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茅坡记事-湖区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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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吴大汉就把二万元彩礼钱送了过来,卡谟支书拿着厚厚的两扎钞票,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女儿香草看见阿爸收了吴大汉的钱,眼泪水一下子就下来了。卡谟支书想和女儿谈一下,可女儿一扭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卡谟支书想了想,对婆娘使了个眼色,婆娘跟了进去。看到葛藤进了房后,卡谟突然挥起手,狠狠地扇了自己几个耳光。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后,卡谟到了洞庭湖。卡谟原以为洞庭湖不过是一个地名,就像村子叫芭茅坡一样,没想到有那么大,八百里洞庭,周围两个省好几个县。卡谟想自己其实应该熟悉这个地方的,“洞庭”是苗语,意思是河水退下后的低洼之地。在苗族古歌里,洞庭湖是一个苗族先人居住过的地方。卡谟来时,当过巫师的扁豆说,支书,你要去祖先居住过的地方了,也带我去吧。卡谟支书说,你去做什么?扁豆说巫歌里有洞庭湖,我唱了一辈子,却没有到过。卡谟心里的凄恻更重了,回答说,等以后吧,以后会有机会的,等有了钱,长了翅膀,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卡谟支书一到洞庭湖边上,就按严冬给他的手机号码给严冬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让他租个车到芦湖造纸厂来。卡谟问了一下车费,都要一百元,没有一百元不去。犹豫了好久,卡谟狠狠心,打了一辆车,两个小时后到了造纸厂,就见厂门口有一个年轻人在等着,心想那个人就是严冬了。下了车,一问,不是,是厂里办公室的,年轻人带着卡谟支书到了厂部,一个40岁左右的人迎了出来,说,是卡谟支书吧,我是严冬。卡谟支书连忙道了谢,两人进办公室坐了。刚坐移稳,卡谟支书就问,兄弟,白鹤在哪里?严冬说,不急,先喝一杯茶。喝了一会茶,茶都喝淡了。卡谟支书又催了一次,严冬才告诉他,白鹤给关在县看守所里。严冬说,他也是到看守所去看一个人遇到白鹤的,白鹤正被看守押着给一块菜地浇粪,白鹤见了他,乘着看守不注意,向他求救。白鹤求他打电话给卡谟支书,叫卡谟支书救他。

    看样子,看守并不怎么为难他。严冬说,其实白鹤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他时,看守明显是看见了,却装着没看见。洞庭湖边几个县的看守所,关押外地来割芦苇的人是司空见惯的事,那些被骗来的民工忍性好的,忍到芦苇割完,领了几个路费钱回家,自认倒霉。忍性不好的,必然想着逃跑,和保安发生冲突,或打伤了人,或放火烧了芦苇,被公安捉了,关个一年半载,一般缴了罚款就可以放人。听到这里,卡谟支书就问,要缴多少罚款?严冬说,这我哪儿知道,隔天你去派出所问问吧,蚀财免灾,好歹把人赎出去再说。

    第二天,严冬就带着卡谟支书来到派出所。接待的是一个年轻的警察,戴着一副眼镜,眼睛锐利得仿佛一下子就能看到人的心里去似的。卡谟支书一进去,就把自己的党员证掏了出来,说,我是芭茅坡村的党支部书记卡谟。卡谟支书以为他一自我介绍那个警察就会刮目相看的,可是那个年轻警察却动也不动,眼睛都不朝证件上瞟一下。还是严冬走上去,给警察递了一支烟,说,同志,我们是来问一下白鹤的事的。年轻警察才抬起头来,看了卡谟一眼,问,你是白鹤什么人?

    我不是白鹤什么人,我们是一个村的,我是村支书。卡谟回答,伸手把桌上的证件捡起来,又要递过去。年轻警察摆摆手挡住了,说,白鹤他们放火烧了芦苇,触犯了法律……话没说完,卡谟支书就小心翼翼地说,他不懂事,还请你们原谅。警察说,这不是原谅不原谅的事,触犯了法律,就得负法律责任。卡谟支书又嗫嚅着说,他是少数民族……,刚说了一句就给警察打断了,少数民族也要遵纪守法,照你这么说,少数民族就可以乱来啦?卡谟就不知道该再说什么了,脸红了起来。严冬见势头不对,拉了卡谟支书一把,对警察说,同志,白鹤他们是被黑心老板骗来的,再说,又不是他放的火,看在我的面上,请你通融一下吧。警察看了严冬一眼,问,你是他什么人?严冬说,我也不是他什么人,我是芦湖造纸厂的。警察脸色就松了下来,说,你是造纸厂的?严冬说是。警察说,我们这么辛苦还不是为了保护你们的利益?严冬说那是那是,警察是很辛苦的,我们这些造纸厂都非常感谢你们。说着严冬又递了一根烟,警察接过来点着了,伸手去桌上抽了一沓卷宗,翻了翻,说,这样吧,白鹤这事儿说严重也是挺严重的,他们烧了一囤芦苇,要说不严重嘛,承包商也有责任,这个我们是知道的,看在他是少数民族的分上,我们可以争取从宽处理,你们明天来听听信吧。卡谟见事情有了转机,急忙说,谢谢谢谢!临走时,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折了回来,说,警察同志,我能不能见上白鹤一面?警察想了想,说,你去找看守所吧,这事儿得你自己跟看守所说。卡谟和严冬道了谢,走了出来。

