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风沙掩埋的归路-荒漠遇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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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骆驼驮着我们一行人到达镇西城,太阳离西山巅不足一长马鞭高了。走进汉城东门,满街人家屋顶上青烟袅袅,一片狗吠、娃娃吵闹声,心里就有种久违的亲切感。一声“买羊头口来——”的吆喝越过各种吵闹声,传进我的耳朵里。吆喝声如歌般嘹亮、圆润,像出自一个青年女子的嗓子,牵动了我的心。我仿佛闻到了一股诱人的煮羊头羊蹄的香味儿,忍不住咽了几口快溢出嘴巴的涎水。

    女子的吆喝声传来三十一回的时候,我们驼队已经拐进我家那条巷道里。妈妈早就等候在院子门口。骆驼卧下,我的双脚刚着地,妈妈和姐姐们就扑过来,抱住我一顿痛哭。我陪着她们落泪,仿佛长这么大头一回感到亲情和家的温暖,心里想今生今世再也不离开家、离开家中亲人半步了。

    又接连传来几声卖羊头的吆喝声。我挣脱妈妈的怀抱,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泪水,说我想吃羊头。三个姐姐要去给我买羊头,我说我自己去买,你们不知道我喜欢吃啥样的羊头。说罢,就循声朝卖羊头的方向奔去。

    沿一条巷道跑到北街上,望见一个头巾蒙住头脸、身穿白底蓝花布褂子的女子,推着独轮木车在卖羊头。我走近羊头车,女子先是瞪大了露在头巾外面的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随即眼睛里蒙上一层水光,声音有些发颤地说:刘万顺……尕顺子,你哪天回来的?

    我按捺住狂跳的心说,刚才到家。还没进城东门就听见你的吆喝声,闻到你家的羊头香味儿了,就来买个羊头解解馋。

    出去三年没吃到家乡的羊头了吧?我给你挑大羯羊(肥羊)的头。

    女子摘掉头巾,露出马莲子那张月亮般光洁嫩白好看的脸蛋。天山草原的女人们怕脸蛋被草原上的风吹黑,出门都蒙着头巾。相隔三年,马莲子出落成一个身胚子高挑挺拔,也用头巾蒙住脸蛋讲究好看的大姑娘了。我在家的日子,她是从不顶头巾蒙脸蛋跟男娃子一样疯玩的野丫头。眼睛盯住她那张可人的脸蛋,我似乎忘记了她羊头车上诱人的香味儿。

    马莲子为我挑了三个大羯羊的头,拿细麻绳拴在一起,递给我。我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她噘起小嘴巴生气地说:你三年没吃到家乡的羊头了,这三个羊头是我送给你吃的,你要是给钱,我可要肚子胀了(生气)。

    我说你这样卖羊头,会回家挨骂的。

    她拿起一块熟羊蹄肉塞进我嘴巴里,说:当年你和尕东子经常偷我家的羊头羊蹄子吃,我都没怕赔本挨家里大人的骂,今天不在乎这三个羊头。

    我想辩解,三年前尕东子偷过她家的羊头羊蹄子,我没偷过。可是辩解就会出卖朋友,于是没吱声。没吱声就等于默认了。心里想,我会想办法挣钱还了你家羊头羊蹄子钱的,我已经是十四岁的男子汉了。可是除了拉骆驼,再咋样能挣到钱哩?我要拉骆驼挣钱,就会离开家人了。

    到家第六天,尕东子的大大来我家串门儿,我大大妈妈把他让到屋里炕桌旁盘腿坐下,切了一盘熟牛肉,炒了一盘羊肉酸菜,一盘爆炒羊腰子,一盘素炒洋芋丝,拿出一瓶青稞酒招待他。酒过三巡,他打开话匣子说:现今镇西城乡店家都缺花洋布,我今天是来约你去包头贩花洋布的。花洋布如能贩回来,很快就能出手,换成白花花的银元。

