们现在已经进了死胡同,因为你们能想到的,他们已经想到了,什么也没有留给你们……”

    “有道理,说得好……就是这么个意思。”邢组长听得兴起,竖起大拇指,那位续队长也点点头,即便帅朗说得有所偏差,也能够成为对犯罪行为、过程的一个完整推测,合理性越强的推测对于侦破的帮助就会越大。

    几位警察记着要点,不时地问着帅朗某些细节,帅朗一一作答,气氛从紧张缓释到了轻松,卢副局长看着两位外勤这么推崇,奇怪地问着帅朗:

    “帅朗,这些……你从哪儿学到的?很专业嘛。”

    “哦,那年我报考省警校了,我爸教的。”帅朗道,不好意思了。

    “那后来呢?”童副政委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

    “嘿嘿……没录取,人家根本不考这个,我爸白教了……嘿嘿。”帅朗笑着,低了低头。

    一干人都呵呵笑了,对这个落榜生给予了善意的一笑,卢副局长征询着那两位要不按这个思路查一下,这个记录调用不难,续队长和邢组长点头同意了,回头笑着对帅朗说:“帅朗,看来你和你爸差不多,有其父必有其子没错啊,都有点未卜先知的本事……你还猜到什么了?比如,接下来……”

    “接下来肯定是指认关押我的窝点吧?”帅朗愣眼道,这是半夜唯一能干的事了。“猜对了,甭跟他解释了,这孩子比谁都明白。”卢副局长笑了笑,起身了,敢情是等着帅朗自己说出来,于是安排着其他人抓紧时间休息,小木和方卉婷轮流开车,续队长领着一队外勤护队,三辆车趁着夜色上路了……

    乡村的夜在月色隐去之后,就未必处处都透着美了,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深色的苍穹笼罩着一片混沌,即便是极目,也只能看到树梢的房脊的影子。耳边掠过的微微风声,夹杂着蛐蛐不知疲倦的叫声,偶尔会猝来一两声夜鸮或者蝙蝠的嘶声,立刻会划破寂静,给身处其间的人平添一股怵然的凉意。

    “邢组长,要不咱们冲进去得了?这得等到什么时候,都四点多了……再过一个多小时可就天亮了。”

    隐没在夜色中的一辆警车里,续队长看着表,又一次征询邢组长,用了一个多小时到了帅朗指定的地方,这个地方却是已经出了中州市的辖区,在中州和长曷的交界地带,隶属于长曷市韩王乡河渚村。这种地带都是警力防范薄弱的地区,到达目的地联系了市局,联系了当地派出所,足足两小时,当地的警力还没有赶到。

    邢组长睁了睁眼,看看四周黑沉沉的夜色,同来的四名外勤队员加上小木都被派到不远处的目标建筑蹲守,夜深露重,这条件可是够艰苦的了,不过还是没有答应续队长的要求,摇摇头道:“再等等……万一闯错地方怎么交待,现在警风警纪抓得这么严,别撞那个晦气啊……这又是在村里,又是跨市……”

    意思很明确,情况不明,不能擅闯,要搁以前,执行警务,差不多刑警就敢破门抓人,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警察没那么好当了,抓对十个嫌疑人的功劳没有抓错一个普通人的过错大,续队长也知道邢组长的这层顾虑,很认可地说:“错不了……离长曷四十公里左右,建筑物距公路八百米,参照物是一座移动信号铁塔,离下一个村不足五公里,下一个村对面有灌渠,渠宽一米五左右,东西走向……帅朗记得这么清,能错了才怪呢。”

    “那就更得等等了,有地方警力的支持,我们顺理成章搜查多好……

    反正都等了两个多小时了,还在乎再等一会儿?”邢组长说。

    这话倒在理,续兵无言了,叹了口气,有点心疼还窝在建筑物四周的队员,这种闷热潮湿的天气估计少不了蚊叮虫咬,不过也没办法,吃的就是这碗饭,当刑警跑外勤,都是从这种生活中过来的。他伸了个懒腰,问了几声蹲守的外勤,又问邢组长道:“老邢,你看帅朗这娃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人呀。”

    “人怎么了?”

    “啧,我是说,你觉不觉得这娃有点邪门啊……”

    “有吗?”

    “怎么,你没发现呀?你看啊,机场路传销窝点是他捅出来的,这是我进工作组以前的事,详细情况我倒不知道,不过后来我到工作组刚接手电信诈骗案调查后,居然又是小木和方卉婷带回消息来了,接着就是一窝银行卡贩落网,把省厅都惊动了,调查了二十天只画出几张图像来……又是今天个无意中,嗨,这俩人又把帅朗带回来了,他还知道案情……不邪门儿呀?”

    续兵奇怪地问着,太多的巧合在任何一个警察眼里,都值得怀疑。一说,这个邢组长也觉得似乎真邪门了,狐疑地问了句:“你怀疑什么?他也参与诈骗了。”

    “这个倒不至于……你想过没有,他动机何在?”续队长问。

    “动机?哟,还真看不出来。”

    “对了,问题就在这儿……你说他要是涉黑的人吧,这么胡捅一气,下场肯定三刀六洞被人灭口,迟早要横尸街头。但凡沾上点儿黑事,一般人不会选择和我们合作。可你要说他是老实百姓,这也说不通呀,我听着他分析案情,比我都专业……我就奇怪了,老帅家里怎么出了这么一怪胎。”续兵诧异道。

    “怪胎是肯定的,不过帮我们的忙不是什么坏事嘛,别往坏处想,真要找动机,我倒想出来一个……你难道没看出来?”邢组长问。

    “有吗?”轮到续兵不相信了。

    “当然有了。”

    “是什么?”

    “是个人呀?”

    “谁?”

    “嗯……那儿猫着的。”

    “你是说方卉婷?”

    “对呀。”

    邢组长年纪稍大,看人事洞明,小声解释道:“我看这小子瞅方卉婷的眼神就不一样,看我们都是直视,很坦然,可每每瞟方卉婷的时候,都是贼头贼脑的,关键是方卉婷好像看他也不一样,好像俩人之间有什么……说不上来,肯定不是一般警察和知情人那种关系,你看他帮咱们分析案子多上劲,我估计有一半是冲方卉婷来的……”

    “不能吧。”续兵这个粗线条的警察有点大跌眼镜,想了想,晚上在监控中心,倒还真想起帅朗和方卉婷隔着两张桌子距离,还真有那么点儿不自然,不过马上又否定,直言道:“不对,老邢你太牵强附会了,咱们外勤组里的大小光棍,谁看见方卉婷也那德行……别说他们,就省厅来的骆督查,不也跟在这姑娘屁股后转悠吗。”

    “是啊,都想搏千金一笑,帅朗倒想搏咱们警花一笑,那得抖搂出点儿真材实料来呀?”邢组长开着玩笑道。

    “这话题以后甭提啊,要这样破案子,我脸都没地儿搁,什么时候咱们警察破案也得借美女效应,膈应人不是?”续兵不乐意了,斥了句,这时电话响了,一听劲来了,是乡派出所的联系人终于来了。

    来了一辆老掉牙的面包警车,一位协警和派出所的指导员,粗略一问情况,带着治安联络员,三个人打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村,在一片狗吠声中悄悄地敲开了村治保的家门。披着衣服的副村长兼河渚村治保主任把来人请进屋里,没等坐下,三张恢复的肖像便递了上来。

    有点睡眼蒙胧兼老眼昏花的治保主任一瞅肖像,愣了愣,问道:“嗯?

