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风沙掩埋的归路-荒漠练奇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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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动身这天,天格外晴朗,我们两个贼大鬼又撑了一肚子熟羊肉,换了一身粗布衣裳,准备爬上驼背的时候,马莲子身穿过年才舍得穿的蓝花洋布褂子蹭到我身后,声音低得像蚊子,叮咛我:尕顺子,到了学武功的那儿可别再惹祸胡跑了,好好练功,学会了武功就不怕大驴球欺负我们了。

    我转过身朝她点了点头。

    两家大人手里拿着两块黑布条走过来说,怕我们两个贼大鬼知道回家的路,到了练功的地方想家往回跑,要把我们的眼睛蒙住赶路。

    我心里觉得好笑,我们二人早早就不想回家守规矩了,到了练功的地方咋会想家往回跑哩?就乖乖让大人们拿布条蒙上眼睛,被大人们扶上驼背,在悦耳的驼铃声中踏上了学武功的路程。

    这是两家大人精心预谋安排好的,一路上每天走的天黑透了,停下休息,才摘掉蒙在我们二人眼睛上的布条儿,白天吃干粮喝水的时候都不准取掉蒙在我们眼睛上的布条儿。我们问送我们去哪里学武功?咋问大人们都不告诉我们,说到了地方你们就知道了。到夜晚,我们从天幕上北斗星的位置判断,一直在往东走。

    这样走走停停走了四天半,才走进荒漠深处一片梧桐树林里停下。梧桐林里有一眼拳头大的清泉,隐藏着一间可容二十余人如活人坟墓般的地窝子。大人们从驼背上抬下来两麻袋小麦面粉,两麻袋牛羊肉干,抬进地窝子里。地窝子里一条可睡十多人的长炕上,盘腿坐着一位须发灰白干瘦的老汉,见我们一行人走进来,老汉连头都未抬一下,聚精会神旁若无人地在解一个羊头大的生牛皮疙瘩。

    大人们放下面粉和牛羊肉干麻袋,跟那位老汉打了声招呼,对我们二人说,这位老人是你们的师傅,尊姓罗,你们称呼他罗师傅。

    我们二人扑通一声跪在沙地上,向老汉磕了三个响头。来之前大人们教给我们的一番客套话,我们都憋了一阵子没说出来。老汉仍然没理睬我们,埋头解他的牛皮疙瘩。

    我大大向老汉打了声招呼,对我们二人说,他们往后会常来看望我们二人,便走出地窝子,跨上驼背离去。尽管我们二人学武功的愿望很迫切,在家的时候不愿回家,想到遇上这么个对人冷如僵尸的师傅,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里还是有几分留恋,一直望着他们几个人的背影消失在荒漠的尽头。

    我们二人再走进地窝子,罗老汉仿佛活过来了,放下牛皮疙瘩站起身,先在我们二人的每条腿上绑了一个沙袋子,沙袋子是牛皮缝制的,一个有五十斤重,用粗牛皮绳绑在我们的腿上。尔后也扔给我们一人一个羊头大的牛皮疙瘩,说:你们赶紧把这三十个牛皮疙瘩解开,啥时候能解开,我啥时候就教你们学武功。

    我抬头看见长炕上堆着两堆牛皮疙瘩。拿起牛皮疙瘩仔细端详,见是有人将生牛皮放在水里泡软,拿刀子割成面条子粗细的条儿,挽成一个接一个的小疙瘩,再将小疙瘩挽成羊头大的大疙瘩,晾晒干后硬得像石头。

    学武功心切的我们,一人拿起一个牛皮疙瘩,就往开里解。先是如狗吃刺猬无从下口,后来解了半天,急得满头热汗淋淋,几个手指头磨破了,一个牛皮疙瘩还丝纹未动。忘了饥渴拼命地解,天黑透了,累得饥饿难忍了,罗老汉放下手中的牛皮疙瘩,点亮一盏酥油灯,手指着案板和一口大铁锅说:你们肚子饿了,自个儿去案板上拿大饼吃,渴了,自个儿去拿碗舀水喝,锅里有水,嘴馋了,自个儿去拿牛肉干羊肉干解馋,房梁上有牛肉干羊肉干。你们是来让我教武功的,不是来让我伺候你们的。

