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学熙的一生中除去在袁世凯的指令下创办了“北洋滦州官矿有限公司”(即滦州煤矿)外,还在天津筹办了北洋银元局,任该局总办;他经营过唐山细棉土厂,即后来的启新洋灰股份有限公司;他组建的这个洋灰公司先后投资建立了马家沟机器造砖厂(即后来的马家沟耐火材料厂)、启新瓷厂(唐山陶瓷厂前身)、启新机修厂(唐山水泥机械厂前身),他使近代唐山形成了自己的建材工业格局;他创办了北方最大的纺织企业——华新纺织股份有限公司,先后在天津、青岛、唐山、河南汲县创办了四个纺织厂;与乌德米合办了耀华玻璃厂;他首创了北京自来水公司,是北京自来水的鼻祖。他主持过山东大学堂,曾任清政府的天津候补道、任袁世凯北洋政府的财政部长、全国整理棉业局督办、中国实业银行总理。
为收回被英人骗占的开平煤矿而创办的滦州煤矿,最初曾经是周学熙的最得意之作,是这位实业家一生中的大手笔。周学熙为滦州煤矿费尽了心血,他在滦州煤矿经营过程中,充分显示了一个大企业家的管理风范。很可惜他的许多经营方式、策略以及管理细节,今天已不为我们全部所知。唯一庆幸的是,开滦档案馆里还珍藏有他的下级给他的几本“禀单”(工作报告),上面还有多处他亲笔写的批示,透过这些100多年前的报告和批示,我们窥视到了他当年管理煤矿的蛛丝马迹和点滴轶事。
一起火灾的处理
宣统元年(1909)四月的一天,马家沟矿的材料厂里一片繁忙,几个木工正在刨木料。谁也没有发现,一堆刨花里冒起了青烟,原来有个木工吸烟后烟头没彻底熄灭。人们发现起火以后,一拥而上,迅速将周围刨好的木料和其他东西抢出来。由于是白天,人多心齐,抢救及时,只烧坏了一些木料。
事情发生以后,马家沟矿经理赵元礼派人明察暗访,查明不是人故意放火。随后对这件事进行了处理:四个木工全部开除,对负责该材料厂安全的“差弁”(当时官方派往煤矿的警卫,由煤矿发薪)记过并扣罚一个月工资。
处理结果的报告经总经理周学熙批准后,赵元礼又觉得对“差弁”处理太重了。因为这两个人当时不在现场,而是正在外面收料,看到材料厂浓烟冒起,急忙跑回来救火,而且救火的过程中极为卖力气。赵元礼对这两名“差弁”告诫谈话时,他们态度十分诚恳,“且极愧悔感悚”,认为材料厂失火自己有责任,表示以后要谨慎负责。针对这种情况,赵元礼又专门给周学熙写了一个报告,恳请对这两个“差弁”记过后少罚些钱。周学熙在四月十四日批示:“记过罚薪已属从宽,不能议减。应俟年终察看,如果实在悔过,格外勤慎,再行酌核体恤,倘不能振作,应随时开除重办,毋得徇纵!”
周学熙认为,罚薪记过并不过分,罚过了就不能更改。罚是罚,奖是奖。如果这两个“差弁”表现好,年终可以多给他们奖励以示“体恤”,而表现不好则要随时开除,绝不宽容放纵。周学熙处理过好几起地面火灾事故,肇事者被罚款、开除的同时,有的还被送到了警局。
两起绞车事故的处理
旧开滦绞车事故不断,仅是宣统二年(1910)正月,马家沟矿印字沟四号井就连续发生两起。虽然这两起绞车事故都没有死人,但滦州煤矿对此极为重视,周学熙对肇事者进行了严厉的处罚。
第一次是在大年初一,印字沟四号井开绞车工张连峰误松钢绳一丈,墩伤了工人刘万卜和齐贵良的腿,伤势很重。总经理周学熙很生气,指示将张连峰开除,并追罚其上一月工资十二块大洋。没想到事情仅仅过去半个月,即正月十六日晚上十点钟,还是这个矿,还是这个井,绞车工刘保泰开绞车送工人下井,多放车绳两周,砸伤了三名工人的腿,其中一人骨折。这两次虽都没有造成死亡,但两次事故间隔时间之短,性质之严重,实属罕见。矿经理赵元礼在给周学熙的报告中说:张连峰、刘保泰都是开绞车的老手,竟然疏忽如此,太不应该。如果像这样下去,将来下井的人坐绞车定会惴惴不安。这份报告认为,对这种玩忽职守的行为仅仅开除和罚款太轻了,为了“以儆其余”,建议将刘保泰送警局惩罚。
