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解论语-颜渊篇第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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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颜渊请教如何行仁。孔子说:“能够战胜自己的习气、欲望,使行为回归到符合常理的地步,就称得上是行仁了。每一天都能够做到战胜自己,并回归常理上,那全天下的人都会称赞肯定他的仁德。行仁不是靠自己才能做的事情吗?难道还能靠别人吗?”颜渊说:“请教老师可执行的条目是什么?”孔子说:“不合乎礼的不要看,不合乎礼的不要听,不合乎礼的不要说,不合乎礼的不要做。”颜渊说:“我虽然不够机敏,但一定要照着您说的做。”

    《颜渊篇》第一章实在是太有名了。

    “仁”是《论语》的核心思想,学过《易经》的人对“仁”的理解就不会像一般人那么浅。《易经》复卦(こ)卦象最底下的阳爻就代表“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的力量,就像果实的种子——核仁,那是核心的创造力。“仁”就是如此。

    “仁”首先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仁为礼本”。其次,“仁”字还指群己关系。再次,还有核心的意思,像果仁,那是生命的种子,最有生命力的部分。第四是“仁”表现了天、地、人三才的概念,即“仁”字左边是“亻”旁,右边的“二”字,上面一横代表天,下面一横代表地。可见,人的爱心不能只用在人身上,还包括敬天畏地等。

    “颜渊问仁”,是《论语》中比较核心的部分。《论语》中到处都有弟子问仁,孔子给出的每一个答案都不一样,关键要看提问的人是谁,因为“仁”本来就有很多方面的意涵。这些弟子中,只有颜渊问的时候,孔子的答案才最具有代表性。

    “克己复礼为仁”,孔子回答说,能够战胜自己的习气、欲望以使行为回归到常理的地步就算是行仁了。“为仁”没有为“仁”定义,不是说“克己复礼”是“仁”。“为”字在这里是动词,是“行仁”。孔子认为,“仁”说起来很缥缈、宽泛,所以不能讲,只能做,要在实践中实践仁德,表现爱心,爆发创造力。怎么践行?就是要跟我们与生俱来的欲望、业障天人交战。如果你能够在这样的交战中取胜,就能实现《易经》中复卦的“见天地之心”,拥有你本性中具备的核心创造力。依照《三字经》的说法,本来是“人之初,性本善”,不需要“复”就能“元亨利贞”的,但是随着人的成长,世俗的习气沾染渐多,环境的熏陶不同,大家才变得“习相远”的。

    “克己复礼”就是要把实践仁的标准回归到常理的程度上,也就是“礼”上,当然所有的礼都是根据“理”定出来的,《易经》中有履行实践的履卦。注意,道理的“理”,礼节的“礼”,履行的“履”,都是“敦笃实践”,三个字在古代音同、意同,这就是所谓的“音训”。可见,所有的礼都不是来吃人,也不是来限制人的,它们都是从道理出发,需要大家去履行实践的。人的年龄越大,越能感觉到很多习气、欲望需要超越,只有把坏的习气剥除干净,剥极而复,核心的东西才能出来,那才是真正的“行仁”。孔老夫子对颜回的问题回答得很到位。

    那到底该怎么行仁呢?“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意指每一天都能够做到战胜自己并回归到常理上,那全天下的人都会称赞肯定他的仁德。“一日”即日课,就是“终日乾乾”的意思,需要自强不息,每一天都得做。《易经》中有恒卦,一日心为“恒”,这在《论语》中到处都是根据。今天这样做,明天这样做,后天也这样做,每天都要做,日积月累下来就不得了了,功夫就纯熟了,“天下归仁焉”,影响就会很大。“天下归仁”有两种讲法,一个是都称赞这个行仁成功的仁者,把好东西给他,是称赞的意思;另一个“天下归仁”的“归”是“复”的意思,不能只一个人“克己复礼”,还要做好表率,影响天下人都开发自性,统统都“克己复礼”,使得人人可以成佛。“复”跟“归”是一个意思,都是回归基本面,重新反省自己的本来面目,剥除世俗习气的干扰。这样一来,“天下归仁”的影响就很大了,每个人每天都“克己复礼”,最后影响整个社会,整个国家,乃至全天下都“克己复礼”,都复归于“仁”。这种讲法比较宏大,是一个教化的大推广。

    另外,“复”和“归”都有反省的意思。《易经》中的讼卦第二爻和第四爻的爻辞中都有“不克讼”,第四爻“不克讼”——败诉之后,要“复即命”,用的是“复”的概念。第二爻则是“归而逋,其邑人三百户无眚”,要钻到地洞之中。二与四同功而异位,都是要复归,“不克讼”之“克”是“克己复礼”的“克”,在没有战胜自己负面欲望的拖累的情况下,到底该怎么做?人的理智常常是没法战胜欲望的,所以讼卦的二爻、四爻就告诉我们,人也会跟自己起诉讼,也就是自我批判,你能采取的办法就是“复即命”和“归而逋”。

    “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意思是,行仁是靠自己才能做的事情,难道还能靠别人吗?论文可以由人代写,管理可以授权别人代管,可“为仁”则完全要靠自己,老师不能帮你,再亲近的人也爱莫能助。这里,孔子的回答代表对颜回的重视,认为这个学生问到了问题的核心,问到了关键处,孔子也就倾囊以授。

    依经解经

    “一日”两字特别亲切,《大学》讲日新又新,人生修行得每天干,日积月累,成就自然可观。《易经》中的恒卦,古版“恒”字少去底下一横,取“一日心”之意,以替代“亘古心”之难能,很有深意。

    “请问其目”,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颜渊就进一步请教老师可执行的条目是什么。前面讲大纲,纲举目张,还有很多具体的条目。三纲领、八条目不就是《大学》吗?整个修身的网就出来了。“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就叫三个纲领;八条目就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颜回锲而不舍,请求老师再讲具体一点。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这四句话是千古名言,被后世理学家奉为圭臬。总的来说,就是不合乎礼的事情不要做。《易经》的大壮卦《大象传》称“君子以非礼弗履”,也是说不合乎礼的事情不要做。“大壮则止”,因为“大壮”血气方刚,像发情的公羊一样,容易“触藩,羸其角”,人在年轻气盛的时候,最容易做“非礼”的事情。

    总的讲是“非礼弗履”,具体地讲,不能做什么呢?视、听、言、动,这四种不合乎礼的统统都不要做。“克己复礼”,一定要排除负面的干扰,既然是不合乎礼的,视、听、言、动就会受诱惑。我们天天在讲话,在做,在看,在听,要一点一点地消除负面干扰,慢慢就能接近真理。这是教人实践“仁”,要从少接触坏的事物开始。《论语》流传得久了,“非礼”就变成了一个名词。现在的女孩子被骚扰了,就叫被“非礼”。

    这里有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碰到“非礼”的事情不要视、听、言、动呢?肯定是曾经视、听、言、动过,结果挨了巴掌,下一次就不敢再看了。小时候,父母常说,如果总看不该看的东西,眼睛就会长“针眼”,“针眼”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长出来的吗?应该不是。但是,小时候听过的这类说法太多,比如不要把脚在人的头上跨过,有时连影子都不行,这样的话别人就会长不高,这种说法有科学根据吗?当然没有。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大人没有办法跟你讲清楚道理,只好设定一些可怕的结果让你不能随便视、听、言、动。