    我大大说,这几年绕到蒙古漠北草原的驼商道被封死了,口里又战乱不断,只能从蒙古沙漠里的驼道去包头。可是沙漠驼道又闹土匪,很少有人敢走。

    经营驼商刚起家的尕东子大大说,我不信我们从蒙古沙漠里去包头偏偏碰上土匪。蒙古沙漠里闹土匪,也是光听人说,你我都没见过,眼见为实。越没人敢铤而走险,贩回来的花洋布才越值钱。夏天的沙漠里能晒死人,我想土匪那号吃嗟来之食的乌合之众,没耐心吃那种苦,不正是我们挣钱的好机会吗?

    我大大还有些犹豫:万一碰上土匪,咋办哩?

    该死的娃娃球把子朝天,活该命里注定过穷日子。要想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就要敢于冒险。我不冒险,一个穷拉骆驼的,哪来的这一链子骆驼?

    两家大人就这样把拉骆驼去包头的事宜定下来了,动身的日子定在五月初九,要把我们两个会武功的尕小伙带上,跟他们拉骆驼走远路历练历练。当初大人们送我们二人去荒漠里学武功的目的,也是为了将来保护驼商队。

    两家大人开始收购天山草原的野枸杞、猞猁皮、雪豹皮和羊绒。四面环山的天山草原水草肥美,自古是野生动物的栖身地。

    五月初八晚上,我和马莲子来到北街城隍庙庙院里,小时候我们经常玩儿的地方。

    马莲子抬头仰望天幕上如一只小船的月牙儿,深深叹了口气:听人说口里战乱不断,你大大这些大人放下安稳日子不过,要带上你们两个嘴上没毛的娃娃去冒险,让人提心吊胆的。

    我今年都十四岁了,尕东子十六了,嘴上都长胡子了,咋是嘴上没毛的娃娃?不冒险就会一辈子受穷,过老婆娃娃热炕头的没出息的日子。我想起了尕东子大大说过的话。

    唉,看来你这阵子人在我跟前,心早就飞到沙漠里和包头去了,拦不住你了。路上可要多留神。马莲子说完这句话,脸转向我。

    我知道这回去包头吉凶难卜,眼睛盯住马莲子那张如月亮般光洁的脸蛋,把她的模样印刻在心里带走。她能为我提心吊胆,说明她心里有我,我壮胆说:这回我能活着回来,就叫我大大妈妈请媒人去你家提亲。你愿意嫁给我吗?

    马莲子点了点头:我早就愿意嫁给你这个贼大鬼了。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这天下半夜落了一场小雨,天亮城内外的草木如刚洗浴过般的鲜绿,太阳也格外光鲜地从东山巅升起。

    镇西城是驼商队东来西往的中途大站,许多大户人家靠拉骆驼跑生意发的家,驼户们都喜欢骑善走沙漠荒山、个头矮、力气却大、走路敏捷的蒙古马牵驼队跑远路。早饭后,尕东子大大和我大大,带我们二人各骑一匹蒙古马,牵着两家的两链子骆驼(一链子是十三峰骆驼)上路了。两家的亲戚和城里的驼户们把我们一行人送出汉城北门,几峰常年跋涉的成年骆驼流着眼泪发出揪心的哀鸣,驻足不肯往前走。尕东子的大大掉转马头,狠抽了它们几驼鞭,它们才肯慢腾腾地往前走,边走还边鸣叫不停。

    我心里有些发毛:上回两家大人送我们二人去荒漠里学武功,出了汉城东门,几峰成年骆驼只鸣叫了几声,可这回它们为何这样鸣叫?咬咬牙再一想,出了城门我们就是过河卒了,过河卒只能拼命往前拱,担心没有用。

