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蜜与猪蜜-强迫症之恋(3)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小孩说谎不好的,舌头会变得越来越短。你浑身上下就只有舌头能乱动,如果变短了可怎么办?”为了报复小跳的糊弄,阿叨也说了一个谎。

    小跳急了,那对跟丽姐如出一辙的细长眼睛瞪得又圆又大,说:“不骗你。我告诉你,我妈就是皇族后代之一,不信你现在就爬到床底下,掀开有块黄斑的地板,里面就藏着当年我太奶奶从王宫里带出来的珠宝,很漂亮很漂亮。不信你翻,你翻啊!”

    “小跳,好好休息吧,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据阿叨所知,床底下只有小跳的尿袋和便盆。

    可让阿叨意外的是,丽姐居然不喜欢田美。

    田美每天来奶屋等阿叨下班的时候,阿叨都会用厨房的边角料做一只布丁给她吃。有一次丽姐看见了,她一声不响地打开冰箱门,拿出布丁,然后吃掉。阿叨对这件事当然很抓狂,他找丽姐去理论。丽姐却对阿叨翻了个白眼,说:“田美那么瘦,不像是喜欢吃甜品的样子,还是别为难她了。”

    “你就是太坏了,才会离三次婚!现在没有男人肯要你了!”阿叨气急之下,就戳了丽姐的要害。

    丽姐面颊上的肌肉有了愤怒的涟漪,但很快平复成了一面冰湖,她吞下那只布丁,说:“你早晚要跟那绿茶婊分手。”

    阿叨真的很生气,他甚至想到辞职,可这条街除了丽姐,没有人肯雇佣他,因为他总是搞砸做甜品以外的一切事。阿叨不知道的是,事实上七宝街上所有人都认定他“早晚要跟田美分手”,因为他们觉得一个神经病不配得到真爱。

    阿叨只能去找猪头吐槽丽姐,猪头靠在奶屋大门外往左的第十棵香樟树下面——也就是小跳凭空捏造的藏宝地点。他点了根烟,一边抽一边讲:“丽姐可能是心情不太好,不过最近好像你女朋友的心情也不太好。”

    没错,真正让阿叨焦虑的不是丽姐的诅咒,而是田美的表现。

    也许是因为气温过高的缘故,田美走路的速度似乎比以前要快了,她不再关心马路上有没有裂缝,阿叨是不是会花很长的时间绕开它们,倘若他正很费力地避过水泥块连接缝,她也没有再注意他,而是利索地一脚踏中缝隙,径直走过去了。

    田美的插画也不再阳光明媚,她原来的作品里有股迷人的甜味,现在没有了,变成铅灰色天空里飞翔的蓝鸦、深沉海底泅游的金鱼,还有漫天风雪中一枝枯败的玫瑰……

    起初,阿叨总以天热容易浮躁来安慰自己,但他们的爱巢里开着空调,田美依旧没有恢复过来。晚上临睡前阿叨反复开关灯的时候,她会侧过身用毯子蒙住头;清晨的道别之吻刚来了两下,她便急急推开他说自己“快迟到了”,可阿叨记得田美根本不用上班,不存在迟不迟到的问题;最要命的是,她不笑了,眉宇间永远挂着一缕似有若无的阴霾。

    毫无疑问,田美越来越像干花,爱情的水分正被什么无形的机器一点一滴地抽走。

    阿叨恐慌了,他锁八次门的手开始颤抖,关十二次灯的手开始颤抖,整颗心脏都在不正常地抖动。

    他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然后脑中就浮现丽姐那张布满讥笑的脸,刀片似的轻轻刺碎了他的幸福。

    “我早说,这样的女孩留不住的,趁早分手,长痛不如短痛。”丽姐用最平实、最残酷的忠告刺激阿叨。

    阿叨快要疯了!

    那是一个雷雨天,阿叨在奶屋准备下班,他心事重重,因为田美没有来陪他下班。但是,他跟自己说,一定是雨太大了,田美出门不方便,她一定在家里为他准备了晚饭,或者一张粉红色的小画。尽管如此,他还是隐约想念田美那把红洋伞,平常它总会出现在奶屋对面的电线杆下。

    今天阿叨却要一个人走回家,他其实很讨厌下雨天,因为无论撑多大的伞,裤管都会被打湿,也看不清地上的裂缝。这样的天气唯有与田美同行才会让他安心。

    阿叨走进家门的瞬间,仿佛从皮肤到内脏都被雨水浇透了——换鞋的时候居然没有在鞋柜里看到田美的两双木屐。

    客厅空无一人,饭桌上用花瓶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只写了一行字——“我搬回去陪妈妈住了,再见。”

    窄小的卧室里,田美的衣服已经全部不见了,包括那套她很喜欢穿的粉樱图案的家居睡服,大多数关乎田美的痕迹都被抹去了,只留下满满的一墙绿色。

    阿叨的头皮都快炸裂了!

