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野鹤何许人也？

    娄城的年轻一辈恐怕不甚了了。不过政协文史委编的《娄城资料辑存》有一期曾发过三篇纪念乐野鹤的文章，或称他种花高手，或称他盆景专家。遗憾的是乐野鹤在“文革”时因种花养花而被批被斗，说他资产阶级情调，说他修正主义倾向，说他玩物丧志……

    小将们乒乒乓乓一阵砸，把不少釉盆、瓷盆、紫砂盆掷了个稀巴烂就扬长而去。这所谓的破四旧比挖他乐野鹤心头的肉还疼，他一口血喷出，眼前一黑就软软地倒了下去，没拖多久就魂归九泉。

    临终前，他把儿子乐胜天招到床前。“盆景，那、那些盆……”话没说完就去了，也不知是想对儿子说那些盆景艺术不能丢，还是要告诫儿子以后再别像老子似的玩什么盆景了。

    不管怎样，父亲的死，以及父亲的那些盆景给少年乐胜天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

    乐胜天从小就乖巧，譬如那天小将们砸了盆景，他等人尽散后，把所有的盆景树桩全种在后面的院子里，剩下的盆盆罐罐，他在后院挖了个坑，一股脑儿埋了。

    自父亲去后，乐胜天再没在后院种一棵花，拔一棵草，任那些花花草草自生自灭。后院多年来既不荒芜，也不诱人。因杂草丛生，似乎成了被人遗忘的角落，唯乐胜天有时会对着后院呆呆地看半天，想半天。

    进入20世纪80年代，“文革”的阴影渐渐淡了。

    或许是他骨子里的那个花木情结，他终归放心不下那些花草、盆景，他带着复杂的心情再次来到了后院。当年他种下的树桩盆景，有的枯死了，有的疯长得不成样子，也有老态依旧，依稀能辨旧时貌旧时颜。乐胜天把那些当年埋下的老盆一一起出土，把那些活下来的树桩一一修剪后，根据树桩大小、造型，一一选盆上盆。

    这一切都悄悄的，乐胜天不事声张。他不想让外人知道，只想告慰父亲。

    经十年工夫，乐胜天已恢复、培养了不少拿得出手的盆景。

    可能是他太爱花木，太爱盆景了，90年代初，他索性干上了花木个体户。

    乐胜天觉得他父亲种花养草，仅是怡情养性，无非是老派文人的做法，头脑里少了根经济的弦。

    乐胜天经营花木后，常拍一些花木照片、盆景照片，寄到报社，并言明不要稿酬，只要注明乐胜天拍摄即可。

    他还交结了市报、省报的一帮记者，娄城那些动动笔杆子的他也时常邀请到他的胜天花圃小聚。临走，必每人送一盆花木。那年月，人们的胃口小，送一盆绯牡丹或白毛球之类的仙人球，他们就高兴得很了。后来逐渐升级，也无非是送盆蟹爪兰、冬珊瑚等，个别的送盆兰花或昙花，会让他们激动半天呢，这种感情联络的结果：乐胜天的名字与胜天花圃的名字隔三差五会在报上或某些文章里见到。慢慢，娄城的，以及娄城附近县市的都知道，娄城种花养盆景的乐胜天，其技术了得，堪称盆景王。

    有了点名声后，乐胜天把主要精力放到了盆景上。他制作的盆景以树桩盆景为主，也兼营山水盆景。他的盆景定价奇高，一般不还价，他自谓货真价实，你要买就买，不买拉倒。

    有些事就是怪，他乐胜天愈这样，生意愈好。

    他常常对朋友对客户说，这年头，送钱送物，不如送他胜天花圃的盆景。这话也是，送钱怕烫手，送物太惹眼。这盆景，价钱不菲，却高雅脱俗。送者拿得出手，受者收之无愧。即便上头来查，一盆花木，说到天边，也不怕你说是行贿受贿。

    或许是这个心照不宣的原因吧，胜天花圃的生意日渐红火。

    乐胜天本事不小，娄城的不少头头脑脑，他都认识，都来往呢。

    有次，他到汪局长家，见一盆枸杞，长约尺余，粗可盈握，那老干斜挑出盆，奋首向上，那长条几枝，参差下垂，端的是好造型。乐胜天估计这株枸杞至少有四五十年树龄，不是千儿八百能买下的。若是养护得好，枝条上红得滴血的枸杞子耀人眼目，再配以几片黄灿灿的叶子，那必美得令人叫绝。可惜这位局长大人显然不谙此道，那枸杞子已干瘪，早失了光泽，给人一种落寞、萧然的感觉，若不及时抢救，必枯死无疑。

    乐胜天深知这盆枸杞盆景的价值，他试探着说：“汪局，这盆景不消十天半月就只能当柴烧了，殊为可惜。是不是这样，我送一盆山水盆景给你，换你这盆，我带回去救救看，救活了是我的造化，救不活也算尽我一个爱花者的心意。”这番话人情人理。汪局欣意同意。

    乐胜天回去后，挑了一盆名为“白银盘里一青螺”的山水盆景给汪局长送去。这是一只长方形的汉白玉浅盆，主景采用山东青州山区的石灰岩，那主景石头如水成岩似的一层层纹理清晰，且造型富有变化；另一块石头小些矮些，给人遥相呼应的感觉。这山水盆景，有水亦可，无水亦可，无须服侍，不会枯死。汪局一见，欢喜非常。他把枸杞盆景给了乐胜天还觉欠了他情。乐胜天回去后，花一年多时间精心养护，竟被他起死回生，到第二年枸杞结果后，咋看咋舒服，他拿到外地卖了老价钱呢。

    尝了这次甜头后，乐胜天时常留意那些头头脑脑家的树桩盆景，一经发现有价值的盆景他就盯住不放。他深知，这些局长、部长、主任、董事长、总经理什么的，有几个真正懂得盆景。这些盆景早晚逃不脱枯死盆中的命运。他就投其所好，或送龟背竹，或送山茶花，或送君子兰，或送艺术盆景，反正以艳换黄，以生机换垂死，竟被他换到了百年雀梅桩与百年真柏桩盆景，其中有一棵名为“闻鸡起舞”的榕树桩盆景据说已有两百多年树龄；还有一盆“春风拂面”，乃柽柳树桩，救活后，但见苍老沧桑的主干上，柔枝几条，临风摇曳，婀娜多姿，倔强与妩媚相统一，真所谓刚柔相济，均为难得的珍品。

    这一进一出，乐胜天既大赚了一笔钞票，又净赚了一笔人情。

    乐胜天常常感叹他父亲生不逢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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