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说:“冉雍可以做政治领导人。”
《论语》专门有《雍也篇》,这是另外的标杆人物,这一章是孔子对冉雍,也就是仲弓的高度推崇。
“雍也,可使南面”,《雍也篇》第一章,就是这句话,可见老师多么推崇他的学生冉雍。前面有孔子对颜回的重视,这里是对冉雍的推崇。冉雍在《论语》中的出场率并不高,没有颜回、子路那么多,但是这里的推崇一字千金,孔子直接称许这个学生“可使南面”。老夫子可不是随便讲话的人。
“可使南面”即“可以南面为王”,这样的话脱口而出。换句话说,说明冉雍已经不只是“为政以德”了,在这里孔子绝对肯定地认为冉雍有这样的才干、这样的智慧、这样的德行,可以从内圣到外王。其实在古代社会,讲这样的话是犯忌的。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春秋战国时期的言论真的很自由,否则就不会出现“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思想嘉年华。可是到秦汉以后,真正实现中央集权了,一直发展到明清,这样的话不能随便讲,否则就会惹来杀身之祸。如果你说哪个人可以做君王,那就意味着要把当朝的皇帝搞掉。后来的社会政治背景下,这样的言论带来的后果就不能想象了。但是在春秋战国时代,自由的气氛确实存在,而且大家都很尊重知识分子,那时的知识分子除了著书立说,还有实际的从政能力。后来很多官至丞相的,原先都是一介平民。
2.仲弓问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简。”仲弓曰:“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不亦可乎?居简而行简,无乃太简乎?”子曰:“雍之言然。”
仲弓问子桑伯子这个人的做事风格怎么样?孔子说:“这个人还可以,他行事简要。”仲弓说:“本身严谨,行事简要,这样来领导百姓,不是很好吗?要是本身随便,行事又简要,岂不是太过于简便了吗?”孔子说:“雍的话是对的。”
依经解经
“南面为王”的观念来自《易经》,《说卦传》称:“离也者,明也,万物皆相见,南方之卦也,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盖取诸此也。”后天八卦方位离卦居南,为温暖光明的象征,政治向往光明。
“仲弓问子桑伯子”,仲弓一听老师这么称许他,认为他是人君之才,就问老师,子桑伯子这个人的做事风格怎么样,是不是一个值得效法的对象?子桑伯子似乎在《庄子》里也有提到,为人颇有道家风范,比较潇洒,不太拘小节。
“可也简”,孔子说,这个人还可以,他简要。意思是他掌握了“简”的原则,领导统御就是化繁为简、以简驭繁。一个真正懂得韬略、能把握大方向的领导,肯定不会什么事都插手的,“易简而天下之理得”,多繁杂的事他都能抓住关键,举重若轻。老子说“治大国若烹小鲜”,这是典型的道家作风。“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新唐书·陆象先传》),庸才才会没事找事,把简单的事情给弄复杂。
老师只给了子桑伯子一个“可”的评价,意思是说他够格了,但并不是最高境界。仲弓本人对子桑伯子也有一个看法,他认为子桑伯子好是好,但还不是最好。换句话说,我们要吸收他的好,克服他身上的缺憾,尽量做得更完善。“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不亦可乎?”本身严谨,行事简要,这样来领导百姓,不也很好吗?“居敬”有点类似“内圣”的功夫,“敬”是“敬慎不败”,指自己也要很严谨,能固守原则,懂得管理自己,真正成为一个榜样、标杆,然后再掌握一个简的法则去施政;“临”就是领导的意思,“以临其民”,就是以这样的风范去领导群众。可是“居简而行简,无乃大简乎”?仲弓的意思是,他领导群众的方式我赞成,但是他不是“居敬”而是“居简”,太放松、太潇洒,“简”得有点过分了,在生活、仪容等很多方面不拘小节,邋里邋遢,这跟儒家所强调的领导统驭有一定的区别。子桑伯子是道家的典型人物,道家讲的“无为而治”与儒家不完全一样,《中庸》中讲“大舜”是“无为而治”的典范,跟道家讲的“无为而治”有差别。儒家的“无为而治”,以简驭繁,本身要“居敬”,而道家是“居简”。
“雍之言然”,孔子说,冉雍讲的话是对的。因为冉雍把道家和儒家的细微分别讲出来了,儒、道两家的“无为而治”都懂得行简的领导艺术。在对于自身的要求方面,道家比较疏略,比较潇洒,是“行简”;可是儒家是非常精深的,是一步一步推出去,即“居敬”。“居敬”跟“居简”在管理自己这方面有差别,大致是这样。
3.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
鲁哀公问孔子:“您的学生当中,谁是最好学的人?”孔子回答说:“有个名叫颜回的很好学,不把怒气发泄到别人身上,同样的错误不犯两次。很不幸,他短命而死。现在我这里已经没有好学的学生了。”
鲁哀公在孔子晚年常向孔子垂询,有时希望孔子推荐几个人才。孔子一直以颜渊早死为憾。知徒莫若师,颜回死后,孔子身边再也没有在好学方面够标准的学生了。颜渊确实很厉害,他能够做到的,别人不一定能做到。
首先是“不贰过”,同样的错误不犯第二次。这是最难做到的。我们所犯的错,常常是由于自身个性的弱点造成的,一旦到了那个场合就很难自控。比如,很多人沉迷于某种恶习无法自拔,有人迷于酒,有人迷于色,有人迷于财,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常在一个地方跌倒若干次。所以,“不贰过”是很有生命力的境界,也是很有智慧的境界。《易经》乾卦第三爻的“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所表达的就是这个含义。
