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就像是突然有了光。影的背面逐渐变淡，有些细微的光亮出现，先是一个点，然后慢慢被拉伸，直到彻底撑开所有黑暗。

    唐卡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雪白的病床上，浓重的消毒水味席卷而来，让她觉得有些想吐的感觉。然后看到了坐在旁边的安小漠，他好像是睡着了，眼睛紧闭，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仔细看来，他的眼睫毛还真是长呢。

    想活动一下，却发现自己的手被牢牢地握在他手里。一种温暖包围了她。

    唐卡的动静惊醒了旁边的的安小漠，见到她醒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说：“你吓死我了。”

    安小漠，你为什么总是让我那么感动呢。即使在现在最难过的时候，只要看到有你在，我的心好像就没有那么疼了。

    “萧宁呢？”为什么会觉得他就像消失了的感觉呢，他的气息在四周慢慢地变弱，仿佛跟空气容为一体。

    “放心吧，他暂时没事了，听医生说病情恶化了，近期内必须找到适合的骨髓，否则……”声音低到尘埃里。

    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老天总是不能善良地对待呢，非得要赠于他比常人更多的痛苦和挫折，让他体会所有的病痛才能心满意足么？

    “我要去看他。”唐卡说着要从床上下来，却被安小漠按住了：“不用去了，他妈妈把他转到别的医院去了，她不想让你见他。”

    “为什么？”话一问出口，便后悔了。答案，自己不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吗？她怎么可能让自己见萧宁呢。

    “好了，已经很晚了，刚才我有叫人去通知你阿婆，今天晚上去我家住吧。”安小漠说。

    “为什么要去你家住？我阿婆同意了吗？”并没有在外面留宿的先例，也许是因为后悔没有管好母亲的缘故，阿婆对唐卡的管教一直都是很严的，晚一些回家她就会出来寻她，更不要说是晚上不回家。

    “你这副样子回去你阿婆不会担心的吗？我让人告诉她你是代表学校去参加培训班了。”就算是骗人，也不想她在如此苍白的时候离开他的视线。

    “不会麻烦到你吗？”

    “不会，我已经打过电话回家，我爸出差了，我让妈妈帮你准备房间了。”

    Chapter 2.

    后来的唐卡想起来，始终觉得是宿命的纠缠不断，再如何努力也逃不开那张主宰一切的大手，他们的生命被安排在一个大容器里，所有人都在用力地挣扎着想撞开玻璃冲出去，却被冰冷的玻璃狠狠地弹回来，又与彼此碰撞在一起，发生新的故事。

    这样的安排让人无奈。却又时刻充满着新的惊喜。

    安小漠的家很大，又豪华，玄关的雪白地毯让唐卡不知道脚该往哪里放才好。安小漠仿佛是看出了她的迟疑，在她耳边说：“没关系，当成自己家就好。”

    真是很大的玩笑呢，呵呵，小时候也做过这样的梦，有座像城堡似的家，很多佣人供自己使唤，像公主一样的生活着。后来也因为年龄的增长看清了梦始终是个梦过后，再也没有这样的幻想了。

    真的可以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么？

    “妈，我们回来了。”安小漠对着楼上喊了一声，便有温和的声音响起来：“小漠，客人的拖鞋在柜子上，我马上下来。”

    换好拖鞋，把自己那双看起来脏脏的鞋小心翼翼的放整齐，然后看到一个美丽的女人从楼上下来。那么高贵又温柔的样子。

    好像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一般。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那个女人在看到唐卡之后，也仿佛愣住似的不知道下一步该有什么动作，只剩下漫长时光里的温柔，好像还在身体里面从未离开过。

    “妈，她就是唐卡。”安小漠给她介绍，他想这是她未来的媳妇呢，是该好好介绍一下的。

    “嗯……哦……唐卡……”多久没有念过这个名字，就像做过的一场梦，那么漫长得让人怀疑是否真的不是上辈子发生的事。

    唐卡弯下身子鞠了个躬：“阿姨好。”阿姨好。一滴眼泪落进那张昂贵的地毯里，马上消失了踪迹，任谁都不曾看见。

    “小漠，你去洗澡吧，水我都给你放好了。”真的就像安小漠以前说的那样，她很温柔，很有妈妈的感觉。

    “还是让唐卡先洗吧，我等一下，她今天很累……”

    “不用，你先吧，我不累。”不等安小漠把话说完便打断，然后看到他无奈地摇摇头，“好吧，那我很快就会洗好的。”朝楼上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地转过来对她说，“你看会电视吧，要喝什么就跟我妈妈说。”

    “嗯。”

    “我先走了。”到玄关换好鞋子之后，又朝她又鞠了个躬告辞，“请帮我转告安小漠，麻烦他了。”

    没有挽留，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唐卡穿好鞋打开门走了出去，等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的时候，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换好鞋子，跟了出去。

