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儿子独立一回-盗墓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在“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的歌声中,一行红卫兵举着红旗开进了翰林弄,目标直奔娄城中学滕老师家。

    滕老师似乎早就预知到学生会来他家抄家,所以没有丝毫的惊慌失措,甚至连片言只语也没有,只冷冷地看着事态的发展。

    滕老师是教历史课的,他最大的爱好是收藏古董,主要收藏瓷器、陶器这两样东西,这在红卫兵眼里不就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吗?那些古古怪怪的瓷器、陶器不都是封资修的东西吗?

    经过一阵翻箱倒柜后,果然抄到了几样罪证,譬如一只清代的粉彩瓷罐上,竟然画着娉娉婷婷的仕女,一套青花碟子上有福禄寿等字样,几只花瓶上绘有兰花、牡丹、梅花等。

    领头的红卫兵叫于公心,很不客气地对滕老师说:“尽是些花花草草、封建仕女,这是罪证!走,到学校去接受批斗!”

    正这时,一位叫邹智慧的突然站出来说:“慢,我曾来过滕老师家,记得他家还有好几件封资修的东西,现在都不见了,一定是藏匿了。今天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些罪证找出来!”

    滕老师的脸一下子惨白惨白。

    红卫兵们听说要掘地三尺,又兴奋又茫然。这滕老师家住的是老式平房,有前天井,后花园,地方大得很呢。

    邹智慧胸有成竹地说:“吊水!吊了水浇在院子有泥的地方。有没有埋罪证,我一眼就能认出。”

    红卫兵来了劲,从井里一桶一桶吊起水,全倒在了干旱的院子里。等院子的泥土全浇了一遍水后,奇怪的现象出现了,靠那棵老榆树脚下不远处有圆桌那么大一块,其泥土的颜色竟然明显比周围土地的颜色深些。邹智慧指挥往那儿再浇水,不一会,那一块稍稍下陷了一点,似乎那泥土要比周围松一些。

    邹智慧以极肯定的语气说:“挖,百分之一百在这儿!”

    滕老师“唉”了一声,两滴眼泪无声地滚掉下来。

    果然不出邹智慧所料,究竟挖出了好些坛坛罐罐,瓶瓶盆盆的。其中有一只瓷罐上竟然有一对半裸的男女搂抱着。邹智慧指着那瓷罐对滕老师说:“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藏的什么黄色东西!”

    “砸了它!砸了它!”有人喊道,得意洋洋的邹智慧此时已成了英雄,他举起瓷罐奋力砸了下去,砸了个真正意义上的稀巴烂。

    滕老师想拦没拦住,他万分痛心地对邹智慧说:“你会为今天的莽撞后悔的,这是国宝,国宝懂吗?”

    在红卫兵的哄笑声中,滕老师瘫软在了地上。

    邹智慧被滕老师一指责,一种逆反心理使然,又使劲砸了几样。这时于公心大喝一声:“不能砸了,这是罪证,开阶级教育展览会要用!”

    抄家的这一天,可以说是邹智慧进学校以来最出风头的一天,回到家时还掩饰不住那种少有的兴奋。

    当他父亲邹不愚昕了儿子的壮举后,气得大骂儿子“蠢货蠢货”。

    邹智慧不服。

    他父亲教训他说:“这用水浇地之法是咱家祖传秘法,历来是只传儿子不传女儿的,你倒好,随随便便就公开了,泄露出去了,要是大家都知道了,也就不成为独家秘宝了……”

    邹智慧说:“爹,你怎么越说我越糊涂了。”

    他爹开门看看没人,压低嗓音说:“智慧,你也老大不小了,当爹的就告诉你吧,咱邹家世代都是以盗墓为生的,可算是盗墓世家。这用水浇地是发现地下墓穴的方法之一,我那次喝醉了酒,说漏了嘴,没想到你小子嘴这么快,干盗墓这一行的,嘴紧是基本功之一,切记切记!”

    其实邹智慧早就怀疑其祖上是盗墓的,只是没敢直接问,没想到爹今儿和盘托出了。想想自己原来是盗墓贼的后代,邹智慧不禁有些悲哀。

    他爹全然不顾儿子的感受,继续说道:“记住,龙生龙,风生凤,老鼠的后代会打洞,这是命数。我担心的是这门祖传手艺到你这一代就无用武之地了,邹家还指望你把这门绝技发扬光大呢。”

    邹不愚把一柄洛阳铲交给儿子说:“别小看了这把洛阳铲,我家祖祖辈辈用的都是它,全靠它挖掘、探土。”他见儿子有点不以为然,就讲了他爷爷为了盗一汉墓,在那座荒凉的山上搭建了茅屋,好似隐士,其实晚上就在茅屋里用洛阳铲探方、打洞,花了整整30年,才直达汉墓的墓穴,那墓乃“黄肠题凑”,全系金丝楠木垒成围墙,而且每块都有契口,但还是被挖了盗洞,盗到了金镂玉衣与汉镜、汉罐、玉璧、玉猪、玉蝉等不少值钱的货,原本够我们子孙后代吃的了,哪想到日本人来时,一个炸弹把咱家老屋炸了,那些辛辛苦苦盗来的墓葬品,手还没焐热,就灰飞烟灭了。也好,到土改时,咱家因赤贫,倒有了个好成分,要不然,逃不脱地主或富农,一切都是天意吧。

    邹不愚告诉儿子,自己有今天这工作,还是多亏了祖传的盗墓技术,土改时,斗地主,分浮财,不少地主老财早把值钱的金条银元、玉器、首饰等等埋了藏了,邹不愚就是指点土改工作队用泼水查土色之法起获了多个地主私埋私藏的家财与变天账,就因为邹不愚在这点上有功,后土改工作队给他安排了一个工作,吃皇粮吃到如今。

    邹智慧默默地听着,但脑子里如倒海翻江一般。

    末了,邹不愚再次重申,嘴巴一定要严!