其次是“不迁怒”,不把怒气转移到别人身上,个人情绪随时能自我做主。这一点要做到也很难,因为人的怒气如果无法向惹你生气的人发泄,就可能会发泄到无辜的人身上。打小孩,骂太太,都是“迁怒”,“迁怒”之后,自己没了库存的怒气,就不用再憋着了,但是这样做对别人不公平,自己也显得没有修养。
可见,“不迁怒,不贰过”看似容易,其实是高难度的修为。颜回能做到,说明他学得好,也力行得好。
4.子华使于齐,冉子为其母请粟。子曰:“与之釜。”请益。曰:“与之庾。”冉子与之粟五秉。子曰:“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吾闻之也:君子周急不继富。”
子华被孔子派遣出使齐国,冉求申请给他的老娘送点粮食。孔子说:“给她六斗四升。”冉求嫌少,要求加一点。孔子说:“那就再加二斗四升吧!”冉求还觉得少,居然一下子给了她八百斗。孔子知道了,很不高兴,说:“子华到齐国去,坐的是肥马驾的车,穿的是又轻又暖的皮毛衣服。我听说过一句老话:君子济助别人的穷困,而不增加别人的财富。”
“子华使于齐”,公西华是外交人才,这次出使齐国,是国与国之间的外交使节。冉子,就是冉求,注意,这里称“子”,《学而篇》里的“有若”称“有子”,曾参称“曾子”,“子”不是随便叫的,很可能是学生称老师。
“冉子为其母请粟”,这里“其母”不是冉求的母亲,而是子华的母亲,这个指示代名词大家要搞清楚。儿子代表国家出使外国,母亲谁来照顾,是不是要有点外交津贴,或者安家费?冉求向孔子提出申请,是不是这段时间孔子还在做官,我们就不清楚了。“请粟”,以前的俸禄和津贴都不是现金,而是粟米。粮食在当时有很多的计量单位,我们没有必要花那么多时间去计算,大概知道相对的比例可以了。子曰:“与之釜。”釜是计量单位,六斗四升,大致就是这么一个量。过去出差的安家费,大概是有一定的规格,老夫子觉得这就够了。“请益”,这里不是请教学问,而是要求再多给一点。“与之庾”,庾也是当时的一个计量单位,因为冉求觉得少,孔子也不好意思,就答应“与之庾”,再加二斗四升。
最后实际执行拨款的冉子,竟然“与之粟五秉”。十六斛为一秉,一斛,在宋朝以前为十斗,宋以后为五斗,“五秉”在当时就是八十斛,也就是八百斗。这样的话,超出老师同意的标准太多了,可以想象,子华一定很感激大师兄。可见做老师的,一定要提防那些大师兄,他们一定跟小师弟说,老师本来只给一点点的,是我好说歹说才冒着很大的风险给你加了好多,这岂不就是今日职场的众生相?冉求后来当了季氏宰,还是坚持这个理念:“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孔子大怒,说:“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结果,老师看不过去了,当然不是要追回安家费,而是就此发表意见:“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适”是“到”,公西赤到齐国去,我很清楚他是什么排场,当然作为外交使节不能太寒碜,但是他太奢侈了,用的穿的都很阔气,我消息很灵通,别想瞒我。“吾闻之也”,我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君子周急不继富。”这个大家都明白,“周急”是给不足,在人急需时雪中送炭;“继富”是增其富,是锦上添花。像子华富得都流油了,就不要锦上添花了。
5.原思为之宰,与之粟九百,辞。子曰:“毋!以与尔邻里乡党乎!”
原思担任孔子家的总管,孔子给他小米九百斗,他不肯接受这么多。孔子说:“不要推辞!多的可以济助家乡地方的穷人啊!”
原宪,字子思,小孔子三十六岁。这一章应在孔子担任鲁国大司寇之时,可以任用家臣。原思当时未满二十岁,家里真是穷得叮当响。《史记·仲尼弟子列传》里也有一段关于他的很动人的故事,说的是他跟孔子最富有的弟子子贡之间的交流。原文如下:
孔子卒,原宪遂亡在草泽中。子贡相卫,而结驷连骑,排藜藿入穷阎,过谢原宪。宪摄敝衣冠见子贡。子贡耻之,曰:“夫子岂病乎?”原宪曰:“吾闻之,无财者谓之贫,学道而不能行者谓之病。若宪,贫也,非病也。”子贡惭,不怿而去,终身耻其言之过也。
这是孔子过世后很久发生的事,这时子贡的事业越做越大,所到之处随扈、车驾一大帮,而老同学原宪还住在陋巷中,衣衫褴褛,食不果腹。子贡从那里路过,就去看原宪,本来子贡很通人情世故,大概那天是喝昏了头,看到老同学的生活环境这么糟糕,就说你混得这么差,是不是脑子有病啊?原宪就认真了,说没有财货是贫穷,有学问而不能济世才是病,我只是穷,不是病。子贡这才发现自己失言了。这一段被记下来,确实很麻烦,子贡很可能一辈子都觉得不好意思,因他一向给人的印象蛮正面的。像我女儿,孔门的七十二贤里最欣赏就是子贡,她也不是喜欢钱,也承认他不如颜回,可就是觉得子贡学得不错,能赚钱,也通邦国大道。她看《红楼梦》,既不喜欢葬花、焚稿、吐血的林黛玉,也不喜欢圆润丰腴、得体周到的薛宝钗,就是喜欢敢说敢做的史湘云。看《福尔摩斯探案》,不喜欢福尔摩斯,特喜欢福尔摩斯的副手华生,很有意思。
“原思为之宰”,孔子决定启用穷学生原思(原宪)为家宰。这个时候孔子很可能正在做鲁国的大司寇,大权在握,觉得弟子们还是最好的部下,经常差遣他们,所以才会有类似批文决定拨多少款的问题。注意,宰和宰差别很大,一个邑有一个邑的宰,一个国有一个国的宰,不能乱来的。有很多的白话翻译把“宰”字译成宰相,哪可能有那么多宰相?
“与之粟九百”,“九百”没讲计量单位,我们不用管,看起来是不少,因为原思穷,“君子周急不继富”,孔子对原宪和公西华的态度截然不同。
“粟九百”,看起来这份薪水不低,但是原思“辞”,很有骨气,不领这么多。孔子就跟他讲:“毋!以与尔邻里乡党乎!”意思是,你不用推辞,如果嫌多,就用你的名义照顾照顾那些邻里乡党吧。可见,孔子处理问题不是套公式的,而是看对象而论。
6.子谓仲弓,曰:“犁牛之子骍(xīng)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
孔子在评论仲弓时说:“耕牛生的小牛犊有纯红色的毛与整齐的角,即使想不用它来祭祀,山川之神难道会舍弃不用吗?”
