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的一个星期六,玛丽戈尔德早晨醒来时,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西尔维娅的生日应该在6月,玛丽戈尔德认为再没有比这更愉快的事儿了。她们要到小山泉旁边的云杉林里举办庆生野餐会。那泉水四周人迹罕至,可以把丛林当做宴会大厅,高大的云杉树就是厅堂的柱子。她们会带一些糖霜小蛋糕,上面用粉色糖霜写着字母,有的是“M”,有的则是“S”。还有一个色彩绚丽的大蛋糕,上面有“M”和“S”两个字母交相缠绕,表层撒满了椰肉。这是母亲为西尔维娅的生日特别制作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个大好人。至于祖母,呃——但这等美好的清晨,天空满是诱惑,朝霞把草场染成了玫瑰红,满山的白樱桃树活力四射,和风儿一起翩翩起舞——玛丽戈尔德才不打算去想祖母和她对西尔维娅的看法呢。
“春天就是这样令人心潮澎湃,”玛丽戈尔德一边幸福地想着,一边跳下床,穿起了衣服。
祖母和母亲已经开始吃早饭了——祖母像往常那样正襟危坐,一派雍容。银丝般的头发,铁青色的双眸透着精明,她看起来不大高兴。祖母既不认可西尔维娅,也不赞同办这场庆生野餐。她本来信心满满地指望玛丽戈尔德上学以后会忘掉这个荒唐的西尔维娅。但是,入学一年之后,玛丽戈尔德好像反倒比先前更加迷恋西尔维娅了。
“今天咱们不得不告诉她:明天你就要上疗养院去了,”祖母说。
“噢,今天先别说吧,”罗琳央求道。“再让她高兴一天。明天早上再跟她说。”
3月间,罗琳得了重感冒,病魔一直对她“恋恋不舍”。玛丽戈尔德婶婶说,目前没有大碍,但是建议罗琳到疗养院住几个月。她夸大了罗琳的病情,祖母和罗琳都给吓得够呛。与同时代、同辈份的人相比,玛丽戈尔德婶婶称得上睿智,她知道罗琳劳累过度、身体很不好,知道罗琳需要真正的休息,知道她在云杉农场或亲戚家肯定休息不好,还知道除非罗琳被彻底吓懵,否则她绝不会离开玛丽戈尔德。于是玛丽戈尔德婶婶就“一不做二不休”了。
“你明天下午就得走,那样她就没多少时间适应情况了。”
“噢,可今天还是先不说吧,”母亲恳求道。祖母妥协了。对于一个第二天就要到疗养院去的女人,她的要求你是无法拒绝的,即便你觉得这样做傻透了。接着,玛丽戈尔德跑了进来,野蔷薇般的小脸上满是光彩。她开始用自己心爱的宝贝小蓝碗喝起粥来。那是实实在在的粥,祖母强调说。对祖母而言,任何想象中的麦片粥都不能称为“谷类食物”。
“西尔维娅6月份过生日。真好,对吧?”玛丽戈尔德说道。“而且她也刚好8岁,神奇吧?嘿,母亲,这样我俩就跟双胞胎差不多啦,是不是?今天我们要去享受一段非常优雅的时光。我们准备野餐过后就去寻找‘回声’,它住在那片丘陵后面很远很远的地方。”
“不准跑那么远,你会赶不上吃晚饭的,”祖母说道。“上个星期六你就回来晚了。”
玛丽戈尔德非常不屑地望着祖母。跨过魔法之门就能直抵仙境,那里根本没有“时间”这种东西,祖母难道不明白吗?
“从那么远的地方往回走,我想我会有点害怕,”玛丽戈尔德偷偷告诉母亲。自从那天跟狗狗打过交道以后,她就再也不会为承认害怕而介怀了。那条狗现在,唉,已经只属于美好而遥远的往昔了。冬天的时候,普拉克斯顿先生把它卖给了一个住在海湾那头的男人。每到上学的早晨,曾经希望它死去的玛丽戈尔德从普拉克斯顿先生家门口经过时,都觉得嗓子眼里堵着疼得慌。她痛恨普拉克斯顿先生,同时又满怀哀痛地思念那只友好热忱的狗狗。它总是汪汪叫着,像石弩般猛地跃过栅栏,朝她扑来。上帝终究还是应允了玛丽戈尔德的祈求——太晚了,她悲痛欲绝地想。
“我懂了,人在祷告时一定要慎重,”这就是她的见解。
“可是西尔维娅就不会害怕。她什么都不怕。嗯——”玛丽戈尔德想找出一些论据来证明西尔维娅有多勇敢——“啊哈,只要西尔维娅高兴,她就愿意拜访约翰牧师。”
“你看吧,”祖母用铁青色的双眼示意着。但母亲却只是笑笑。
“宝贝,你想吃哪种馅的馅饼?梅子还是醋栗?”