    过了几天,邹不愚对儿子说:“你知道你那天砸掉的是什么吗?那是国宝,明成化斗彩天字罐,老价钱呢,我慢慢教你吧,什么是哥窑瓷,什么是钧窑瓷,什么是天青釉,什么是乌金釉,什么是钧瓷,什么是魂瓶,作为邹家的后代,你必须知道……”

    从那天起,邹智慧不再以红卫兵身份出去冲冲杀杀了,开始窝在家里当逍遥派,没事就翻翻几本介绍古瓷器古陶器的书,听他爹讲一些盗墓的故事,以及盗墓高手之所以成功的经验。

    邹智慧听得痴痴的,原来盗墓也有大学问啊。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邹智慧也四十出了头,他自认为对于盗墓的所有知识都烂熟于胸了,而且如今的天时地利,也确实到了他可以出山的时候。他知道附近的阳城一带是齐梁故里,有不少六朝古墓,于是他盯住了这块宝地,每当大阵雨后,他就去野外,去农田里转悠,看土色,看有否下陷,再结合古代“头枕山,脚依水”的墓葬规矩,去发现古墓。看准后,他就做好记号,雇人到了夜晚开挖。几年下来他还真的发了笔财呢。邹智慧在娄城买了地皮,造了一幢三层楼的住房,俨然成了大款。

    邹智慧很诡秘,多年来,他从不在娄城出手一样东西,哪怕一只笔洗或托座盆。

    不知是否应了“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老话,在上海的一次藏友聚会上,有人对滕老师提起了娄城有位大收藏家,常出手一些觅也觅不到的好东西,这引起了滕老师的注意,这一注意,竟被他发现这位神秘的藏家就是邹智慧。滕老师如今退休了,是娄城收藏家协会的名誉主席,他从来没听说过邹智慧收藏东西,但据藏友告知他出手过不少六朝青瓷,如青瓷狮形器、青瓷羊形器、青瓷堆塑罐、龙柄鸡首壶等,都是难得一见的齐梁珍品。联想到当年的那次抄家,滕老师不能不打上一个问号。说实在的,当时滕老师就觉得奇怪,一个才初中一年级的学生,说难听点还只是个毛头娃娃,他竟然懂得泼水看土色查地下藏品,这本身就有点叫人不好理解。他当时就怀疑邹智慧的家庭出身。查了很长时间,终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被滕老师查到了,原来邹智慧祖上是干盗墓营生的。只是这些都是邹家祖上的事,翻人老账不好,滕老师也就压在了心里。

    当年的这根神经一触动后,滕老师就开始了秘密调查。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不久滕老师就发现了邹智慧盗墓的蛛丝马迹。

    为了掌握邹智慧盗墓的真凭实据,滕老师决定与邹智慧正面接触一下。他让藏友放风给邹智慧,说有位神秘大收藏家专收六朝青瓷,出手极为大方,相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到了约定的那天,滕老师戴了副墨镜,应约前往。

    或许是三十多年了吧,双方的变化都很大,不点穿,一下还真难以认出对方呢,何况滕老师戴着墨镜,满口国语。

    这次邹智慧带来的是一只青瓷虎形枕,一只青瓷执壶,一只凤首瓶,一只谷仓罐。凭滕老师多年的收藏经验,他几乎一眼就断定这几样青瓷全是货真价实的墓葬品,看那釉色火气已褪尽,那光泽润得可人,全是让人心动的珍品。滕老师故意摆出一副行家的样子,指着那谷仓罐说:“这是魂瓶,属冥器,卖不起价。”

    邹智慧知道这是买方惯用的杀价手段,他笑眯眯地说:“行家。不过这魂瓶又叫堆塑罐,这可是六朝青瓷的代表作之一。”他见戴墨镜者颔首静听,来了劲,指着堆塑罐上部说:“老板,你看看,这个堆塑罐可是难得一见的精品,上面塑有殿宇楼阁,再看这罐身上,有朱雀、有辅首,再看这人物,这是佛像,三国时就有佛像,这珍贵着哩,这离佛教传人中国洛阳的白马寺才多少时间哪,这你不会不知道吧。”

    滕老师没想到眼前的邹智慧已是位精通这些墓葬品的半个专家了。他心里在说“可惜啊可惜”。他可惜这位学生没走正路。

    “好,开价吧。”滕老师满不在乎地说道。

    邹智慧看了看戴墨镜者手里的密码箱,想了想说道:“一日价,四样青瓷统吃,50万,怎么样?”

    “36万。肯就银货两讫,不肯拉倒。”

    “不行,50万是最低价了。我弄这些东西不容易啊,担多大的风险这可是提着脑袋的买卖。成就成,不成我改日卖给老外,100万人家抢着付钱呢……”

    正这时,公安机关的冲了进来。邹智慧人赃俱获,再加上滕老师包里带的录音机录下了全部对话,邹智慧再智慧也无法狡辩。

    年底的时候,《娄城日报》登了一则消息:娄城警方破获一个特大盗墓集团,主犯邹智慧落网,被判无期徒刑。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仅仅隔了没几天,《娄城日报》又有一则消息:某局局长于公心因收受巨额贿赂被“双规”了。

    滕老师面对这两则消息,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他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