“谓”就是评论,这是孔子在别人面前评论他的得意弟子。我们平时常说“称谓”,其实,“称”和“谓”是有区别的,“称”的分量要重一些,我们“称”谁怎么怎么样,其中含有尊崇的意思。“谓”就没有那么高的敬意,孔子是老师,仲弓是学生,这里就用了“谓”字。古代社会什么地方用“谓”,什么地方用“称”,是有讲究的。
“犁牛之子”,“犁牛”是指耕地用的牛,一般的耕牛毛色并不是很纯,只要有实用价值就行。但是古代在重大祭祀的时候要用“大牲”,也就是要杀牛来祭祀,这个时候如果还用一般的耕牛,那就意味着对祖宗、对天地神明的不敬。也就是说,在祭祀的时候,所用的牺牲供奉要选最好的。
“骍且角”,“骍”指毛是纯红色的,那个“角”长得也非常好,绝对可以在重大祭祀时使用。别看“犁牛”不怎么样,但它的后代可不得了。这里是在比喻仲弓的父亲出身不好,《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说:“仲弓父,贱人。”孔子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不要认为一般的耕牛就不会生出好牛来做牺牲。
“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在古代人眼里,山河大地都有神灵,拿来祭天地山川的“大牲”当然要选“骍且角”的牛。如果这头牛的父亲不怎么样,也不要紧。所谓的“英雄不问出处”就是如此。照这样看,仲弓的父亲出身不是太好,但是他的儿子是大才,我们就不能计较他的出身。通常人们会或多或少地对一个人的出身有偏见,“虽欲勿用”,但“山川其舍诸?”意思是“山川之神难道会舍弃不用吗?”要知道,我们祭祀的对象是山川日月,它们是大公无私的,没有这种偏见。
只是在人间世,安排祭祀的人们难免有私心和偏见,会因为“大牲”的出身而对“骍且角”视而不见。可见,人如果没有开阔的胸襟,很多人才就会被埋没和荒废。换句话说,如果一个朝代创业的帝王很了不起,他的后代却昏庸,其血统再怎么高贵,那么父辈打下的江山也不会长久稳固。所以,不是因为血统好,根正苗红,将来就一定能做好皇帝,要知道,每一个王朝后期的天下大乱,往往是不肖的子孙皇帝所造成的。一个社会绝对不能搞血统论,闽南俗语说“歹竹出好笋”,就是如此。“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说的就是这种情形。
7.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
孔子说:“颜回呢,他可以很长时间不违背仁爱的本心。其他的弟子就只能在短时间做到那样子了。”
“三月”,代表长时间,是一个约数,并非三个月。“其心三月不违仁”,意思是颜回的心在很长时间内可以不违背“仁”。这说明他的修为已经达到一定的境界,“行仁”能做到持之以恒。
“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意指颜回以外的弟子,只能在短期内做到不违仁,没有办法像颜回那么稳定、持久,可能一遇到诱惑,就偏离了。这就是修为功力的差别。
8.季康子问:“仲由可使从政也与?”子曰:“由也果,于从政乎何有?”曰:“赐也可使从政也与?”曰:“赐也达,于从政乎何有?”曰:“求也可使从政也与?”曰:“求也艺,于从政乎何有?”
季康子问:“仲由可以让他从政吗?”孔子说:“仲由是个果敢的人,从政对他来讲有什么问题呢?”季康子问:“赐可以让他从政吗?”孔子说:“赐是个通达的人,从政对他来讲怎么有困难呢?”季康子又问:“冉求可以让他从政吗?”孔子说:“冉求是个精通六艺的人,从政对他来讲何难之有呢?”
季康子,鲁国的权臣。季康子问国之大佬孔老夫子,子路是否可以从政。孔子说:“由也果。”“果”即果敢、果决,敢做敢当是从政者必备的本领和修为,这是子路的强项,从政对他来讲一点也不困难。
季康子又问及子贡。子贡既有钱,又聪明能干,问子贡从政怎么样。孔子说:“赐是个通达的人。”子贡的性格特征确实就是“达”,做到了“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他很圆融,通情达理,不迂腐,也不冬烘,对他来讲,从政怎么会有困难呢?
季康子再问,冉求可以从政吗?“求也艺,于从政乎何有?”注意,“艺”特别重要,它是跟从政有关的,一般人容易误会,把艺解释成“多才多艺”,其实是以前所谓的“六艺”,指“礼、乐、射、御、书、数”,是那个时代最基本的文化素养,能驾车、会射箭……文武双全才能称“艺”。冉求在这几方面都很精通,办事也很妥当,从政不是难事。
9.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闵子骞曰:“善为我辞焉!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
季氏打算派闵子骞担任费邑的长官。闵子骞说:“好好替我推掉吧!如果再来找我的话,那我一定离开鲁国到汶水以北的齐国去了。”
闵子骞列名德行科第二,仅次于颜渊,其后是冉伯牛和仲弓。闵子骞的故事家喻户晓,他是个非常孝顺的人,曾被列入二十四孝。另外,他为人很有节操,不助纣为虐,也不喜欢媚事权贵。他的同学冉求就喜欢攀附权贵,在为季氏家臣的时候,就帮其大肆敛财。闵子骞则不会如此,他会选择远离官场是非之地。
季氏是鲁国的权臣,当时急需从政人才。孔老夫子的弟子里不乏形形色色的人才,季氏就想在这些孔门弟子中寻找才识不错的人去其属邑做官,帮他管理地方政务。《论语》这一章就是讲季氏请闵子骞为费邑宰(费邑为季氏采邑,位于今山东费县)的事。费邑在当时很有名,可是闵子骞没有兴趣,不愿意与其同流合污。而且,当时的季氏也有点不敬,不是亲自去而是派人去请的,闵子骞就对季氏的使者说:“善为我辞焉!”语气很委婉,请帮我推掉吧!可见,即使是面对一个传话的使者,也要懂得说话的艺术,尽量不要得罪这些人,否则,使者回去添油加醋,就麻烦了。
“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汶”是指山东的大汶河,过此向北就是齐国国境。这句话说得有点斩钉截铁了,也就是说,如果季氏不再坚持,我就不必逃遁;如果他坚持要我出山,我一定会离开鲁国到汶水以北的齐国去。他不像有些人假清高,非要人家三顾茅庐才出山,而是直接拒绝。看来,季氏声名在当时不怎么好,或者闵子骞是真的不爱干,说明他骨子里很高洁,很有原则。同样都是孔子的门生,子张学未有成,就向孔子“问干禄”;冉求为了当官牺牲原则,出卖灵魂,以致孔子要大家鸣鼓而攻之。这显然是因为不同的价值观而导致的不同的人格表现。
10.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yǒu)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冉伯牛生病了,孔子前去探望问候,从窗口握住他的手,说:“没命了,这真是命里注定啊!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生这样的病!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生这样的病!”
这一段就跟冉伯牛有关了,冉伯牛,名耕,字伯牛,和冉有、冉雍属同宗。在这一段里,冉伯牛得的很可能是有高度传染性的重病,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可能是绝症,这让老师在情感上很难接受:这么好的人怎么会这样呢?
“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牖”是窗户,冉伯牛得的是需要隔离的传染病,以至于孔子要隔窗拉着其手。就像我们现在去医院看病人,必要的时候要戴口罩,穿防护服,一是怕病人传染给你,二是怕你传染了病人(病人没了免疫功能)。“执其手”就像《诗经》里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代表平常孔子与伯牛关系很亲近,也表示孔子希望给伯牛生前能带去一些温情。
“亡之,命矣夫”,孔子也信命,伯牛将死,这也是命啊!
“斯人也,而有斯疾也!”这是老夫子极大的惋惜与伤心。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得这样的病呢?可见,在天命面前,人是无可奈何的。
很多人看到这一章,难免会认为,好人在这一世不一定有好报,很多坏人反而结局很好,就像我们常说的“好人不长命,坏蛋活千年”。很多好人不但活不长,运气也不好,命运多舛,这种情况太多了。换句话说,人这一生不管怎么努力,都不一定会有好运,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心。这种情况常常会使人对自己的信念起怀疑,我干吗要做好人?但是,在儒家的体系中,是不管前生和来世的,它强调的是这一辈子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能认为做好了就一定会有好的结果和好的命运,绝没有这样的事!感慨归感慨,天命是一回事,人的志向是另一回事,如庄子所言:“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尽人事,听天命,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如果做好人就是为了能有一个好的结果,你的行善就是有问题的,有目的的行善就违反了《金刚经》所说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人不能跟老天爷讲条件,命运归命运,尽心归尽心。
11.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孔子说:“颜回了不起啊!平日吃的是一小篮饭,喝的是一瓢白开水,住在房屋低旧的巷子里,一般人都无法忍受那种生活的愁苦,可是颜回并没因此改变他快乐的态度。颜回真是了不起啊!”