玛丽戈尔德最喜欢醋栗,可是——“噢,梅子馅的,母亲。西尔维娅喜欢梅子。”
午餐篮子准备好了,玛丽戈尔德高高兴兴地跑进果园房——然后又跑了回来。
“请问,果园房的门钥匙在哪儿?”她说。
“在楼上,我的衣柜上面,”祖母说。“你从侧门出去吧。”
玛丽戈尔德责备似的望着祖母,怀疑自己到了70多岁时会不会也这么愚蠢。
“祖母,您知道我必须从果园门出去。那是魔法之门。其他的门都不是。”
“宝贝儿,快上楼自己拿钥匙,”母亲柔声说。
祖母哼了一声,不过看样子十分高兴:她刚刚想到了一个主意。
玛丽戈尔德对祖母的想法一无所知,她开开心心地拿了钥匙,穿过魔法之门来到心想事成园——那群想象力匮乏的人们就是这样称呼老果园的。穿过园子,走上石阶,一路来到绿之门。那附近有7棵身材苗条的白杨树,每当她和西尔维娅在门口玩耍时,它们就会变成仙女。玛丽戈尔德打开大门——闭上双眼——念动咒语——睁开双眼。没错,西尔维娅就出现在白杨树那优雅美丽的影子里,飘逸的乌发,如梦的双眸,雪白的手脚。玛丽戈尔德欢呼着飞奔上前。
“想想看,从前我还当你是一枝梅花呢!”她笑了。
2
母亲走后,祖母并没有立即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施。那样未免太残忍了,而祖母从来不会对人残忍——起码不会故意为之。她必须等玛丽戈尔德从跟母亲分开的悲伤中恢复过来。起初,玛丽戈尔德认为自己永远都摆脱不了这份哀伤。令她震惊的是,母亲离家的第一天她就笑出来了。原以为母亲回家后自己才能重展笑颜,可西尔维娅讲的事那么有趣,而且母亲每天都会来信——内容是那么亲切、有趣、善解人意。后来——
“祖母,请问您能不能把魔法之门的钥匙给我?”一天早晨,玛丽戈尔德问道。
祖母用冷冷的眼神望着她。
“我已经锁上了那道门,以后也不打算再开,”祖母不紧不慢地回答。“我发现自己夜里时常忘记落锁,这样会很危险。”
“可是,祖母!”玛丽戈尔德惊呼道,“我必须拿到钥匙。您知道我不走那条路就见不到西尔维娅。”
“那你只好凑合一下,不去见她了,”祖母不为所动。
玛丽戈尔德既没恳求,也没说好话。她很清楚,在祖母面前,任何恳求都不会奏效——萨洛米说得没错,祖母嫁入莱斯利家之前,可是出身于“认死理的布莱斯德尔家族”啊。不过,玛丽戈尔德离开的时候,眼中已没有了笑意。祖母得意洋洋地从背后注视着她。一切胡闹都将到此为止。
确实如此。为了找到西尔维娅,玛丽戈尔德也曾努力尝试过一次。她从大厅门口出去,途经果园,穿过绿之门,然后闭眼——念咒——睁眼。
西尔维娅没有出现。
玛丽戈尔德缓步走回了屋里——小小的身影显得可怜巴巴、无精打采。
用祖母的话说,一个星期以来,玛丽戈尔德都在“生闷气”。祖母对她很好。萨洛米出门享受她那为数不多的假期去了,祖母就让玛丽戈尔德帮忙做饭——从可爱的胡桃里剥出奇形怪状的果仁、给葡萄干除籽、为枸椽去皮,甚至还让她打蛋液——噢,这可是快乐时光中的恩赐啊!但玛丽戈尔德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她经常无所事事地坐在阳台的一张大椅子上,向外眺望海港,小脸蛋上没有一丝笑容。