    他只好给猪头打电话,十五分钟后,猪头出现在了阿叨的客厅里,他大咧咧地坐在薰衣草靠垫上,将它们挤成一摊烂泥。

    但阿叨已经管不了这些了,他只想找个人说说话,让对方告诉自己,田美的离开只是幻觉。抑或田美本身就只是阿叨的一个幻觉,他有神经病,可能近期病情越来越重了。

    “我早说,田美最近不对头,都是你没好好关心她。”

    猪头也用了“我早说”作为开场白,阿叨奇怪为什么所有人都是比他聪明百倍的预言家?大家都猜得到他与田美的结局,唯有他自己永远都被蒙在鼓里,变成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那我应该怎么办?”

    阿叨是真的很想知道该怎么办,他有考虑再去拜一次猫神,带上十斤重的草鱼和一麻袋猫粮;他也琢磨过去找隔壁房奶奶问问,听说房奶奶会一种神秘的占卜术,把玉米粒洒在一只水缸里,从它的浮动情况能推测吉凶。

    但是,猪头很快打消了他的念头。猪头说:“猫神只能拜一次,再拜就失去意义了。房奶奶那个占卜根本就是装神弄鬼,还记得她大前年算出来说古爷爷活不过春节吗?人家现在还好好的,一天吃三大碗猪肝拌面呢。”

    阿叨想想也对,然而却更迷茫,说:“那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太急了,急得无论如何也无法完美地向猪头表达他的急切。

    可猪头显然理解了阿叨的意思,他笑得像破皮的水蜜桃,让人产生“天下事都能扛过去”的错觉。他说:“还是用最原始的办法——去福寿街找田美。”

    “必须吗?”

    “必须。”

    于是阿叨去了,这是他生平最艰难的旅程。

    你知道,阿叨从未离开过七宝街,所以与田美约会的活动范围就只限于一点七公里以内。去福寿街,可说是阿叨生平第一次严格意义上的出远门。他不确定要跨过几块方格才能抵达那里,中途又要遇见多少地面的裂缝,如果没有红绿灯,事情会好办一些,可万一与不干净的垃圾桶狭路相逢,他又要怎么办?

    好吧,无论多少险阻,既然猪头已经想出了办法,那阿叨就一定照办。猪头就是阿叨的引路灯,否则拜猫神怎么会拜出如此灵验的效果?

    阿叨花了整整一个半小时从家里走到了七宝街与福寿街的交接口,再跨一步,他就能打破曾经最坚定的原则抑或是“禁忌”——到另一个空间。

    交接路口上有家银行,阿叨就站在银行旁边,顶着夏末的艳阳挣扎了很久,他直觉脚心发软,像踩在棉花糖上,走出去,也许就回不了头了。七宝街那么好,小跳说奶屋大门往左的第十棵香樟树下有埋着宝贝,可是这些宝贝加起来,都不抵田美木屐缝里露出的一点小脚趾……

    在纠结了四十分钟以后,阿叨几乎踩平了石板缝里的每一根青草,然后他做了一次深呼吸,踏进了福寿街的地盘。

    五

    田美住的地方,超乎了阿叨的想象,那是一幢被老旧电线杆上的电线胡乱缠绕住的四层楼水泥房,比阿叨的爸妈留给阿叨的老屋子还简陋。穿着破洞汗背心的壮年男子在那里进进出出,每扇窗户外头都挂着内衣裤和衬衫,排列得极不规则,风一吹它们就碰到一起打架,几只没被热死的苍蝇在一旁振着翅膀看热闹,这一切都让阿叨毛骨悚然。

    原来田美原来的世界是如此脏乱差!

    阿叨有些气馁,恨不能直接转身走掉,就像从未遇见过一个叫田美的女孩。

    但是,但是……

    睡房里那一墙的绿色旋律又悄然擒住了阿叨的心,那是田美啊,能逼到阿叨越界的女孩。

    在福寿街出现的田美,皮肤更白、面色更憔悴了,头发没有扎起来,它们柔顺地披在她的面颊两侧,晚风吹来,轻轻挑开一侧的碎发,阿叨看见那里有一块淡紫色的淤痕。

    “你来干什么?”