如果说总经理周学熙对第一次绞车事故很生气的话,那么第二次他是极为恼火了。他在报告上批示:“亟应严定罚惩,以儆将来。并查取原保人,一并议罚,以杜滥保之弊。”这里不仅仅是对肇事者的送警局、开除、罚款等惩罚手段了,而是连入矿保人也要“连坐”“议罚”,同时提出要杜绝随随便便给人作保的弊端(在此后的绞车事故中,周还提出连煤矿经理一起“议罚”)。这样的处理方法,必然会导致绞车工对待安全视为头等大事,因为出了事故,不仅个人要倒霉,连为自己作保的人都要被罚款。以后谁要为一个人进入煤矿作担保,他必定会对这个人百般叮嘱,干活务必时时刻刻注意安全。
时光流逝,倏忽百年。矿井绞车发展到今天,已经配备了电脑技术,不至于发生当初的“误松钢绳一丈”或“多放车绳两周”的事故;对待肇事者的处罚上,早已没有“保人”可罚了。但是,“老手”反而出事故的现象,仍然存在,在这一点上,我们要不断总结历史教训,警钟长鸣。
周学熙训教矿经理:企业岂同官场
宣统二年五月二十三日(1910.6.29),马家沟矿经理赵元礼调动工作到滦州煤矿设在天津的经理处,接任他工作的是黄阶平(即黄世泰)。黄阶平到任前是赵各庄矿的副经理,蒙周学熙提拔,官升一级。他到马家沟矿后,虽然很卖力气,但由于客观的和主观的许多原因,两个多月里煤产量没有增加,矿井上下各种工程进度也没有及时汇报,使得周学熙很不满意。
周学熙在给马家沟矿的信件里,对黄阶平进行了严厉的批评,指出马家沟矿的井下开拓工程和井上盖房子、修铁路的工程,按计划都应该在七月底竣工,但这些工程的进度如何,黄经理竟然一个字的报告都没有。看过马家沟矿的产煤报表后,周学熙说:“六月份出煤太不见旺,七月份仍无起色。该经理应与矿师、煤师及井工处切实筹议,总以设法快做工多出煤为要义。毋得各逞意见,玩误公事。”同时要求黄阶平,八月份到底准备每天增加多少吨煤炭,你给个具体数字。黄阶平接到信后,压力很大,很自然地作了一些解释,说矿厂新添各项工程“同时并举”,工程大用料多,加上七月份有20多天连续下雨,道路泥泞,不能运料,耽误了些时间,现在已经督催各部加紧工作,务必按期完工。同时说自己上任两个月来没敢偷懒,蒙您的提拔,我到这里来后对矿厂各种事情按部就班依次办理,这样还不能报您提拔我的恩情于万一,怎么敢玩忽职守呢?要是那样的话,我对自己都没法交代了。
按理说,黄阶平把话说到这份上,周学熙应该放心了。没想到周学熙看了这个“禀单”,更加生气了,他在“禀单”上批示:“本总理办理工程多年,从无因道路泥泞停工待料!该经理延误工程,乃竟以‘道路泥泞’为诿卸责任之地步耶?此等油滑欺蒙之语为官场陋习,公司系商务,不应学此恶派!嗣后应痛自改之,毋得再事尝试!”
周学熙的批示意思很明确,那就是企业不同于官场应酬,不需要一切“玄乎套”,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产品产量、踏踏实实的工程进度,要的是具体准确的数字。其他的都不是“要义”,而是“空言”。下级的阿谀之词和搪塞之词,不可影响上级对下级的严格要求。在企业家的眼里,工作“有实效”才是硬道理。
对待匿名信的态度
作为滦州煤矿的创办人,周学熙为人处世及领导才能非常人所及,他对待匿名信的态度对现代人仍有借鉴意义。
宣统二年六月初十,马家沟矿经理赵元礼在给周学熙的“禀单”中,附上了一封矿上收到的匿名信,赵元礼同时在“禀单”中写道:“……又没名一函,所禀虚实不敢悬揣,并呈钧阅。”这“没名一函”的内容现在已无从查考,但周学熙的批示我们今天仍可看到。周学熙批示说:“匿名信可付之不理,用人自有权衡,岂能以浮言为轻重!”
很可能这封匿名信反映的问题不是什么大事,没有引起周学煕的足够重视。作为滦州煤矿的最高负责人,当时还兼营细棉土厂、北京自来水公司等,他日理万机,对一封他认为不可信的匿名信采取“付之不理”的态度,也许是最佳选择。今天且不论周学煕的处理方法对不对,笔者赞赏的是他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坚定态度,特别佩服的是他这句话:用人自有权衡,岂能以浮言为轻重!
