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萨默斯日记2:岁月无情-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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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凯特走的时候没有多看我。不过今天下午她给我打了电话,乖乖地小声说她喜欢群居村,也喜欢汉娜,她已经决定待在那里,住到她能够找到合适的公寓自己租住,到时候她会开始参加培训,成为模特儿。

    我埋头狂热地打扫起公寓,扒下所有的被褥床单以待清洗,打理好地毯,洗干净墙壁。

    我的床恢复了常态,换了张新的床垫,白色的床罩很厚实,一片方方正正干净清爽的白色天地,我可以躺在上面,遥望伦敦薄纱般透明的夜空,在窗框内呈现出紫色、橘色、粉色和珍珠色等变幻多姿的色彩。

    今天我和理查德一起吃午饭。他说西尔维亚提出,鉴于凯瑟琳即将在伦敦读书,学经济学和政治学,或许我愿意和凯瑟琳交个朋友。

    “多傻啊,念什么书。”我说。

    “是啊,等你看到分数……”

    “西尔维亚说到过她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吗?带她出去吃晚饭?周末请她来做客?”

    “你用不着,你知道的,简娜。”他这么说是为我着想,不过他当然知道我会那么做。他眼睛里积聚的活力难以将息,但看起来也和西尔维亚一样心不在焉。

    我说:“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还做了什么决定?除了我应该待凯瑟琳如姐妹之外?”

    他倒也笑了,只是莞尔一笑而已。“我们将去加拿大生活,在蒙特利尔。西尔维亚得到了一个工作机会——顶尖的。她根本不可能拒绝。”

    “可是理查德,你们建立的那个诊所怎么办?”

    “确实。呃,不得不付之东流了。不过你看,简娜,我手上都是王牌,你可能还没意识到,但我可是浴火重生的凤凰,那种传统的家庭医生。我是纯金,是珍宝。那些可怜的平民百姓得忍受现代医学,还得面对铺天盖地的医院和专家,但有钱人负担得起最好的医疗资源,他们请的就是传统医生,也就是我和我的同伴。所以我已经安排好了,要和一些志同道合的伙伴在蒙特利尔重起炉灶。还好西尔维亚加入美国国籍的时候我没有加入。”

    “那想必是她作出的重大决定咯?”

    “一根筋嘛,西尔维亚就是这样的。”

    听着他所说的话,我脑海里再次回放,听到了重起炉灶这话,我觉得一切都听出来了。

    “简娜,”他很快就说,“我不介意,我真的不介意。”

    “好像很难啊。”

    “跟女人们一直以来(不得不随丈夫工作迁移)的情况差不多,都那样。”

    我知道自己表现出了疑惑的样子,他说:“嗯,你的汉娜对此会作何评价呢?”

    “我不知道,”我说,“我觉得她没心思说什么。她有凯特要应付就够受的了。”

    “简娜……?”

    我知道他打算说什么,不过他在说出来之前,却按下不表了。但我说出来了:“我没法设想自己在蒙特利尔。”

    “为什么不行?”

    “我无法想象自己离开伦敦。”

    “我不怪你。”

    “其实你怪我的。”

    “蒙特利尔肯定有时尚杂志。”

    他其实是说,你在这里并无牵挂。

    我说:“我为《莉莉丝》工作好多年了……早在它成为《莉莉丝》之前。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到现在。”

    “啊。”

    “嗯……”

    “我以为你说过要退休。”

    “呃,我或许会的。”

    “好吧,简娜,对你的这个邀请一直有效。”

    “你怎么知道呢?你可能会爱上别人。”

    “啊,不,我们心心相印。”

    “如果不能肌肤相亲的话。”

    “你会不会觉得,如果我们早几年相遇——不行,当然不行,那太傻了。”

    “是。”

    “你会像西尔维亚一样。”

    “对。”

    “你会限定我的份额,投入《莉莉丝》之后剩下的才给我?”

    “对。”

    “这一切假设真是蠢到家了,为什么我们要纠结下去,简娜?”——听起来不可思议。

    理查德两天之内就要走。昨晚我们本来计划好一起过的,我们的最后一个夜晚了,但就在我出发要去见他的时候,医院打电话来说安妮病危,他们之所以通知我,是因为他们以为她妹妹无法联系上吧。情况好像是她心脏病发作了。我坐下陪她,握住她的一只手。她安安静静地躺着,上身略微抬高,呆呆看着天花板和围住病床的帘子。在我眼里,这个心平气和又讲道理的老妇人显得很陌生,我们难得赶上机会看到这样的安妮,这样招人喜欢甚至是让人爱的安妮。我想不到她快不行了。在亮橘黄色的围帘之外,病房里唯有沉默——另外三个女人都病得很重。也有不少噪声,从走廊尽头护士值班台那里传来的谈笑。安妮没精打采地问:“都什么在吵呀?”看得出来,她在努力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在哪里,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那些欢声笑语都有什么含义。过了一会儿,她说:“为什么我们在这儿呀?”她伸出我没握住的那只手,试图要扯开帘子。

    “这个房间好小。”她评论道。

    我说:“安妮,这里是医院。”

    “是吗?”

    过了一会儿,她闭上了双眼。她呼吸很浅,断断续续的。我还是坐着,想理查德可能已经到了酒吧,他等啊等,直到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才回家去。

    安妮在子夜以后的某个时刻去世了。她只是停止了呼吸。我想,不,这怎么可能呢!她已经从白天到黑夜,呼吸了那么多年,突然间,没有任何理由,呼吸就停止了。

    等我回到空荡荡的公寓,看看公寓那么干净,那么整洁,我想,多奇怪啊,凯特会走,安妮会过世,突然间我自由了,可以随心所欲了!可是理查德也不会在了,所以无所谓了。当然,还有凯瑟琳在。

    好了,简,就这样了!