    罗老汉的两条腿上也绑着两个上百斤的牛皮沙袋子,他很轻松地拖着沙袋子走到土块砌成的锅灶跟前,拿起一只大铁碗舀开水,从案板上拿起一块大饼大嚼大咽,嘴巴里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像在故意引逗已经渴极饿极累极的我们两个娃娃。吃罢大饼,他又从房梁上摘下来一块干牛肉条儿,不紧不慢嚼起来。他看上去年过七旬的年纪,仍然满口牙齿。

    我们两个十几岁的娃娃,每人腿上绑着牛皮沙袋子,很吃力地挪到十来步外的锅灶和案板跟前,已筋疲力尽。填了一肚子大饼和水,又乏又困,看见罗老汉已在长炕上躺下,又很吃力地一步一步挪到长炕跟前,腿上绑着沙袋子上不去炕,尕东子先把我弄上炕,尔后两个人先把他的左腿弄上炕,再往炕上搬他的右腿。赶两个人都爬上炕,累得汗湿了衣裳。

    炕上铺了一层细纱子,沙子上铺着羊毛毡。我们汗津津的身子在毛毡上躺下,罗老汉起身扔给我们一人一条臭烘烘的羊皮褥子,说:初夏时节的沙漠里夜晚还有凉意,出了汗的人会着凉得病,练武功的人可要管好自个儿的身体。

    听他的口音,有些像甘肃武威人。

    第二天天亮,我们二人的手指头都肿得一使劲就疼。正在聚精会神解牛皮疙瘩的罗老汉说:手上有点伤就怕疼,还能练武功吗?有苦心狠心耐心才能学到武功。

    我们二人咬咬牙忍住疼,又开始解牛皮疙瘩,手指头又磨破流血了,鲜血很快染红了牛皮疙瘩。手解不开牛皮疙瘩,就用牙齿啃咬。牙齿啃出了血,牛皮疙瘩被啃湿了,还是原样子,气得我用拳头狠砸了它几下,手砸疼了,它也来火了,滚到炕下。我又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它拾起来。

    梧桐林子里遍地是残枝干柴,罗老汉每天都双腿拖着牛皮沙袋子走出地窝子拾一捆干柴,背回来加火烧水烙大饼。

    罗老汉不在的时候,尕东子说,我们偷偷用水把牛皮疙瘩泡软,不就好解了吗?牛皮疙瘩再硬,水能泡软。

    这是个好主意,我们一人一天能泡软一个牛皮疙瘩,个把月就能解开三十个牛皮疙瘩,开始学武功了。

    我们掏出各自的小牛牛,将牛皮疙瘩淋湿,掀开毛毡,把湿牛皮疙瘩埋进沙子里,盖上毛毡,毛毡能防潮湿。

    罗老汉像把眼睛留在地窝子里似的,身背干柴捆走进地窝子里,放下柴捆,双腿拖着牛皮沙袋子爬上长炕,掀起毛毡,从沙堆里扒拉出湿牛皮疙瘩,说:学艺可不能偷懒,每个来我这里学武功的人都要过解牛皮疙瘩这一关,过不了这一关就别想学武功。偷奸取巧就罚一人多解两个牛皮疙瘩,这是规矩。

    言毕,又往我们的牛皮疙瘩堆上填了两个牛皮疙瘩。

    我们二人的手指头肿得像水萝卜,手背肿的似刀把子。罗老汉从大锅里舀了半盆温水,抓了两大把盐丢进水盆里,拿木柴搅了几下,说声:你们的爪子给我伸出来。我们二人乖乖伸出爪子,他一手抓住一只,摁在水盆里的一刹那,手指头疼得钻心。尕东子的眼泪都疼出来了。

    罗老汉拿水桶出去拎水,已经疼得满头脸是汗珠子的尕东子,咬牙切齿地说:这个罗老汉心真狠,这哪像在教我们学武功,简直是在给我们上刑罚。心狠的人会断子绝孙,他姓骡,骡子是马和毛驴交配所生,没有后代。

    上过几天私塾的我纠正道:这个罗老汉是姓罗的罗,不是驴马骡的骡。罗老汉拎水桶走进来,我们急忙打住话。

    可是盐水泡过的手指手背,很快消肿了。我们二人又拼命解牛皮疙瘩,手指头又磨破流血几回,又用盐水泡了好几回,每次盐水泡手指手背都如同上刑罚,还未能解开一个牛皮疙瘩就没了信心。

    罗老汉去梧桐林子里拾干柴,尕东子说,我怀疑这个罗老汉在日弄我们两个娃娃。我们都来这里十几天了,还连一个牛皮疙瘩都没解开,赶我们解开这三十二个牛皮疙瘩学武功时,都像他那样胡子白了。

    我说他凭啥要日弄我们两个娃娃?

