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肯定后来就好上了吧?他也是去北海道的吗?那地方挺冷的,正好相互取暖耶!用得着!用得着!现在你们还好着吧?这男的挺不错,可以结婚呀。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呀?他在哪儿上班?一个月拿多少?哦不,这样的男人,得按年薪来算的吧?真羡慕你能找到这样的年薪男,我告诉你,谭小磊这货啊,每个月工资才拿三千二。三千二欸!要是我跟他结婚,每个月还还房贷就够呛了,我这辈子就甭想用上宝缇嘉的包包了。唉!不过谭小磊对我倒是挺舍得花钱的,经常带我去日本料理自助,团一次每人要两百,他也用我身上了,你说这男人……”
三小姐抽着艾喜,再不说话。以至于告别之后,阿宝关上门,才想起来怎么就没问问三小姐关于文艺愤青的事呢?算了,阿宝骨子里其实并没有关心过三小姐那两个男人的来龙去脉,她只想找个人说说话。
次日下午,阿宝下楼去买泡面,在电梯间偶遇三小姐,对方盛妆出行,眉毛画得又高又尖,口红油亮亮的,像是故意要刺激阿宝,三小姐当天夹在腋下的是粉红色绞绳背带的宝提嘉古董款包包,看得阿宝直撇嘴。
“包包真漂亮。”阿宝心里在滴血,脸上还是保持客气的微笑,甚至有点要讨好三小姐的意思。也难怪,要是三小姐都得罪了,她还找谁倾诉自己的失恋情伤呢?
“啊!”三小姐甩一甩飘逸的长发,笑着说:“昨天听你说到宝缇嘉,就想起来这个包包很久没用了,都忘了,就带它出来见见天日。”
口气还真不小嘛!
阿宝更生气了,鼓着腮帮子默默诅咒三小姐的奢侈。总有一天,阿宝会想办法让三小姐再也笑不出来,起码不能笑得那么让人讨厌。
两人在楼道口分了手,各奔东西。三小姐大概是去约会哪个人的,阿宝买好泡面回房间翻了一下日历——哦,今天是周五,三小姐应该是去跟文艺愤青快活了,不会也是去吃日本自助料理吧?想到这里,阿宝气不打一处来,决定出门散心。
她换上最穿得出去的一件宝蓝色短款羊绒大衣,本来想套个兔毛外套,鉴于听说最近小区附近有个神经病看见穿皮草的女人就上前喷油漆,她决定还是不冒这个险,哪怕只是兔毛不是貂皮。她还化了个淡妆,用樱桃色唇彩,让自己的皮肤看起来娇嫩一些,然后拎出了生平买的最贵的一个包包——姬龙雪的,下三线品牌,两千块,是第一次跟谭小磊约会时为了显摆身价才咬了个痛指头去大商场买的,由于保养不利,包包早就被压皱了,皮面呈现便秘的表情。
但阿宝还是决定用这身行头装备出出风头,宅得太久,她其实根本意识不到这个世界已经不一样了。
三
脱下了珊瑚棉睡衣的阿宝,就这样自信十足地走在街上,她还去自动取款机上拿了两百大洋,决定慰劳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寂寞和辛苦。那一天,太阳特别大,照得人心醉神驰,由于气温依然很低,阿宝的膀胱在温差中猛烈收缩,终于有了尿意。起初她并没有在意,觉得可以忍。
大商场里上了许多冬装,都价值不菲,阿宝买不起,只能看,还一脸身价过亿的表情,与她的廉价穿戴严重不符。倘若她能随便瞅一眼售货员看她的表情,就会有自卑感,无奈她头仰得太高,肯定没发现。
空气里,浮动着阿宝廉薄的自尊心。
“请问厕所在哪儿?”阿宝问一个长得很有奶茶风的女售货员,她的胸很大,表情很清纯,看胸牌上印的名字是“汤玲”。
“那边,转个弯就到了。”售货员随便指了一下前方。
“左转还是右转?”