    孔子与颜回一来一往的问答很精练,由纲领到条目,由抽象到具体,最后颜回心悦诚服:“回虽不敏,请事斯语。”意思是,我虽然智慧不是那么高,不够机敏,一定照着您说的做。我们前面讲过“敏于事而慎于言”,“敏”的意思是根器好,一点就透。

    2.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仲弓曰:“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仲弓请教如何行仁这个问题。孔子说:“走出家门,像是要去接见重要宾客一样;使唤百姓,像是要去承办重要祭祀一样。自己不喜欢的事,不要把它加在别人身上。在诸侯邦国,不会落得有人怨恨,在大夫之家,也不会落得有人怨恨。”仲弓说:“我虽然不够聪敏,也会努力照着这样去做。”

    仲弓就是冉雍,位列孔门德行科第四名。孔子曾赞赏他:“雍也可使南面。”

    孔子针对不同的学生问“仁”,给出的答案统统不一样。这是因为孔子善于因材施教,对象的性格禀赋不同,答案肯定不一样;就像中医针对病人不同的症状,必须开出不一样的药方。对根器不够的人讲太高深的道理,会增加他的挫折感,最后也没有效用。对于冰雪聪明的人,讲得太肤浅了,等于没说。所以对于如何行“仁”这个问题,孔子没有办法给出一个标准答案。“仁”本来就是动态的概念,从人的性到人该走的路,再到人能抵达的境界,本身有着无限创造力。

    “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走出家门,像是要去接见重要宾客一样;使唤百姓,像是要去承办重要祭祀一样。这是讲人的态度,首先要做到恭敬。兵法家吴起曾说:“出门如见敌。”因为,他经常研究如何作战,到战场,就要遵守丛林法则,即一出门就要有敌情意识,看人到处都是虎视眈眈的,要有戒备心。那是兵家的视角。儒家的立场显然要客气得多。因为,我们走出家门,是要去交朋友的,所以,人要存敬守礼,态度就好像是我们要去见一个重要客人似的。很敬慎,不能有半点散漫。这就是行仁的一种表现。“仁”,“人”与“二”相结合,其实就是人际的互动,一种非常有建设性的、有爱心的、有创造性的互动关系。“出门如见大宾”描写的就是互助合作,化干戈为玉帛。“使民如承大祭”的“使”有役使、使唤的意思,说明仲弓可能是有官位的,所以孔子进一步告诉他,当你发号施令调遣民工时,要审慎。因为百姓要种田,不要耽误他们的生产,也不要压榨他们,反而要像去办祭祀一样,心存敬慎。孔子在此告诉仲弓,行仁应该具备的基本态度还是存敬守礼。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不喜欢的,不要把它加在别人身上。这八个字有绝顶的智慧与深意。这是最合乎人性的,也是最实际的心态,因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虽然大家所想要的、所喜欢的不一定一样,但是一般情况下,从人的需求层次来看,大家所不喜欢的很容易一样。譬如,每个人都不喜欢别人看不起自己,不喜欢别人损害自己的利益,不喜欢被人所伤,那你怎么这样去对付人家?从这里出发,你不希望别人怎样对待你,你也不要怎样对待人,那是一个很高的标准。譬如,一位女士在她做媳妇的时候,不希望婆婆欺负自己,等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后,她又往往去欺负自己的媳妇。我们如果从“己之所欲”出发,“而施于人”,那就更麻烦了。因为,有时候你喜欢的,别人不一定喜欢。譬如,美国认为自由民主是最好的形态,它就认为全世界其他国家都应该放弃它们原先的价值观,包括宗教信仰。那凭什么?你喜欢那种民主,怎么可以强迫人家也喜欢呢?己之所欲,必施于人,结果很可能是不讨好,易落怨恨。但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一定行得通。

    “在邦无怨,在家无怨”,在诸侯邦国,不会落人怨恨;在大夫之家,也不会落人怨恨。这是从人际关系效果来看最为理想的,因为你实现了创造性、和谐性的人际关系。

    仲弓曰:“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仲弓说:“我虽然不够聪敏,也会努力照这样去做。”我这一辈子就把老师跟我讲的这些话当成座右铭了,既然信受了,就去奉行。

    3.司马牛问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讱。”曰:“其言也讱,斯谓之仁已乎?”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

    司马牛请教如何行仁。孔子说:“行仁的人,说话时慢吞吞的。”司马牛又问:“说话慢吞吞的,就可以称得上行仁了吗?”孔子说:“真正做到这一点也很难,难道说话不应该慢慢讲吗?”

    前面两个好学生都问了如何行仁的问题,下面轮到司马牛了。司马牛名耕,子子牛,素有多言而躁的毛病,也是孔子的弟子。通过他的问仁就能看出他与颜渊、仲弓的差别了。

    司马牛一看同学争相提问老师什么叫行仁,也去向孔子请教,孔子只回了他一句话。孔子觉得他是个笨学生,讲太多,他也不懂,就只针对司马牛的个人毛病与期望来回答他。

    “仁者,其言也讱”,“讱”就是忍于心,话到嘴边留半句,有话慢慢说。因为言多必失。真正行仁的人是“安土敦乎仁,故能爱”,只有言行稳重,才能更好地表达爱意与善意;还有“仁者乐山”,行仁的人要像山那样含蓄静默,而有气势。老子也说:“悠兮其贵言。”人不能耍嘴皮子,尤其不能逞口舌之快,因为“刚毅木讷,近仁”。在孔子看来,司马牛要想行仁,先要养成讲话谨慎的习惯,修炼得不再那么急躁了,再进一步干别的。所以,对司马牛的问仁,孔子就不再像回答颜渊与仲弓时那样丰富、高深了。

    “其言也讱,斯谓之仁已乎?”从这句话可以看出,司马牛很失望。他可能之前也看过颜回、仲弓两位师兄向老师问仁的笔记,老师洋洋洒洒地讲了一大堆,连子贡都得到了老师给出的座右铭:“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卫灵公篇》)对于老师给出这个简单的答案,司马牛心中就有点纳闷:行仁这么重要的功课,内涵只有少讲话那么简单吗?他肯定私下里想:老师是不是在敷衍我呢?

    “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孔子就说,怎么?你还不满意?要知道做到说话谨慎这一点也很难,因为这要先养成这个习惯。孔子言下之意是,你司马牛的习气就是多言毛躁,但你自己没有认识到,难道你还要继续夸夸其谈吗?

    4.司马牛问君子。子曰:“君子不忧不惧。”曰:“不忧不惧,斯之谓君子已乎?”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

    司马牛问老师什么样的人才能称得上君子。孔子说:“君子没有什么可忧愁的,也没有什么可恐惧的。”司马牛又问:“不忧愁,也不恐惧,这样就可以称得上君子吗?”孔子说:“内心深刻反省而感觉自己没有毛病,还忧愁、恐惧什么呢?”

