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蜜与猪蜜-强迫症之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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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叨开始反省自己的人生,他觉得自己很不幸,父母上班的厂车因为刹车失灵让他成了孤儿,从此他拒绝用双腿以外的一切交通工具,久而久之便成了他人眼中的神经病;他又觉得自己可能比猪头幸运一些,数目可观的抚恤金让他可以拥有自己的住房,而猪头至今还只能租住十几平的单间,厕所都得跟人家合用。阿叨多少能理解猪头对这个世界的不满,猪头比阿叨完美多了,可似乎过得并没有阿叨那么平静顺畅。

    但是,阿叨依然决定在田美向他摊牌之后放弃全世界,他觉得不需要锁门了,也没必要在睡前关灯,煤气有没有关掉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些小节完全可以不理。尤其是阿叨盯着墙上田美留下的画好一会儿之后,他终于看懂了一件事——精灵那对三角形的怪耳朵,分明就是猪的耳朵,在田美心里,猪头才是能吹奏出幸福乐章的精灵。

    分手之夜的噩梦里,一群强盗闯进阿叨没锁门的房子,他们野蛮地用匕首刺碎了薰衣草靠垫,用鲜红如血的油漆泼毁了墙上的画,然后打开煤气灶,往上头丢了一根火柴……

    火光舔过阿叨发烫的面孔,烟灰让他几近窒息,爆炸声炸聋了他的耳洞,刺目的烈焰中,他看清了强盗头子的脸——竟是和他从小玩到大的猪头。

    六

    阿叨失恋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七宝街,这些预言家们果然对定位阿叨的未来颇为擅长,在面馆吃早餐的时候,孤鸟小姐都不再炫耀昨天受了哪个白痴的恩惠,她只是用小拇指抹了抹口红,对着阿叨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就连房奶奶也不再骂阿叨是神经病,反而安慰他说:“无缘,你们只是无缘。”

    当大家都以同情的姿态对阿叨施予一些无聊的恩惠时,丽姐依旧波澜不惊地经营她的奶屋,她甚至建议阿叨做色调最伤感的蓝莓芝士蛋糕,结果阿叨却把蛋糕涂成了绿色。

    猪头呢,就跟没事儿人一般,懒得像是固定骨架的螺丝钉全都松动了。阿叨和猪头这对基友心照不宣地开始割裂了,可阿叨仍然会在每天早晨去猪头住的公寓楼下把他叫醒。他们只是不再像平常那样找机会聊天,回家的时候一前一后地走。

    丽姐看在眼里,却没有说话,她是心如明镜的女人,为此阿叨和猪头都有一点怕她,因为谁也不愿意和过于聪明的人打交道。但是,他们又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都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关乎田美生死存亡的时机。

    就在初秋第一缕清风滑过七宝街的时候,机会来了。

    因为要应付卫生局的专项卫生检查,那天一早大家就忙着打扫,丽姐自然不能回家给小跳送饭。所幸有阿叨在,他不仅能把抽水马桶擦拭出古董瓷器的质感,还能让厨房的每个死角看起来都光亮如新。

    中午十一点半,丽姐把一只装着便当盒的塑料袋和一把钥匙交给阿叨,说:“老样子,快去快回。”

    接过钥匙的瞬间,阿叨紧张得快要呕吐,他甚至忘了重复说“好的”,只是重重点了一下头。

    猪头看见了,忙道:“老板娘,女朋友到车站了,我请假去接一下成不?”

    丽姐脸上马上浮现出厌恶的表情,她就是特别讨厌猪头趁机添乱,已经够忙的了。但她没有回绝猪头的请求,而是说了同样的早去早回四个字。

    阿叨和猪头双双出发了,区别在于他走路,猪头则踩着一辆自行车。由此可见,丽姐信任的是阿叨,所以宁愿送饭送得慢一点,也不会让猪头进她的家。

    在路上,阿叨破天荒地给田美发了一条微信——你很快就能和猪头在一起了。

    到了丽姐家门口,阿叨就看见坐靠在门边的猪头,猪头伸出一只平摊的手掌,向阿叨要了钥匙。

    阿叨犹豫了一下,把钥匙给他了,然后说:“能不能让小跳先吃饭……”

    “你别进来,怕你吃不消。”猪头蛮横地打断了阿叨的请求,然后开门进去了。

    阿叨果然不敢进去,他抱着头靠坐在猪头原来坐的那个位置,口中念念有词:“我没错,我没错,我没错,我没错……”

    三十秒后,阿叨听到屋内传来低沉的呜咽,他认出那是小跳的声音。这令阿叨体内的恐惧感被友情取代了,他想也不想便冲进了屋内。

    浑身无法动弹的小跳,这一次果然舌头要短半截了,因为猪头正捏住他的一截舌尖,用小刀抵住,表情既凶狠又陌生地说:“快说,你妈把钱藏哪儿啦?不说的话,就割你舌头!我知道你这废物除了舌头以外,全身其他地方都不知道疼!”