“左转。”
那售货员已经瞧出来阿宝不是这里的老顾客,所以挺了挺胸脯,面无表情。
阿宝觉得自己受到了污辱,但只能憋着尿迷茫地朝那个方向走去,她怎么也没发现那个厕所标志,眉头越皱越紧,柜窗里那些图纹斑斓的靓衫逐渐变得可恶,它们都在胸口咧开一个口子,嘲笑阿宝的笨拙。
后来,阿宝想起从前在楼上男装部给谭小磊挑西装的时候上过一次厕所,于是她银牙紧咬就上了楼,膀胱此时已鼓得像个气球了,但她觉得还能再忍个两分钟,足够她冲进厕所了。
结果,在厕所旁边的一个品牌展台上,阿宝碰上了形象极度陌生的谭小磊。
谭小磊起初是背对着阿宝的,之所以阿宝没有很快认出来,兼因这位前男友的头皮像灯光一样闪闪发亮,那个光头圆滚滚的,后脑勺皱起清晰而粗糙的纹路,那纹路还发出了声音——“这件不错,就这件了,我去上个厕所,等一下哈。”
是谭小磊的声音,在阿宝耳边粗声粗气地抱怨一档台湾综艺节目的时候,他也是用这样的腔调,一听就是俗人在讲话,而且是贫穷的俗人,典型的财小气粗。
阿宝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打算与前男友擦肩而过,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谭小磊回过身,与阿宝同往厕所的方向走去,他和阿宝撞了个正着,在厕所门口。
几个月不见,谭小磊除了发型之外,身材和面孔都有些走样,他比从前减了五公斤体重,下巴又尖又薄,眼睛却神采奕奕,面颊还有两坨诡异的红晕。不得不承认,他比和阿宝谈恋爱的时候帅多了,尤其那颗光头配上深色套头毛衣与皮夹克,居然接近到潮人的地步。毫无疑问,这是个走在大街上能创造大数值回头率的男人,从前那种因缺钱而畏畏缩缩的气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轻松的率性。
“你好吗?”谭小磊在洗手台问阿宝。
“嗯,待会儿再讲。”阿宝急着上厕所,何况谭小磊现在的帅度让她浑身不舒服,所以她只想尽快把这桩偶遇从脑子里抹掉。
“呃……”谭小磊抓了抓光溜溜的头皮,一脸为难地说:“还好见到你了,有个事跟你讲一下。”
“什么事?”阿宝的膀胱快要爆炸了。
谭小磊像是没阿宝那么急,他吞了一口唾沫,顺便转过头照了照镜子,像是对目前的模样很满意,笑着说:“那个钱什么时候还我?”
“什么钱?”阿宝已经憋得头脑都在抽搐。
“分手的前一个月,你跟我借过两千块,说是过两天还给我,但是……你后来一直没还。”
“还有这事儿?”
阿宝竭力装出一脸茫然,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她的确跟谭小磊拿过两千块,那时候她正生着病,觉得应该让男友正儿八经照顾他一下,于是苦着脸跟谭小磊借钱,她以为这个数目应该不用还了,所以分手的时候已经假装完全忘记了。
两千块,算个鸟?只够买两瓶迪奥香水,香型还是基本款。
然而,这辈子都没用过迪奥香水的阿宝还是觉得很窘迫,她希望上完厕所再跟谭小磊好好说说这个事,事实上,她更希望上完厕所的时候谭小磊已经消失不见了,就跟她借的两千块大洋一样。
“反正这钱你得还给我,要不然……”
“要不然怎么样?当时咱们在谈恋爱,我又病得不轻,难道男朋友花钱安抚一下女朋友不应该吗?”阿宝气得脸都红了,更要命的是——她真的很想上厕所。
“恋爱是一回事,钱的事咱们还得算清楚。一码归一码。”
面对谭小磊的冷酷无情,阿宝恨不能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把他往洗手台的瓷砖上猛撞三百六十下,但谭小磊现在已经没有头发了。
“谭小磊,做人不要太过分,咱俩谈了大半年,你说你给过我什么了?啊?不过就是吃了几顿饭,咱俩都没坚持到情人节,所以你连送情人节礼物的钱都省了。那两千块你现在还抓着不放?你是不是男人?”
“钱是钱,礼物是礼物,还是要分开算的。”
“真不知道我当初怎么看上你的!呸!”
“你咋不问问我当初怎么看上你的?”
“愿闻其详!”
“因为……感觉泡你的花销会比较省……”
“你……”
阿宝只觉一股热流疾速从膀胱倾泻而出,牛仔裤开始收缩,紧紧贴附在大腿内侧上,恍惚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解开了她的束缚,身体刹那放松,头脑也不再打颤了。但是,尿液流到脚踝的时候,阿宝还是直愣愣地瞪着谭小磊,她不敢低头看自己的裤子,更不希望谭小磊知道她失禁了。
“咱们上完厕所再说吧。”这时,谭小磊讲了一句晚到的话。
“神经病!”阿宝终于开骂,她已经顾不得被尿液浸湿的牛仔裤,尤其是尿液变凉的时候皮肤特别难受,她已经预感到如果不及时换条干净且干燥的裤子是无法走出商场了。可是,哪个柜台的长裤价格能低于两百块呢?