    司马牛可能是个心思很重的人,问完仁之后,不甘心,又问何谓君子。

    “君子不忧不惧”,孔子之所以这样回答司马牛,就因为觉得这个学生一天到晚忧心忡忡,心理包袱很重。孔子认为人生最值得忧虑的应该是自己的恶习与毛病,而不应该整天患得患失。我们知道,孔子自己担忧的是“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言下之意,司马牛要想成为一个君子,要先修炼到自己没有什么毛病可以让自己忧虑,不再畏惧改正自己的过错,即“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这才是造就君子的真正起点与方向。可见,孔老夫子特别擅长对症下药,他明白司马牛身上的习气浸染很深,所以,不跟他讲什么高深道理,先让他摆脱束缚,把“心贼”除掉,否则,跟他讲什么高深的道理都没有用。

    5.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亡。”子夏曰:“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

    司马牛面带忧色地说:“别人都有兄弟,唯独我没有像样的兄弟。”子夏说:“我听说这样一句话:‘死与生各有其命运,富与贵由天决定。’君子能做到态度认真,言行无过失,待人不懈怠,又能遵守礼节,那么四海之内的人都可以做你的兄弟了。一个君子,又何必担心自己没有兄弟呢?”

    “人皆有兄弟,我独亡”,司马牛说出了自己的忧虑,可见,司马牛所担忧的确实不是天下事,他忧虑的是自己有个坏兄弟。这里的“亡”通“无”,不是说兄弟死了,也不是没有,而是觉得自家兄弟不走正道,觉得自己很孤独。传说宋国大夫桓魋是他的哥哥,曾参与宋国叛乱,失败后逃跑,司马牛也被迫离开宋国,逃亡到鲁国。他看到别人都有好兄弟,彼此和乐,像一群鸿雁一样互助成长,而他却没有这样的兄弟,就觉得上天对他不公。遭遇这种人伦之变,他觉得自己很惨,认定自己缺乏手足之情而自怜自哀。他在同学们跟前一定发了很多牢骚,一定是满脸忧虑地一天到晚啰唆,所以孔子提醒他“其言也讱”。这一次他不敢跟老师说了,就又跟大师兄子夏去唠叨。

    “商闻之矣”,子夏说,我听到的说法是这样的,供你参考。后面的话都是子夏听来的:“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人生有些东西是天命所定的,不能妄求和强求,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路,你何必那么忧虑呢?“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君子只要态度认真,言行无过,待人恭敬,遵守礼节。前半句是严格要求自己好好干,后半句是待人接物要有恭敬之心。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意思是如果做到以上两点,四海之内的人都可以是你的兄弟。谁说只有血缘关系才是兄弟?人不能太小气,要有大气魄,活得心灵宏阔一点。就算有同胞兄弟,长到这么大了,接触也比较少了,他是他,你是你,他为人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好忧虑的?子夏在安慰司马牛的同时,也给他指出人生的方向,让他尝试接受不可改变的事,做好自己能够把握的事。人生重要的不是握一副好牌,而是如何把坏牌打好。

    “四海一家”的成语就是这么来的,正所谓“远近大小若一”,意思是离得远的,靠得近的,比较大的国家,比较小的国家,都像一家人。这是典型的华夏思想。“华夏”一词的意思,就是到最后阶段,把整个“夏”的思想,一个高级的文明普及到全球,让“夏”之文明“华”于天下,处处开花。一个同心圆往外扩散,结果当然是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就是“华夏”。

    6.子张问明。子曰:“浸润之谮(zèn),肤受之愬(sù),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远也已矣。”

    子张请教怎么样才算是“明”的境界。孔子说:“慢慢累积的谗言与切肤般的毁谤,在你那儿都行不通,就可以称得上明智了。日积月累的谗言与急迫切身的毁谤,在你这里都行不通,可以说是远离小人了。”

    “子张问明”,子张请教人怎么样才算是“明”的境界。孔子讲得很深入:“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浸”指像水一样慢慢渗透,水滴石穿,小人这种渗透功夫阴柔得可怕。“谮”指谗言,即别人所说的坏话。有时候坏话多讲几次,就可能使人产生化学变化。“肤受”指肌肤所受,利害切身,就如《易经》中的剥卦称:“剥床以肤,切近灾也。”“肤受之愬”的“愬”同“诉”,《诗经》就说:“薄言往愬,逢彼之怒。”意思是我刚要申辩,正赶上他在气头上。而这里是指有人在你面前进谗言,搬弄是非。曾子的妈妈听别人说曾参杀了人,开始不信,别人讲了三次后,她竟然相信了,赶紧跳墙逃走。“明”就是对别人的用心看得明白,有定力,不会被蒙蔽。这一整句话的意思是,慢慢累积的谗言与切肤般的毁谤,在你那儿都行不通,就可以称得上明智了。真正的明智之士,不会受骗,不会被蒙蔽,对于是非看得准、看得透,心头雪亮,认得清自己,也不会看错人和事。“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明智的人,一眼就能看透别人的把戏,对来自别人的毁谤与控告就会无动于衷。

    “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远也已矣”,什么叫“远”?就是远离小人。诸葛亮《出师表》云“亲贤臣,远小人”,小人好搬弄是非,其心可诛,是祸害。对于谗言和诽谤能无动于衷,说明这个人可以远离小人。老子《道德经》中有“自知者明”、“见微曰明”、“知常曰明”,《尚书》有“视远惟明”,远是明的最高级别。小人到处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要轻易得罪。对于这种人,只要心里有数,不理他,让他没发挥的渠道。《易经》遁卦说“君子以远小人,不恶而严”,君子对于小人采取远离的方式,虽然没有表示厌恶,但本身就是对小人的严厉警告。因为这种进谗言的小人,都会很在意讲话的对象对自己的感觉。对小人的憎恶不要表现出来,但让他知道,你本身就是铜皮铁骨,像一堵城墙一样没法子渗透,小人就不得不悻悻而退了。

    7.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子贡问怎样才能搞好政治。孔子说:“要让老百姓能够吃饱饭,要使国家军备充足,要让老百姓讲究诚信。”子贡说:“如果迫不得已要去掉一项,先去掉这三项中的哪一项?”孔子说:“发展军备可以先去掉。”子贡说:“如果迫不得已再去掉一项,要去掉这两项中的哪一项?”孔子说:“去掉过度发展经济。自古以来,人难免一死,但如果老百姓不讲诚信,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这一章是关于子贡的。子贡问,怎样才能搞好政治。他对从政很有兴趣,也具备这方面的天赋。

    “足食,足兵,民信之矣”,这是三件事情,当然三者间也有因果关系。第一个是“足食”。民以食为天,关乎民生的经济最重要,所以《易经》中需卦排在卦序的前列,《大象传》称“君子以饮食宴乐”。让老百姓吃饱饭,是对当政者最起码的要求。第二个是“足兵”。一个国家不能只是经济发达,还要具备国防的军事实力。“足”是刚刚好的意思,养太多兵则是穷兵黩武。像美国的兵力,对于一个正常国家来说就太多了,每年要花那么多的钱,就算现在已经削减下来,每年也还有七千亿美元的国防预算。一个国家要花掉全世界军费的一半以上,显然是“足”过了。当然,绝对不能不足,不论多大的国家,富国强兵是基本的生存条件。第三个是“民信”,就是要老百姓讲诚信,即要有文化教养,要富而好礼。

    “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子贡很有意思,开始论辩了,如果这三个方面同时具足的话,可能办不到,一定要去掉一个,哪一个是最先可以去掉的?孔子说“去兵”。这完全正确,因为人不能不吃饭,万一没有办法筹措那么多的军费,可以先减少这方面的预算。子贡接着问:“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这是典型的子贡风格。他继续追问,如果还要去掉一个,要去掉哪一个呢?“去食。”“去食”不是不让老百姓吃饭了,而是指不要花那么多的钱去过度追求经济增长。

    “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信”很重要,诚信是立身之本。《易经》中的中孚卦,就是讲诚信;需卦虽然是讲发展经济,但它的卦辞前面有两个字——“有孚”,说的就是人不能没有精神生活。“民无信不立”,人一旦没有了诚信,站都站不起来。一个国家如果一味地扩充军备,单纯地发展经济,老百姓完全不讲礼与信,上梁不正下梁歪,就根本没有存在的价值,也无法存在下去!