    我一整天都和理查德在一起。一整天都很不好受。我们走啊走,从南走到北,又绕了一圈回到原点,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走遍了伦敦。我们也在酒吧歇歇脚,但无法久留,因为我们按捺不住,总想到外面去。走啊,走啊。有时我们一同站在树叶日渐凋零的树下,黄叶飘然而落,就那么一两片,漂漂亮亮地预示前景,带头先行。理查德伸手接住一片叶子,塞进钱包,和我那张小照片放在一起。我从人行道上捡起一片艳黄的叶子,宛如一片切开的柠檬那般脉络清晰、轮廓分明,我将它放进了手提包。

    天空蓝得让人颤抖,鸭蛋青的颜色,万里无云。

    在西奥博尔德路上,他对我说:“你要拿凯瑟琳怎么办呢?你什么感觉呢?”

    “感觉,”我说,“我也想知道我会有什么感觉,比方说一年时间吧,我会喜欢她吗?会疼爱她吗?会对她感到无能为力而郁闷,就像对凯特那样?我会欣赏她吗?或许我会爱她,因为她是你女儿。甚至可能没别的原因,爱的就是她本人,怎么不会呢?你想想生活还有多少小惊喜没挖掘出来。是的,我可以想象。我会说,理查德呀?哦,是啊,理查德。嗯,他是她的父亲,对吧?”

    刚走过富勒姆路的高尚区,我停在一幢房子前面说:“乔伊丝以前就住在这里。这是她家的房子。你知道的吧——乔伊丝?我的朋友,我跟你说起过她的。多年的老朋友。而现在,我并不知道她的状况,所以过去的那一切可能就从没发生过!”

    我们又一次走到了摄政公园边。我们进入公园,坐在长凳上,长凳似乎在摇晃倾斜,因为我们已经停住快速行走的势头了。脚下的土地感觉不太稳,我们看着日渐枯萎的玫瑰在午后阳光中燃烧闪烁。

    理查德的脸上和眼睛里都流露出泛着寒意的痛苦,那种痛苦我曾在乔伊丝身上看到过,在她非常不开心的时候;我知道他在我身上同样也看到了,我都能感觉到自己被冷酷无情的火焰所吞噬,使得我内心颤抖不已。

    “你是个非常坚强的女人,”他说,“你肯定会活到九十岁。”

    “身体一切机能都还良好?”

    “啊,那我可不能保证。”

    “你呢?”我很好奇,想听听他的判断,一边还仔细观察这个男人:雄狮般强壮英挺,在无形的重负下双肩微弓着,他今天脸色有点灰暗,仿佛心神有所损耗。

    “医生的预期寿命都不长。”

    “恐怕大家都是。”

    “也是啊,不过我们都不准提起那个话题。”我们都朝对方伸出手,一同站起身,以同样的动作大步流星向前走出公园,往阿尔巴尼街走去,然后继续朝北走上坎登镇,还绕着走了一圈。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快已经所剩无几,八点钟他就要回到西尔维亚身边收拾行李,因为他们今晚就要走了。夜幕降临在国王十字车站,我们沿着尤斯顿路慢慢走,轻风拂面,明天雨露会随之而来。雄伟的建筑外灯光闪耀,在这些建筑底下,风犹如斗灌一般倾注而入,我们在风墙和风洞当中直起身子,相互搀扶着蹒跚前行。站在汉普斯特路的尽头,我们看着那座新建成的大楼,通体的玻璃幕墙,从早到晚反射着一切,不论是天空,是云彩,还是风;不论是灯光,是星辰,还是路人。今晚,大楼反射出我们背后那座高耸建筑的一部分——黑色的建筑从上到下均匀排布着星星般的灯光,背衬灰色的天空隐约现出轮廓,空中轻盈的白云正飞驰而过,玻璃幕墙大楼就这样消融在天空和映出的建筑当中,与黄色灯光一起晕开了。边上一部透明玻璃材质的升降电梯在一圈小星星似的小黄灯点缀下现出了轮廓,里面的人还依稀可见。电梯嗖嗖地上上下下,轻轻巧巧充满活力,如同活动的鸟笼。

    我们拥抱,我们垂泪,我们紧紧地靠在一起,因为风吹得正猛,好像要把我们掀倒在地。

    后来,出租车来了,我低头钻进车里的时候,升腾起一阵想哭的冲动,在回家的车上哭了一路。到我下车的时候,出租车司机说,希望我为之流泪的情况没那么糟糕。

    “是啊,”我说,“没那么糟。”

    “这样的态度就对了,”他说着,驾车往别处去了,“别让那些事儿搞得情绪低落。”

    我上楼来到我的卧室里。我发现自己在听有没有凯特的动静。

    今晚,我似乎觉得我的生活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一直都是空白一片,就像我完美无瑕的一个个房间。我的卧室——理查德是这么说的——他发现没有一丝一毫我的印记,看不到我的存在。我抬头远眺伦敦五光十色的天空。一个小时前,理查德穿过这片天空,飞向他真实的生活,陪伴他的,是和他一起生活了超过三分之一世纪的女人。我又环顾四周,看看这个安静凉爽、洁白整齐的房间,我知道我独自一人所拥有的那一切数不清的快乐和慰藉,从平常些的和无足轻重的,到熟悉的和珍爱的,都会一个接一个遁入空无之中。

    从敞开的卧室门看出去,我可以一直看到宽敞的起居室。那里有灰色的亚麻沙发,现在全都纤尘不染;还有两把黄色的椅子;再过去是窗户,黑暗的窗玻璃和街上的灯光模模糊糊地交融在一起。

    一片舞台布景!剧院灯光暗下来……突然寂静无声……布幕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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