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当代小小说创作领域中,谢志强是引人注目的创造者和开拓者。“沙埋王国”、“绿洲记忆”、“意外”和“超常体验”这四个小小说的宏大系列,不仅证明了谢志强的实力和才华,而且证明了其敢于创新和乐于冒险的开拓精神。他用小小说方式写长篇小说的艺术试验,将“雕梁画栋”的微型叙事组合成“时代丰碑”的宏大叙事,也显示了他对小小说文体的一种全新理解。超常体验系列《新启蒙时代》就是这种创新的成功之作。
这部系列最突出的表现是构筑了一个开放的现实主义艺术世界。在该书的《访谈》中,谢志强声称他所理解的现实主义有两种:一种是狭义的,即传统的纪实写法;一种是宽泛的,即是开放的现实主义。法国普隆出版社1963年出版了加洛蒂的《论无边的现实主义》,这部现代现实主义理论名著主要论述了毕加索、佩斯和卡夫卡的创作。这三位艺术家通常被视为现代主义大家,但加洛蒂却有不同看法。比如他认为卡夫卡就是“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家”,因为卡夫卡“懂得创造一个与现实世界统一的神话世界”;卡夫卡“描述的充满矛盾、扭曲、痛苦、迷惘的世界,和我们的世界是统一的”。加洛蒂认为现实主义“不是模仿现实的形象,而是模仿它的能动性”,即现实主义作家不能只当“记录员”,而应有预见性、想象性和创造性。这使我们想起《百年孤独》的作者马尔克斯,他也曾声称自己就是现实主义作家。
谢志强对上述问题无疑有过深刻思考。在《墓中手稿》中,作者就借“他”之口,认为自己写的可能“是哥特式小说、后现代小说、新魔幻主义小说,是艾城的《变形记》、艾城的《百年孤独》、艾城的《铁皮鼓》”。虽然又借“他”否认了这些,但事实上可以视为作者对《新启蒙时代》的一种大体定位。同样以作品方式出现的《遗忘》和《烧焦的芳香》,也是意在说明作者不甘落俗的创新意识。作为一个开放的现实主义艺术世界,我们可以借用加洛蒂的话来评说,可以说《新启蒙时代》“描述的充满矛盾、扭曲、痛苦、迷惘的世界,和我们的世界是统一的”。作家虚构的艾城,也确实像卡夫卡笔下那座梦幻般的“城堡”(《城堡》):它似乎存在,因为折射出了现实世界的真实情形;又似乎不存在,因为它充满怪异和荒诞。《新启蒙时代》正是以怪异荒诞来揭示和隐喻现实世界。那诸多怪异故事,不仅有强烈现实感,而且有相当的针对性。这种现实感和针对性,可以从几个主要方面来分析:
首先,作者特别关注了愚昧盲从的社会现象和文化心理。如《鼓掌的权利》中,艾城居民都有表达自己存在的强烈愿望,而鼓掌就是证明自己拥有话语权利的唯一方式。无论上演何种滑稽节目,他们都会拼命鼓掌。话语权利只是鼓掌,不仅令人悲哀,也让我们立刻想到了现实中的相关情形;而《居高临下》与《超负的城市》中出现的席卷全城的“居高运动”和“减负运动”,让人啼笑皆非的同时,同样可以令人联想到我们现实生活中的某些类似情形;《蜗牛行动》中,牛教授日日背负电脑是怕信息被窃,结果背负电脑竟然成为全城人仿效的一种生存方式;《蘑菇舞》中,乞丐们在阴差阳错中产生的“蘑菇舞”,尽管莫名其妙也显然是虚假的伪艺术,却竟然在艾城引起轰动,场场爆满,受到居民们狂热追捧;从拒绝“我”的“腹唱”到接受“腹唱”,到最后人们开始冷淡“用嘴巴歌唱的歌手”而“钟情腹唱的歌唱家”(《腹唱》),揭示的当然也是盲从现象;当默默无闻的赵一出于虚荣而写文章在报上自我表扬后,其引发的一系列怪异现象,则说明艾城是“一座虚荣的城市”(《赵一现象》)。上述怪异荒诞的故事,篇篇寓庄于谐,从不同角度揭示了愚昧盲从的社会现象和文化心理。