    听大人们说,从前甘肃马鬃山和明水一带有股名为黑喇嘛的土匪,清末被清兵剿灭后,其阴魂不散,那一带还有他的残部出没。我们两家的驼队出了汗城北门,往北走,经过西海子东畔抵达北山,从北山山沟走进三塘湖盆地,向东拐,沿岔哈泉、淖毛湖、阿塔斯山、哈唐布拉格这些有泉水的地方走,尽量绕开马鬃山和明水,进入蒙古大沙漠。

    四面环山的天山草原北山,是东天山的一条支脉,走出北山山沟往东拐,一路全是黑色沙砾戈壁荒山,随着驼队的缓慢前行,单调有节奏的驼铃声,为空旷、苍凉、死亡般寂静的戈壁荒山里带来一丝生息……

    驼背上驮着小麦面粉、牛羊肉干、小铁锅、茶壶和驼马吃的豌豆瓣料,走到有水源的地方就加火堆支锅烧水煮饭吃。天山草原的冬季漫长达半年之久,积雪厚,十分寒冷,有能冻死狼之说。每到冬季来临,生活富裕的人家都宰杀牛羊多吃肉抵御寒冷,部分牛羊肉冻储起来,部分牛羊肉拿刀子割成长条儿,撒上盐末,挂在屋里房梁上,家里用松木干柴火堆烤火取暖,木柴的烟熏牛羊肉。这样熏出来的牛羊肉干,不招惹苍蝇虫子,带在路途上不怕变味儿,又很好吃。

    路途休息的第一站是在三塘湖盆地东南一个名叫高泉的地方。一道两人余高、近百步长的沙丘上,有一眼如大铁锅里的水烧沸滚般涌动的清泉,故得此名。驼队在高泉一侧停下,加火支锅烧水,大小四人吃了些干粮和牛羊肉干,在沙地上铺开羊毛毡,头往里脚朝外躺在毛毡上休息。我大大告诉我们二人说,驼商队为防备野兽和土匪袭击,路途中都这样睡觉。

    深夜被驼鸣和马的嘶叫惊醒,二十六峰骆驼和四匹马已经站成了一个圆圈儿,它们的头一律朝外,把我们四个人围中间。远处传来狼嗥声,很快骆驼和马群的外围有了如鬼火般的亮点。我和尕东子手疾眼快地举枪连开两枪,狼群发出一阵嗥叫,向远处逃窜。

    我大大叮咛我们两个青年人,进了沙漠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开枪,开枪会招来劫匪。

    第四天中午,驼队从一个名叫唐布拉格的地方往南走,进入蒙古沙漠,一些成年骆驼又发出一阵哀鸣。眺望浩瀚无际、死亡般沉寂、危机四伏的沙漠,我心里又有些发毛。

    白天沙漠里酷热如火炉烤,夜晚暑气有所收敛,进入沙漠后,大都夜晚赶路。夜晚赶路也能防备匪患。躲躲藏藏走了半月余,走出蒙古沙漠,进入蒙古的阴山,从阴山往南走到达包头。听两家大人说这条捷道,比走蒙古漠北草原的驼道省一半路程。

    内地战乱不断,包头城内也动荡不安,我们两家驼队驮去的药材和皮毛货很快出手,换成花洋布,就匆忙偷偷往回返,为保险起见还走原路。骆驼是很有灵性的东西,为防备驼队掉队,每链子驼队的最后一峰骆驼的脖子上挂着铜铃。动身离开包头的那天深夜,我们摘掉最后一峰骆驼脖子上的驼铃,它们就悄悄不发出一点儿声响,驼掌轻轻地踩着地面前行。

    战乱中的包头,深夜显得出奇地安静,驼队不声不响地走出包头城,直奔城北的阴山。进了阴山,四个人都紧张得汗湿透了衣裳,才顾上歇口气,喝水吃干粮。

    从阴山往西走进沙漠,天刮起了大东风,沙面上的细沙子被大风刮得如水般流动,发出奇怪的嗡嗡声。驼队如在土黄色的水浪中缓缓前行,天地一片昏暗,能见度不足十步,沙尘呛得人喘不过气。两家大人说这样的大风天赶路更安全,不能停下休息,只能到深夜人困极了才能打一阵子盹。