    村头老徐家歪嘴……画得挺像的嘛,你们进来的时候就路过,咋?犯事啦?”

    一夜没有白费,续队长、邢组长怔了怔,一脸喜色地坐着,烟递过去了……

    五点了,接近天亮了,方卉婷闭眼假寐,第N次听到后座的呼噜声又抑扬顿挫地响起时,气愤地抓起了在副驾上扔着的警帽朝着后座砸了过去。这一砸,正砸到帅朗脸上,睡梦中的帅朗“嗯”了声,一骨碌坐起来,横声骂道:“谁他妈敢动我……”

    刚做梦梦到了货柜车队浩浩荡荡朝景区开来,梦见了狞笑着的林鹏飞,梦见了辛辛苦苦打下的市场被飞鹏大批量的倾销货冲得七零八落,梦见了叶育民、秦苒、李正义、闫副总还有白所长,一干人朝着自己狞笑,就像所有的努力最后都付诸东流一样,又一次被无情的现实打回原形,只得带着程拐、罗嗦一群货色黯然退场……

    “睡觉做梦都骂人,你可真可以,从找着地方就一直打呼噜……”黑暗里有个脆声喝叱,很生气。

    噢,明白了,原来是做梦,帅朗舒了口气,窝在后座睡觉,被憋得有点难受,边活动着脖子边说:“拜托,我都一天没睡好觉了,我容易吗我?”

    “好像谁睡了似的。”

    “你们是警察,应该的,我算什么?我可没义务跟着你们吃苦受累啊……”

    “谁让你来的,稀罕……”

    “你看你这人,要不冲着你,我还不来呢。”

    “少来了,还没准儿有什么隐情呢……嗨,去哪儿……”

    “我放放水,你也管呀?”

    一问一呛、一呛一答,问答都含着相当浓的火药味。帅朗开门下车,方卉婷喊了句却是得到了这么个回答,气愤愤地不去理会了。前半夜忙着分析,中半夜忙着找这个窝点,后半夜外勤组一蹲守,留在车上只顾听帅朗打呼噜了。一夜没有休息好,有点疲惫,放下了车窗,透进来点儿清新、凉意的空气,方卉婷也跳下车,活动一下四肢。

    此时身处的地方在路沿下的几十米外的林子边,眼前是一垄菜园地,再往前是麦地,麦地再往前几十米就是目标建筑,毕竟是客人,续队长和邢组长还是蛮客气的,把客人和女人留在目标的最远处,这其实就是外勤组最好的待遇了。

    天还暗着,不过薄雾冥冥中已经开始透亮了,四处看了看,却是不见帅朗的影子,方卉婷气咻咻地腹诽了句,自顾自地上了车,坐到了驾驶位置,拧着矿泉水抿了口。很累,累得过头了,反而休息不了了,即便是闭着眼,也在心揪着目标现场的情况,也在想着案情的繁复,更是期冀着在今天的行动中会有所突破,打破目前的僵局。这些天,围绕着豆学文(豆芽)交代的一个绰号叫“山猫”的人,已经找了全市不下几十个配货处,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有价值的线索,昨天晚上听到帅朗一番分析,免不了被他的思路左右,要是正如帅朗猜想,那离最终嫌疑人还有多远,可想而知。

    对了,帅朗……偏偏想和他说话的时候,人却不见了,这多半天还没有回来,方卉婷有点焦灼了,可地形不熟,情况不明,天色未亮,光剩下干着急了。

    就是啊,有点着急,着急地下车,在不远处转了一圈,又回了车上。

    想通电话告诉续队长,又生怕打扰。无计可施之时,又剩下愤愤埋怨帅朗了……埋怨什么呢?哦,好像没有很实质性的理由,埋怨这人真没眼力,好容易有了个独处的时间,原本方卉婷会以为帅朗说些什么让自己脸红的话呢,甚至于想好了对策,谁知道这货只顾打呼噜睡大觉。当然也埋怨帅朗有那么点儿轻慢自己了,甚至于隐隐有点后悔昨个见面时对帅朗故作矜持,不过,要是不那样,又能怎么样呢?要不是工作实在忙得焦头烂额,甚至于方卉婷会埋怨帅朗这人连个电话都没给自己打……对了,埋怨了一大会儿,又不禁担心起来,这黑灯瞎火荒郊野外,帅朗不会被狼叼走了吧!

    天真无邪、如花似玉、残花败柳、河东狮吼、歇斯底里……这几个词可以勾勒出一个女人成长的轨迹,不管在这个轨迹上的哪一个环节,都免不了有那么点儿神经质以及莫名其妙的烦恼。

    方卉婷似乎就被这种小恼烦搞得心神不宁,不时地将头探出车窗外,渐渐晦明的天色里,空无人影,只有不远处的公路偶尔会驶过大小车辆,连续兵和邢组也看不到。正心烦间,悉悉率率像有什么动物爬行的声音在车四周响,吓了她一跳,下意识地摇紧了车窗,手伸向步话……

    “笃……笃……笃……”声音诡异。

    “啊……”短促一声,方卉婷一惊一叱,没回过神来。门“嗒”的一声一开,像裹挟着一阵乡间的轻风进来一个人影:“给!”

    “什么?”方卉婷一定神,是帅朗,正“咯嚓咯嚓”啃着什么,啃的声音很脆。

    “香瓜……可好吃了。”帅朗道,一手拿着一个啃着,另一手递着一个,递近了示意道,“吃啊,这可比方便面好多了,绿色食品,快吃呀!”