这是老夫子对爱徒颜回直接的赞扬,给记载下来了。“一箪食,一瓢饮”,饮食比较粗糙,粗茶淡饭,而且“在陋巷”,住在贫民窟。颜回所居的陋巷现在也变成了景点,虽然已不复原貌,但还有一座碑在,只是杂草丛生。“人不堪其忧”,一般人遇到这样的环境,愁都愁死了,但是“回也不改其乐”,这个乐就是乐道,安贫乐道,不刻意去追求物质欲望。“贤哉,回也”,孔子说完,再次感叹,内心的叹惜增强。
12.冉求曰:“非不说(同‘悦’)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同‘汝’)画。”
冉求说:“我不是不喜欢您老讲的道,我实在是力量不够。”孔子说:“如果一个人真正是力量不够,也要走到半路才放弃,可你现在是自我设限。”
这一章是冉求给自己找借口。“非不说子之道”,“说”就是“悦”,喜欢的意思。冉求说:“我不是不喜欢您老所讲的道,我实在是力量不够。”人都是这样的,凡事爱找借口。
“力不足者,中道而废”,孔子说,如果一个人真正是力量不够,也要走到半路才放弃,但是至少你得先努力往前走。可现在冉求是先自我设限。“今女画”,意思是还没出发,就找个借口说走不了,这不就是画地为牢吗?有些人虽然力量不够,却还在尽量努力向前,到最后实在不行了,至少走了一半呢!这比自我设限的心态要好得多。
13.子谓子夏曰:“女(同‘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
孔子对子夏说:“你要做个有气度的学者,不要做个志向褊狭的学者!”
在孔子时代,一般学者都称为“儒”。君子与小人在这里不是指德行,而是指器量与见识。君子是有志向的,“君子儒”就是大道之儒,“小人儒”就只是关心自己现实利益的满足,不是说品性不行。以《春秋》的微言大义来说,主张天下为公的即君子儒,妥协于家天下现实的就是小人儒。子夏传经有功,对老师晚年尚大同贬小康的中心思想很清楚,孔子谆谆告诫,付嘱寄望之意甚深。
14.子游为武城宰。子曰:“汝得人焉尔乎?”曰:“有澹(tán)台灭明者,行不由径,非公事,未尝至于偃之室也。”
子游做了武城的县长。孔子说:“你有没有找到好帮手?”子游说:“有一位叫澹台灭明的,走路不抄近路,若不是公事,他都不到我的办公室来。”
“子游为武城宰”,武城是鲁国的一个县,子游做了武城的县长。其实,孔子的门下的这些出色的徒弟,都不只是闷头念书的;一旦有机会从政,还是会去的,最起码也能做到把一个县治理得井井有条。这也代表了孔子当时的教学风格,就是教人能做事、会做事,绝不是培养书呆子。
子游在武城做行政长官,孔子当然很关心了,有一天碰到了他,孔子就问:“汝得人焉尔乎?”意思是,你有没有找到好帮手?子游回答说:“有澹台灭明者,行不由径,非公事,未尝至于偃之室。”澹台灭明做事不走捷径,没有公事,不去叨扰上司,换句话说,这是一个奉公守法、不惯逢迎拍马的人。这句话很好理解,可是很多为官者很难做到这一点。在古今中外的官场上,这样的人很少见,大多数人还是热衷于拉关系、套近乎,处心积虑营造与上级的关系网,有些人常去上司那里走动,就是混个脸熟也好。但是澹台灭明“行不由径,非公事,未尝至于偃之室也”,足见其正直无私。
值得补充的是,澹台灭明也是孔子弟子,字子羽,小孔子三十九岁。子游说这话时,他可能尚未进入孔子门下学习。《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记载了这么一段,其为人可见一斑:
(子羽)状貌甚恶。欲事孔子,孔子以为材薄。既已受业,退而修行,行不由径,非公事不见卿大夫。南游至江,从弟子三百人,设取予去就,名施乎诸侯。
孔子闻之,曰:“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光听一个人巧舌如簧,孔子对宰予就失察;然后“以貌取人”,又“失之子羽”。这是孔子的自责,因为澹台灭明虽然长得丑,但是为人耿直磊落,让人敬服。
15.子曰:“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将入门,策其马,曰:‘非敢后也,马不进也。’”
孔子说:“孟之反不夸耀自己,鲁军战败撤退时,他来断后,将进城门时,他鞭打着自己骑着的马说:‘不是我敢在后面断后,实在是这匹马不肯快进啊。’”
孟之反,即孟之侧,字之反,鲁国大夫,算是孔子的同事。
“不伐”,即不夸耀自己。“伐”有夸耀的意思。“伐”是“人”、“戈”的会意字,张牙舞爪,动作很大,都是向外扩张侵略性的。不管是在事业上或是在行善布施上,做了之后,唯恐人家不知道,拼命地显摆,这个情形就叫“伐”。有些人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己的好,喜欢显示自己,这样的人容易惹人讨厌。孟之反就能做到不标榜自己的好,孔子在后面还特意举了一个例子说明。
“孟之反不伐”这句话描述的虽然是很小的一个细节,但是越是细微处,越是一个人性情的自然流露,从小处看人往往更真切。在冠冕堂皇的场合,人可能会作伪,呈现出来的不是真貌,也不是真性情。随时随地考察人自然而然的表现,反而能见微知著。做事情也是一样,既要抓大方向,也不要放过小细节,很多时候细微处可能就是导致大坝决堤的小洞。魔鬼一般都藏在细节里,要有门槛拦住(“闲邪存其诚”),“涓涓不塞,将为江河”(《太公六韬》)。我们也要学会从小地方看人,前面的微生高就是在小节上露了馅,孟之反谦和的本性也从小处反映出来,被孔子观察到了。
“奔而殿”,“奔”就是被打败了,“殿”就是殿后。“奔”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孟之反没有拼命往回跑,而是殿后,就是掩护部队撤退。为了保证大家都能够逃得掉,所以他来断后。如果孟之反自己带头逃亡,就属于没责任感。军中有些将领常常是邀功抢第一,逃亡也抢第一,但是孟之反不是。
“将入门,策其马”,将进城门时,鞭打自己胯下的马。如果换作别人,即使有勇气殿后,可能也要自吹自擂一番,说不定还会讥笑那些带头逃跑的人。但孟之反却说自己“非敢后也,马不进也”,意思是我不是勇敢到选择断后,实在是这匹马不肯快进啊。可见,孟之反不愿意把光环都弄到自己身上,凸显自己的了不起,而是不让那些跑在前面的人感到惭愧。孟之反替别人设想得真周到。
当然,可以说孟之反是不夸耀,不过仔细分析,也不见得多高明,因为明显有点不伐之伐、不争之争的味道。最后的结果是既赚里子又赚面子,得了便宜再卖一个乖,什么都不输。但是至少他比那些一天到晚炫耀自己有功劳的人要好得多,况且他还真的做到了撤退时留在最后头。所以人性很有意思,总之孟之反没有那么“直”,真“直”的话就不需要这样了。
孔子这里对孟之反的称赞,实则是对谦虚的肯定。在《易经·系辞传》中,孔子谈到谦卦时也说:“劳而不伐,有功而不德,厚之至也。”
16.子曰:“不有祝鮀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难乎免于今之世矣。”
孔子说:“没有祝鮀那样的口才,与宋朝那样的美貌,在今天的世道恐怕难以免除祸害。”
祝鮀是卫国大夫,字子鱼,他是一个辩才无碍的人。“不有祝鮀之佞”,“佞”指口才好,这句话是说没有祝鮀那样的口才。
“而有宋朝之美”,宋朝则是当时宋国的一位公子,名朝,是有名的美男子。他后来到卫国做官,因为长得太漂亮,就开始乱来,甚至还与卫国国君卫灵公的夫人南子有染。