一天晚上,祖母发现玛丽戈尔德没做祷告就上床睡觉了。大骇之下,她立刻将玛丽戈尔德叫起来念祷词。可当玛丽戈尔德重新上床时,却用一种悲伤而挑衅的目光望着祖母。
“我的灵魂根本没有祈祷,”她说。
又过了一个星期,祖母开始为玛丽戈尔德担心了。这孩子处处都不对劲,她渐渐消瘦,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是天热的缘故,”祖母说。“天凉点,她就好了。”
玛丽戈尔德是为了西尔维娅才日渐憔悴,祖母根本不容许自己往这方面想。要说一个孩子会因为想象自己失去了想象中的玩伴而生病,真是荒谬。
祖母去哈莫尼镇给玛丽戈尔德买回一只造型华丽的洋娃娃——几乎跟艾丽西亚一样大,一样漂亮。玛丽戈尔德谢过祖母,拿着娃娃摆弄了几下,就搁在一边了。
“你为什么不喜欢这娃娃?”祖母厉声问道。
“这娃娃是挺可爱,”玛丽戈尔德无精打采地回答。“可它不是活的。西尔维娅是活的。”
这是她第一次提到西尔维娅。祖母的表情变得阴沉起来。
“你这个不懂感恩的小丫头,”祖母说。
玛丽戈尔德叹了口气。祖母觉得她不懂感恩,这令她感到难过。可她其实并不怎么在乎。当你疲惫至极的时候,什么事都不会特别往心里去。今后再也不能带着喜悦从睡梦中苏醒。果园里的风信子没有为她捎来只字片言,玫瑰花的语言也被她忘了。白天好像怎么都过不完,夜晚——孤独、漆黑而可怕的夜晚,窗户会发出异常可怕的咯咯声,云杉农场周围的树尖上,风儿孤孤单单地唱着、哭着,这比无尽的白日更加糟糕。除去这些,就只剩下寂寞了,铺天盖地、空虚渺茫、令人痛彻心扉。没有母亲的吻可做甜美的药剂,也没有西尔维娅。可是一天晚上,玛丽戈尔德听到远方有乐声传来。
祖母警觉地问她在听什么,她回答说:“我想这是西尔维娅在山上唱歌。”
祖母生起自己的气来,因为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萨洛米那个愚昧而古老的迷信说法:天使会对濒死的孩童唱歌。但是眼下祖母真的慌了。这孩子快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啦。她已经一个月不曾笑过。好像房子里到处都是她那张哀戚的小脸。该怎么办呢?不能让罗琳悬心啊。
祖母为玛丽戈尔德买了一件漂亮的新裙子和一条项链,裙子是银色丝绸做的,项链则由好看的淡绿色珠子串成。整个莱斯利家族都没人拥有这样美丽的项链。玛丽戈尔德戴上它,恭敬地谢过祖母,便走到一旁,坐回了阳台的椅子里。祖母什么事都依着玛丽戈尔德——除了真正要紧的那一件。不过,祖母压根没觉得那件事有什么要紧。对于无关紧要的事情,她是绝不会妥协的。
玛丽戈尔德的苍白憔悴日益明显。祖母无计可施了。
“要是霍勒斯的夫人在家就好了,”她无助地说。
但是,克朗叔叔和玛丽戈尔德婶婶远在太平洋海岸呢,于是穆尔豪斯大夫被请了来——事情进行得非常隐秘,为的是避免产生谣言,传到罗琳耳朵里去——穆尔豪斯大夫在这孩子身上查不出任何毛病。身子有点虚,天热,多睡觉、吃饱饭、经常呼吸新鲜空气。他给玛丽戈尔德开了些药就走了。玛丽戈尔德听祖母的话乖乖吃了药,就像在曾祖母面前一样,可她的病情却不见好转。
“祖母,我很快就要到备用客房去睡了,对吧?”一天夜里,玛丽戈尔德问道。
祖母不再年轻的面容忽然变得更加苍老。备用客房!