    帅朗一个瓜已经快吃完了,抽了张纸巾擦着嘴,看方卉婷没动,还以为城里姑娘真没见过乡下瓜似的,拿过来手一敲一掰,又递上来了。方卉婷机械地接到手里,在这个闷热的环境里坐久了,特别是饥渴久了,矿泉水已经淡而无味了,此时闻到香瓜带着青草和晨露的新鲜味道,放在嘴边轻咬了一口,脆、香、甜、润,一嚼精神了,接连不断地“咯吱咯吱”

    啃着。

    “好吃吗?”帅朗问道。

    “嗯,好吃。”方卉婷还真像头回下乡的城里妞,吃得来劲。

    “城里吃不上这玩意儿,就有也是大棚里的,长得像,吃得味道根本不对。”帅朗解释着。

    “哪儿来的?”方卉婷边吃边奇怪地问道。

    “哦,林子后头,小斜坡上,都不是大棚的,肯定是村里的自留地,个不大,味道贼甜……”帅朗道。

    “偷的?”方卉婷一噎,愣住了。

    “大清早的,我没地付钱呀?”帅朗狡辩着。

    “你偷来的东西,给警察吃?”方卉婷气结着扬手就要打帅朗。

    帅朗一缩脖子道:“偷都偷了,吃都吃了,多大个错似的……那你吐出来。”

    方卉婷被气得没治了,哼了哼,扬了扬头,使劲咬了一口瓜,睥睨地看着帅朗,吃了都不领情,斥了句:“反正你是贼,我怕什么?切……”

    “哟?有当黑警察的潜质了啊……光吃不往外吐,哈哈……”帅朗拍着大腿,呵呵笑着,方卉婷也不理会这货,虽然不理会,可总觉得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挺高兴,总比一天面对严肃的同事们高兴,在帅朗的脸上仿佛永远也见不到愁容。帅朗回头看着方卉婷,那吃瓜的动作蛮优雅,小嘴轻抿着汁液、贝齿轻咬着晶莹的瓜片,即便疲惫的脸色也掩不住秀丽可人,特别是配着肃穆的警服,那可是另一番风情。

    “看什么?”方卉婷叱了句,瞪着帅朗,像是窥破帅朗的坏心思了。帅朗嘿嘿一笑:“看你警服呗!”

    “警服有什么好看的,对了,是你没实现的理想,是吧?”方卉婷道。

    “不是这个,我是说,男人穿上警服,怎么看怎么威风。这女人穿上了警服,怎么看,怎么像诱惑……”帅朗直白道。方卉婷脸侧过了一边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帅朗呵呵笑着不敢越界了。方卉婷抽了张纸巾擦着手,那不假辞色的样子当然和帅朗的嘻皮笑脸格格不入了,即便有过一次倾情长吻,那个猝来猝去的激情早随着时间磨去了不少,从方卉婷丝毫不露端倪的目光中,帅朗一点儿也不敢再抱旧情重燃的可能了,更何况不远处还蹲守着外勤,那帮货随时都有可能回来。

    失望,很失望,帅朗靠着副驾驶座仰头长叹,闭上了眼睛,哀叹的内容是:哥贼胆还是不够肥呀!明摆着这么水灵的警花就在跟前却不敢下手……“帅朗……帅朗,跟你说话呢?”方卉婷叫着帅朗,看这货闭目养神还以为又要睡过去打呼噜,推了把帅朗问道,“你说这趟会不会抓着个嫌疑人?要是那样收获可就大了。”

    “不可能。”帅朗道。

    “为什么?”方卉婷问道。

    “线索肯定会有,收获不会太大,你从嫌疑人的行为特征分析分析,要是梁根邦真蠢到这个暴露的窝点还敢使用,那你们抓他就不应该这么费劲了。我想,顶多能查到某个嫌疑人的线索。”帅朗道。

    “你也懂犯罪行为分析?”方卉婷奇怪地问,那是自己在警官大学的一门学科,而且是选修的。

    “我爸懂,他有些书我浏览过,也没什么新意呀,就是讲怎么通过心理、细节、行为分析犯罪,说白了就是性格决定行为,每个罪案都有特别的行为特征,好像就是你们找的犯罪规律……其实不仅仅对于犯罪,就日常生活也是一样的,每个人都有特别的行为特征,就像每个人的指纹一样,都是独一无二的……”帅朗白活着,就像猜测林鹏飞的心理一样,这些日子感觉这玩意儿还是挺管用的,就看你怎么用了。

    帅朗是缓缓道来,可方卉婷的惊讶就更甚了,这些话像个法学理论专业毕业生说的,可眼前明明不是那类货色呀!这么侃侃而谈,这么镇定自若,这么雍容大气,让方卉婷免不了忆起几小时前在监控中心的长篇大论,于是饶有兴致地盯着帅朗,盯着仰头眯着眼似小憩的帅朗,试图看清这个每每给自己惊讶的人。

    “看我干什么?”帅朗反过来道,训着方卉婷。

    方卉婷抿嘴笑着,鼻子哼了声道:“观察你的行为特征喽。”

    “你不行,这行我爸最厉害,现在我估计我比我爸厉害。”

    “吹吧你。”

    “真不吹,我爸为什么厉害你知道不?他在列车上跑了二十多年,千人万面已经看得了然于心了,而你呢,就在你们那个小圈子里看一个一个警察,可能比他强吗?跟我你就更没法比了,我们一天推销卖东西,什么样的歪瓜裂枣都得学会对付……”

    帅朗白活着自己的实践经验,这中间的差距自然不是一点半点儿,甚至于帅朗觉得,分局刑侦上那位刘清,反骗组的续兵、老邢应该都是此道中人,独独像方卉婷和小木这样的菜鸟,恐怕提不到桌面上来。

    这么一说,方卉婷虽然信服,可嘴上不服,而且对帅朗的轻视很不悦,挖苦了句:“哦,当然没法和你比,你还让什么凤仪轩的盛设计师教你干什么来着?搭讪?帅朗,敢情你这是想修炼得男女通吃是不是?”

    “呵呵,你还别挖苦我,世事处处皆学问,这几个月我是感触良多呀,特别是跟盛设计师还有一位大师学了不少东西。比如你,我就能看出好多行为特征来。”帅朗一指方卉婷道。

    “我?看出什么来了?”方卉婷吓了一跳。

    “比如你的随身物品,女包……女人随身的女包会透露出主人的性格秘密,比如喜爱无带包或者很小手提包的女性,一般洒脱自信,应变能力强;喜欢大包的女性一般外刚内柔;颜色的选择呢,偏暗色表明女性成熟而且知性,偏浅色的表明女性热情,偏花的表明女性缺乏主见,偏暖色的又能反映出女性在性格上的懦弱……”帅朗得意地显摆着从盛小珊那里学来的关于怎么看妞的理论,听得方卉婷一愣一愣的,方卉婷正要说话,不料被帅朗伸手制止了,“你别反驳,我知道你不爱带包,喜欢随手把东西塞口袋里对吗?这种情况女性多属于强势女人,追求自由,渴望与男人平起平坐,你就属于这种……所以很多男人对你敬而远之,不管事业型、成功型,还是强势型的女人,都不怎么招男人待见啊……”

    方卉婷愣了,有点似是而非,又有点焦糊味,其实谁又能真把自己的性格用语言表达得清清楚楚呢。于是她愣了,愣着在咂摸帅朗的话,强势好像很对,最起码在很多男性面前,她永远占据着主动和主导的位置,不容对方置疑;说追求自由也对,不过也不对,现在不都追求自由嘛;说男人敬而远之,好像也对,就自己这个警官学校出来的,名头吓人,工作一般,家境不好不坏,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对象何其难也!父母觉得合适的也不是没有,不过相亲之后,基本都被方卉婷询问嫌疑人的语气吓跑了。

    “哎……说对了吧。其实你需要的是理解、欣赏、支持……这是你内心的渴望,对吧?”帅朗很自信地说。是的,当然需要理解、欣赏和支持,只不过这世界上不需要这三样东西的人不多。

    方卉婷这会儿听得有点动容了,作为警察,当然需要有个人理解她的职业、理解她的无奈、欣赏她的作为以及支持她的事业,想了想,方卉婷笑了笑,点点头,似乎听到这么暖心的话不容易。

    “认可就好,我就是理解、欣赏和支持你的那个人……”

    帅朗真神了,直言不讳道。

    方卉婷“扑哧”一笑,斜眼瞟着帅朗,翻着白眼道:“就你?”