祝鮀话说得漂亮,宋朝人长得漂亮,就算他们有一些引起社会争议的行为,也不影响他们的发达,而且社会上很多人把他们当偶像崇拜,竞相效法。当时的社会现状就是如此堕落,只重视外表、外在,不重视内涵。所以孔子就说一个人在当今之世,如果没有祝鮀那样的口才,或者没有宋朝这样的美貌,恐怕不能免于祸害。一般人既不懂得以“佞”作为晋升之阶,然后长得还不美,那还想出头?就不必想了。
这里的“而”就是"and"(与)的意思,我与你,就是并列的。甚至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最好兼有祝鮀之佞和宋朝之美,当时的社会就是这样,只重视表面的东西,帅哥、美女、名嘴就是容易出头。
两千多年前的社会风气就是这样,重视外在而忽视内在。所以每个时代的人都说人心不古,古人在天之灵有知肯定也觉得蛮奇怪的,我们不也差不多吗?
17.子曰:“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
孔子说:“谁能走出屋外而不经由门户?为什么做人处事却不经由大道呢?”
“谁能出不由户”,“由”字从字面上看,就是“田”中的作物自然长上来,既不压,也不拔,这就是自由自在的“由”。人就要这样去活,这样去发展,不要拔苗助长,也不要去压制。这句话意即谁能走出屋外而不经由自家的门户?“门”跟“户”这两个字根本就是关系很紧密的,两“户”合在一起才是门。“门(門)”字就是两户对开,一扇直接推的就叫户。我们知道以前的中门通常是不开的,从旁边小门就出去了,那里的门往往只有一扇,直接推开就入室了。“门”就不同了,重要客人来了,两扇门都要打开。通常内室的门一扇就够了,外面要对着马路的门才是两扇,这就是户跟门的差别。人要出屋子,要先出户,到外边的庭院,再经门到外面的马路。
换句话说,大道就是如此,每个人做人的道理基本上都应该这样,谁也不能从窗户上跳出来,门户是必经的出口。
“何莫由斯道也?”为什么人们立身处世却不经由我所倡导的大道呢?有些人总是心存侥幸,就想抄近路、占便宜。既然每个人都要经门户出入,那立身处世为什么不能按照大道而行呢?为什么要用佞或者外在美去达到目的?为什么要靠“巧言、令色、足恭”呢?为什么要扭曲自己呢?为什么要借了人家的东西再去借给别人呢?
效法自然就是道,效法自然就是直。人生之道最自然就是真诚而正直,每个人都知道出入要经由自家的门户,开展自己的人生却不知道走正道,孔子因而感叹。
18.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孔子说:“质朴多于文饰,就会显得粗野;文饰多于质朴,就会流于虚浮。文饰与质朴搭配得宜,才是君子的修养。”
“质胜文则野”,“质”,指未经过加工与雕琢的原貌本质。一个人天生质朴,未受教育前,在言行上无法表现文雅。“野”是粗野的野,没有多少文化教养,但是可能很自然,很质朴。《礼记·仲尼燕居》说:“敬而不中礼,谓之野。”“文”是指经过后天学习的文饰表现,人文、文明、文化、人文化成,都是这个“文”。一般乡下人的质可能很不错,但是缺乏外面的“文”,就会有一点偏于粗野,这种人在重要的场合一般上不了台面。
“文胜质则史”,文饰超过本质的朴,就会流于浮夸。人有时候另外一个极端表现,就是外面看起来好像很有教养,很受过训练,各种礼仪细节什么都不失,在什么酒会、宴会都是焦点。但是他缺乏真诚的本质,这种人常常见到的。“则史”,意思是就像史官一样。由这个“文胜质则史”,我们就晓得自古以来所有传下来的历史都不可能完全真实,因为所有的史官都不敢得罪皇帝。中国有这个史学传统,皇帝哪一天讲了什么重要话,做了什么事,统统要记录下来,而且皇帝不可以看,这要传给历史的,叫作“起居注”。曾经有一小段时间,唐太宗很在乎自己身后的评价,很想看看史官写的他的“起居注”是什么。但这个记录帝王是不能看的,即便是这样也不会完全真实,太敏感的东西,不可告人的东西大概都不敢写。这种情形就是“文胜质”,不能太相信那些官样文章。《易经》中的贲卦就是文饰包装,一定要做点修饰,不能有碍观瞻。讲面子、讲虚套,那叫“史”,包装宣传超过了实际就是“文胜质”。
“野”跟“史”都有偏颇,都不是恰到好处,这样一来社会公义就无法伸张,外在和实际一脱节,就会出现很多的伪君子,出现很多不合乎中道的现象。所以孔子提出,真正的君子风度就是“文质彬彬”。“彬彬”的本义是颜色不一样的东西,一个与另一个搭配在一起看起来很协调。后天的文饰跟先天的质朴配合得恰当,才能成为一个有修养的君子的标准。孔子讲起自己的时候,也用过这个概念。他说:“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史记·孔子世家》)意思是,如果再让我多活几年,让我好好去玩味《易经》,我对《易经》就能够掌握、融入和体会得更深,易理与我的表现就融为一体了。
“彬彬”其实是很好的一种境界,不是那种走极端的,或者格格不入的。我自己研习《易经》几十年,有时候也在想,是不是还没有达到“彬彬”的境界?抑或我是我,《易经》是《易经》,体会也没有真正深透,懂得的也没有完全实现运用出来?我在山东认识一位年轻的学者,他的名字里面就有这个“彬”字。他是山东大学博士,后来到曲阜去教书,名片上就把这句话印了上去:“我于《易》则彬彬矣。”但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这个人文质彬彬,意思跟这里完全不同。文质彬彬可能就是说这个人有书生气,属于客气话。其实,文质彬彬是一种很成熟、很高明的境界,既不是“质胜文”,也不是“文胜质”,而是恰到好处。
有些从商大半辈子的人,你细细观察,就会发现他处事的“文”跟“质”两方面都恰到好处。即使是办个晚宴,讲讲话,很多的细节准备得都很周到,那就是恰到好处,那些文的东西经过了训练,可是他的质还是很真诚、很朴实,这才是真正的“彬彬”境界。有一些人就是粗鲁不文,缺乏训练,笑话百出,什么场面都不周全,真的上不了台面。有的人是“文胜质”,假得不得了,不能真心相交。人对于某一项专业,如果真正钻研深透,运用自如,也可以达到彬彬的境界,就像孔子跟《易经》的关系。
“文质彬彬”实在是每个人都值得追求的境界,也是一个需要人千锤百炼才能合乎的中道,孔子在此勉励人应该向这方面努力走。
19.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
孔子说:“人生在世就应该真诚正直;如果不是真诚地活着,那只能靠侥幸来免于祸患。”
“人之生也直”,人生在世就应该真诚正直。“直”的原意是指从内到外没有弯曲。人的生命就是自然而然的质朴,没有矫饰。人生下来本来是真诚的,可是越到后来,各种坏习气还有各种欲望诱惑都来了,不容易直了。嗜欲渐深,天机渐浅。
“罔之生也幸而免”,不能真诚地活着,那只能靠侥幸来免于祸患。“罔”是无的意思,“之”代指真诚。如果一个人说话言不由衷,做事情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会越来越失去作为一个人的本色。
如果一个人抛弃了与生俱来的“直”,而想要靠着外在的很多小伎俩来混生活,想靠骗术来度过人生的各种关口,得多么需要运气啊!换句话说,不真诚的人,是绝对不能免于祸患的,在面对人生重大考验时,一定会给刷下来。但是有的人明明是烂人一个,却还无灾无祸地活着,那就纯粹属于侥幸罢了!