    尕东子说可能是我们两家大人给他的学费少了。你没看见刚来的那天他见了我们两家大人,拉长脸不理不睬的?

    可他每天都能解开一个牛皮疙瘩。

    可能他解的是好解的牛皮疙瘩。

    罗老汉解的牛皮疙瘩离我们三步远,尕东子拖着牛皮沙袋子爬过去拿到手仔细端详,那个牛皮疙瘩也硬得像石头,跟我们手里的牛皮疙瘩没有二样。

    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个兔子都不拉粪的地方吧?我怪想我爷爷奶奶和两个姐姐的。

    我们腿上的牛皮沙袋子,是用水泡软的皮绳绑上的,眼下生牛皮绳干硬如石头,腿上绑着这么重的沙袋子,咋能跑掉?来的时候也没记住回家的路。

    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能想办法偷偷整断绑在腿上的皮绳吗?整掉绑在腿上的沙袋子,逃离这里往西走,总会走到有人烟的地方,再打问去镇西县的路。

    有了月亮的这天夜里,尕东子借助从门缝里钻进来的月光,拿木柴磨皮绳,磨得很用心,可是磨了一夜,皮绳上只被磨了一道浅印,他没了信心。白天我们二人走出地窝子去梧桐林里解手

    找到一个石块,走进地窝子,罗老汉等候在门旁说,跟我学武功用不着石头。从我手中夺过石块。

    地窝子里只有一把刀子,罗老汉每回用完刀子就别在他的腰间,我们再找不到可割断皮绳的东西了。一天夜里趁罗老汉睡着了打呼噜的时候,尕东子慢慢接近罗老汉,伸手去拿罗老汉腰间的刀子。罗老汉的呼噜声没停,一把抓住了尕东子的手说:既然来到这里,想逃跑太对不起你们的大人了,乖乖耐下心来解牛皮疙瘩,学些武功了,回去向你们的大人好有个交代。

    割不断绑在腿上的沙袋子皮绳,就别想逃离这里,我们只好耐下心来继续解牛皮疙瘩,边寻找机会割断双腿上的牛皮沙袋子逃跑。这样苦撑苦熬了一年零九个月,双手十个指头和双腿绑沙袋的牛皮绳处的皮肉上都磨起了一层厚茧,绑在双腿上的两个牛皮沙袋子也不觉得那么沉重了。有一天我偶尔发现一个牛皮疙瘩上有条稍宽的缝子,用手指头狠劲一抠,一根干皮条就松动了,将那根干皮条抠出来,再抠其余皮条就容易点了,花了不到半天的工夫,就解开了那个牛皮疙瘩。我们二人欣喜若狂,有了信心。

    再往后,每人一两天能解开一个牛皮疙瘩,再往后觉得牛皮疙瘩越来越好解了。

    牛皮疙瘩全解开了,罗老汉说:你们解牛皮疙瘩的功夫算是出师了,但解牛皮疙瘩不能停,多少年来我就一直没停。你们还剩下一年工夫了,你们赶紧练飞毛腿和隐身沙堆的功夫。

    言罢,他拿起一根腿粗的木柴棍,噼哩啪啦几下,十根手指头就将木棍掰成碎柴。

    又递给我们一人一根木柴棍,我们的手指头掰木柴棍,也感觉很容易,很快就将一根腿粗的木棍掰成了碎柴。

    扑通一声,两个人感激地齐齐跪在老人面前,异口同声地喊了声:师傅。罗师傅,谢谢您教给了我们这手功夫。我们来这里两年了,还没喊您一声师傅,师傅咋惩罚我们都行。

    哈哈哈……罗师傅发出一串爽朗的笑声,说:我就喜欢你们这种倔劲头,练武功的人没点倔脾气还能学好武功?好,你们每个人已经解开了三十二个牛皮疙瘩,再解开绑在腿上的沙袋子牛皮绳就不难了。你们解开沙袋子的牛皮绳想离开这里,我拦不住了。可是你们二人从腿上绑牛皮沙袋子那天起,就在练飞毛腿的功夫了,已经练了两年,放弃太可惜了。

    我们急忙说:师傅,您想撵我们我们都不走了,求您继续教我们飞毛腿的功夫,和隐身沙堆的功夫吧!