    “我怎么了,我觉得我挺好,比如今天,你像一个失去航向的小船,我是你的灯塔……要不俺来干吗来了,冬天送火盆、夏天送冰棍,就冲着你来了啊……”

    帅朗的嘴不停地得啵着,手舞着表白,方卉婷却笑意更甚,逗着帅朗:

    “你酸不酸?姐的跟班多了啊,不缺你一个,来,来,再给姐酸几个。”

    小指头一勾,眼神一瞟,嘴唇儿一翘,近距离刺激着帅朗,帅朗貌似表演一番道:“还要酸呀?这不明摆着吗?你要是月亮,我就是围在你身边最亮的星星,衬托你的皎洁;你要是鲜花,俺就是陪衬你的绿叶,衬托你的娇艳;你要是警察……俺就是你胸前的勋章,衬托你的……”

    挥舞着的手,在方卉婷的笑声中,做了一个很浅显的动作,要做方卉婷胸前的勋章,为了表明心迹,那手顺理成章在方卉婷胸前一摸,方卉婷一愣,全身一颤,连躲也忘了,帅朗轻抚成了龙爪,捏捏后终于完成了很酸的表白:“衬托你的骄傲……”

    啊……方卉婷圆睁的眼半晌才反应过来,第一个反应是来了个抱头膝顶的动作,却不料忘了自己是在车上,一下子倒把帅朗抱在怀里,成了喂奶动作,白白又便宜了帅朗一把,羞气之下双手掐着帅朗脖子,恶狠狠地掐着。没料到这货敢在这个时候非礼,无意识之下掐得很凶,帅朗大张着嘴:“啊啊啊……救命……谋杀……呃!”

    “我非杀了……你。”方卉婷没来由地气急败坏,手劲加大,帅朗被掐得舌头外吐,龇牙咧嘴。好在僵持时步话机里喊着让方卉婷归队,直接上路,帅朗指着步话机提醒着方卉婷回话。方卉婷半晌才放了帅朗,拿起步话机的方卉婷扬手要打,吓得帅朗赶紧抱头。缓了口气,方卉婷这才挂上步话机,倒着车上了路,天色渐明,两辆警车正从目标建筑方向驶来,车到路面上稍稍一停,帅朗却是迫不及待地跳下车,说什么也不坐方卉婷驾的车了,哄着小木去,说有好吃的香瓜,小木乐得屁颠屁颠上了这辆车,还没打招呼,倒被方卉婷剜了一眼。

    不料帅朗也没上这辆,一上车就被驾车的刑警拦下了,那位警察拦着帅朗从另一面下了车,并招着手示意着帅朗过来,然后莫名其妙地等着续队长、邢组长和地方派出所的告别,一句话也不说,等得帅朗心怦怦地跳。半天才见续兵奔上来,几分喜出望外地拉着帅朗,透着车窗瞅了眼后厢关着的人。

    正是老歪,那歪嘴的样子帅朗记得很清楚,一眼过后帅朗紧张兮兮地回头问道:“这么简单就抓住了?”

    “巧了……呵呵……”续队长笑着解释道。老歪叫徐福详,溜了一个多月觉得没事,前天才回家,没想到恰巧给撞了个正着,村治保敲门,外勤冲进去就把这货堵床上了。这让全队都有点喜出望外,一个身份的确定就意味着要扯出一窝来,最起码在他们身边所有人的身份就没有秘密可言了,这个僵局的豁口终究还是被撕开了。续队长这个大高个双手握着帅朗谢着,恨不能把帅朗抱起来亲几口;邢组长也上来了,嘱咐帅朗一定要保守好秘密,而且帅朗不能坐这辆车;市反骗中心的命令已经来了,要半路突审呢……于是帅朗绕了个圈,又悻悻回了方卉婷驾着的那辆车上。

    没想到这嫌疑人能蠢到这种程度,居然半路回来了,以帅朗的估计,顶多能找个线索,不料有这么大的收获,要这样的话……很快警察能查到憨强和老铲……之后应该能牵出“山猫”和梁根邦来……如果梁根邦知悉自己已经岌岌可危,应该没有时间再去对付桑雅,桑雅就不至于落到这帮涉黑涉骗的人手中了,安全系数相对提高了……不过这同样是个剜肉补疮的办法,万一梁根邦落网了,那么自己也就亲手把桑雅送进监狱了,但是帅朗宁愿桑雅落到警察手里,也不愿看到她落在梁根邦的手里……

    有时候权衡是很难的,选择也是很难的,帅朗没想到这么快,也没有想通自己这是对还是错,开门上车。车队出发的时候,小木在前座啃着香瓜,回头问缩头缩脑的帅朗道:“帅朗,抓着人了,你怎么不高兴?”

    “呵呵……有些人刚才推测了,咱们抓不到人。”方卉婷嗤鼻挖苦了帅朗一句。

    “失误、失误……人民警察不得不服啊。”帅朗摸着还隐隐作痛的脖子,心有余悸地说,这才想着女人不能乱招惹。

    “那是,我们不放过任何可能的疑点……你不服这帮刑警还真不行,墙角草棵里蹲了三个多小时,身上被蚊子咬了一片红疙瘩,愣是一声没吭,嫌疑人穿着裤衩从窗上跳下来,一把就被摁倒了……不过帅朗你也可以啊,眼光挺准,徐福详确实是个老痞子,劳教过三年。”

    小木喜出望外,恨不得把经过和盘托出,第一次参加外勤排查,倒成抓捕的了,而且这么大收获,看样子乐得不轻。不过乐呵呵地说了半天,驾车的方卉婷和后座的帅朗都不吭声,好像根本对这个意外之喜没反应一般,小木悄悄地瞟了一眼正襟危坐开车的方卉婷,又回头看看抱头假寐的帅朗,突然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的尴尬,自己像成了插在俩人中间的大灯泡一样……

    就在这个尴尬中,往中州返程了,一路上没说话……

    “喂……哦,杜姐,没事……真没事了,我现在随时就可以回去……为什么还不回去?呵呵,这不就准备回去嘛,昨晚怎么样?李正义没有叽叽歪歪吧……呵呵……那好啊,想和咱们重续前缘是好事呀,为什么不答应?以后谁找咱们合作都答应,咱们可是大客户,客大不欺店都说不过去……什么?林鹏飞住院了?被咱们气得吐血了?不至于吧?那么大身家,咱们才坑了他多少……谁告诉你的?又是李正义……这个货不能共事,纯粹一个小人,看林鹏飞住院,又觉得有机可乘了,想拿咱们当枪使呢……一会儿再说,我得挂了……”

