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茅坡记事-水也有倒流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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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磨蹭了好多天,卡谟还是没有走成。没路费,人就没了腿,没腿的人怎么走得远门呢?卡谟把能借的地方都借了,能卖的东西都卖了,才凑了两百块钱,再也想不出办法了。两百块钱能走哪里去了呢,莫说坐火车,光是从乡里坐汽车到地区,就要几十块呢。

    凑不够钱,卡谟支书犯了难,整天蹴在坪场上,看着一座座围着寨子的龇牙咧嘴的大山,愁得不行。被大山挤兑得逼仄的天上,有两只鹰在盘旋,悠闲自在的样子叫卡谟羡慕。卡谟想,日娘的为什么人就不长翅膀呢?若是人长了翅膀还有什么事犯愁!可是白鹤也没有长翅膀,却远远地飞走了,凭什么?凭钞票,钞票就是人的翅膀,有了钞票,想飞多远就能飞多远,想飞多高就能飞多高。

    在卡谟支书心里轱辘一样乱转的时候,乡政府的选举联络员下来了,来的是乡人大主席老麻和民政员小罗。老麻一来就问,支书,白鹤找到了吗?

    找鸡巴啊,还没走呢,卡谟支书没好气地回答。

    怎么还没去呢,选举到了关键时候了,可拖不得。

    卡谟不说话了,把喇叭筒吹得嗞嗞响,一双眼像骚牯子一样血红血红的。心想你坐着说话不腰痛,好安逸呢。可是卡谟支书不敢说出声来,乡干部可不是扁豆他们,扁豆他们是下级,骂一点没关系,乡干部是领导,骂不得的。沉默了好半天,卡谟说,不是不想去,麻主席,确实筹不齐路费,要不,乡政府给解决一点?

    麻主席也无话了,乡里也穷,这次村委会换届,县里拨了一点费用,全乡也就几千块钱,打汤都不浓食。乡里没有钱补贴下来,只得把任务摊给村里,村里的情况他们是清楚的,除了乡政府驻地那个村稍稍过得去之外,其他村都是穷村,把选举费用摊给他们都已经是够难为他们了。

    见麻主席为难,卡谟说,主席,要不这样吧,选举还是照常搞,如果选上了白鹤,他一时不回来,工作就让牛牯先替着,等他回来了再开展工作。

    如果他不回来了呢?民政员小罗插了一句。

    他的根子长在这芭茅坡呢,他的胞衣埋在这芭茅坡呢,他能不回来?卡谟有点激愤地把喇叭筒捻碎,说,芭茅坡的人有骨气呢,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白鹤跑去打工,那是没办法呢,可不是嫌家穷。穷家生孝子,白鹤是吃着芭茅坡的奶长大的,我敢担保,白鹤是我们村的孝子呢,二回还要靠他把村子带富起来。

    麻主席考虑了一会儿,说,也不急,支书,还是等白鹤回来再说。

    接下来,三个人把选举工作研究了一下,决定在全村五个自然寨设立五个投票点,还把监票员、唱票员、记票员等工作人员大致排了一个名单。小罗建议村委会老班子的人要回避一下,不参加选举工作人员,卡谟不同意,说,这样做太埋汰人了,村里的这几个干部我清楚,没奸滑人,用不着这么神神道道的,虽然牛牯不太愿意放弃村主任,那也是为公,不是为私。其他几个就更加可以放心了。

    我是说怕万一,小罗坚持说。

    没有什么万一的,我负责了,保证完全按民意选举。卡谟拍着胸脯打了保票,小罗还想说什么,叫麻主席打断了,说,就按支书说的办吧,总之白鹤有知识有文化,上符合乡党委的意图,下符合老百姓的意愿,要保证他能选上,选上了,芭茅坡村也就有希望了。再说,到选举那天我们还会再来的。

    麻主席他们走后,卡谟支书再一次召集了村支部和村委会一班人在扁豆家里把选举工作研究了一次,把五个自然寨一一分派了负责人,正开着会,女儿香草跑了进来,说,爹,有你电话。

    卡谟支书一愣,问,啥电话?

    不知道,是讲普通话的。

    卡谟就更摸不着头脑了,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呢,谁打来的电话呢?想着想着心里就有了一种不祥感,这狗日的电话不响愣不响,一响准没好事。心一急,就跳了起来,一边出门一边挥手说,散会散会。三步并成两步回到家,见电话筒还在桌上搁着,就拿起来,问,哪个?对方回答说你是芭茅坡村吗?果然是用的普通话。卡谟说是。对方又问你是卡谟支书吗?卡谟说我是卡谟,你有什么事?对方说我是洞庭湖边上某某市芦湖纸厂的,我姓严,叫严冬,好容易才找到你们乡政府的电话,问到了你的电话号码。

    有什么事就直说,卡谟有点不耐烦地说,别东扯葫芦西扯瓢的,我还有事呢。

    对方说你们村有个叫白鹤的吧?