    这样走了两天三夜,第三天夜里大家趴在沙地上打了一阵子盹,被驼鸣声惊醒来。风停沙住,太阳从沙海东边升起,鸡蛋黄子似的太阳把沙漠染成了金黄色,远近全是大小均匀波浪起伏的小沙棱子,看上去如西海子里涌动的金色波浪。马和骆驼身上都落了一层金色的细沙,稍一动弹,细沙刷刷往下掉。

    茫茫沙海里看不到一寸草木和绿意,望着荒凉的沙海,耳旁伴随着单调的驼铃声,我心里有种悲壮感。

    尕东子望着沙海问,我们这阵子走到哪里了?他大大说:我们一直是顺东风走的,走了三天三夜,可能进入了巴丹吉林沙漠。

    我们光顾顺风方向走了,不知道这三天三夜风向改变过没有?如果变成东北风,这阵子我们已走到巴丹吉林沙漠的西南边缘,再往前走就离甘肃明水近了,碰上黑喇嘛的人就麻达了。我大大说。

    这阵子有初升的太阳当指南针,我们赶紧往北走吧,能走到巴丹吉林沙漠北缘的哈唐布拉格至阿塔斯山的那条道上,就保险些了。尕东子大大说。

    驼队立马掉转头,向西方向走去。

    我大大说,这阵子能有点西风把沙子刮起埋住我们的脚印就好了。

    我说过,该死的娃娃球把子朝天,我们没有呼风唤雨的能耐,大风把我们刮到这里,也许是天意,但愿能有沙子埋住我们的脚印。尕东子大大说完这句话,从骆驼背上拿下来一条羊毛毡,绑在最后头一峰骆驼的尾巴上,毛毡能抹掉我们留在沙地上的脚印;沙地上却留下了毛毡抹过的印子。

    不大一阵子,果然来了细微的西风,把细沙刮得慢慢埋住了沙面上毛毡留下的印子。西风里还有点儿凉意。

    我大大说这阵西风来得如此及时,夏日的西风里还有一丝凉意,还有前三天那场大东风,简直是天助我们一行人。言罢,跳下马,面向西天跪倒连磕三个响头。

    我们三个人也都跳下马背,面向西天跪倒磕了三个响头,沙地上留下四个人头大的深窝窝。

    太阳不高了,沙漠里暑气未减。驼队走过波浪起伏的沙海,前方出现大小不等的高沙梁子,估计离巴丹吉林沙漠的北缘不远了。停下来休息,从驼背上拿下来干粮和两牛皮袋子水,已经渴极的我和尕东子喝水吃干粮,两个大人从驼背上拿下来豌豆瓣料袋,用牛皮袋子里的水将豆瓣料淋湿,分别装在二十个小羊皮袋子里,套在每个骆驼和马的头上。骆驼和马儿香甜地吃豆瓣料,他们才走过来喝水吃干粮。这三天三夜没遇到水源,骆驼和马儿都没饮过水,人和牲口共饮剩下的两牛皮袋子里的水。两个大人叫我们二人省着点喝水。

    快到巴丹吉林沙漠北缘了,骆驼和马儿加快了步子,喝了些水吃了干粮的我们也有了精神。

    又往北爬过几十道沙梁子,能望到沙漠北缘的荒山了,空气里有了潮湿和草腥味儿。我大大爬上一道高沙梁子顶,望见一里多远一条自东北而西南的宽沙沟里,有一大片绿荫。有那么一大片绿荫,说不定有水源,大家高兴得加快了步子。