世间靠运气活着的人何其多!这里,孔子是在明确地提示我们这一生要选择走什么样的路,那就是坤卦“六二”爻辞所称:“直方大,不习,无不利。”
20.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
孔子说:“初步了解德行或学问的,不如进一步去喜欢它;喜欢它又不如乐在其中。”
在这一章里,孔子指出,一切道德学问的修习,个人的感受一般有这样三个层次与境界:知之者、好之者、乐之者。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初步了解德行或学问的,不如进一步能喜欢它的。“知之者”,指对一个东西的初步了解,最多只是明白了此学此道的大概知识,还没有融入生命之中,没能激发起个人的兴趣。人对任何东西有了一定的兴趣,就到了“爱好”的阶段了。所以,“好之者”,就是对此学此道有进一步的爱好。等到对一种东西有兴趣,甚至有一点痴迷的境界,那就可能属于乐的阶段了。“乐之者”就是“乐此不疲”,比好之者更进一层。“知之者”还有距离,不如真的喜好它。如果真能乐在其中,那就完全是享受了。像孔子那样“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就是到了“乐之者”的境界了。
很多艺术家、科学家、文学家、宗教家,在他们的研究或信仰登峰造极之时,都容易产生高峰体验,他们也可以称得上“乐之者”。
21.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
孔子说:“中等资质的人有心上进者,就可以告诉他高深的道理。中等资质的人自甘堕落,就没办法告诉他高深道理。”
“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语”,读yù,告诉的意思;“上”,是指高深的道理。人天生在根器方面就存在差异,基本上可以分成上等资质、中等资质与下等资质。中等资质的有心上进的人,就可以告诉他高深的道理。因为这样的人一直在努力求进步,给他讲高深的道理,他完全可以理解。
“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中等资质的人如果自甘堕落,就没办法告诉他高深道理。孔子在此强调人立志是关键。可能大多数人天生都属于中等资质,但只要你愿意上进,人的领悟力就可以不断提升,告诉他高深的道理自然能够理解。
22.樊迟问知(同“智”)。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问仁。曰:“仁者先难而后获,可谓仁矣。”
樊迟问老师怎么做才算明智。孔子说:“全力以赴做好分内之事,对鬼神心存敬畏并与其保持一定距离,可以算明智了。”樊迟又问仁的问题。孔子说:“行仁的人要先付出艰苦的努力,能够以后有所得,这便可以称得上行仁之路了。”
樊迟即樊须,字子迟,鲁国人,小孔子四十六岁。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物,在《论语》中就是一副笨笨的样子。字“子迟”,字如其人,感觉超迟钝,属于常挨老师骂的那种学生。冰雪聪明与他无缘,只能经常帮老师赶赶车什么的。名“须”,“须”有等待的意思,《易经》中第五十四卦归妹卦第三爻“归妹以须”,“须”即等待。迟就是慢,须即等待,可见樊迟有多迟钝。对于这种人,孔子同样不放弃,一样施教,多给他一点时间,耐心教化他。
樊迟很希望自己能有智慧,孔子告诉他首先就要“务民之义”,即全力以赴做好分内事。因为真正有智慧的人务实第一,当下或者今生今世最重要,不在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上浪费聪明才智。其次就是“敬鬼神而远之”,即要敬重鬼神并与之保持一定的距离。自古至今,很多人不问苍生问鬼神,喜欢怪力乱神,爱追究前世今生。孔子对子路就讲过:“未知生,焉知死?”“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最重要的是先做好一个人,要重视务实。
“敬鬼神而远之”,其实就是给儒家思想定了个调儿。注意,孔子并非否认鬼神,而是在强调既然为人,就先做一个人该做的事情。拿我们的现实生活来说吧,很多人就是典型的务虚主义。面对那些不合理的现象,不知多少问题需要改造,可是这些人不管不顾,一天到晚谈玄论道,学魏晋时代那些玄学之士清谈、打坐,这种不修今生修来生的做法显然不合儒家的主张。
樊迟大概听懂了老师的意思,紧接着就问孔子什么叫仁?孔子以为“先难而后获”,先付出艰苦的努力,才能有所得,这就是求仁之路。在《易经·系辞下传》第七章中,对于忧患九卦之一的损卦则说“先难而后易”,这和“先难而后获”如出一辙。也就是说,一个有爱心、有核心创造力的仁者,刚开始要求自己奉献,肯定不容易,因为这需要超越自我,等到度过这个艰难的时期,修为日趋成熟,做起来就变得自然而然了,也就是得道,实现了“获”。我们做很多事情不都是“先难而后获”吗?如果没有经过一段艰苦的磨炼,是无法抵达一定层次和境界的。一个人如果连身边事都搞不好,没尽一个人最起码的本分,他能把外面的大事情处理得很妥帖?恐怕很难有人相信。如果一个人跟家人、邻居、同事都相处不来,说他心存大爱,有谁会信?儒家精神一定是由近及远的,只有这样,才有说服力。
孔子之所以如此回答樊迟,也是因材施教。换做是别人问孔子什么叫智慧、什么叫行仁,孔子给出的答案又会不一样,因为“智慧”、“仁”的定义并没有标准答案,孔子从来都是根据每个学生的根器来回答他们的问题。这一章的对答是专门针对樊迟而设的。
23.子曰:“知(同‘智’)者乐(yào)水,仁者乐(yào)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
孔子说:“明智的人欣赏流水,行仁的人欣赏高山。明智的人与物推移,行仁的人安稳厚重。明智的人常保喜乐,行仁的人得享天年。”
“知者乐水,仁者乐山”,这句话的两个“乐”这里都读yào,是喜欢的意思。智、仁、勇为三达德,人生除了要有“仁”的本心,还要有应世的智慧,这很重要。董仲舒的《春秋繁露》中有一篇就叫《必仁且智》,一个知识分子,绝对要有仁德的本心,可是必须同时要具备练达、应世的智慧。老好人,或者有洁癖的人,对这个社会没有任何影响力。
“智者动”,有智慧的人,脑筋很灵敏。水是很灵动的,水的意象在儒、道两家有太多了,譬如《道德经》就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仁者静”,一个超安静的人,不动如山,这是仁者。
“智者乐”,有智慧的人真正乐在其中。明智的人运用谋略,把一些事情用一般人想不到的方法做成,自己也很满意,自得其乐。
“仁者寿”,达到仁者境界的人生命恒久。老子说“死而不亡者寿”。仁者与天地同寿,因为仁就是宇宙秩序的核心。命理学中把人分得很细,很多的类型,很多的格,其中有一个格叫“仁寿格”,此词显然是从《论语》里来的,因为仁者容易寿。在命理中,“仁寿格”的人活得比较长,享寿比较长久,因为他喜欢山,耐得住寂寞,没有太多欲望。
