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茅坡记事-乡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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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看守所出来后,卡谟放心了一些,白鹤没有受多少苦,虽然有一些瘦了,黑了,胡子也长了,可身子没有垮。心放下了,卡谟就觉出了饿来,对严冬说,我们找个馆子吃顿饭吧。严冬说好,我也该请你老人家吃一顿饭。卡谟说这怎么成呢?你是我们的恩人,这事都亏了你,要不然,只怕白鹤死在这里也没个人知晓,该我请你的。严冬笑,说,大叔,什么恩人不恩人的,看你说哪儿去了,人哪个不会有个难处,谁还能背着自家的屋顶出门?卡谟说那是那是,两个人随便找了一家路边店坐下了,卡谟就细细地打量起严冬来,心想这两天急着见白鹤,倒是把恩人给怠慢了。严冬说,大叔,这次把白鹤救出去,以后就不要来啦,这地方黑得很。卡谟说,要是家里不缺钱乏米的,谁来受这个罪,我们那个地方啊,活人难。严冬问,怎么个难?卡谟说,你没到过我们那个地方,山大得压死人。严冬点了点头,说,山区我也经常去,是难。接下来两人就不再说话了,服务员送上了酒菜,两人就对着吃喝起来。吃着,卡谟支书才问起严冬的情况,严冬说他是厂里分管原料收购的副厂长。卡谟说,难得严厂长是个热心肠的人,就起来敬了严冬两杯酒,两个人都有点儿喝醉了。严冬说,卡谟大叔,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叫你买东西吗?卡谟说我也正想问你呢。严冬说那个经销店是看守所长的老婆开的,你要不在她店里买东西,就休想看到白鹤。卡谟明白了,说,我说怎么那么贵呢。严冬说,贵一点就贵一点吧,蚀财免灾。

    晚上,严冬叫卡谟支书买了两条精品芙蓉王香烟和两瓶五粮液酒,花了一千二百多块钱,心疼得卡谟嘴里直抽冷气,抽得咝咝响。卡谟默算了一下,这一千多块钱,够他家花销半年了。买好了东西后,严冬叫他提着,乘着夜色到派出所长家去。卡谟脚有点软,走起来路来趔趔趄趄的,有点走不稳的样子。严冬看在眼里,安慰他说,大叔,不要怕,伸手不打笑脸人,你只管跟着我。卡谟自嘲说,我见不得官。到了派出所长家里,那是一栋三层的小别墅,院子里还种着不少盆景,一条拴着的大狼狗一听到声响,就咆哮起来。严冬拍了拍门,就有人出来打开铁门,卡谟看见是一个画着眉毛的女人。严冬说,所长在家吗?女人打量了他们一下,最后目光落在卡谟提着的东西上,面无表情地说,进来吧。两人就跟在女人后面,走进客厅时,看见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来了人,也不起身。严冬叫了一声所长,所长嘴角歪了一下,示意他们坐。两个就在沙发前的小板凳上坐下了。严冬说,所长,我们是为白鹤那事来的,这个大叔是他们村的支书。所长点了点头,瞟了卡谟支书一眼,说,少数民族贫困地区的人,法律意识是淡薄了一点。严冬急忙说,那是那是。卡谟皱了一下眉头,心想这话是怎么说的呢,少数民族贫困地区的人怎么了?少数民族贫困地区的人是不太懂那些条条框框,可是少数民族贫困地区的人懂得做人要行正道,如果不是被你们发达地区的人骗了,贫困地区的人会这样吗?可是卡谟这个心思只能在肚子里转,不能说出来。卡谟掖了一肚子的不舒服,赔着笑说,白鹤不懂事,还要请所长多关照。所长扳着脸,一丝笑容也没有,一本正经地说,关照是要关照的,明天你们到所里来吧,我们研究一下看怎么处理。

    第二天,卡谟跟着严冬来到派出所,见了所长。所长说,这事情我们研究过了,从轻处理,但款还是要罚的,交了罚款,就可以放人了。听说可以从轻处理,卡谟心里的石头就去了一大半,心情轻松一些了。卡谟问,要罚多少?所长面无表情地说,一万。卡谟吃了一惊,一股冷气顺着脊梁骨爬了上来,一直爬到头顶,一万呀,那是村子里十家人一年的收入呢。但看所长那板着的脸,卡谟把话吞进肚子,说,所长,我们是贫困地区,活人不容易,白鹤又是一个孤儿,从小没娘没爹的,你看能不能少罚一点。严冬也说,是呀,他们也不容易。所长抬起眼来瞟了卡谟一眼,说,一万块就是照顾你们啦,如果要他赔偿损失,那就不止这个数。

    卡谟知道再说也是白搭了,出门在外,凡事都得矮人家一头,强龙还压不了地头蛇呢。卡谟咬了咬牙,把钱掏了出来。所长接过钱,也不数,在手上掂了掂,说,我给你们开一个条子,凭这个条子去看守所放人。说着把钱收进抽屉里,开了一个条子,盖了章递给卡谟。卡谟接了条子,说,所长,发票呢?所长脸顿时就垮下来了,像要下雨的天。所长沉吟了好一会,说,明天来开吧,开了发票再去看守所接人。严冬忙悄悄拉了卡谟一下,说,发票不要啦,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拿回去显摆啊。所长阴沉着的脸才渐渐地开了晴,说,要不要发票随你们,反正这钱又不落我的荷包,今天是没有发票了,要发票明天来,不要发票,今天你们就可以去接人了。