    8.棘子成曰:“君子质而已矣,何以文为?”子贡曰:“惜乎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鞟(kuò)犹犬羊之鞟。”

    棘子成说:“君子只要做到为人质朴就罢了,为什么要讲修饰呢?”子贡说:“真遗憾,先生您竟然是这样理解君子的呀!即使有四匹马同驾,也追不上您舌头的这一次闪失了。外在修饰和内在品质其实同样重要,如果没有修饰,光有本质,那么虎豹的皮就像犬羊的皮一样的价值了。”

    棘子成是卫国的一个大夫。他不是跟孔老夫子说,而是跟孔子的大弟子子贡说,这里谈到了“文质彬彬”的问题。

    “君子质而已矣,何以文为”,君子只要做到为人质朴就罢了,为什么要讲修饰呢?《易经》中的贲卦就谈到“质”与“文”的概念,“质”代表人的本质、内涵,“文”代表外在的包装、修饰,指文化教养。“质”当然重要,可是太偏重本质,人就显得粗鲁。君子若去掉了文的修饰只存本质,就与小人没有什么区别。

    “惜乎,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子贡说,真让人遗憾,您竟然是这样理解君子的!即使有四匹马同驾,也追不上您舌头的这一次闪失了。“驷不及舌”和“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意思差不多。四匹马同拉一辆车称为“驷马”,马跑得再快,也没有说话快。这里的意思是作为一个重要的人物,话一出口,是追不回来的,所以说话要谨慎。子贡认为棘子成看法有偏颇,认为君子还是要文、质并重,因为他听老师说过“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文饰与质朴对君子同样重要,两者皆不可偏废。如果去掉文饰,虎豹之皮与犬羊之皮就没有任何区别。子贡以此来比喻说明,一个君子既要有内涵,又要有文饰;既要有好的自然品性,又要有教养。在此,子贡主要警告棘子成,不要轻易诋毁圣人的教诲。

    9.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曰:“二,吾犹与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于足?”

    鲁哀公向有若请教说:“国家因为灾荒,用度不够怎么办?”有若回答说:“为什么不采用抽税十分之一的办法?”哀公说:“抽税十分之二,我还觉得不够,怎么能抽税十分之一呢?”有若回答道:“老百姓富足了,国君哪能不够用?老百姓都吃不饱,国君怎么能得到满足?”

    这一章跟有若有关,关于有若的没有多少篇。鲁哀公是孔子的老板,孔子是在鲁哀公十五年过世的,这次哀公不问孔子问题,而是问他的徒弟有若。

    “年饥,用不足,如之何”,因为灾荒粮食歉收,估计鲁哀公是手头紧,想奢侈一番,苦于没钱,于是想问有若有无生财之道,有若则从民生的角度回答。“彻”是春秋时期的税收制度,“什一而税谓之彻”,即收取百姓收入十分之一为税收谓之彻。用《易经》损卦的第一爻“酌损之”来说,就是减税,税赋不能太重,否则会影响老百姓的生产积极性。羊毛出在羊身上,政府应该藏富于民,所以一直到现在减税还是各国政府很重要的经济调控手段。

    后面这句话已成名言:“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有若不愧是孔门的大弟子之一。孔子死后,孔门很多弟子拥护他出来扮作孔子,但因为他的威望不足,没能成功。但有若对这个问题的看法还是合乎儒家本色的,完全是务本之论。老百姓富足了,国君绝对会足;如果全国都民不聊生,你的税源从哪里来?那不就是《易经》中否卦的象吗?下面整个都空了,当然就是“否”,在上位者再富有,也没有用,因为不会持久。如果下面很富足,就算上面暂时空了,将来肯定会回馈给你,道理就这么简单。但是,中国古代很多时候,在上位者为了自己的享受,拼命抽税,如果赶上战争,就更是民不聊生。

    依经解经

    《易经》损、益二卦讲国计民生、收支平衡,初爻都强调公平税负的重要,《彖传》谓:“损上益下,民悦无疆,自上下下,其道大光。”有若不愧孔门佳徒,深知为政之理。

    至于为什么鲁哀公问有若而不问孔子这个问题,事情很有可能发生在孔子过世之后,那时已经没有老夫子可以问了。也许那段时间有若刚好被同学们弄出来扮孔子,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孔子若在,也一定会这么回答鲁哀公的。

    10.子张问崇德辨惑。子曰:“主忠信,徙义,崇德也。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

    子张请教如何增进德行以及分辨自己的迷惑。孔子说:“以忠诚信实为原则,认真去做该做的事,这样的态度与做法就是增进德行。喜欢一个人,希望他活久一些;厌恶他时,又希望他早点死去;对同一个人,既要他活着,又要他死去,这样就是迷惑。”

    这一章还是子张请教孔子问题,看来,子张确实爱问问题。

    “子张问崇德辨惑”,“崇德”的“崇”是累积、增进之意。积德行义,德行日积月累,做该做的事,这就是进德修业。“辨惑”的“惑”是迷惑、困惑等。“惑”字由“或”与“心”构成,说明心定不了。孔子能做到四十而不惑,对于惑能够分辨得很清楚,就不惑于欲,对一切诱惑都定了。世界是复杂多变的,有时候我们难免陷于各种各样的“惑”,而这个“惑”常常是一些不恰当的欲望蒙蔽了我们的理智,导致我们缺乏自信,判断力下降,才会产生人生的诸多困惑。面对这些困惑,怎么分辨呢?人生的惑主要有两种,一种是主观执着,总认为自己对,刚愎自用,别人提的意见不接纳;另一种是感情用事,失去判断力。《易经·坤卦·文言》说“由辨之不早辨也”,在事情的征兆出现之前,就要警觉,不至于在事情发生时而迷惑。佛家讲要看得透,就要搞清楚谁是佛、谁是魔,否则稍微分辨不当,就会误入歧途。

    子张问如何积德,提高我们的修为,如何明辨世间种种的假象。孔子说:“主忠信,徙义,崇德也。”尽己之谓“忠”,与别人交往,说到做到就是“信”,增进德行要以忠信为主。一个行,一个言,都不要自欺,更不要欺人。还有“徙义”,“徙”即把心思迁移到善的地方,“义”是应该的、适宜的。怎样做最合适,就往合适的地方调整,要迁善,即“徙义”,这就是《易经》中的益卦《象传》所云:“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因为人的行为经常会偏离正道,隔一段时间要调整到最合乎“义”的所在,即在行为上要养成为善的好习惯。这就是“崇德”。一个是日积月累,日进无疆,积累德行;一个是灵活地去做善的事情,同时也接受环境的变化,该调整就调整。“人挪活,树挪死”,人是可以改变的,调整一下有什么关系,要不然如何修行呢?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这句话意思不用翻译我们都知道,很白话。我们看,“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是不是感情用事?人就爱犯这个毛病。我喜欢的人,希望他长寿;我讨厌这个人,恨不得他明天出门遇车祸、坐飞机遭空难,什么恶毒的想法都出来了。一己好恶,完全凭感情用事,“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这是人生最大的惑。

    依经解经

    《易经》益卦内震外巽,内震中心有主,外巽权变无方,《大象传》即称:“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崇德日有进益,正合主忠信、徙义之象。即崇德须以忠信为主,再视时宜,机敏调整应世的方略,以迁善改过。又,损卦《大象传》:“君子以惩忿窒欲。”孔子继崇德之后,又以人情的弱点阐释辨惑。一般人总是有主观的爱憎,喜爱的人,就希望他活着;讨厌的人,就恨不得对方早点死掉;原先喜爱的人,一旦感情生变,转为恨之入骨,又不希望他活着。这是人情极大的迷惑!《大学》所称“爱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谈何容易?当然是“天下鲜矣”!