24.子曰:“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
孔子说:“齐国经过改善,就可以达到鲁国的教化水平;鲁国改善之后,就可以达到终极的王道理想。”
“齐一变,至于鲁”,我们希望国家不只是强大到让人害怕,而是希望它能有软实力,有文化底蕴。齐国所代表的是一种霸道称雄、富国强兵的境界,在这个基础上,经过一个调整之后,可以达到鲁国的教化水平。而鲁国在各国中以重视教化闻名。
“鲁一变,至于道”,鲁国一旦有所改善,就可以达到终极的王道理想。鲁国并不是那么完美,距离真正究竟的王道,还有一段距离。
这就是康有为《大同书》中提到的“据乱世、升平世、太平世”三阶段。在《易经》中,干父之蛊的蛊卦就是代表乱世,“据”就像我们讲的依经解经的“依”,作动词用。我们生在乱世,不能空想,只能面对乱的实际情况,以它为根据地,去改造落实。不能逃避,也不能幻想搞乌托邦,而是要有一种面对现实的勇气和态度,那就叫“据”。然后是升平世,四海升平,就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这就是《易经》中的升卦所代表的境界。从乱世的蛊卦,到升平世的“升”卦,只要动一个上爻,乱世就可以改造成升平世,就能够比较理想。当然,这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做到的,要经过渐进改革,所以孔子才说“齐一变,至于鲁”。等到天下为公的太平世,就是《易经》中的泰卦所代表的境界了。从升卦到泰卦,也只要变一个初爻,初爻代表的就是基层、民间,意思是要还政于民,不要压榨老百姓,要重视老百姓,提携他们。
另外,在《春秋经》里,鲁国就是一个象征。《春秋经》里面叫“王鲁”,“王”就是王道的“王”,作动词,推行王道叫“王天下”。人心所归往的就是“王”。这种和平建设、具有谦和姿态的,就叫“春秋王鲁”。
表面上看,《春秋》好像是在讲鲁国的国史,其实不是,它是经。鲁国的国史就像《易经》的卦辞、爻辞,只是作为一个象征用的,代表春秋末年,天下已经处于乱七八糟的状态,连鲁国都乱七八糟。所以《春秋经》把鲁国升华了,好像鲁国还保持着一个文化之邦的样子,作为一个比较美好的象征,把它作为一个基地,希望把外面乱的东西通过改造,先往鲁国这边进行。
25.子曰:“觚(gū)不觚,觚哉!觚哉!”
孔子说:“觚这种酒器已经不像个有棱有角的觚了,这不是个觚了!这不是个觚了!”
“觚不觚”,“觚”,一种上圆下方、腹部有棱角的酒器。这个东西肯定比较古老,早在孔子时代觚就有点变形了,大概是做觚的人草率,不完全按照古代礼器的规制制作,孔子一直主张名与实要相符,所以才会发这个感慨。
因为他知道觚应该是什么样子,而眼前的觚实在是看不顺眼,根本就不像个觚,觚都不觚了。没有觚的形,只有名,随便做一个就摆在庙堂里,还是觚吗?孔子主张正名,至少要名实相符,“觚不觚”,还能叫觚吗?这句话也影射了当时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的名不正、言不顺的社会乱象。
26.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同“人”)焉’,其从之也?”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
宰我请教孔子说:“一个仁者,假使有人告诉他‘井里掉进一个人’,他会马上跟着跳下去救人吗?”孔子说:“他怎么可能连想都不想就那样做呢?一个君子,在觉得自己该舍身的时候一定会义无反顾的,但绝不可能被这种不合情理的事情陷害。你可以利用君子的善良欺骗他,但是不能用如此荒唐的事情耍弄他。”
再看宰我。如果说《论语》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古人在编这本书的时候没有记载这一章是何年何月何日,所以我们不知道其顺序,只知道他们把同一类的摆在一起。宰我问这个问题是在“昼寝”挨骂以前,还是挨骂以后,谁也不知道。
“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这是一个虚拟的问题。宰我有点儿狡猾,也很会讲话,他设计了一个很夸张的情景:作为一个仁者,当有人告诉他,有人掉进了前面的井里,他会不会马上就下井去救人呢?言外之意是:如果他不救,是不是就代表他没有爱心?对于这样的问题,孔子的回答比较坚决:“何为其然也?”也就是说,作为仁者,怎么会什么都不考虑就那样做呢?爱心和迂腐绝对是两回事,孔子从不主张一味地去做好人,而是强调行仁要有智慧,“仁”的境界比“智”要高。所以,不能因为没有马上下井去救人,就说这个人没有爱心。
“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一个君子,在他认为应该义无反顾的时候,他绝对会行动,但是不可以设计如此不合情理的情景去试探。因为君子“可欺也,不可罔也”,君子可以因为善良被欺骗,但是不可以用这样不合情理的假设来欺骗。孟子也说:“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孟子·万章上》)君子可以用合乎情理的事欺骗他,不能用违背原则的事来蒙骗他。君子为人刚正,常常会被一些不是很纯正的人欺骗,但是“不可罔也”,“罔”就是不合于道,君子对于不合于道的事是坚决不为的。“陷”,就是陷阱、机关,“可逝也”,该去的自然会去,君子不可能自投罗网,让自己陷于难堪的处境中。当然,偶尔受点儿小骗无所谓,人这一辈子,像到我这个年龄,多多少少被骗过,影响不大,起码能让我看清某些事和某些人。可见,完全不合乎礼、不合乎道的事情,仁者是不会去做的。真正的仁者不愚昧,遇事会有自己的判断。换句话说,做好人、行善事,要有智慧,头脑要保持清醒。如果遇事看不透,被人设下局一激,就很容易被别人操纵利用,这样的人当然不配称为仁者。
讲一个例子吧!我的老师在台湾很有名望,除了拜年,平常我很少去看老师,可是有很多人为了接近老师,会想尽各种办法,当老师的不能拒绝学生,但有些人有时就是君子“可欺也”。有一次我的学生,还有我的师兄弟们,怂恿我去看老师,众意难推,我想也好,就去了。那一次颇有所获,居然可以跟老师合照,几十年了,我从来没有跟老师合过影(主要是从来没想过要合影),在外面,我一讲自己的师门,别人就问:你有没有老师的照片呢?我说没有,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不需要推广宣传,更不需要验明正身,要照片干什么呢?以前我的同学希望跟老师合照,都被老师骂出去了。所以我更加不会奢望和老师合照了。没想到这一次居然拍了合照,好像也很自然,不知是不是老师大发慈悲了。但是之后,我再去看老师的时候,老师一见我就说:你上次带了些什么人来?原来有人把与老师的合影在北京卖药的时候用上了。我只能解释:“哎呀,我被欺了,老师也被欺了,被学生利用了。”还好,我是冤枉的,不是我设计的,老师也没有再说我。我心里当时就有“可欺也”的感觉,这个人如此用心,不会是为了“吃了我的药,精神矍铄”这句广告词吧?