    帅朗急促地挂了杜玉芬的电话,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是因为听到了很重的皮鞋声传来,此时身处的是童副政委的办公室,除了一桌、一组沙发,都是档案柜,寒酸得厉害。皮鞋声音在门口不远处停住了,半晌没进来,帅朗又掏着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八点五十分了,从河渚村回来,吃了早饭就一直在这儿干坐着,人家不说留,也没说让走,搞得帅朗心里惴惴不安,生怕什么地方漏了嘴,又被揪着盘问一两天,那可惨了。

    门一推,人进来了,是童副政委和邢组长。干干瘦瘦的邢组长叫邢爱国,今儿早上帅朗从小木那漏嘴里才听说他是来自市局直属刑事侦察技术研究处的,要说级别比续兵还要高,帅朗从他舒展的脸上,隐隐猜到了一件事:没事了。

    这是最佳效果,注意力将会全部被吸引到浮出水面的案情上,景区那点儿砸摊抢生意的烂事在这些警察眼里,恐怕算不上什么事了。不过,从这里出去以后,不管在景区派出所还是在竞争者眼里,恐怕他们都得另眼相看了,毕竟警察这个系统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个神秘的存在,帅朗心里都盘算了,以后逢人吹嘘的资本,从今天开始全有了。

    没事了,童副政委脸上的表情写得更明显,进门便笑了笑,向帅朗走来,开了个玩笑道:“实在不好意思啊,帅朗,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不过我看你挺喜欢这儿的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啊。”

    “挺好……我还真有需要您帮忙的,童叔,你们这儿招聘警察不?要不我来应聘怎么样?”帅朗顺竿爬了。一爬,把童副政委和邢组长结结实实地噎了一家伙,就这一堆案底的,恐怕连报名资格都没有,童副政委和邢组长面面相觑。童辉语结道:“这个……这个可以考虑,我请示一下领导……”

    “明显是糊弄我嘛……”帅朗不悦道。邢组长笑了笑没接话茬儿,帅朗却是退而求其次了,正色问道:“要不童叔这样,咱们跟国外电影一样,我帮你们忙了,你把我案底给我销销怎么样?不就点儿打架偷东西的事,我早改过自新了……可这玩意儿在档案里是个大麻烦啊,别说考公务员了,就像样点儿的大公司,他们一查,直接就给捋下来,面试资格都没有……”

    童辉使劲抿抿嘴,没想到这货还真是大言不惭,提了个无法满足的要求,看了看邢组长。邢组长给领导解围了,劝着帅朗道:“好,这事我们考虑着,不过难度太大,需要时间啊……帅朗,这样……我们这工作性质特殊,这个……”

    “想打发我走,那明说呀,我又不准备赖着你们……”帅朗给了一个理解的笑容。其实他一进门就看出来了,不过几句倒说得俩警察很不好意思说这句卸磨赶驴的话,童副政委笑着伸手握了握,邢组长搭着帅朗的肩膀,直说安排个车送人。不料帅朗坚决推辞着说:“咋说呢,不用,真不用。不过那几个当天抓我时,把我的钱包搜走了,里面有一千八百多块,对了,还有一块手表,老贵了,好几千呢,一定给我找回来……不冲这个,我还不举报他们呢,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大亏……”

    一路上嗒嗒嗒嗒嘴巴不停,既有要求,又有原因,只不过在邢组长听来,差不多要成为一个很合理的动机了,对于这个受害者给予了几分必要的安抚,一直送到楼门口。帅朗坚决辞着不让送,自顾自地向大门外走去,几次回头招手再见,不过心里却是暗道万幸……

    “他提供的情况,全部能印证吗?”童副政委看着帅朗的背影消失在大门之外,随意问了一句。

    “基本可以证实,据徐福详初步交待,当天确实接到了‘山猫’的电话,让他们在萨莉西餐厅堵一个叫小玉的女人,据说这个女人偷了梁根邦不少钱,纯属报复来了……之后打架、堵人、绑架、关押,和帅朗所说基本一致,甚至包括他的钱包、手表被搜走的事……刚刚我派外勤专程跑了趟凤仪轩,据那里的设计师盛小珊提供的证词,当天确实是她请帅朗到萨莉西餐厅吃饭,而且是她让帅朗去和临窗坐着的一位红衣女郎搭讪……可以确定是个巧合。”

    邢组长大致说了一遍,能证实的基本都证实了,那么此时重点就不在帅朗身上了,被抓的嫌疑人正在预审,帅朗所提供的案前比对也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回头走了几步,邢组长见童副政委一言未发,好像在想着什么,出声问了句:“童副政委,怎么,您觉得他身上还有疑点?”

    “那倒没有,我在想其他……”童副政委回头,指指大门之外,怀疑地说了句:“这家伙言不由衷啊,你想想,又做生意,又搞形象设计,又学怎么社交搭讪,别以为我不懂,这纯粹是学怎么勾搭女人的……有这么好的生活,还当什么警察,纯属一派胡言……”

    一怔,邢组长笑了笑,跟着童副政委的步伐上楼了。

    没事了……没事了……出了院门,紧走几步,靠着墙根的帅朗回头瞧了瞧,状似大难得脱般长舒了一口气,不是一口,舒了好几口。从昨个召集人马乱捅一气开始,心里就绷了根弦,不管是陷到景区里的事出不来,还是陷到案子里出不来,都是麻烦一大件,可这趟心跳好歹玩得出来了,这让帅朗在忍不住庆幸之余,又觉得智商上那份优越感格外强烈了。

    不管怎么说,景区和车站市场是咱的啦,有了这回事,没人敢碰咱了,那以后钱是哗哗地来……

    不管怎么说吧,咱现在是警察的座上客了,以后谁再找大爷麻烦,就说卢副局长是咱叔,刑警队都是我哥们,吓死个他……

    心跳之后又涌上来几分狂喜,免不了憧憬打开了发财大门,免不了来个鸡生蛋、蛋生鸡的推衍,一直联想到几年后的家财万贯,都说运气来了城墙也挡不住,一点儿没错,瞧咱这光手光屁股,今年夏天不照样发个小财。

    一会儿狂喜、一会儿沉思,帅朗有点压抑不住即将发财带来的冲动了,在墙根站了好半天,才想起还有事呢。是先回景区见见杜姐和那群哥们儿呢?还是到洗浴中心洗洗晦气?以前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洗个澡……

    不对,今天不行,好运气都是警察带给的,这可不能叫晦气……得意扬扬刚要迈步,身一直,尔后一僵,眼一愣,站在当场了。

    出意外了……面前不远,路牙之上,站着个俏生生的警察,女的,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刚刚只顾偷着乐了,可不知道这警妞什么时候盯上自己了,一回头看到了一辆警车归队,敢情人家是下车早看了好久了。