    出了派出所后,两人搭车去了县城,来到看守所。在看守所门口的小卖部前面,严冬说,大叔,你不给白鹤买点东西吗?卡谟想,是得给白鹤买点什么,还是严冬想得周到。卡谟想着,就走到小卖部准备买点营养品和烟什么的带给白鹤。一问,价格贵得吓人,比市面上贵了一两倍。卡谟就缩了回来,悄悄对严冬说,我们到外面去买吧。严冬问为什么,卡谟说太贵,宰人呢。严冬低声说,你得在这儿买。卡谟说这不伸着脑袋让人家宰吗?严冬说我叫你买你就买,拿钱来,啰嗦什么?卡谟心里老大不满意,但还是掏出一千块钱来,严冬接过来,走到小卖部前,说,嫂子,买点东西。小卖部里那个脸皱得像苦瓜似的女人一下子就把脸舒了下来,说,严厂长,买东西去看谁?严冬说,还有谁?还不是我那不讨好的舅子,张所长在不在家?女人说在哩在哩,我这就给他打电话。说完女人就打电话,不一会一个中年警察就走了过来,老远就说,严冬老表,你来看舅子来啦?严冬说看舅子来啦,说着就朝卡谟使了个眼色,抬腿迈了进去,卡谟也跟着走了进去。走了好远,严冬说,老表,今天我不是来看我那个舅子来的,是这个大叔来看他的侄子来的。说着到了所长家里,严冬从礼品中抽出一条精品芙蓉王烟来,塞在所长手里。所长推了推,说,来这一套做什么,熟人熟事的,还来这套?可最终还是收了。所长问,看谁的?严冬说,来看一个叫白鹤的。所长说,看白鹤呀,烧芦苇的那个?严冬说是是。所长进了内屋,把烟收了,出来时也不看卡谟他们,走到门口喊,小李,小李。不一会,一个年轻看守跑了过来,问道,所长有什么指示?所长说,带这几个人和白鹤见一面。后生对卡谟他们说,跟我来吧。

    到了一间小房子,年轻看守对他们说等一会儿,自己出了门,朝左边那排低矮的房子走。那排房子起得像个烟囱,上面空着,站着执枪的战士。卡谟寻思那就是关押犯人的地方了。不一会儿,就见那个年轻人领着白鹤走了进来,白鹤穿着破旧的衣服,头发老长,胡子也冒出来了。白鹤的眼睛血红血红的,看来是经常熬瞌睡的。卡谟一阵心酸,喊一声白鹤,喉咙就哽住了。白鹤愣怔了一下,说,卡谟大叔,也说不下去了。严冬为了让他们两人好说话,就给年轻看守塞了一包精品芙蓉王香烟,拉着年轻看守到外面聊去了。

    卡谟憋了一肚子的安慰话,这一下却不知道到从哪儿说起,就和白鹤呆呆地坐着,好一会才突然想到包里的烟,急忙拿出一包给白鹤。白鹤撕开包装,抽出一支烟来,卡谟急忙递过打火机,白鹤点上烟,深深地吸了起来。卡谟又是一阵心酸,说,白鹤,我来了。

    嗯。白鹤说。

    我会把你带回去的。卡谟又说。

    白鹤说,谢谢您,卡谟大叔。

    村子里选举时间快到了,大家伙都等你回去参加选举。

    白鹤抬起头,想说什么,又咽下去了。

    大家都看中了你。卡谟又说,看见白鹤的眼泪滴下来了,卡谟也不去劝,让他哭。好一会,白鹤不哭了,问,叔,葛藤大婶好吗?

    现样子。卡谟说。

    香草妹妹呢?她好吗?

    卡谟哽住了,卡谟想起女儿那红肿的眼,心里像给锥子锥了一下,脆生生的疼痛一下子从心里泛出,禁不住战栗了一下。

    她……也好。卡谟说,像咬核桃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地咬出了一句话。

    接下来,两个人就不再说什么了,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相互默默地打量着。白鹤发现,卡谟支书显得更加衰老了,花白的头发像枯草一样披散着,腰也开始弯下去了。他一阵心酸,泪水忍不住漫上了眼眶。

    没多久,年轻看守进来了,和气地对卡谟说,老人家,探视的时间到了。卡谟站了起来,说,白鹤,你安心熬几天,我会接你回去的。

    让你费心了,叔。白鹤说,跟在看守后面,向那排小房子走去。卡谟看着他走出好远,才突然追了上去,把手里的包递给白鹤,说,这是一点生活用品,你拿着。还没有递到白鹤手上,年轻看守就一把夺了过去,说,老人家,先给我拿着吧,要检查的。卡谟犹豫了一下,看着年轻看守那清澈的目光,才信任地把包交给了他。

    从看守所出来,卡谟对严冬说,兄弟,你给我打个电话吧。严冬把手机拿了出来,递给他说,你自己打吧。卡谟说,这玩意儿我不会弄。严冬笑了笑,问道,还是那个号码吧,说着拨了号,把话筒交给卡谟,电话是女儿接的,女儿在那头期期艾艾地问,爹,白鹤……好吗?卡谟说,好,没什么事。接着卡谟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女儿的啜泣声,卡谟说,香草,你哭什么?你告诉你扁豆舅、牛牯哥他们,我们没几天就回来了,白鹤好好的。女儿哭得更厉害了,卡谟把手机退给严冬,脑海里还在回荡着女儿的哭声,心里就好像明白一点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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