27.子曰:“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同‘叛’)矣夫!”
孔子说:“有志成为君子的人,广博地学习天地间的人文知识,并用礼的规范来约束自己,就不会背离人生的正路啊!”
“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畔”即叛,背离的意思。在孔子时代,“文”就有很广泛的含义,天有天文,地有地文,人有人文,水有水文。孔子鼓励弟子在学习的时候要尽管广博。《中庸》说:“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但孔子也提醒弟子同时要防止文饰太过,否则就成了无品的文人,他要求有志成为君子的人要以礼约之。“礼”是指做人的种种规则仪式,学术、事业都有规范。
《子罕篇》也有颜渊喟然叹曰:“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
28.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同“悦”)。夫子矢(同“誓”)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
孔子受邀与南子相见,子路很不高兴。孔子发誓说:“我如果有做得不对的,让天来惩罚我吧!让天来惩罚我吧!”
这一章是目前为止我们看到的唯一有关孔子的绯闻。
南子是当时著名的大美女,卫国的王后,国君卫灵公的夫人。孔子并没有主动去觐见美人南子,是南子邀请他去的。作为鲁国的大贤,到了卫国,大概南子也有知人之明,就特地要求召见孔子。而孔子碍于她的身份不便推辞,只好相见。这一见的后果就扯出了子路的闲话。可见,学生每时每刻都在关注老师的一举一动。“子路不说”,那可是打心底里的不高兴,而不是表面流露的。南子虽为国君夫人,但她的艳名列国都有耳闻,孔子这样的大学者,怎么能去见那个女人呢?这让外人怎么看?我们做弟子的脸往哪搁?
子路说话不饶人,孔子也急了,只好指天为誓:“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也就是说,如果自己心有所图,就让上天重罚我。连续两个“天厌之”,估计是把孔子给逼急了。当老师的如果看到这样的场景,恐怕也会战战兢兢,当老师的真不自由,见了什么人,学生都盯着,回来不仅要面对质问,给出解释,被逼急了,还要对天发誓、画押表态,真是难为人师!
29.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
孔子说:“中庸作为德行,那种境界太高了!现在老百姓已经很少能做到了。”
“中庸之为德也”,对于中庸之道,很多人认为是三条大路走中间,这种理解完全是错误的。“庸”就是“用”的意思,中庸就是用中,是不偏不倚,没有过,也没有不及。“其至矣乎”,“至”,最高。“民鲜久矣”,长久以来,一般老百姓已经很少能做到了,因为社会礼坏乐崩,教化不兴。
一般人的行为总是有所偏颇,不是过就是不及,选择得恰到好处确实很难。所以,我们人就经常会犯错,如果能做到中庸,那就很少犯错了。
30.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
子贡说:“如果有人能施助很多百姓又确实能帮助众人,这样的人怎样?可以称得上行仁吗?”孔子说:“这样岂止是行仁,一定是成圣了!连尧、舜都觉得很难做到啊!所谓的行仁,就是在自己立足时,也帮助别人立足,在自己通达时,也帮助别人通达。能够从自己的情况来设想与人相处,可以说是行仁的方法了。”
这一章和子贡有关。有名的“己立立人,己达达人”就出自这一章。
“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基督教讲“施比受有福”,佛教也讲布施,有所谓的财布施、法布施,还有无畏布施。“施”很重要,人到世上走一遭,总得对别人有所贡献,那就是施。帮别人的忙,帮的时候还要去掉分别心,不能只对特定的一部分人好,要帮到很多的人,这就是“博施济众”。能帮到很多人,救济众生,“何如?”这种人的境界怎么样呢?这个问题是子贡提的,也是一个虚拟的问题:“可谓仁乎?”算得上仁的境界吗?
孔子回答:“何事于仁,必也圣乎!”这哪里只是仁的境界,已经是圣的境界了!换句话说,“博施济众”说起来简单,真正做起来特别难。不光是“施”,还要“博施”,要有实力济众,还要看有没有机会,通常只有帝王才符合这个条件。“尧、舜其犹病诸”,尧、舜是古代帝王最优秀的代表,连他们都不能百分之百地做到呢!
学无止境,修德也无止境,可见,“博施济众”在佛教里至少是菩萨的境界了。
“夫仁者,已欲立而立人,已欲达而达人”,所谓的仁,就是自己站稳脚跟,也能帮助别人站稳脚跟;自己通达,也能帮助别人通达。“己立立人,己达达人”出来了。这就是孟子所谓的“先知觉后知,先觉觉后觉”,也是《大学》中所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己欲立”是“明明德”,“立人”就是“亲民”,“己欲达而达人”也是如此。佛教中罗汉的小乘境界就是“己欲立、己欲达”,到了菩萨的大乘境界就是“立人、达人”了。
“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从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出发来思考如何与别人打交道,就算得上是为仁得法了。这是什么意思呢?因为子贡谈的“博施济众”境界太高,孔子认为,没必要如此好高骛远,只要做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则可,就这么简单。如今,这个准则几乎是华人世界的定律了,就像“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一样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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