“宝贝儿,别犯傻,”她柔声柔气地说。“你不会死的。你很快就会好起来。”
“我不想好起来,”玛丽戈尔德说。“死了就能穿过魔法之门,什么钥匙都用不着。”
那天夜里,祖母失眠了。她回想起伯祖母伊丽莎白以前对玛丽戈尔德的评价。
“她太开心了,活不长的。那种欢乐不属于尘世。”
可是,年迈的伯祖母伊丽莎白一直都是个悲观主义者。她经常预言别人要死。当然,偶尔也能说中一两回,不过她那些预言的实现率还不到十分之一呢。不必为玛丽戈尔德担心。这孩子身体一向好得很,虽然并不算特别强壮。跟罗琳一样——太过敏感了些。天太热了。只要气温一下来,她就能恢复食欲。可祖母依然睡不着。她决定了,要是玛丽戈尔德不能马上有所好转,就必须派人去找罗琳。
3
亚当·克洛医生是一所著名大学的心理学教授。此时他正待在云杉农场的阳台上,跟祖母聊些有关族中亲友的故事。他向外眺望着一片混沌的蔚蓝。那里是海港,不过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却是一个美丽的未知世界,他可以从中找回所有逝去的春天。那里只能听到最悦耳的轻言细语——友善的树木发出若有若无的低吟,海浪的悲啼用耳朵只能听到一半,另一半却需要用心去感受,风儿发出最轻柔的叹息。轻快迷人的乐曲沿着道路传来,那是一位不露面的乐手在拉扎尔家演奏着小提琴。
台阶上,黑猫们的咕噜声此起彼伏——那些猫咪肯定一直都住在云杉农场,而且永远不会离开。它们是一群始终如一、长生不老的生灵。世界在猫咪眼中是什么样的呢?克洛医生猜测着。或许他对心理学了如指掌,可这个问题他却答不上来。
克洛医生是祖母多年的老朋友,所以他这次来访对祖母而言是件大事。除了亚当,全世界再没有第二个人的观点能让祖母这般重视。如今已很少有人会称呼祖母为玛丽安、并记得她是“布莱斯德尔家族一位端庄典雅的姑娘”,亚当就是其中之一。
亚当·克洛这样的人并不多见——他是位英俊的老先生,长年的优越生活使他充满了精神焕发的美感。乌黑的双眸依然明亮而不失温情,清瘦的脸庞线条精致,上面已有些许皱纹,似乎略显虚幻、不易亲近。可是,他的微笑却富有活力和朝气,他的嘴巴则令人感觉出自信、温柔与诙谐。
克洛医生每年都要来一趟,到故乡的山头听听冷杉树的私语。这里除了玛丽安·布莱斯德尔之外,他所有的族人和朋友都已经不在了,可家终究还是家呀。这里依旧没变的是:无论在紫霞漫天的傍晚,还是星光璀璨的午夜,抑或是泛白的黎明,都能听到小浪花在海港岸边低语、叹息。如今,那些曾和他一起倾听这些声音的人都不在了,只剩下玛丽安·布莱斯德尔——端庄秀丽的玛丽安,她的沉静散发着一股女王般的魅力。他可以跟她聊聊过去住在这里、而今已不见踪影的可爱人儿,说说很久以前那些笑声朗朗的姑娘,还有从前的夏日,桩桩件件都这般甜蜜,根本无法全然磨灭。克洛医生耸了耸肩膀,因为想到不久前的一个傍晚,他和一位老同学相聚,那女士为自己能与时俱进而洋洋自得,并在整个聚会期间不停地向他讲述优生学、染色体,还说智障人群造成的危害日益严重。亚当·克洛医生对命运满怀感激,因为它赐予了自己一个长着藤蔓的阳台和一位在优雅中老去的女子。
“噢,好吧,我还没沦落到坐轮椅、喝稀粥的地步,”祖母沾沾自喜地说。
他们谈旧论新,看着月亮从熟悉的古老田地上冉冉升起。克洛医生绞尽脑汁讲笑话给祖母听。他是全世界唯一一个敢对她说笑话的人。终于,祖母——高傲而含蓄的祖母——听见自己正向克洛医生讲述玛丽戈尔德的全部遭遇。此时,玛丽戈尔德正躺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休息,睫毛上还泛着泪光。她对克洛医生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是祖母的座上宾,肯定也跟祖母一样,早就忘了通往仙境的路。
祖母不得不找人倾诉。亚当的到来似乎是天意。从前,她有什么话都能毫无拘束地向他诉说,一直如此,可现在却有些不同了。祖母诧异地发现,把锁上魔法之门的事告诉亚当·克洛,竟然比登天还难。
“看样子她并不想好起来,”她无可奈何地下了结论。
“‘心灵忧伤,谁能承当[1]’?”亚当·克洛轻声说道。
“我不明白,”曾祖母用痛苦的语气说。“我——我觉得我已经对玛丽戈尔德相当好了。”
“可是我觉得,”亚当·克洛非常严肃地说,“她就要因心碎而死了。”
祖母想说“胡扯”,但是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没人会对心理医生说“胡扯”。
“听这意思,你该不会当真觉得玛丽戈尔德病得这么厉害,是因为再也见不到她那个西尔维娅吧?或者说是因为她想象自己见不到那人?”