    正是方卉婷,站在那儿好像等着帅朗打招呼,不过那眼神像狩猎者一样让帅朗隐隐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对,摸了人家一下,看来白摸不了,帅朗不自然地五指动动,艰难地伸缩着,脑中霎时掠过抚着的那种柔软、弹性和心动的感觉,看来摸警花是比摸其他妞有成就感……不过另一只手却下意识地摸摸脖子,那是被掐疼的地方,天下人心就数女人心难捉摸,第一回亲了亲,差点儿被扇成猪头,第二回摸了吧,又差点儿被掐得背过气去……这妞泡得,真要命了……

    于是帅朗有点怵了,即便对着玲珑有致的制服诱惑,即便对着勾魂摄魄的姣容玉面,也有点站立不安了。他退缩着,趋步着,瞅瞅环境,前面是大路,后面是高墙,左边是监控中心,就右边一条路了,于是……帅朗做了个很不爷们儿的动作,脚慢慢挪着,向右方挪动着,躲闪着方卉婷的眼神,准备开溜了。

    帅朗小步快走起来,后面高跟鞋“噔噔噔”就追上来了。偏偏帅朗又不敢奔,这一奔不成警察抓小偷了,何况后面是个美女警察,此时路上这么多人,恐怕不缺见美勇为表现一下的……于是稍稍加快步伐,没走几步,感觉后面的步幅加快,干脆一停,有点心虚地对方卉婷说:“别追我啊,我看见你就烦。”

    “我怎么看你就喜欢呀,一点儿不烦。”

    方卉婷紧跟几步,挡在帅朗面前,眉开眼笑,不过像笑里藏刀,直逼着帅朗,她前进一步,帅朗后退一步,再进一步,再退一步,几步之后,帅朗后背一碰,撞墙了,退无可退了,方卉婷一伸胳膊把帅朗的去路堵住了。

    “方姐,我……那个……我急着回去做生意,要不……那个……”

    帅朗赶紧解释着,你说也奇怪,人少的时候,一般是男人胆大,可人多的时候,就调了个个了,女人胆大了。两人僵在人行道边上,不时有过往的路人投过来诧异一瞥,反倒让帅朗觉得无所适从了,方卉婷反倒大大方方,就像路上堵夜不归宿的爷们儿一般。帅朗解释着,顿觉语言的匮乏,声音越来越小,看着方卉婷的眼睛,说不上话来了。

    “不告别一下就走啊?”方卉婷突然问了句,媚眼飞过,不像挑逗,像挑衅。

    “告别,告别……那,再见……”帅朗从美女的凝视中回过神来,道了个别,刚要走,不料方卉婷一抬腿,手脚同时挡着,帅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你以为非礼本姑娘就没事了,是不是?”方卉婷揶揄地问着,像找后账来了。

    “我……”帅朗本来想来句“要不你委身于哥”得了,不料对着方卉婷清澈而不善的眼光,不敢调戏了,解释道,“对不起,我是一时不慎,被方姐您的倾城容颜所迷……所以铸下大错……”

    “呵呵……”方卉婷笑着。帅朗说着眼珠滴溜溜转着,眼光一碰触,方卉婷猛地想起自己是问罪来了,不能嬉皮笑脸,脸一拉,斥道:“道个歉就完了?怎么好事都让你占了?”

    “多大个事,隔着衣服没感觉出什么来呀?”帅朗辩了句。方卉婷眉一挑,手一扬,帅朗一紧张,一捂脸,赶紧转话题道:“饶命饶命,你都差点儿把我掐死了,还要怎么着?”

    “哼,让你长长记性!”方卉婷很生气,“啪”的一声从帅朗脑袋上扇过。帅朗看到近在咫尺的方卉婷银牙紧咬,脸色泛青,估计那事着实有点惹着她了,诚恳地解释道:“长了,一定长记性,我保证,这次记性肯定长。”

    “这么个保证就想让我放过你?”方卉婷质问着。

    “那还要怎么样?好,我保证……”帅朗一正色,左手来了个发誓动作,“以后毕恭毕敬……嗷!”

    一声惨叫,帅朗疼得弯下腰了,却是方卉婷猝不及防给了个膝撞动作,直顶在小腹柔软部位,帅朗弯腰,刚要勉力支起身来,不料背后一疼,又吃了一个肘拳,帅朗那个苦呀,边揉着小腹边冤屈地求道:“哦哟,我就摸了一把,不至于往死里打吧……”

    “再说……再说……混蛋,让你憋坏水……王八蛋,让你欺负姑奶奶……”

    方卉婷听得更不入耳了,有点气急败坏,上一拳、下一腿、左一腿、右一踢,骂一句,揍一下,几下之后气发泄得差不多了,刚喘过来歇口气,眼睛一扫,坏了,大街上打酱油路过的不少,指指点点,早围了一堆人,实在有辱斯文,而且自己还穿着警服,刚刚只顾发泄,这下坏了……

    紧张了一秒,方卉婷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了,故意放大了声音,故意扮着很泼妇的样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上前腾地又踹了帅朗一脚,大声叫嚣道:“有俩臭钱了不起呀?夜不归宿、勾引别人老婆,你什么东西……回去告诉你爸妈,姑奶奶不跟他儿子过了……”

    一句嚣张罢了,掉头就走,貌似气不自胜,捂着脸快步出了人群。

    “哟,这俩打得凶啊,女的打男的。”

    “活该,勾引别人老婆,这王八蛋……”

    “你看你看,明显理亏,他都不敢还手……”

    “走了,走了,小两口打架有什么看的……”

    不明真相的围观,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不大不小一个圈子以方卉婷的掩面而逃散了,这位挨揍的还真像犯了错,起身、低头,面朝墙,人往前走,迅速加快了步伐……等方卉婷快进大门时远远看了一眼,帅朗早溜得没影了。

    “哼,非礼姑奶奶,让你小子吃不了兜着走,挨顿揍没地儿诉苦去……”方卉婷气顺了,得意了,颇为自己刚刚的急中生智得意不已,就这事,揍了他都没有群众同情,只觉得打得有点轻。

    方卉婷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前还萦绕着不久前在凤仪轩见到的那位盛设计师,貌似很有优越感的女人,对警察的到来爱理不理,看着就让方卉婷来气。而且询问之下,是给帅朗设计形象的,而且教帅朗怎么搭讪,虽然证明了那天碰到小玉纯属巧合,不过让方卉婷气愤的是,帅朗居然跟着一位这样的女人去学习怎么勾搭别的女人,你说这能不气吗?