    “既欲其生,又欲其死”,这更妙了。原先喜欢他的时候,希望他万寿无疆,后来感情生变,因爱生恨,又“恶之欲其死”。面对同一个人,因为感情生变,原来爱得惊天动地,后来恨得也惊天动地。那到底什么时候的感情是真的?人情还可以依靠吗?人的理性哪里去了呢?“是惑也”,这确实是自己内心很大的迷惑。孔子“四十而不惑”,主要针对的就是这个。这就是“辨惑”。

    11.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齐景公向孔子咨询行政的要诀。孔子回答说:“君要像君,臣要像臣,父要像父,子要像子。”齐景公说:“这话讲得好呀!如果君不像君,臣不像臣,父不像父,子不像子,即使不缺粮食,我能够吃得成吗?”

    “齐景公问政于孔子”,此事当在孔子三十多岁时。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看似简单,却是“名”与“实”的问题。也就是说,君臣父子,每个人所承担的社会角色,要各尽本分,各得其所,社会才能运转正常。譬如,君如果事臣以礼,臣就事君以忠。

    齐景公听了这句话,非常高兴:“善哉!”这话讲得好呀!“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如果君不像君,臣不像臣,父不像父,子不像子,即使有粮食,我能够吃得成吗?齐景公从孔子的回答中,反推出如果臣弑其君、子弑其父,伦常失序,那肯定会天下大乱。即便国家富足,如果社会秩序失常,组织伦理崩盘,君臣父子岂能和谐,百姓岂能安居乐业?

    据说,齐景公本来想起用孔子,因为晏子从中作梗,最终没有任用。孔子对齐景公的评价不高,说齐景公有马千乘,遗产不少,但是死后没有值得后人怀念之处。换句话说,他做人、做国君都很失败,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

    12.子曰:“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子路无宿诺。

    孔子说:“依据一面之词,就可以判断案件的,大概就是仲由吧?”子路答应别人的事,从不拖延。

    “片言”指一面之词,“折”是判断的意思。一般来讲,法官审案要根据两造之词,即原告与被告的陈诉,才能判别是非。因为大多数时候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必须以证据说话。但是像子路这样的高手,“片言可以折狱”,只要听了一面之词,就可以判定是非。

    子路是快人快语的性情中人,不仅断诉讼果断,还“无宿诺”,答应人的事情从不拖延。

    13.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

    孔子说:“裁决诉讼案件,我与别人差不多。如果有不一样的,那就是我但愿让诉讼案件完全消失啊!”

    依经解经

    “听讼”,就是听人告状。孔子曾任大司寇一职,主要任务就是断案,但他好像不怎么喜欢,认为自己断案的能力和同行差不多。孔子断案能力真的一般吗?非也,他断案的目的不是为了判案,而是“必也使无讼乎”,他希望整个人间无诉讼。这是孔子的一贯立场。为政者如果能“道之以德,齐之以礼,使民有耻且格”,自然就没有争夺之事发生,也不至于涉讼了。也就是说,孔子希望从教化入手,让大家不要产生诉讼的争端,诉讼大多是双输,很少有真正的赢家。

    讼非美事,最好能弘扬教化,减少或止讼。《易经》讼卦以止讼为根本之策,认为“讼不可长”,化解争端才是最高的智慧。丰卦《大象传》称:“君子以折狱致刑。”卦辞强调宜日中,《彖传》讲“明以动”,司法审判须大公无私,勿枉勿纵。贲卦《大象传》称:“君子以明庶政,无敢折狱。”行政权应尊重司法独立,不可介入影响审判。

    14.子张问政。子曰:“居之无倦,行之以忠。”

    子张请教如何为政。孔子说:“坚守在职位上不倦怠,行事作风要切切实实,全力以赴。”

    又是子张问,这次问的是政治。“居之无倦”,“居”就是固守,一定要扮演好这个职务角色,始终如一,不能始勤终怠。“行之以忠”,施政于民的时候,要切切实实,全力以赴。

    这里孔子肯定是针对子张的弱点讲的,子张是个“官迷”,他的弱点是说得多,干得少,做事不易坚持到底。确实如此,喜欢讲话、大言不惭的人,大多虎头蛇尾,很难做到持之以恒。

    15.子曰:“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此章与《雍也篇第六》重复)

    16.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

    孔子说:“君子帮助别人完成好事,不帮助别人完成坏事。小人的做法正好相反。”

    “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君子能处处看到人生的光明面,不仅能乐道人之善,还鼓励助力他人的好事,决不助纣为虐、助人为恶。即使不能遏恶扬善,也要俭德避难。“小人反是”,小人正好相反,心思专门搞坏事。因为他们的嫉妒心很重,见不得别人好,有时还助纣为虐。

    17.季康子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

    季康子向孔子请教政治的做法。孔子回答说:“政治的含义就是正呐。您带头行为正派,谁敢不正派呢?”

    这一章开始,连续三章都是“季康子问政于孔子”。孔子对他毫不客气,就像指导后进一样。

    季康子是鲁国的权臣,他的家族实际掌管鲁国的政局。他这里向孔子请教政治的做法。孔子从来不惧怕有权势的人,你敢来问,我就跟你讲真话,而且讲得非常直率。

    “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政治的含义就是正。您带头行为正派,谁敢不正呢?“政”字的左边是“正”,加上右边的“攵”字,就是加把劲的意思,即全力以赴向着“正”行动,毫无保留。我们常常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这里孔子分明是在骂季康子,意思是你本身就不够正派,还能指望臣民正派吗?因为季康子是当时有名的权贵子弟,生下来就有官位,自己本身的修养也很差。

    孟子曾说过:“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意思是不行仁的人处在高位,行为恶劣,就是将他的恶散播给广大群众。

    18.季康子患盗,问于孔子。孔子对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

    季康子担忧他的封地上偷盗泛滥,就向孔子请教对策。孔子回答他:“如果您不是有那么多贪欲,即使你奖赏人去偷窃,他们也不会做那些偷窃之事。”

    季康子也真是多事,人也不咋的,难怪治下的地方会那么乱。因为身教重于言教,孔子对于季康子担忧的盗患问题,提出了十个字:“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

    依经解经

    “政”字左边即“正”,右边为“攵”,音扑,轻击之意。政治就是加把劲儿推行正道,欲拨乱反正,带头的本身必得正。《易经》解卦第三爻爻辞:“负且乘,致寇至。贞吝。”《小象传》云:“负且乘,亦可丑也;自我致戎,又谁咎也?”居上不正,等于诲淫诲盗,教导人民犯罪。有人欺世盗名,有人大盗盗国,给人世间带来好多祸患。