    小跳吓得眼泪一直流到耳根,他看见阿叨走进来,以为有了希望,眼神重又燃起了求生之光。

    “猪头,你疯啦?为什么要偷丽姐家的钱?”

    “因为我要走,离开七宝街!我受够了!”

    猪头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的五官因恐慌与愤怒而移位,变得极丑陋,完全不像田美画上的那个美男子,却是阿叨梦魇里的那张脸,贪欲的火光里越烧越旺。

    “你受够什么了?为什么要离开七宝街?这儿不是挺好……”

    “好个屁!”猪头的手指在用力,小跳痛得喉结疾速滚动,“我要到外面的世界去,这年头他妈的有钱才会赢!可就我老爸老妈那熊样儿,我他妈赢得了什么?”

    “可……可是万一你拿钱跑了,又被抓回来怎么办?猪头,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就像让阿美做我女朋友一样,告诉我你只是开玩笑的。你快说!”

    阿叨的眼泪也快流出来了,但他提醒自己不能哭,哭泣能洁净眼球,但田美都没哭过,他又有什么资格哭?

    “少他妈废话!你也不过是个废物,跟小跳没多大的区别。如果你这辈子要做点贡献,那就是让我发笔小财,等我猪头在外面混好了,再回来谢你。”

    “猪头,你一定是在开玩笑,你没那么蠢。”阿叨的体温在下降,那个能编出拜猫神的绝妙创意、让他轻易陷入情网的猪头,终于在欲望的驱使下变得愚蠢,“你现在拿了钱逃掉,警察很快就会发现的,追捕你不是难事。”

    “放心吧,只要你不说,没人会发现这里真正发生过什么。”

    “什么意思?”

    “等一下,这里就会因煤气泄漏而发生大爆炸,钱和人,一个都不会留,谁也查不到这儿少了什么。”

    现在的猪头真的很可怕,阿叨想倘若田美看到猪头这个样子,还会不会喜欢他到死呢?应该会吧,田美是为了爱情连神经病都可以接受的痴情女。

    “这小子嘴巴忒硬,看来得割掉他点肉才肯讲。”猪头准备对小跳的舌头下刀了,好似并没有考虑断舌之后小跳会不会因大出血而死亡,欲望总叫人疯狂。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要动他,我来找,我来找……”

    阿叨歇斯底里地大叫,然后猛然扑倒在地,把猪头吓了一大跳。

    “阿叨,你是真犯神经病了呀?”

    阿叨没有理会猪头,他只想救下小跳,所以他往小跳的床底爬去,挪开装着明黄液体的尿袋,也没有在意那只发出腥臭味的便盆。阿叨的右侧脸颊贴近地面四处移动,终于找那块带黄斑的柚木地板!他用力按了一下黄斑,地板一侧翘起,露出金条和存折。

    “这老女人果然有钱!”猪头一脸的欣喜,他不再折磨小跳,而是蹲下身,想爬到床底下拿金条。

    谁知道阿叨的一条腿狠狠弹出了床底,直踹在猪头的脑门上,猪头“啊”地一声倒地,痛得捂住面孔,然而他不敢叫,怕被邻居听见。

    就这样,阿叨抱着那堆金条在七宝街上飞奔。

    没人知道阿叨要去哪儿,从家里到超市的路要走五百六十二块人行道水泥方格砖,到宝食面馆是一千零七十块,到猪头家两千三百七十五块半,到丽姐的甜品店是两千四百零九块,但从丽姐家奔向另一个目的地却是第一次,他还来不及数清楚格子的数量。

    阿叨跑得很快,怀里的金条似乎失去了本该有的重量。

    猪头也跑得很快,为了追上阿叨夺回金条,意外状况让他暂时放弃了搞大爆炸销毁犯罪证据这件事。

    “阿叨!回来!回来呀!你不要田美啦?你要她就回来。”

    猪头在后头狂吼,但阿叨没有停下,他的心痛得像被放在绞肉机里翻绞一般,手臂渐渐发麻,但仍然坚持不停奔跑,无视往来车辆,无视红绿灯,无视地上的裂缝,无视齐整的水泥格子,奔跑、奔跑、奔跑……仿佛命运之神正逼迫他去另一个星球逃亡。

    当年六岁的田美就是抱着如此坚定的决心追随猪头的。

    金条的重量正在消耗阿叨的体力,他终于跑不动了,脚步愈来愈沉重。而猪头正向他靠近,阿叨已经能听见猪头狂妄的脚步声。

    “完了!”阿叨内心敲响了绝望的点鼓。

    可是,阿叨耳膜突然被一声轰鸣贯穿,一股强大的气流正在向他推近。他下意识地转头,看见卡车巨大的银色车灯正向他袭来。

    阿叨愣在那里,一时间失去了应有的。这时阿叨脑中闪过一百万个忏悔,他后悔没有按照本来的步骤,看清马路上每条裂缝,注意红绿灯,尽量靠着街边走,这样才能百分百避免车祸,不蹈双亲的覆辙。