    算了,不去想他了……方卉婷向队里走着,和门房打着招呼,一夜未眠,有点疲惫,偷偷打了个哈欠,进了楼门。本来生活紧张而又充实,不过遇到帅朗之后心理上的平静又被打乱了,甚至不时地拉拉身上的警服,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似乎生怕别人发现那里被一双咸猪手袭击过似的……

    对了,不能想这个,一想心怦怦乱跳,脸上发烧,恨不得再摁着帅朗痛扁一顿……

    可怎么能不想呢?想到了帅朗每每轻叩在自己心坎上的话,想到了帅朗嬉皮笑脸总是无忧无虑的样子,甚至于想到了一个多月前的晚上,在机场路那幢居民楼顶,很惊艳、很刺激、很让人回味的深吻……那时候感觉他的双臂那么有力,抱着自己,自己几乎要融化一样。即便那肯定不是爱情,可让身处其间的自己如此忘情,很多时候会让方卉婷误以为自己喜欢上了这个混混儿。

    不能走神啊,一走神就出事,办公室在三楼,方卉婷边想边走,糊里糊涂地走到四层了,又上了一层,到顶了,没路了,才发现自己走错了地方,悻然一拍脑门儿,下定决心不再去想。回头下了楼,正下着楼,却听得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卢副局长、童副政委、邢组长以及省厅两位督导,像失火一样,一窝蜂出来,往楼下奔,平时碰面总要打个招呼的,不过今天邪性了,一阵风全跑下楼了……

    有事了?方卉婷跟着众人,远远地下了楼,正巧小木从楼下一脸喜色地奔上来,方卉婷一把揪着他:“怎么了?”

    “找到人了……对上了。”小木喜滋滋地说着。

    “什么对上了?”方卉婷愣了愣。

    “监控呀……把蒙面的和没蒙面的,从衣着上对上了……蒙面的以前还真取了一次款……走,走,看看去,两头都对上了,那边嫌疑人也交待,飞车仔都是先付款,后拿卡……”小木喜不自胜了。

    说着走着,到了三楼的技侦比对地方,十数台电脑“嗡嗡”声响,一屋子热气扑面,空调开着也挡不住这么多台电脑,这么多人在里面,放在屏幕上的两张对比图,一个蒙面,一个没蒙面,没蒙面的图像是依照刚刚从银行传过来交易记录时间,比对时间提取的图像……

    对上了,即便是肉眼,也能观察到相似点极多,一位技侦人员介绍道:“我们做过技术处理,身高、体型吻合……近距离画面拍摄到了他的手,大家看,中指这儿有个创可贴……大图的对比,虽然衣服没有任何标识,不过款式相同,关键是这儿,鞋,特步运动鞋……两个取款时间相差一小时零二十六分,取款地点相差七点九公里,这个取款地就在距农科院不远的工行分理处……基本可以确认是同一个人……”

    几个细节的比对,把困扰监控排查一个多月的问题解决了,那张留着小胡子的面貌清晰地展现在众人眼前了,又是一个嫌疑人。

    “神了,分毫不差啊……我可第一回碰见这种人,能把犯罪过程猜得这么准确……”续兵队长拿着第一张打印的成像,小声和卢副局长说了句。卢副局长也是喜色外露,安排着发排查通报,这些人的查找恐怕得通过派出所的基层警力了,不料这句话好像刺痛了谁,有个声音说:“续队长,这是昨天晚上那位知情人说的……就那个傻乎乎的黑个子?”

    是省厅督导,续队长点点头,没多说,相比于眼前这个上级的人,倒是更喜欢帅朗那个小混混一点儿。

    这位督导蹙蹙眉,旋即脸色舒展了,笑道:“很简单嘛,就是得到取款消息之后,分批取了款,然后从组织者手里购到存在赃款的银行卡,二次取款……这样的话,取款一结束,就是整个罪案的实施完成,避免了更多的麻烦,比如把这十几位取款者重新聚集起来,比如可能遇到我们警方排查巡逻,全部避过去了。这一点更能说明我们针对的是一位反侦查意识很强的罪犯……他选择的这个途径是最快的一种……”

    说者侃侃而谈,听者唯唯喏喏,人群后面听着的小木低头朝方卉婷做了个鬼脸,这话很耳熟,从专业角度而言无懈可击,只不过发生在事后就没什么语惊四座的了,毕竟前一日大家都听过了,而且比他的分析精彩得多。事实确实很简单,不过是发现之后,大家都觉得简单而已。

    方卉婷悄悄退了出来,对于纠结这么长时间的案子也可以松一口气了,有了肖像的排查就不用她和小木一家一家挨着问一个不确定的绰号来源了,一夜未眠,现在最想做的是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办公室不行,肯定是电话响个不停……想了想,直接下了楼,干脆坐到了车上,惬意地靠着座位,不经意间看到车窗前还放了个甜瓜,就剩一个了,其他几个被小木和外勤们分了。方卉婷忽地又想起了在河渚村,贼头贼脑偷瓜回来,一脸窃喜给自己瓜的帅朗,那样子甭提多乐呵了。

    又想起那个不愿想的人了,其实刚刚也没想着揍他的,只不过见盛小珊的时候有点来气,恰恰归队时又看到这货躲在墙根偷笑,说话又难听,忍不住就出手了,要是当时……方卉婷臆想着,要是当时他再说上几句姐是红花,他当绿叶的酸话,没准儿就放过他了……

    打个电话?方卉婷摸出了手机,翻查着帅朗的号码,每每翻查到号码,她就踌躇,很多次,为了保持淑女的矜持,都不愿意先打电话邀约,尽管有时候也想……这一次,算了,就当姐安慰安慰他了……方卉婷笑着,拨通了电话,通了,而且有人接,半天谁也没有先说话,方卉婷这次主动了,忍着笑问:“还疼吗?”

    “别卖好啊,告诉你,我报警了。”电话里帅朗发出气咻咻的声音。

    “是吗?告诉我报哪儿了,我查查,是不是有人报案说被女人当街打了……”方卉婷调戏道。电话里没音了,果真是无处诉苦。半晌没音,方卉婷换了个平和的语气说:“对不起啊,我突然觉得不该打你,很没风度。”

    “对不起就完了?”帅朗道。

    “你还想怎么着?能让本姑娘说句对不起,已经给你很大的面子了啊。”方卉婷笑道。

    稍倾,对方似乎真不介意了,不过却传来了一句话:“我不想怎么样,这样吧,下次碰见,再让我摸一次,不跟你计较了……哈哈哈……”

    对着手机呸了口,腾地挂了手机,方卉婷一气之下差点儿把自己的手机扔了,本来心情颇好,又被刺激得坐卧不安了,气咻咻地想了良久,才发现一个严重的事实:这货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其实自己根本不用顾及他的感受。一顾及,反而是找上门让人调戏了。

    于是,刚有了点儿好感又没了,方卉婷气哼哼地摁着手机键,发了个很没威胁力的短信:“你等着,姑奶奶跟你没完……”

    景区的景色其实千篇一律,川流不息的大巴车来来往往,每每一停之下,挤挤攘攘的人群涌动着。炎热的天气里,当地导游也是短袖薄裙“人”字拖的清凉打扮。都冲着观景来了,因人而名的景总没有天然而成的景色那么有看头,还是在五龙观景点看黄河的居多,每年雨季站在十几米高的观景台上,脚踩着隆隆的涛声,眼看着滚滚浊流,会感受到“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浩荡气势。