    “卡卡。”有多久没有听过这个声音叫过自己了呢，应该是很久了吧。

    “还有什么吗？”转过身，看到后面因为跑步有些气喘的她。

    “你怎么会跟安小漠成好朋友的呢？……”好像发现这样问不太妥帖，才又改口，“不是，我是说，你不要告诉安小漠……他爸爸不知道我结过婚……”

    并没有结过婚呢，只是多了一个我而已吧？呵呵。原来你匆匆地跑出来，就是叮嘱我这个吗？我很笨地以为你也跟我一样为了再次重逢而激动呢。

    唐卡没有说话，依旧往前走，走了一段距离过后才又转过头，光的背面看不清她的表情：“妈妈，这些年，你有想过我吗？”

    不是没有想象过重逢，不是没有想象过有妈妈的温暖。甚至在黑夜里冰冷的空气中，也拼命回忆过为数不多的拥抱。即使是醒来，所有的美梦都在现实里一个一个被戳破，她依旧乐此不疲地靠着怀念来支撑自己走过每个想念的时刻，也不是没有憎恨过，只是所有的冷清与决绝都不如这样一个夜晚来得强烈吧。

    妈妈，你有想过我么。

    你还记得我么。

    或者你早已经把我忘记了呢？

    不过是梦而已，一定又是梦而已，醒来就会好起来了，唐卡在心里不停地说，猛烈的冷风从耳边刮过，像是一个耳光啪地一下抽醒了她。

    不是梦。

    一切都是真的。

    看着唐卡孤单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夜幕中，唐月如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捂着心口，刚才剧烈疼痛过的地方，还残留着让她窒息的感觉。像是一枚沉寂多年的炸弹，终于爆发开来，炸得她的心，面目全非。

    Chapter 3.

    记得一年级的时候，应该是所有的女生都喜欢在脑后悬一条左右摇摆的马尾的吧。而在阿婆跟她说“卡卡，把辫子剪掉吧，阿婆没有时间给你梳”的时候，唐卡哭着死活不让剪，她说她自己会梳的，然后拿起梳子在头上比画，因为手太短，甚至连头顶都勾不到。

    阿婆摇摇头，放下手里的剪刀，任由她去了。

    第二天顶着自己梳的那头蓬乱的头发去学校，被同桌那个女生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半天：“喂，唐卡，你头发怎么了？”

    “没有啊。”

    “怎么像是从垃圾堆钻出来的啊。”

    “哪有！”已经很心虚了，明明知道自己梳得很差劲，却又不服气地说。

    “你没有妈妈给你梳辫子哦？我听我妈说了，你没妈妈的。”

    “你才没有妈妈呢。”然后一用力便把对面那个毫无戒备的女生推倒在地，她哭得震天响，于是自己被老师罚在走廊站了一上午。

    路过的无数好奇的眼神来回打量着她，她就那样顶着那样的头发在那里站了一上午。心里是委屈的，却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脸上假装出一副无所谓，心里其实早已哭成了一片。如果不是妈妈不要她，她不会连个梳辫子的人都没有。

    都是因为，妈妈不要她。

    这样的心思，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讲过。看到别的同学放学被一个一个接走的时候，心里总会觉得空得发疼，很疼很疼呢。这样的感觉，一定是别人不能了解的吧，也很讨厌看到她们整天梳得很漂亮的辫子，偶尔也会有些炫耀的声音在周围响起：“看哦，我妈妈刚跟我买的发卡。”

    “很适合你哦。”

    “那当然，我妈妈买的！”

    “你妈妈真好呢。”

    “你妈妈也不错啊，她做的梅花糕好好吃哦，上次我回家让我妈做，我妈笨手笨脚都做不出来呢。”

    “哪有，呵呵。”

    她没有这样跟人交流的情况，一次也没有。到后来，想开口与人交谈，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不知道什么时候，与人很轻松的接触，变得那么困难了呢。

    这一切，都是因为妈妈不要她。

    一次听到两个女生的谈话：“我妈很变态诶，我就是考糟了一次啊，昨天回去居然拿扫把打我，我一定不是她亲生的吧，恨不得打死我才好。”

    “我妈一样啦，好像到了更年期一样诶。我们真惨。”

    “是哦，巴不得她早点死掉才好咧。”

    “嘘，不能这样说，被雷公听见，不一个雷P死你才怪呢。”

    “啊，真的吗？会被P吗？”

    “当然了，我妈说的，应该不是骗人的吧。”

    “哎呀，不早说，要死咧，我被P死了也拖上你。”

    “哈哈。”

    然后两个女生笑成一团。这样的玩笑听起来远不是被雷公P就可以被原谅的吧。她也很想尝试一下被妈妈打的感觉，却连这样的机会都是没有的。唯一一次故意考砸了，把试卷交给阿婆，没有意料中的责骂，阿婆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卡卡，你自己要努力学习啊，这是你唯一的办法，等阿婆走了，你一个人该怎么办呢。”