    卡谟还想再坚持一下,严冬拉着他一边和所长告别一边就走出来了。出到外面,严冬说,大叔,你死心眼呢,你要发票做什么?要发票,白鹤就出不来了。卡谟不再说什么,一只手按着前襟,那被钱胀得鼓鼓的地方软沓沓的,像被抽去了一根肋巴骨一样难受。这么一沓子钞票说没有就没有了,卡谟一辈子还没有拿过这么厚的一沓钞票,卡谟想,这是我卖女儿的身价钱呢,只捂了几天就没有了。这么想着,脚步就特别沉重起来。

    到了看守所,所长倒是很热情,叫一个年轻警察给他们办手续。办手续时,那个年轻警察说,要交1000元钱。卡谟一惊,说,怎么又要交钱了?年轻警察说,我们是帮忙拘留所看守的,拘留所里都满得装不下了,才转到这里来。白鹤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天,吃的住的哪样不要花钱?卡谟说,拘留所不是国家开的吗?警察就笑了,说,大叔,我们不收你的冤枉钱的,拘留所是国家开的不假,可被拘留人的生活费是要自己出的,枪毙犯人的子弹钱都要犯人的家里出呢。卡谟没话可说了,只得掏出钱来,交了。年轻警察开了一张收条,盖了章,拿起电话就打,一会儿,就有看守把白鹤带了过来。看守真诚地说,白鹤,你可以回去了,回去后要遵纪守法,好好做人,遇事别冲动,记住以后不要来这里割芦苇了,那些承包割芦苇的老板都不地道。白鹤不做声,提着自己的那床破被子,对卡谟说,叔,我们走吧。

    出了拘留所大门,白鹤还耷拉着脑袋,一副眉眼不展的样子。卡谟说,白鹤,打起来精神来。三个人相跟着来到一家餐馆,卡谟异常大方地叫了几个菜,说,喝杯酒,冲一下晦气。酒上来后,卡谟说,白鹤,你要感谢严厂长,没有他,我们还不知道你在这里遭罪,严厂长是个热心人,要不是他,更取不出你来。白鹤听了,站起来向严冬鞠了一躬,说,严厂长的大恩大德,我白鹤终身不忘。说着举起了酒,严冬笑着站了起来,说,出来了就好了,这一点小事值得什么?白鹤说,严厂长,有句话不知可不可以说。严冬说,说吧,有什么说不得的?白鹤说,俗话说,人穷志短,我也不敢说什么知恩图报,像我们这样的,也报答不到你的大恩大德。如果你不嫌弃,我想拜你做个兄长。卡谟一听,也说,这使得,白鹤本来就是个孤儿,没什么兄弟姊妹,严厂长如果愿意,也准如开了一门亲。严冬一笑,说,兄弟,你可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帮助你,因为,我也是湘西人。卡谟一听,愣了,说,你也是我们湘西人?严冬说,严格说是。接着严冬就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身世,严冬的祖籍是湘西的,1936年,严冬的爷爷奶奶跟了贺龙,红军长征时,严冬的父亲刚刚出生,部队到达常德后,军情紧急,爷爷奶奶就把父亲寄给了一家老乡抚养。战争年代,爷爷阵亡了,奶奶还在,解放后,奶奶找到了自己的儿子,想把他带到北京去生活。可是见儿子的养父母也舍不得养子,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严冬说,六十多年了,三代人,都没有回过湘西。严冬说他多次想回湘西看一看,可是工作太紧张,一直没有能够如愿,但对家乡的感情却一直是深埋在心底的。所以那次一听说白鹤是湘西的,就有心要帮助他。

    你随时都可以回来,严大哥。白鹤红着眼眶说。我们就是你的亲人。严冬说,我也很高兴认下你这样一个兄弟,我知道你们是被骗来的,洞庭湖上的割苇人,大多数是被黑心老板骗的。我还听大叔说了,你是个有文化的人,村里的老百性都盼着你当村主任,带着大家致富。你回去后,安下心来,好好干吧。卡谟插嘴说,是啊,我们那儿穷,还不是因为大家文化少?就说我这个支书吧,解放几十年来,大家还在受穷,我这个支书心里能不难受?难受也没有法,大家都巴望着你快点儿回去呢。

    三个人喝了一阵儿酒,白鹤又说,大哥,还有一句话。严冬见白鹤一脸的严肃,忙说,兄弟有什么话就说吧。白鹤说,大哥,我这次回去,要是选上了,往后还有要你帮忙的地方,到那时请大哥不要推辞。严冬说,都是兄弟,这就不用说了,以后有什么要大哥帮的,尽管说,能帮到的,大哥一定帮。白鹤说,那我先谢谢大哥了。说着,把酒一口喝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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