对荒唐“社会规矩”的讽刺,是《新启蒙时代》又一现实主题。艾城中的各种成文或不成文的社会规定,充满形式主义、教条主义的意味。如《腹泻》中“我”被人依照“规矩”而监控的荒诞遭遇,如《恪守规定》中主人公刘翔所遭遇的奇怪规定,就如同海勒笔下那条无所不在而荒诞之极的“第二十二条军规”,这也正如《小偷的疑问》中那位管理者告诉小偷的,“有些规矩是茶壶里煮饺子,心里有数,不能倒出”。《超级名流》中那个叫“峰”的骗子所以能诈骗成功,能迫使“超级名流高峰论坛”的秘书长聘请他为“超级名流评委会”的终身评委,也是因为艾城那些莫名其妙的规矩或潜规则。对艾城“社会规矩”的批判,还涉及到一些更为普遍的事物规律。如《孝顺》里面充满戏剧化的颠倒性的“孝顺”,不仅是违反生命的自然规律,也是对一般事物规律的背离。《纪念一个孩子》中,一个成绩优秀但从不会玩的孩子,由于不堪重负而最终病倒,带动全城孩子开始每年玩半个月,描述的是人们经常谈到的教育减负问题,也是对回归天性和爱护童心的呼吁。《超前新闻》讽刺的是虚假新闻和炒作新闻,结果真的是“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成了真话”。这种炒作新闻也是司空见惯的现实问题。这些描述可能奇特,这些故事不无荒唐,却显然都反映了社会真实。
批判官场现象也是该书的一个突出主题。如《提前草拟的悼词》中,给活人写悼词并由活人审定,不仅导致悼词千篇一律,而且篇篇美化——不管这些权力人物生前如何,死后都成了“伟大的人物”。这种反讽可谓意味深长。又如《会议生涯》中的“他”,由于替忙碌的领导出席会议且“只带耳朵,不用嘴巴”,成为让领导放心的会议精神的传声筒,因而受到提拔,获得副局级待遇,从此开始了自己的会议生涯。这个“他”,简直就是个当代“华威先生”。至于《廉洁》中那位因为对“廉洁仪”使用不当而陷于痛苦的官员,当然与公仆形象格格不入。《想象一座城市》中,著名作家带头无中生有虚构出“美好的艾城”的荒唐剧,不仅产生于“我”的顶头上司说的“谁大谁说了算”,根本还是因为领导们的好大喜功。
《新启蒙时代》中不少篇目是对现实现象和人生经验的哲理思考。如《女模肚里有条虫》中,害怕发胖的女模食用民间培育的有灵性的减肥虫,结果等于毁了自己;《收购烦恼》中收购烦恼的人,虽然像被击中的鸟儿从半空摔下,却依然乐呵呵的还要“收购烦恼”。人生充满烦恼,关键是要有泰然处之的心态。《策划》所揭示的人的生活被纳入既定轨道,《能说话的那堵墙》揭示的现代人的隔膜和孤独,都颇有意思;《美丽的错误》中,“欢迎您到艾城来犯错误”无疑是种诱惑,而人们恰恰很难抗拒“犯错误”的诱惑,其构思也耐人寻味。《新启蒙时代》中房主教育小偷的过程,时时让小偷想起小学老师,这种童年回忆最纯真,由此说明了新启蒙时代的重要。还有些篇目是对人与自然、人与动物之间关系的思考,同样充满哲理意味。如《泥土!泥土》表现了人类回归自然的渴望;《重返肉骨头》《来自一条看门狗的信》和《卧底》,则揭示了人类对动物天性的无视甚至是习以为常的残忍。《卧底》中群狗集体失踪,“他”成为狗语领衔教授,不管这出闹剧是否由“他”策划,但人类常常没有善待动物则无疑。此外,有些作品传达了美好情怀,如《桃花》以很美的画面,重现了艾城年纪最大的阿婆过去的如花岁月;《过去的情书》写得很有趣,小偷误偷了一位富翁过去的情书,在小偷与老头阴差阳错的关系中,在老人珍贵的爱情回忆中,金钱就如粪土了。
作位开放的现实主义艺术世界,《新启蒙时代》运用了多种叙事艺术,既显示了形式美,也使“辞能达意”更加充分。微型叙事可以称为“带着镣铐跳舞”,篇幅有限是约束,但“带着镣铐”也能舞出各种姿态,咫尺之幅可以画出美妙图画。《新启蒙时代》叙事艺术的探索,不仅拓展了小小说的审美空间,也避免了微型叙事的模式化。
在中国当代小小说创作领域,谢志强是个引人注目的创造者和开拓者。“沙埋王国”、“绿洲记忆”、“意外”和“超常体验”这四个小小说的宏大系列,证明了他的实力和才华,也证明了其敢于创新和乐于冒险的开拓精神。他用小小说方式写长篇小说的艺术试验,显示了他对小小说文体的全新理解。其创作有强烈现实意识,同时充满想象性和创造性。他的小小说已经成为中国当代小小说创作领域的一道独特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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