    练飞毛腿是长久不停地练的功夫,从今天起你们就解掉腿上的沙袋子,开始练奔跑蹦跳,练一段时间奔跑蹦跳,腿上还要经常绑沙袋子,不然时间久了会前功尽弃。罗师傅从沙地上扶起我们二人说,练沙堆隐身法就更难了,当遭遇啥不测的时候,不光是能不能一头扎进沙堆里,扎进沙堆里后还要能憋多久的气,人闷在沙堆里时间久了会憋死。

    老人讲到这里停下,又喝了几口水,为了证实他的话没有水分,拿起鞋箱子上一块木板,咔嚓几下,木板就成了碎柴。

    我们二人腿上的沙袋子绑了两年,走路走习惯了,当各自费了很大的工夫解开腿上的生牛皮绳死结,见小腿皮肉上勒了几道深茧槽。刚迈开腿,身子如飘起来般轻巧,没稳住身子,竟然栽倒在沙地上。

    每天早晨,罗师傅将两只大木盆盛满水,他先点燃一根香,把自己的头脸埋进水盆里,一根香燃完后,让我们二人再将头脸埋进水盆里一根香的时辰,说练潜水的人要这样练憋气,练沙堆隐身法也要练这样的憋气功夫。

    早饭后,他带我们二人在沙梁子上奔跑、跳跃,每次练得浑身汗湿透才罢休。他瘦小的身子奔跑起来快而敏捷,像一阵风。

    十多天后,我们二人也能跟在他身后箭步如飞了。他奔跑的时候,简直如一阵旋风,又似幽灵,瘦小的身材很轻巧地时而跃上沙梁子顶,时而隐没在沙沟里,很快就把我们二人扔在身后很远。

    午饭后,开始练沙堆隐身法。可是我们二人一连练了十多天,都是头扎进沙堆里了,后半身还在沙堆外头。罗师傅说扎沙堆身子要斜着往里扎,就容易一些,你们这样直直往里扎,不容易扎进去,被土匪看见了还不砍了你们露在沙堆外的半个身子。练扎沙堆的时候心里既要想着是为了逃生,还要掌握窍道,还要看准那种较高而陡些的沙梁子,小沙梁子,平坦的沙地,没有十来年的硬功夫是扎不进去的。我师傅说他练了十多年,身子才能扎进小沙梁子和沙地里。

    您师傅在哪里?我们来这里都快三年了,咋没见过他老人家?

    罗师傅说,十年前,他师傅被日本人哄去,说给日本人一个特种部队教沙堆隐身法。他师傅不干,逃跑途中钻进沙堆里,被日本人挖出来后,又瞅机会逃跑,他师傅的飞毛腿没能跑过日本人的枪子儿。

    言罢,说声,不好,东头土匪来了!

    我们二人转身朝东望去,随着身后扑通一声响,哗——跟前沙梁子顶上的细沙如瀑布般倾泻下来,不见了他的人影。等了一大阵子,还不见他从沙堆里露出头,我们二人着了急,用手拼命刨挖沙堆。约两炷香的时辰,他才手捏住鼻子爬出沙堆。

    我说:罗师傅您被埋在沙堆里两炷香的工夫了,不怕憋死?他说这就近的沙粒都是空心沙,人被埋在里面能喘过气来。就看是啥人,有功夫的人才能喘过气来。

    讲到这里,老人喝了口凉开水,问我,在蒙古沙漠里有一种沙子是空心沙,你信不?

    我说信,我在一家化工厂当铸造工的时候,听师傅说过,那种空心沙排气快,铁水浇铸出来的工件没有气孔,有些重要工件非用空心沙的模型浇铸不可。那种空心沙要靠进口,价格贵。

    老人放下水碗接着讲。

    转眼学武功的三年期限到了,大人们送我们来这里学武功是签订了契约的,我们一直不知道这事。大人们如约骑骆驼来接我们回家,丢给罗师傅一些银元,一麻袋小麦面粉,一麻袋牛羊肉干。平日里一有闲空罗师傅就和我们两个徒弟嚼牛羊肉干,他不种地不养牲口,牛羊肉干除了这样的来路,我们好几回看见有人骑骆驼来送牛羊肉干。

    飞毛腿和沙堆隐身法还未学会的我们二人,向罗师傅磕了头,跨上驼背几步一回头地离开他老人家时,泪水模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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