    卡谟一听,赶紧把话筒往耳朵上用劲贴了贴,说,你怎么知道?他怎么了?

    他出事啦。

    挂了电话,卡谟脚就软了。原来白鹤没有到南方去打工,却跑到洞庭湖去了,白鹤跟贵州的一帮人跑到湖区去割芦苇,被黑心老板骗了,不给工资不说,身份证什么的给扣押了,还有保安给守着,出不来。民工一怒之下,和保安发生了矛盾,围攻了保安,打伤了几个人,还放火烧了几囤芦苇。白鹤被当地公安局给抓起来了。

    卡谟接电话的时候,香草就一直在旁边呆着,见他那丢了魂的样子,问,爹,怎么了?

    白鹤出事啦,在洞庭湖给人骗了。香草啊了一声,脸都变白了。卡谟也不在意女儿的表情,呆了一阵,拔腿出了门,跨出门时差点让门槛绊了一跤,气得他直想把门槛给锯了。

    卡谟去了隔壁村子的吴大汉家。

    卡谟到吴大汉家时吴家正在吃晚饭,一见卡谟,吴大汉就笑着站了起来,说卡谟支书来啦,那样子好像早就知道卡谟要来一样。卡谟心里就有点不自在,脸也火烤一样发起烧来。吴大汉叫婆娘加了一个杯子和一双筷子,说,来得好不如来得巧,我们老庚俩喝一杯。卡谟连说我喝过了喝过了。但吴大汉已经站了起来,把他拖上桌,桌上的菜是嫩辣椒炒猪头肉,一看就知道是媒人的菜,吴大汉做媒是九里十八寨都有名的,乡里习惯,做成一个亲,主家除打发一些钱和衣服、鞋子外,另外还要把办结婚宴席的猪脑壳送给媒人,吴大汉家火坑上挂满了猪头肉,熏得黄黄的,让人一看就馋出口水。卡谟也不十分推托,在桌边坐了,和吴大汉喝起酒来,吴大汉说这是湘泉酒,名酒呢,要几十块钱一瓶,卡谟忙说我知道我知道,在乡政府开会时经常上这种酒。其实乡政府开会时从来没上过这种酒,而是上乡下自己酿的苞谷烧。卡谟这么说着的时候,就有点儿脸红,吴大汉嘿嘿地笑了,说,卡谟支书什么酒没吃过呢?我是在土司面前抖阔了。两个人就喝起来,吴大汉也不再提起提亲的事,好像把那事儿全忘了。卡谟一边小口抿着酒一边在心里骂,狗日的吴大汉,是想看老子的笑话呢。可是谁叫自己穷呢,穷就该别人看笑话。

    这么想着,就把自己的一肚子不舒服都掖着藏着,耐着心喝酒。

    喝够了,吴大汉剔着牙齿,眼睛盯着卡谟,那意思是你不说我也不提,看谁扛得住。卡谟无法,看看太阳都下坡了,不得不振作精神,说,老庚,我是无事不登你三宝殿,那天的事,不是老哥我回绝你,因为还没和我那婆娘商量,女儿是人家生的,我可不敢自己就作了主。话没说完,吴大汉就笑了起来,说,麻老板可是一心想结了你这个亲家的,麻公子也对香草一往情深,我说啊,你们两家也是门当户对,这门亲做得。虽然说麻公子腿脚不太方便,这年头有几个腿脚好的混出了头?吃香喝辣的人又有几个靠腿脚的?卡谟没话可说,只得连连点头说那是那是。吴大汉说你们当爹妈的没有意见,我就给麻老板回话了,二万块钱的订礼隔天就送来。

    从吴大汉家走出来,卡谟心里头乱糟糟的,几乎就要哭出来了,心想我这叫做河水倒流,自己把女儿给卖啦。晚上睡觉前,香草见他脸色不好,就给他端来了一盆热水,柔声说爹你洗个脚吧,他也不敢看女儿,心里把自己骂了一万遍。

    洗了脚,卡谟走进房,婆娘葛藤已经睡了,听见门响,把身子让了一让,卡谟上了床,抱住婆娘,婆娘以为他要做点什么,就柔柔地搂住他。卡谟把头埋进婆娘怀里,眼泪不可遏止地流了出来,淌了婆娘一胸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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