    很多年后，唐卡依旧会记得那声仿佛打在她心上的叹息声，那么无奈那么沧桑，她在那之后，再也没有允许自己考砸过一次。

    初中的时候有个男生喜欢她，每天送很多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在她的课桌里。制止了几次不起作用以后，她也任由他去了。只是在后面的几天便听到这样的对话。

    “你听说唐卡和XX的事没啊？”

    “怎么会没听说呢，我比你还知道的早吧。”

    “那个女生怎么那么随便的哦？”

    “谁知道啊，长得好看点儿了不起哦，没妈教的孩子果然跟我们不一样呢。”

    “对啊，谁让人家没妈呢。”

    前几天有见过那个女生给喜欢唐卡的男生送过一封粉色信封的情书却被退了回去，这样的对话想起来也就不算太奇怪了。

    找不到形容词来描述一些奇异的情感，如同虚伪嫉妒恶意诽谤中总会生出或多或少的憎恶来，于是唐卡再也找不出任何理由去与他人亲近，因为贫穷因为残缺的家庭，仿佛是注定了不能比别人光亮，否则总有些黑暗要向她靠近。

    这一切其实她都记得。她记得所有蔑视的眼光，记得所有尖刻的语言，甚至是记得漫长黑夜的寒冷刺骨。所有人心里一定都会有一段阴暗的回忆，只是她的特别多，特别不能忘记罢了。

    都是因为妈妈不要她。

    她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Chapter 4.

    如今她出现了，以他人母亲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始终是没有一个渴望中的拥抱的，在很冷的夜里追了她一段短短的路，是为了提醒她，不要来破坏她的幸福家庭。她是多余的，可能对于所有人来讲，她都是多余的吧。

    她的存在只会威胁到别人，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快乐。这就是她活了十七年的意义，连妈妈都不曾期待过她。

    万家灯火里，没有一盏是她的么？突然很想念阿婆，她一个人在家做什么呢，布布是不是已经吃过饭窝进它的棉被里打呼噜了呢？

    我要回家。只想回家。

    Chapter 5.

    洗完澡穿着一身睡衣出来的安小漠自然是找不到唐卡的踪影了，急匆匆地问妈妈，却被一句“她想起点儿什么事，说要回家，我没拦住”给搪塞了。

    什么事呢？那么重要的事么？

    她说了会等他的啊。

    再说现在哪里还有回家的公车呢？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跑出了家门，他得找到她。从他家到车站的路并不长，却因为跑得太快，让自己觉得呼吸都会疼痛。每一个地方都有找过，惟独不见她的影子。安小漠站在空荡荡的车站觉得风吹到自己身上，生疼，胸腔里有暖流上升，到了喉咙处竟然转化成一声低沉的呜咽。

    唐卡，你去哪里了。

    此刻的唐卡在车站旁边那堵高墙后面看着眼前的一切，她是想到他会出来找她的，却没有想好应该怎样面对他。该说什么好呢，说再也不要见面了，还是说安小漠我们干脆逃走好了。

    都不行呢。如果不要再见面她一定会觉得好像丢掉了最重要的温暖，逃走，能去哪里呢，她不能丢下她的阿婆，就像安小漠也丢不下他那个华丽的家。

    他们中间始终隔着千山万水，永远都不可能一马平川，她是知道的。可是为什么在想到再也看不到他的笑容的时候觉得那么难过呢。

    钱包丢掉了，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而且温度越来越低，都可以明显感觉到自己在发抖了，跑步回家吧。

    其实觉得很累了呢。拿不出更多的勇气去面对每天发生的事情。一直觉得自己很勇敢，从未觉得自己这么懦弱。

    只是日子还是继续的吧。没有多长时间了，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跑累了就休息一下再接着跑，路始终是那么长，只要它安静地躺在那里，就一定会有跑完的时候吧。

    所以黑也就不觉得黑了，冷也不觉得冷了。

    终于到家了。打开门，却看到阿婆还坐在她那张藤椅上，手里织的是那天她才去买的毛线，说天气冷了应该给唐卡织件厚毛衣了，那架老得有些结结巴巴的收音机传来温和安宁的音乐，阿婆鼻梁上挂着老花镜，灯光昏昏暗暗的，照在她身上显得特别慈祥，就是这样一个人，始终没有放弃过唐卡。

    听到门边有动静阿婆抬起头，看到的是快要被冻僵了的唐卡。就算是跑步回来的，半夜的阴冷还是在她身上厚厚的裹上一层冰霜。

    “阿婆，我回来了。”唐卡走进屋子。

    “咦，卡卡，刚才不是有老师来家里说你去参加什么培训了吗？”把安小漠家的佣人当作老师了吗？

    “嗯，可是提前结束了，我担心你一个人在家，还是回来了。”

    “傻卡卡，有什么好担心的呢，那么晚回家阿婆才要担心你了。”

    “有老师送我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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