克洛医生把修长的手指合拢在一起。
“想见玩伴的渴望受到压制,可引发神经衰弱症。关于这点,我自认为能用一大串高深的术语来讲述,”他说,“但是我不会这样做。我只想建议您把魔法之门的钥匙交给她。”
“可是——亚当!”祖母可不会如此轻易妥协。“鼓励她弄虚作假、搞那种虚头巴脑的东西就对了吗?”
“这不是虚头巴脑的东西。它们对玛丽戈尔德而言是真实的。玛丽戈尔德能看见我们无法看到的事物。在可爱的幻想王国里,她的神通堪比女王。她并非企图欺骗任何人。她拥有比常人更为优异的创造天赋。万分遗憾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会失去这种能力——她将不得不放弃这份天赋所带来的精彩,然后像你我一样,过着柴米油盐的平淡日子。玛丽安,你从来没想到吧?”
是的,确实没想到。可是——祖母轻叹一声——表示自己投降了。克洛医生站起身来。
“我得走啦。咱们只顾聊那些老朋友,熬得太晚了。”
“抱歉,你只能走路回哈莫尼镇了,”祖母说。“我们的马瘸得厉害,现在拉不了车了——霍勒斯不在家——所以他的车——”
“我不喜欢天黑以后坐汽车。待在车厢里,你就完全领略不到温柔缠绵的夜色魅力。我想散散步,这能让我的四肢保持灵活。好啦,这一别又得一年才能见面。明天我必须回去开始工作了。如果明年夏天之前我不得不抛下这副皮囊,我就把我的笑话留到来世讲给你听。毕竟,没有什么能像故友情这样使人满足了,对吧,玛丽安?至于玛丽戈尔德——玛丽安,对咱们来说,这个世界已经太老了。咱们应该庆幸,因为对玛丽戈尔德来说,世界依然年轻,而且充满奇迹。”
4
第二天清晨,吃过早饭,祖母默默地把果园门钥匙放在玛丽戈尔德那只蓝碗旁边。玛丽戈尔德不敢置信地抬起了双眸。
“噢,祖母!我——我可以吗?”
“可以,”祖母答得很干脆。尽管亚当措辞优雅,可是败给玛丽戈尔德这个小丫头却令她感到不是滋味。路西法用一只黄眼珠无礼地斜视着祖母,似乎被整件事逗得开心极了。
玛丽戈尔德呆立片刻,神采飞扬起来:她的脸庞像阳光般无忧无虑,仿佛有一小股喜悦的甘霖从天而降,播撒在她的身上。她一路飞奔,穿过果园房——穿过魔法之门——穿过果园里那片蓝眼草,就像阿塔兰忒[2]在她脚上施了某种魔法一般。穿过绿之门后,她又伫立了片刻,几乎感到害怕。要是西尔维娅——然后,她闭上双眼,念动了咒语。
5
黄昏时分,祖母站在魔法之门里。繁密的云杉林后方是一片淡淡的月晖。粗壮的树枝在西风中翩翩起舞,树叶则好似羽毛做的饰物。一个自果园中消失已久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就是玛丽戈尔德的笑声,她正向绿之门那边的西尔维娅挥手道晚安呢。
注释:
[1]原句为“A wounded spirit who can bear”,出自《圣经·箴言》第18章。(译注)
[2]阿塔兰忒(Atalanta),希腊神话中一个捷足善走的美女。(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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