    离绿荫沙沟半里远了,驼队停下,我大大摘了最后头一峰骆驼脖子上的铜铃,说为预防啥不测,摘掉驼铃悄悄接近那条绿荫沙沟。摘了驼铃的骆驼和马儿悄无声息地前行。

    驼队又登上一道小沙梁子,一条长满梧桐树和沙枣树的沙沟展现在大家面前。骆驼们突然掉转头,要朝后跑。两个大人预感到啥不妙,牵着驼马的缰绳掉头朝沙梁子下跑时,树林里冲出一群骑马的土匪,挥舞长马刀追过来。

    骆驼群惊吓得挣脱缰绳胡乱窜,尕东子大大骑马去追赶骆驼,从马背上栽下来。我跳下马背去扶他,土匪们已经冲到了我们跟前,挥舞长马刀朝我砍来。我想开枪阻击土匪,来不及了,抡起长枪拼命抵挡土匪们朝我砍来的马刀。看见两个大人被土匪们砍倒在沙地上。

    尕东子也抡起长枪一连打掉朝他砍过去的几把马刀,朝我这里喊:尕顺子,狼娃子太多了,南边那个高沙梁子能隐身。

    我领会他的意思,抡起长枪一连打掉几个土匪的马刀,和他冲出重围,骑马奔到几十步远的高沙梁子脚下,一头扎进沙堆里,震动了高沙梁子,哗——地一股细沙流倾泻下来,把我们二人埋得更深。

    我紧闭双眼被埋在沙堆里好大一阵子,喘不过气来快憋死了,但不敢动弹,怕土匪们没离开。被尕东子双手从沙堆里刨出来,喘了几口气,才恢复活着的感觉。二人又双手拼命刨沙堆。我骑的蒙古马跑出来了,走到刚才和土匪们拼杀过的地方,两个大人身上被土匪砍了几刀,鲜血染红了两片沙地,三匹蒙古马和驮着货物的两链子骆驼不知去向。从留在沙地上的马蹄印和骆驼掌印判断,被土匪们吆赶着朝南方向走了。

    我们抱住两个大人的头一顿呼天抢地地痛哭,用双手就地刨挖了个沙坑,掩埋了两位大人的尸体,沙漠上空又被黑暗笼罩。

    一场血腥拼杀后的沙漠里静得出奇。我们二人壮胆牵马翻过那道沙梁子,悄悄走进树林里,找到碗口大的一个泉眼,人和马都喝足了水。尕东子喝进肚子里的水全变成了眼泪,泣不成声地说,头里我们咋光顾了自己逃命,没想办法救两个大大的命呀……

    我说我们被那么多的土匪围住了,我看见两个大大被土匪们砍倒了,才逃命跟你钻沙堆的。刚才我们不想办法逃命,四个人都被土匪杀了,连回家报信的人都没有。

    尕东子又说,可我们是练过武功的人啊,练过武功的人连自己的亲人都没救下,还不如一头撞死算球了。

    听此言我也十分愧疚,说土匪里有人刀功耍得好,我们难以抵挡,你叫我逃命钻沙堆,我才钻沙堆的。

    尕东子说,这阵子屁话说得再多,都救不活两个大大了,我们赶紧乘天黑想办法把那两链子骆驼和花洋布夺回来。这回去包头贩花洋布,我家卖光了家里的牲口,还向亲戚家借了债。那一链子骆驼和花洋布叫土匪抢去了,回去一家人咋活命呀?

    我说,行,今夜天上有月亮,我们跟着土匪们留下的脚印去找土匪,夜深后土匪们肯定在啥地方睡觉,乘他们睡觉做好梦的时候,凭我们的武功悄悄冲进土匪窝子里一顿猛打猛杀,夺回我们两家的两链子骆驼和花洋布。土匪们抢去我们两家那么多骆驼和花洋布,这阵子肯定高兴得喝醉酒在睡大觉。

    尕东子从怀里掏出两块大饼,递给我一块,两个人肚子饿了,边嚼大饼边跟着土匪们的脚印往南走。走了百十步,沙地上看不见脚印子了,蹲下身借助惨淡的月光,能辨认出自然的沙面与人用东西抹过的沙地有些不同。