    《大学》论齐家方能治国时,亦称:“是故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诸人者,未之有也。”自己做到了,再要求别人;自己没毛病,才有资格训人。

    这句话弦外之音就是,你季康子本人的贪欲太重,别人当然有样学样,在上位有权势的,“抢”大的,小老百姓就“抢”小的,以致整个社会盗贼横行。孔子是在提醒季康子,应该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自身那么贪婪,还有脸问用什么办法消除盗患?大盗盗取的是国有资产,小盗盗取的是个人财物,性质都一样,正如孟子所说:“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

    季康子在年龄上算是孔子的孙子辈,但是,他当时年纪轻轻就执掌政权。孔子用这样的话回答季康子,实际上是在教训他。

    19.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季康子向孔子请教为政之道,说:“如果杀掉作奸犯科的人,来亲近走正道的人,这样做怎么样?”孔子回答说:“您主持政事,干吗要用杀的办法?只要您有心行善,百姓自然就会随着行善了。在上位的人的德行表现,像风一样;在下位的人的德行表现,像草一样;风加在草上,草一定伏倒。”

    “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这是季康子再次向孔子请教为政之道。他问道:如果杀掉作奸犯科的人,来亲近走正道的人,这样做怎么样?“无道”就是所谓的刁民,然而不要忘记,刁民都是由良民变化来的,难道把现有的坏人杀光,社会上就再也没有坏人了吗?这种认识真是既幼稚又愚蠢至极。

    “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孔子回答道,您要治理百姓,怎能用杀人的办法呢?您要是有心行善,百姓就会随着变好。孔子还进一步提出:“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在上位的人的德行表现,像风一样;在下位的人的德行表现,像草一样;风吹在草上,草一定倾斜、伏倒。孔子用比喻,意在强调领导人作风的重要。在上位者只要德行好,就像风吹在草上会产生明显效果,教化之风向东吹,百姓自然往东倒;往西吹,百姓自然往西倒。简言之,就是“风动草偃”。这也是孔子一直以来的根本信念,即在上位者要用德与礼来教化百姓。

    20.子张问:“士何如斯可谓之达矣?”子曰:“何哉,尔所谓达者?”子张对曰:“在邦必闻,在家必闻。”子曰:“是闻也,非达也。夫达也者,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在邦必达,在家必达。夫闻也者,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在邦必闻,在家必闻。”

    子张请教说:“一个读书人如何才能算得上通达?”孔子说:“你所谓的‘达’是什么意思?”子张回答:“在诸侯之国做官,有声名在外,在大夫之家任职,也声名显扬。”孔子说:“这是成名,不是通达。通达的人,品性质朴,正直好义;能随时体察别人的言语和神色;自己又思虑周详,态度谦逊。这样的人,在诸侯之国任职,必定通达;在大夫之家任职,也必定通达。至于出名的人,表面上像个仁者,实际做出事来都与仁相违背,还自以为是,一点怀疑都没有。这样的人,在诸侯之国做官必定成名,在大夫之家任职也必定成名。”

    子张这个弟子,我们先要了解他。他首先很年轻,当时二十岁左右,一直有强烈的入世之心,是个“官迷”,又极虚荣。曾子很看不惯他,曾说过:“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也就是说子张气势太盛,虚夸,常常假模假式,一点也不内敛。曾子也好,子游也好,都不喜欢子张。尤其是曾子,一直是比较内敛的,所以,孔子这次就借子张发问之际来告诫他。

    “士何如斯可谓之达矣?”子张向孔子请教,一个读书人怎样做才算得上通达?“达”,按现在的意思就是在社会上很能吃得开。

    “何哉,尔所谓达者?”孔子说,你所谓的“达”是什么意思?孔子首先是要让子张澄清自己所说的概念,如果你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要问的问题内涵到底是什么,我就很难解答。就像我们习惯用《易经》就某个问题去占卦,首先要把你的问题搞清楚,越明确越好。

    “在邦必闻,在家必闻”,子张回答说,在诸侯之国做官和在大夫之家任职,都能声名显扬。“是闻也,非达也”,孔子认为,子张说的是成名,不是通达。要从一个读书人的立场出发,靠努力进修来追求通达。如果认为“达”就是有名,到哪里都能闯出字号,那绝对是搞错了。

    接下来,孔子就针对子张爱虚夸的弱点,给出了一些详细指点。因为子张比较虚夸,所以他会很在意个人知名度,而把“闻”(也就是知名)混淆为人的通达。社会媒体上经常会有一些头条新闻。人要出名太容易了,包装自己,多上媒体,上一次央视头条,不就可以了吗?但要做到真正的通达,那太难了。

    把“闻”和“达”区分开很重要。我们周围有很多人可能只是在学校里教书,或者在社会上默默做很多善事,没有人听说过他们,可是他们很达观,对很多事情都想得开。这才是真正的通达。再看看报纸杂志上,演艺圈艺人的版面,知道他们的人可能很多,那些人能都算得上达吗?

    “夫达也者,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在邦必达,在家必达”,通达的人,品性质朴,正直好义,非常善于通过别人的语言和行为来体察对方的内心需求,思维缜密,态度谦逊。这样的人,无论是在诸侯之国当官,还是在大夫之家任职,都一定会通达。

    “质直”,本质很正直,绝不矫揉造作。“直”字下面加上两点就是“真”,直的人就叫真,不虚伪。“好义”者,不独善其身,还喜欢帮助人,见义勇为。什么叫“察言而观色”?就是要有眼力见儿,随时保持一颗敏感的心,不要在最不恰当的时候讲别人不能接受的事情。察言观色就是体谅、理解人家的心情。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要学会观察别人的言语和脸色,这是最起码的处世智慧,这也是“达”。“虑以下人”,就是深思熟虑,甘为人下。通常那些名声很大的人,总是觉得自己高高在上,认为别人都是小角色,容易看不起人。

    “夫闻也者,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在邦必闻,在家必闻”,社会上已经出了名的很多人,表面上看起来像个仁者,实际上做事常常与仁相背,还煞有介事地自以为是仁者。而他们如此自处,却丝毫没有怀疑自己有什么不对。这样的人,在诸侯之国做官,在大夫之家任职,都一定闻名。到现在我们有时还称那些横跨政商两界的知名人士为“闻人”。

    可见,孔子认为子张把“闻”与“达”混为一谈,自以为发达、有名了就是“达”,可是这些人“色取仁而行违”,表面上显得很有爱心、很有仁德,实际上是欺世盗名,只是博得一个“有爱心”的名声。如果我们考察他的实际行为,会发现他跟爱心、仁德完全背道而驰。就算有人揭发他了,他也不会反省,依然如故,一点都不会改变。“色取仁而行违”的人很多很多,好像是大善人,很有爱心,其实啥都不是。

    社会上有很多名人会在公共场合承诺一些善举,事后一考察,都没有去落实,这样的例子很多很多。孔子经常把这种种的假象毫不留情地揭露出来,他深知人性的阴暗面就是这样,而且还居之不疑。这样的人不会反省检讨,完全是出名、获利的心态。老夫子这样回答子张,也是因材施教,以示告诫,因为子张有这方面的倾向。

    21.樊迟从游于舞雩之下,曰:“敢问崇德、修慝、辨惑。”子曰:“善哉问!先事后得,非崇德与?攻其恶,无攻人之恶,非修慝与?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非惑与?”