    卡车以失控的速度迎面碾来,阿叨闭上了眼睛,他希望临死之前能通过回忆再看一看田美。

    但是,他似乎已经来不及办到了,因为有一双手将阿叨用力推了出去。阿叨昏天黑地地打了几个滚,睁开眼睛的时候,耳膜内蹿入锯齿般的刹车声,以及两记沉闷地撞击声。

    为什么会有两声?阿叨瞪大眼睛看着卡车前面倒下的猪头,在猪头的身边,还有一团白色的雪雾,那雪雾如此轻盈,也如此破碎……

    【尾声】

    关乎七宝街那宗抢劫案内幕,街民们的解说版本是五花八门的,但事件的结果却有目共睹——丽姐家被自家员工猪头给打劫了,但这次犯罪行动显然因为奶屋另一位员工阿叨的阻止而未得逞,猪头在丧心病狂地追赶保护丽姐家财产的阿叨时不幸撞车身亡,与他同时遭遇车祸的是阿叨的前女友田美。

    田美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七宝街?街民们说法不一,但警察在受伤的田美手机上发现了阿叨的微信,出事之前,阿叨有跟她说“你很快就能和猪头在一起了”。

    结果却是田美和猪头一起——撞了车。连阿叨自己都很诧异,为什么当初田美救的是他,而非心上人猪头。

    但阿叨的行为让警察也觉得很奇怪,警察问他:“你当时抱着那些金条是想去哪儿呀?其实只要你人逃出来,报个警,就没事了。”

    “去奶屋大门外往左的第十棵香樟树下。”

    “去哪儿干什么?”

    “把金条埋了。”

    “……”

    因为阿叨是七宝街出了名的神经病,又是保护市民财产的英雄,加上小跳的证言,警察总算没有再追究下去。

    可直到许多许多年以后,阿叨还是在不停地问已经变成自己老婆的田美说:“当时你为什么救我不救猪头呢?”

    田美摇了摇头,一脸茫然道:“你说什么呀?”

    “我说,当时你为什么救我不救猪头呢?”

    “你说什么呀?谁是猪头?我救你什么了?”

    “猪头是我的好朋友,你说你喜欢他的。所以当时为什么你会救我而不去救猪头呢?”

    “你说什么呀?为什么好端端地问这样的问题?”

    每一次阿叨这样问她,她都会瞪大好奇的双眸,那对眸子还是清澈如水,不像是长在一位少妇脸上。

    正是车祸留下的失忆症,让田美变得与众不同,伤愈之后,她完好如初,甚至比从前更完美。

    因为手术后醒来的田美就只认识阿叨,对于其他事物她则只能保持三秒钟的记忆,比鱼的记忆力还要弱。家里的每件东西、每个地方都贴满了彩色便条,走进来就像走进了一个用彩纸堆砌的宫殿。

    而阿叨也不用再担心田美会嫌弃他浪费时间,他可以每隔三秒就给她一个早安之吻,她永远都会回报他惊喜的表情;锁门八次,对田美来说就跟没锁过一样;关灯十二次,也不会让她觉得时间在眼前飞快地流逝,她的概念里早就没有了时间。

    所以田美也成了七宝街与福寿街街民眼中的神经病,和她的老公阿叨一样。

    而阿叨除了娶妻之外,生活还是如旧,他再没走出过七宝街,每天早上九点准时到达奶屋,从家里到超市走五百六十二块方格砖,到宝食面馆走一千零七十块,到猪头家走两千三百七十五块半,到丽姐的甜品店是两千四百零九块……只是再不用去叫猪头起床。

    傍晚时分,夫妇俩会在街上散步,阿叨走到哪儿,田美就跟到哪儿。阿叨说:“呀,这里有裂缝!”田美就会愣愣地站在旁边,等着阿叨找一条没有裂缝的路。

    神经病的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一条路不够完美,那就换一条咯。

    曾几何时,一只黑猫三天两头就爬上阿叨家的阳台,阿叨想把它赶走。可田美喜欢,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记忆里就是有这只猫,所以不顾阿叨的反对养了它。从此后,阿叨每天都要清理猫毛清理到大半夜。

    田美似乎再也没有脾气,她的生命里也彻底清空了“猪头”这个人,只是偶尔跟别人吵个小架。

    比如房奶奶跟她发牢骚说:“你们家阿叨啊真是太唠叨了,跟我买玉米的时候不停说‘便宜一点’,说了几百次,真是有病啊。”

    “胡说!我老公说话最简单了,每句话都只说一次。还有,你是谁呀?我想不起来……阿叨有认识你吗?不认识就不要乱讲!”田美怀抱黑猫,气鼓鼓地为阿叨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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