    尕东子说,这帮土匪可能是黑喇嘛的残渣余孽,怕人知道他们的行踪,不管走到哪里,马尾巴上都拖着一块牛皮,边走边抹掉沙地上的脚印。

    我边走眼睛边瞅着沙地上牛皮抹过的印子说:这阵子可千万别来风,风沙埋掉沙地上的印子就麻达了。往前走了一段路,来风了,参照天上的月亮判断,是西南风。

    尕东子宽慰我:风沙埋掉沙地上的印子不要紧,从刚才这段路判断,土匪们可能往南走了,我们也往南走,如果赶白天找到那帮土匪,我们躲在沙沟里,等天黑了偷偷冲进土匪窝子里一顿猛打狠杀,夺回我们两家的骆驼和花洋布。

    我们迎着西南风走到半夜,半边月亮挂到中天时分,蒙古马突然站住不往前走了。马也是最有灵性通人性的东西,它不往前走了,说明前头有情况。

    尕东子说,好像有股木柴烟味儿。

    我丢下蒙古马,迎着木柴味儿往前走了一里远,一条沙沟横在眼前,仔细瞅,沙沟里长着芨芨草,有堆火被西南风吹得忽明忽暗。我们二人脚踩着细软的沙地慢慢走下沙沟,大概能看见沙沟里有十几个黑影,像卧在草地上的骆驼。

    我对尕东子耳语:只有十五六个黑影,不像我们两家的二十六峰骆驼和三匹马,再往南找吧?

    尕东子对我耳语:再往南能不能找到我们两家的两链子骆驼,没有一点儿把握,我看沙沟里骆驼土匪都不多,我们豁出去冲过去一顿狠打猛杀,抢了那些骆驼,也能弥补些我们两家的损失。

    我们二人轻手轻脚走得离沙沟里黑影五六十步了,卧在草地上的骆驼惊叫着站起来,随即草丛里有了十来个人影。我们两个会武功的人不怕那十几个人影,冲上前去,一顿狠打,几个黑影被我们打趴在地,有三个黑影我们打不过,拔腿就跑。可三个黑影穷追不舍,追我们的速度也像飞毛腿。我们二人看准就近一个高沙梁子,一头扎进去,可我的双腿露在外面,一个黑影追过来,双手抓住我的双腿,把我拖出沙堆。我觉得黑影的手劲很大,难打过他,抓起一把细沙子砸在他脸上,他双手蒙住了脸。我又抓起一把细沙子,砸在追到我跟前的第二个黑影的脸上,去救跟另一个黑影撕打在一起的尕东子。

    两个人对付一个黑影,很快将其打趴在地,拔腿就跑。一口气跑了里把远,掉头看了几回,后头没人追来,才敢停下。

    天亮,在不远处一条沙沟里找到饿极了,正在啃红柳皮的蒙古马。

    我说,夜里那三个黑影的武功套路,手脚上的功夫,挺像我们一个师傅教出来的。罗师傅长年蹲在那片梧桐林里,有吃不完的牛羊肉干和牛羊肉,供养他的人肯定多,肯定认识土匪窝子里人。我们与其这样没有目标地寻找那两链子骆驼,还不如去找我们练过武功的那片梧桐林子,找到罗师傅,能请他帮我们找到我们两家的两链子骆驼就好了。这回去包头,我家也是卖了家里牲口凑钱出来赌一把的。

    这个办法可以试试,土匪还不了我们两家的花洋布,能还我们两链子骆驼也行。可是不知道沙漠里有多少梧桐林子,我们练过武功的梧桐林子在哪里?尕东子说。

    不管沙漠里有多少梧桐林子,只要能想办法找到我们两家的两链子骆驼,我们两个练过武功的人才有脸回家见人。我说。

    罗师傅一个人咋隐居在沙漠深处那片梧桐窝子里?你大大和我大大是咋认识他的?

    两个大大都没了,找见罗师傅就知道他们是咋认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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