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目：人生标高
益都东门外河边街，有个打锅盔的年轻人，姓彭名小聪，街坊邻居都叫他彭锅盔。小聪长得身材高大，面相憨厚，因为父亲在伪政府当过几年保长，解放后被划为“四类分子”。他成分不好，二十八岁了还没娶老婆。父母死后孤身一人住在河边一间吊脚楼里，以卖锅盔为生。
打锅盔挣不了几个钱，只能勉强糊口，小聪日子过得清苦。小聪不怨天不怨地也不怨父母。他自有法子苦中取乐，每天只做十几斤面百十个锅盔，卖完了就收摊，然后回家来扛一张鱼网到屋外的河边支起罾架捕鱼，看着落日映照的水面波光粼粼，心头得到一种恬静和愉快。这年月正在搞阶级斗争，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已经闹了两年了。
一天晚上，天下着大雨，电闪雷鸣，豆子般的雨点打在瓦上噼噼啪啪地响，河里涨了大水。小聪想，今夜水涨何不去张网捕鱼呢？涨水天正是捕鱼的好时候。小聪穿上蓑衣扛上鱼网出门。
头网下去龙王爷就送来两条大鲤鱼，小聪高兴极了，想这下可以改善伙食打顿牙祭了。小聪乐滋滋地下第二网，以为好运会接着来，突然鱼网猛地往水下一沉，小聪想是大鱼撞网啦？便使劲拉网，一道电光闪过，小聪瞧见一人兜在网中，不禁大吃一惊，哎呀，遇着“水打棒”了！河里漂浮的死人称为“水打棒”，打鱼人遇着“水打棒”是大不吉利的事。小聪三魂吓掉六魄，正不知所措，看见那“水打棒”在网里动弹了一下，忙拿电筒照去，竟是个白净女人！
小聪心眼好，赶紧把那女人抱回家，放在床上按她肚子。女人哇地吐出一摊水，口鼻有了呼吸声，睁开眼睛。小聪这才看清女人的模样，瓜子脸大眼睛身材苗条，穿了一件眼下城里人最时髦的白的确凉衬衣。小聪万万没想到一网捞起来个漂亮的年轻女子。
女子惊诧地看着小聪，从床上挣扎起来，突然哭着说：“大哥你不该救我呀，我是不要这条命了！”她非但不感谢小聪救了她，反而推开小聪就往屋外奔，还要去跳河。
小聪慌忙拦住她说：“大姐使不得！你有啥事想不开要投河自尽？”
女子哭泣着不说原因，见小聪挡住门就去推窗户，非要往死路上走。小聪生气地将她按在椅子上，说道：“大姐你心里有苦处我不问你了，你一定要去寻短见我也不拦你了，你得等大雨停了再走！”
那女子不说话只抹泪，小聪送热茶她不喝，递锅盔她摇头不吃，大概是疲乏了蜷成一团睡去。小聪猜这女子一定够惨的了，拿条被子替她盖着身体，自己不敢上床去睡，守着那姑娘坐到天亮。
雨过天晴，小聪揉揉眼皮醒来，看那女子仍埋头沉睡，想起这事觉得自己有些欠考虑，要是邻居知道他不明不白地带回来个姑娘留宿定会说闲话的。小聪想推醒那女子叫她走，突然发现一支钢笔掉在地上，拾起来一看笔杆上刻了一行字——歌舞团白璧。原来她是歌舞团的演员？小聪知道她的单位和名字心里踏实了。
小聪怕她醒来后又去寻死，便打定主意去歌舞团请她单位的人来领她回去。于是，小聪在窗户上加了把锁，出门后又在门上挂了把大锁，想她这下逃不出去死不了了。
小聪走到歌舞团，却见大门紧闭，问门口小卖部一位大娘才知道全团的人大清早庆祝北京新发出的“最高指示”上街游行去了。小聪只好掉头回家。
小聪进屋一看，差点没吓死，只见那女子倒在血泊中割开了脖子，身边一把带血的菜刀！顿时，小聪骇得目瞪口呆。
彭锅盔屋里出杀人案了，邻居纷纷围观议论，消息迅速传遍河边街。派出所赶来两个民警，看罢杀人现场二话不说就掏手铐，咔嚓一声就把小聪铐上。
小聪急忙辩解说：“你们这是干啥？我又没杀这姑娘……”
两个民警擒住小聪胳膊说：“你这伪保长的狗崽子，竟敢强奸杀人！”小聪被定下强奸杀人罪，押到“人保组”关起来（文革中派出所改成人民治安保卫组）。
小聪大呼冤枉，把事情的经过讲给刑警。刑警认为他是编造的情节，网鱼能网到一个漂亮姑娘？断定他是拐骗良家妇女，施暴不遂然后杀人。而杀人凶器菜刀彭小聪又供认不讳是他的，铁证如山，判处彭小聪无期徒刑。本来要枪毙他的，办案人员了解他杀人后并未逃离现场毁尸灭迹，才没判处他死刑。小聪被押往离益都二百多公里远的龙山劳改煤矿服刑。
煤矿的管教干警令小聪换上囚衣，指着囚衣上的号码对他说：“彭小聪，从今天起你就是81号囚犯，要老老实实接受改造！”
小聪看着那黑色囚衣上的白色“81号”，“哇”地一声哭起来：“我冤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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