    只不过炎热的天气、熙攘的人群、轰轰的马达、导游小姐的脆声,还有小贩不时的叫卖,在这样的环境里,恐怕观景的心情会破坏掉一大半。

    古清治站在观景台上已经半个多小时了,甚至于连他也诧异数年未至的黄河景区能够如此热闹,上午九点开始就像赶集一样,时聚时散的人群较之市区那个繁华商业区都不逊色。

    远远地看到了寇仲和黄晓的身形,一个干瘦,一个肥硕,俩人几乎是挤到观景台前的,到了,扶着铁链栏边,黄晓大口大口地灌着冰镇饮料,寇仲却是拭着满头大汗,绸衫丝裤,戴了顶草帽的古清治笑着摇了摇头,干脆摆摆手示意着走。黄晓巴不得回车里吹空调,应了声,先自朝停车场奔去了,寇仲却是不忘师爸关心的事,边下着台阶边说:“看来传言不虚,他们昨个还真干了一场,这摊子嘛,还在帅朗这帮人手里,今儿市场摊位上大部分都是百事、美年达,这个产品的代理是正浓……这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还弄不清楚,好像听说昨天把飞鹏直销的十几个直销点全拔了,我认识的几个配货商对这群人也有所耳闻。呵呵,说起来小帅还真够种,谁不给他们供货,他们就在谁的批发区域里捣蛋,这小子再往下发展,就快成黑社会了啊……”

    “呵呵……他应该姓灰,不姓黑。对了,山雄那边有什么消息,人出来了吗?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对方是个大公司,整他这小痞子很容易啊……”古清治关切地问了句。

    “好像昨天晚上就出来了,山雄通过刘经理的关系认识了这儿的白所长,不过昨天晚上出来,又被市局的警察带走了……也不知道是有事带走了,还是没事保走了,这就整不清楚了……”寇仲道,支离破碎的消息,有时候只能凭判断了。

    “那肯定就是其他事喽,不管什么事,这里的事肯定有借口躲过去了,既然市场还在他们手里,那说明就没事;如果这一次也没事,对方这个大公司暂时拿他们没治了……最起码短期应该如此,帅朗在轻重上把握得很好,不贪,见机溜得快,呵呵,比你强不少啊,你当年入行时,望风都能被人揪住……”古清治笑了笑,或许已经判断到帅朗胜出一筹,不会担心了,捎带着开了寇仲个玩笑,寇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听得出话里师爸对这个人还是欣赏有加,小心翼翼地劝了句:“师爸,我怎么觉得这小伙和咱们不太是一路呀?”

    “为什么?”古清治问道。

    “身上的事本来就多,又和警察走得很近。我记得入门时候您教我们,咱们是江相派,所谓江相,江湖之相(宰相),上不入公门、下不沾绿林,是个独立的存在,我怕他和咱们坐不到一桌上……”

    “哎,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还有什么资格自称江湖之相……不过你刚才说的一点很符合他,上不入公门、下不沾绿林,这是为了保证当年江相的神秘性,教我们独善其身,放在今天呢,也可以这样理解,不黑不白,这就是我说他姓灰的意思……”

    古清治几分落寂、几分玩味地解释了一句,很少提及江相这个名字,是因为这个故事早在若干年前就成了传说,而传说中的人早已死于非命。

    车来了,黄晓停在路边摁着喇叭,俩人一前一后到了车前,寇仲给师爸扶着车窗进门,坐下来起步时,又有点不确定地问道:“师爸,他以前是个穷小子,都不爱搭理咱们,现在眼看着要发点儿小财了,弄不好更不搭理咱们了……”

    “你又错了……”古清治笑道,“如果一直混迹在底层,会被压抑得缩手缩脚,最后畏首畏尾,终究是一无是处。古人讲何世无英才、遗之在草泽就是这个意思,生活压力把天才变成庸才蠢材,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我本来想挑起他的欲望,不过看来我白费心了,他有自己的欲望,挣点儿钱是好事,越挣欲望越大,欲壑越难填,我想很快有一天,他会把我当他身边的资源使用的……呵呵,警察他都敢用,何况我们……”

    古清治看看黄晓,根本没在听,回头扫了一眼寇仲,也是有点茫然,这两娃是他块心病,没上过什么学,单纯接受的都是骗子教育,从看相算命到因人设局都会,不过仅限于言听计从,很少有什么主见,于是古清治把话题往简单处放了放,问道:“你们觉得帅朗接下来会怎么办?黄晓,你说呢?”

    “嗯……守着摊发财呗。”黄晓脱口而出。

    “要是人家不依不饶呢?我是说被坑的那家公司……如果发展到愈演愈烈,最后输的肯定是势薄的一方。”古清治分析道。

    “那……我想不出来。”黄晓道。

    “寇仲,你也做几年生意了,你说呢?”

    “价格体系飞鹏饮业不敢动,我觉着他们输就输在一直就想顾大局上,而且这片市场是飞鹏的直配,真要横下心来,其实有更简单的办法,化整为零,让批发商或者培养小批发商向这片倾销货源,只要稳住代理面上的格局,下面任凭他们乱,以帅朗他们的资金和能力,坚持不了多久,挣不了钱,他自然就会退场……”寇仲白活着生意经。

    “嗯,好办法……不过你是站在强势一方,所谓事不关己,关己则乱,真在那个位置上,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下这么大决心。反过来讲,如果你站在帅朗的角度,对方下了决心要赶走你,就遇到你说的情况……你怎么做?”古清治问。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太悬殊,真想守着这个摇钱树发财没那么容易,掀摊赶人的法子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不是长久之计……当务之急,能捞多少捞多少。”寇仲给了个不乐观的估计。

    “呵呵……要是那样,就落了下乘了。”古清治摇摇头,又说了一句寇仲不太明白的话,似乎另有所指,似乎在委婉地指出他的办法好像还不算个好办法。寇仲诧异道:“那您说,他会怎么样?”

    “我也想不出来,这就是我对他好奇的地方,因为看不透,所以才格外好奇。在他身上出乎意料的事太多,比如我们想他会输,结果他一次一次胜出一筹;比如我们想他迟早会退场,说不定他还就坐住庄了……”古清治道,还是忍不住好奇。

    “那……要是他真被赶了,我们帮不帮……我想过了,帮他也容易,差不多个像样的品牌,砸两百万,用不了一年就做起来了,最起码跻身二、三流的代理商没问题,现在饮料市场也是个混战市场,不过总的说来还是投入决定产出的……”

    寇仲侃侃谈着,声音很平和,不过在师爸回头一眼扫过之后,顿住了,本来以为会遂着师爸的心意,不料古清治扭回头,坐正了,迸出来两个很没有感情的字眼:“不帮!”

    一面是极度欣赏,一面是吝于援手,寇仲仍然是揣摩不透师爸真正的心思究竟何在。车上了景区路,视野开阔了,车加速了,古清治放眼四顾,公路之外,若隐若现的矮丘间浊流滚滚,不知它来自何方,亦不知它将去向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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