阿宝就躲在厕所里不敢出来,她也想过用厕所的烘干机把裤子烤得勉强能见人,然后溜出商场。电影里的女主角们无论胸前被泼了多浓的咖啡,转个身进到厕所以后,出来都仍然保持亮丽光鲜。但是,要阿宝只穿一条三角裤站在烘干机前把裤子上的尿迹吹干,那她还不如直接去精神病院自首得了。
所以阿宝很挣扎,她坐在马桶盖上迟迟不敢起身,只等周边所有的冲水声都结束了,确定厕所内空无一人的时候,她才探出身子,光着两条腿蹑手蹑脚走到洗脸台前,偷偷烘起裤子来。
就在阿宝手上的牛仔裤刚刚有了一点暖意,厕所门开了,进来的是个女人,手里拎着今年的新款寇驰包,指甲上贴满了亮晶晶的水钻。
“你看起来像个胖子,腿倒是长得挺苗条。”三小姐居然还吹了一记口哨,这让阿宝更加确信她不是小三就是小姐!
四
因为不肯碰尿,更不想弄坏指甲上的水钻,三小姐为阿宝买了一条价值八百多块的牛仔裤,裤子很紧,比阿宝原来穿的要小一个尺码,但是很合身,把她的双腿绷得又细又性感。阿宝赶紧把尿湿的裤子丢进了垃圾桶,踩着招摇的步子和三小姐一道走出了厕所,结果很快风光就不见了,阿宝发现谭小磊居然就站在厕所出口处的过道上等她。
“那个……”光头的谭小磊看了一眼三小姐,目光瞬间变得柔和了,这是所有男人偶遇美女时的统一表情。
“你好,请问还有什么事呢?”阿宝心里在打鼓,但仗着有三小姐在,她谅谭小磊也不敢当着美女的面跟她要债,那也太自贬身价了,才两千块欸!
“钱的事……”
“下次再说!”
阿宝顿时气得满面通红,拉着三小姐就往电梯走去,谭小磊下意识地在后头跟了两步,然而还是停下了,阿宝忍不住回头看他,发现有个剪短发的女人走到他身边,挽住了他的胳膊。
“那个人是谁?”三小姐问。
“姓浑,名蛋。”阿宝恶狠狠地回答。
“哦!谭小磊就是他啊!”三小姐笑了。
回家之后,阿宝即刻上网银查了自己的账户,只剩一千四了,还真是个要死的数目。如果把八百六还给三小姐,她都挨不到这个月底,何况过年回家还得给爹妈买点东西,否则根本无法掩盖她是无业游民的秘密。如此说来,三小姐的钱还暂时不能还,谭小磊那两千块呢?当意识到自己成为香港人口中的负家产时,阿宝彻底绝望了,她老实到当年连信用卡都不办一张,没有尝过刷爆快感的女人,如今还债务缠身,阿宝一下子就想到了港片里那些门上被刷了血红大字的高利贷欠债者。怎么办?阿宝眼前一片黑暗,她开始体会到什么叫绝境,就算把下个月要交的房租当空气,她也接近真正的“一无所有”了。
找工作!阿宝又满头大汗地投出了几十份求职简历,虽然她一直不认为一个年届三十又未婚的女人能在这种招聘游戏中占到什么便宜,但好歹也是个自我安慰。她清楚这种懒人宅居的情形已经快走到头了,再不改变现状就得上街要饭,穿着满是尿迹的破裤子。
但是,当第二天空调外机上又出现几个深褐色荷兰牌子的烟头时,阿宝依然缩在被窝里看《步步惊心》,宫斗波云诡谲,宅女黯自神伤。阿宝很想穿越到另一个时代,在那儿没有三小姐,没有谭小磊,她也不会欠任何人的钱。极度的焦虑令她盯着小荧屏的时候手心都在不停出汗,身上却冷冰冰的……
就这样暗无天日地混到了礼拜天,三小姐来敲阿宝家的门了,她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发,把一包绿艾喜递到阿宝手里。
“怎么不吹干?不怕感冒呀?”倒不是真的关心三小姐的健康,而是三小姐湿发的样子尤其妖艳,皮肤被黑亮的发色称得格外娇媚,让阿宝有些受不了。
“吹风机坏了,来借你的用。”
“今天不出去呀?”
“嗯,休息。”
阿宝想起来,今天是三小姐的休息日。
三小姐在卫生间吹头发的时候,阿宝在外面如坐针毡,看三小姐这架势,虽然不像是来催她还钱的,可到底还是会气短三分,才八百多块,又不是巨款,正常人早就还了;抑或阿宝也可以装傻糊弄过去,但这样恐怕会更让三小姐看不起。
三小姐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走进阿宝的屋,用了阿宝的吹风机,然后将微卷的长发轻柔甩动,坐上阿宝的沙发,喝掉阿宝放在茶几上的最后一盒牛奶。
因为那八百六的债务,阿宝屁都不敢放一个,就眼睁睁看着三小姐登堂入室,她还得赔笑为她递上打火机。
“那牛仔裤的钱要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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