    樊迟陪同孔子在舞雩台下游览。樊迟说:“胆敢请教如何增进德行,消除心中的恶念与辨别心中的迷惑。”孔子说:“问得好啊!先勉力做该做的事,以后自然有收获。难道不是增进德行吗?批判自己的恶行恶念,不要去批判别人的恶行恶念,难道不是消除自己为恶吗?因为一时的愤怒就忘记自己的处境与父母家人的安危,难道不是迷惑吗?”

    为孔子赶车的樊迟发问了。樊迟天生反应慢,所以说他的名字叫“须”。“须”跟“迟钝”就有关系,是等待的意思。樊迟干什么都慢半拍,就因为他反应迟钝,所以,他需要别人的等待。这种慢半拍的人帮老师赶车最好,不容易出车祸。樊迟也是老实人,没有什么大志向,做随扈或者驾车最好。

    “樊迟从游于舞雩之下”,“舞雩”就是求雨的祭坛,后来变成了鲁国郊游踏青的景点。“敢问崇德、修慝、辨惑”,樊迟问的是如何增进德行、消除心中的恶念、辨别迷惑。樊迟陪着老夫子出游,好不容易逮到发问的机会,平常在课堂上,这种比较笨的学生未必敢提问题。现在在老师身边,也没有什么大师兄了,闲着也闲着,不是提问题的好时机吗?“崇德、修慝、辨惑”,这几个问题在《论语》中出现过几次。为什么当时大家都想问这样的问题?我想,这在当时应该是一个道德科目。再高的德行也都是日积月累。日行一善,积德行义,德行也就慢慢地厚了,这叫“崇德”。“修慝”指消除心中的恶念,“慝”指藏匿于心中不可告人的恶念。任何人的性格中都有藏得很深的弱点,不方便与人谈论,有时候甚至变成忌讳或者是超级敏感的老虎尾巴。如果没有碰到那个东西,他的反应一般还正常,如果触碰到他忌讳、敏感的痛点,他的反应就不正常。这种只能深深地藏在心里、不大能碰的“地雷”或者恶念,往往是一个人过不去的那个坎儿。这就叫“慝”。我们进德修业的重点,就是要把心中的这个“魔”给抓出来,勇敢地面对它,通过修行来消除。这个行为过程就叫“修慝”。宋明理学家在这方面就很严格,还吸收了佛教一些戒律的做法,借着进德修业给人立规矩,提醒我们平常没事的时候,要主动去搜寻这种内心身处的东西,很多情形下这些都是我们潜意识中的起心动念,心中动一个念头,马上第二念就要认证一下这是恶念还是善念,就要做记录。一天的最后,统计一下,是恶念多,还是善念多,这叫“功过格”,专门划格子,看看自己是功是过,看看加加减减之后,德行是负债还是资产,以此来砥砺自己。如果善念多于恶念,善行多于恶行,就代表自己进步了。用这种方法累得很,要准备一堆黑、白豆子,心里起了一个恶念就拿一颗黑豆子丢到碗里,不能作弊;如果心中起一个善念,有慈悲恻隐之心,就丢一颗白豆子到碗里。到晚上数一数黑豆子多还是白豆子多。现在可以不用丢豆子了,直接拿围棋子就可以了。以前的人常常是这么来管理自己内心的修行,就是“修慝”。

    “辨惑”,辨别迷惑。通常人生的惑都跟欲望或者感情有关。孔子是四十而不惑,我们一般人到了四十岁,不是还有很多的迷惑吗?常常被欲望所摆布,或者被情绪所操控,心里疑惑不定,常常不知道何去何从。子张也曾经问过崇德与辨惑,这极有可能是那个时候很流行的一些时髦问题,也变成孔门问学中一个很重要的道德修行科目了。

    “善哉问”,孔子说:“问得好啊!”“先事后得,非崇德与?攻其恶,无攻人之恶,非修慝与?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非惑与?”孔子回答樊迟,完全用反问句,因为对方是反应比较迟钝的赶车弟子,用这种反诘式语气更能启发他去思考。孔子给的答案也是言简意赅,并不艰深。

    “先事后得,非崇德与?”先去努力做该做的事,以后自然有收获,不就是积累德行吗?这也就是先损后益、先难后获的意思。这样坚持做下去,日久天长自己形成习惯以后,个人的德行就不知不觉增加了。譬如人家有事情请你帮忙,先帮人家把这个事情做好,先尽心尽力而为,至于我能够从做这个事情中得到什么好处,不要考虑,把事情做好了再说。

    “攻其恶,无攻人之恶,非修慝与?”批判自己的恶行恶念,不要去批判别人的恶性恶念,难道不是消除了自己为恶吗?“其”就是自己,“修慝”不是抓别人的毛病,曝露人家的隐私,而是要找自己的问题,把那个藏得很深的毛病挖出来修理。所以,那些瞪大眼睛去攻击、揭发别人的隐私,然后还超有快感的人,是社会上最坏的人。一个人不妨经常自己照照镜子,多多反省自己。

    “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非惑与?”因为一时的愤怒就忘记自己的处境与父母的安危,难道不是迷惑了吗?人千万不能意气用事,被自己的坏情绪所操控。冲动是魔鬼,人一旦冲动起来就很容易失去理性。所谓的“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还有像激情犯罪,就是孔子告诫的这种情况。不懂得“惩忿窒欲”,最后连父母妻儿也因为你的冲动受到连累。这才是人之大惑。

    依经解经

    人内心中藏有许多不洁的念头,诚意正心以自修,都唯恐不及,怎么还有空去批评攻击别人?《易经·系辞传》末章称:“爱恶相攻而吉凶生,远近相取而悔吝生,情伪相感而利害生。凡易之情,近而不相得则凶,或害之,悔且吝。”人生的吉凶悔吝、祸福利害,常常是人情爱恶所造成。

    22.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知(同‘智’)。子曰:“知人。”樊迟未达。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樊迟退,见子夏曰:“乡也吾见于夫子而问知,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何谓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远矣。”

    樊迟请教如何行仁。孔子说:“存真心去爱人。”樊迟再请教什么是明智,孔子说:“了解别人。”樊迟没明白孔子的话。孔子说:“推举正直的人,使他们砥砺不正直的人,就能让不正直的人也趋向正直。”樊迟退出房间,看到子夏说:“刚才我去见老师,向他请教什么是明智,老师说:‘推举出正直的人,使他们砥砺不正直的人,就能让不正直的人也趋向正直。’这是什么意思呢?”子夏说:“老师讲的话真是含义丰富呀!舜拥有天下时,在众人中把皋陶推举出来,没有仁德的人就远离了。汤统治天下时,在众人中把伊尹推举出来,没有仁德的人就远离了。”

    樊迟问仁。孔子回答:“存心爱人。”“问知”,樊迟再请教什么是明智,孔子说:“了解别人。”孔子认为,了解别人,了解人性、人情,了解形形色色的人,是一种智慧。我们讲过中国的识人学,一直是传统学问里面比较受重视的一块,但是理论体系性的著作,也只有三国魏时期刘劭所著的《人物志》。这部书就受到《论语》一些观念的影响。人是最难了解的,所以能够知人确实是一种智慧。如果你是一位领导者,知人才能善任。老子也说过:“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在道家看来“明”比“智”还要高一层。换句话说,人更重要的是自知。如果不能充分地自知,那么知人也不会准确。因为你是通过自己去了解别人,如果连自己的定位都没有搞清楚,从一个不清楚的基点出发,去了解别人,基本上看不清楚。