    “来谈谈我们的事。”

    “我们可以在微信里谈。”

    “你知道我讨厌发微信,老觉得有什么人在通过一个软件程序监视我们聊天,很恐怖。”

    看着那块紫色,阿叨瞬间忘记了他的洁癖。田美就是有这种魔力,能让他暂时摆脱强迫症的困扰。事实上,对大多数年轻人来讲,爱情才是他们最大的困扰。

    田美递给阿叨一幅画,画上是个卡通式的大头美男子。阿叨觉得这美男子有些眼熟,只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反正不是他。

    “这是猪头。”田美点了点美男子硕大的脑袋,“因为他打小就是个大脑袋,所以七宝街的人才叫他猪头的吧?”

    阿叨茫然地点了点头,他不明白田美为什么要给他看这个。

    “猪头有很多女人喜欢,我也喜欢,所以我就给他画了一幅画。”夕阳中的田美,整张脸都呈现灰暗的橙光,“可是……猪头不喜欢。”

    阿叨低下头,开始用脚尖排列地上的落叶,他要从大到小把这些叶子排出一个规则的菱形阵。

    “猪头说,画画的人最虚伪,因为眼睛里只会盯着外表好看的东西,所以他讨厌我。我当时很不服气,告诉他自己也曾经画过很丑的流浪汉,还有瘸了一条腿的狗。但猪头却跟我讲,有种的话,去跟大家都嫌弃的人谈场恋爱,这样他才能信我,然后真的爱上我。”

    阿叨脚下的落叶被扫成了一堆,他还是没有讲话,也不看田美。

    “猪头跟我打了个赌,如果我做你的女朋友做满一个夏天,他就跟我好,我答应了,然后猪头就骗你去拜了猫神。可是,阿叨,你真有够讨人嫌的,每样事情都要做上几百遍,浪费大把的时间,你连接吻都不会,一直啃着我的嘴唇不放。你真是个病人啊……”

    阿叨听见身后有自行车飞驰而过的声音,可他没有抬头。

    “但我还是忍受你的一切……我努力表现得喜欢你,你居然信了。你没恋爱过,也不敢踏出七宝街,所以我很放心,因为即便跟你分了手,你也不会追来缠着我。我以为只要我不坦白,这个秘密永远不会有人发现。可是,丽姐主动找了我,命我跟你分手,因为她发现我每次来奶屋吃完你做的布丁,都会躲到后巷的垃圾桶旁边去抠喉咙,把它们全吐出来。我好怕发胖呀,猪头不喜欢胖女人。丽姐说我是个大骗子,她说的没错……”田美像是要哭的样子,浑身弥漫出一股潮湿的气息。

    “可是……”阿叨不停地点头,“我还是来了,猪头叫我来的。”

    “对,因为猪头要我拜托你一件事,如果你能办到,他就会真正跟我好,好一辈子的那种。”

    “什么事?”

    田美看着阿叨数秒,像是用枪指着她的后脑勺一般,艰难地开了口:“下次丽姐让你去给她儿子送饭时,你把她家里的钥匙交给猪头,就这么简单。”

    “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你只要知道这些就好了。”

    阿叨果然没有再问下去,他逼自己停止挖掘真相,知道田美不喜欢他,知道田美真正喜欢的是猪头,对他来说就已经够了。

    分别时,阿叨突然转头问田美说:“为什么你会这么喜欢猪头?”

    “不知道。”田美摇了摇头说,“我从六岁开始就知道自己会嫁给猪头,可惜他不爱跟我玩捉迷藏,总是去找你……你们就是传说中的基友啊。”

    阿叨这才想起,他和猪头小的时候老爱玩寻宝游戏,把七宝街的每棵香樟树下都挖了坑,并且坚信总有一天会发现宝藏。那时有个摔了跤永远不哭的女孩就跟在他们后边,他们走路,她也走路,他们奔跑,她也奔跑,跑到跌倒,膝盖磕破,也不哭,而是迅速爬起来,继续跑。

    原来那小女孩一直在追的是猪头,一刻都没有停过。

    想到这里,阿叨听见了心脏碎成粉末的声音。

    “如果猪头不跟你在一起,你会死吗?”阿叨问。

    “对,会死。”田美说。

    “那……万一他不能像我一样努力给你一个完美的吻呢?猪头说他给女人的告别吻就只吻一次。”

    田美低下头,不说话了。

    走回七宝街的路上,阿叨像是变了个人,他没有再执着于地面的裂缝,也没有非得踏在水泥格的交接线上,就只是走路。

    阿叨不在乎了,不在乎是不是不小心踩在缝隙上会被地面吞没,不在乎头顶晾衣竿上的衣服是不是缠在一起。他回到家,就径自进入卫生间小便,出来的时候发现大门没有上锁,他也只是用迟钝的眼神瞟了一眼沙发,重重跌坐在薰衣草靠垫上。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