    儒家所讲的智、仁、勇三达德,这里就讲到了两达德。仁是最重要的,但是如果仅做一个单纯的老好人,没有智,就会有流弊,因为“好仁不好学,其弊也愚”。所以,仁、智这两种德行要兼修,有仁且智。我们人生一定要有基本的爱心与核心的创造力,也绝对要有知人认世的智慧。董仲舒的《春秋繁露》中有一篇名曰“必仁且智”,就是此意。《易经·系辞传》称“知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故不过……安土敦乎仁,故能爱”,“知周万物”就是智慧的境界,“安土敦仁”就是仁的境界。

    “樊迟未达”,樊迟确实迟钝,还是没明白孔子所说的意思。这就是樊迟根器不够的地方。老师知道这个学生笨,反应慢,只好多讲一句,算是进一步阐释:“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这十个字是《论语》中非常重要的命题,也影响到《孟子》,影响到《大学》、《中庸》。可是,一般的人对这句话的解释存在着误解,如果是按照错误的解释,社会的这种矛盾冲突、对立,永远没有办法从根上解决。所以,我认为经典中一字一句的解释,重要性就在这里。有时候解释的人本来的智慧修为不够,去揣测圣人的话,就会把经典的智慧讲低了,由此影响后世的人一直误会下去。

    孔子总结前面的仁和智,即爱人跟知人,核心是要我们去爱人的,可是我们也必须要有知人的智慧,否则事情还不一定办得妥当。樊迟既然未达,孔子就进一步告诉他怎样既贯彻爱人的仁德,又能够有知人的智慧。“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的意思就是推举出正直的人,使他们砥砺不正直的人,就能让不正直的人也趋向正直。这里的“直”是正直,即不绕弯,不矫揉造作。“错”原意是琢玉用的粗磨石,引申为“砥砺”的意思,“诸”就是“之于”。“枉”,显然是“直”的反面,就是弯曲的。“举直错诸枉”有什么好处呢?能够让那些邪僻不走正道的人回归正路,这样就有教育效果了。

    “他山之石,可以攻错”。我们要用好人作为一个典范,去教化那些邪枉不正的人,让他们改邪归正。这样才能够彻底消灭“直”人与“枉”人之间的社会对立。如果把枉曲的人弃置一边,他们肯定不甘心,迟早还会打回来。教育不能随便放弃一个人,某一个人即使现在是枉曲的,你怎么知道他将来不能够矫枉归直呢?人之好坏并非一成不变的,而人生的历程只有上进或堕落的方向,所以孔子说“君子上达,小人下达”。最好的方式就是让那些已经做到“直”的人去教育那些有些“枉”的人,把他们调整过来。“错”就是直跟枉之间互动的介质,目的在于先知觉后知,先觉觉后觉。

    依经解经

    《易经》蒙卦专讲教育,六个爻中以“九二”“包蒙”为施教之主,包容一切众生,决不轻言放弃,有时因材施教,亦辅以“上九”“击蒙”方式,宽严并济以启蒙。《系辞传》称:“智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安土敦乎仁,故能爱。”智者知人,仁者爱人,仁智并用以成就一切众生,一个也不遗弃。夫子答樊迟之问,已自然流露出这种胸襟与境界。

    “举直错诸枉”,这才是真正的爱人,因为没有放弃任何一个人。但是要做到爱人,首先要知人,要有分辨人是直还是枉的智慧。所以,孔子这里就把爱人的仁德跟知人的智慧都融到一起了,具体的做法也指出来了。基督教也说,一只羊走失了,你要把它找回来。《老子》也讲“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不能随便放弃一个人,让他永不得翻身,那样只有制造对立。要改善对立,就得让直的人与枉的人沟通、交流。

    “樊迟退,见子夏曰”,显然孔子讲了十个字,还是白讲,樊迟还是没懂孔子的意思。这个人的根器真是没有办法。樊迟也不敢再问了,只能偷偷去问大师兄子夏。

    “乡也吾见于夫子而问知。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何谓也?”樊迟看到子夏就说:“刚才那一会儿,我去见老师,向他请教什么是明智。老师说:‘推举出正直的人,使他们砥砺不正直的人,就能让邪曲的人也趋向正直。’这是什么意思呢?”子夏答道:“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远矣。”意思是说:“老师讲的话真是含义丰富呀!舜拥有天下时,在众人中把皋陶推举出来,不正的人就远离了。汤统治天下时,在众人中把伊尹推举出来,不正的人就远离了。”看来,子夏聪明多了,不愧是老夫子的关门弟子、衣钵传人。后来传学传经,都是靠子夏。

    23.子贡问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

    子贡请教交友之道。孔子说:“朋友有了过错,真诚相告,又能委婉劝导,他若不肯接受,就不再说了,以免自取其辱。”

    “子贡问友”,子贡一定是朋友满天下,这么能干的一个人才,口才好,情商高,会做生意,又善于外交。子贡请教交友之道,孔子首先告诉他“忠告而善道之”,尽己之谓“忠”,“道”就是劝导的“导”。朋友犯了过错,当然要进忠言了,还要劝导他。但是,忠言逆耳,所以也要注意对方的反应,看他接受不接受,免得适得其反。孔子曾说“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这才是人情练达。劝导也得循循善诱,也得在恰当时机、恰当场合下表达,察言观色,讲恰当的话。这样才会发挥效率。任何人做任何事情,当然希望能成功,让他听得进。以前的忠臣向皇帝进谏,也一样冒很高的风险,但是,也要考虑效果。像魏征劝谏唐太宗时,当面让皇帝面子下不来,唐太宗险些要杀掉魏征。可见,忠告要讲究策略。

    “不可则止,毋自辱焉”,劝告已经尽力了,如果朋友依然故我,刚愎自用,那就算了。不要勉强,不要自取其辱。交友之道就是这样,朋友的本分已尽,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改不改在对方。子游曾说:“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如果你老是啰里啰唆,朋友听了就会烦,日久就会疏远你。

    24.曾子曰:“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

    曾子说:“君子以谈文论艺来与朋友相聚,再以这样的朋友来帮助自己行仁道。”

    “以文会友”,并非现在所谓的文人雅士的聚集,“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净扯淡。既然是聚会,就要利用这个宝贵时间切磋琢磨,谈点正经的,互相都受益,这才是以文来会友。《论语》一直强调“文”,经纬天地谓之文,以前人的谥号,死后称文是一等一的称赞。“以文会友”,既然是知识分子的聚会、文人雅士的聚会、专家的聚会、学者的聚会,一定要有个中心主题谈谈,谈完大家都有收获。“子贡问友”、“曾子论友”,是不是都在谈朋友之道?“以文会友”显然是益友相聚,而不是无聊扯淡,批评这个,批评那个,大发牢骚。

    “以友辅仁”,真正的朋友可以协助我们、规劝我们,对我们在发挥核心的创造力即“仁”上大有帮助,这才是“辅仁”。

    可见,一帮无聊的人,聚在一起,排遣生活中的寂寞,那不是“以文会友,以友辅仁”。交友之道,不是功利的,而是可以进德修业、切磋琢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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