拒绝李太守延期入股
宣统二年(1910),滦州煤矿为了筹集资金,举行了一次集资入股活动,截止日期是农历六月十五日。当时的滦州煤矿生产形势蒸蒸日上,马家沟和赵各庄两个煤矿都正式投产,年总产量达到357205吨,效益极好,击破了英国资本家散布的“煤脉不旺”挖不出煤的谣言。此时,有钱的人意识到可以集资将来分红,便将大笔的银子送来。开滦档案记载:当时滦矿有一位董事叫李太守,他也来集资,而且数额巨大,有九千一百两之多。
李太守集资时正赶上出差辽宁。但是他离开唐山之前,就跟滦矿的集资负责人声明,要投资入股,并且一定“极力筹款,款到即缴”。
眼看六月十五日就要过去了,有些人银子不少却一时凑不到手,便都来托人找周学熙求情,希望宽限缴款日期。由于李太守不在家,为李太守求情的是两位滦州煤矿的重量级人物,一个是经理赵元礼,另一个是协理孙多森(此人是仅次于周学熙的滦州煤矿第二把手)。他们说,李太守出差之前就声明入股,“与他人未曾关白者不同,可否特别候其月内回津?”
周学熙在“禀单”上白纸黑字写道:“不可开此端!”
严厉处理玩忽职守者
1910年11月份至1911年6月份,滦州煤矿由于煤价竞争造成的经营不景气,以及内部工作拖拉等问题,共欠京奉铁路局银元多达121,820.29元。这个数字,是由滦州煤矿派两名相关负责人到京奉铁路局亲自核查,当时双方初步认可的。这里面包括7个月来拖欠的煤炭运费、岔道费、延期费。京奉铁路局当时与滦州煤矿的关系还没有弄那么僵,他们说体谅滦州煤矿困难,答应滦州煤矿先将1911年3月份以前的欠款交付。
两名负责人将查核数字和磋商结果带回煤矿后,其中赵各庄矿运销部门认为不符合事实。他们说,这些欠款中,有3,307.9元是有争议的,因为京奉铁路局本月份有重复记账多收费的情况。其中有1,000多元待查,有2,000多元根本不予承认。赵各庄矿只认可车辆到矿后不能装煤所造成的延期费80元。赵元礼在给周学熙的报告中说:“平心而论,赵局(即赵各庄矿,当时称赵各庄矿务分局)延期亦断不止八十元之数。”
针对这种情况,周学熙批示:这2,000多元不予认可的账目,应由周心泉(具体负责赵各庄矿运煤事宜的经理)前往京奉铁路局“剖辩”,如果处理不妥当,要由周心泉“赔缴”,以为玩忽职守者戒!其实周学熙未必不知道,当时周心泉个人是不大可能赔起两千多块银元的,他接下来说,每次进车出车应立刻向铁路局签单注明,月底双方核对,而你们没有及时核对,出了这么大的问题,周心泉应被严加申饬,记大过一次。同时,命令周心泉要迅速把没有弄清楚的账目查办清楚。以后,如果再不每月清账而导致积压,一定重罚。经理处如果不把京奉路局缴费通知的“来单”按期分寄各矿催缴,也要照罚。
由于煤矿和铁路局对3月份以前的运费没有太大分歧,周学熙同意将3月份前的运费欠款交付。对以后有争议的账目,要求本局迅速查对,“毋得再延”。
最后,周学熙在报告的页眉空白处突出地写道:“试问公司因时过事久而不能辨明,致多认千余元之亏,该经理能无咎心乎?”
对一个跳槽总管的谴责和追究
宣统二年八月初,马家沟矿的机器总管郑英收到奉天(辽宁)本溪煤矿友人的邀请书,希望他到本溪“查看机器”,指导该矿对煤矿机器的安装。收到邀请书之后,他于八月十六日谎称到山海关有急事,要请假10天,获准后却悄悄赶往本溪。
在本溪煤矿,那些经营者看到郑英对煤矿机器了解甚多,攻关克难很有两下子,于是提出每月给他一百二十两白银,让他“跳槽”。这份薪水当然远远高于他在滦矿的收入。
郑英本是滦矿所聘德国电力机器师克洛斯的助手,他跟随克洛斯学得一身安装技术以后,被周学煕任命为机器总管。按说他应该尽力工作,报答滦矿和周学煕的知遇之恩,但是在大笔金钱面前他变节了。
10天假期已满,本溪煤矿的机器并没有安装完毕,于是郑英又向滦矿提出续假5天。周学煕又宽容地批准了。5天以后郑英还是没有回唐山。当时,马家沟矿也急需安装矿井机器,该矿经理黄阶平向周学煕汇报了郑英的事情,周学煕说:“郑英故违定章,情形荒谬,应着该经理查明究在何处,一面去函责问,一面将该薪水自告假日起扣存。”黄阶平不敢怠慢,立即写信,派人将信送到郑英家里,要其家人转告郑英“即日回矿!”郑英接信后,回到马家沟矿找黄阶平拉关系,讲了一番自己的歪理,表示要辞职。黄阶平考虑到郑英在马家沟矿干得不错,既然他另谋高就,就“不必深究”了,于是没有执行周学煕批示,而是给了郑英八月份满月的薪水。
周学煕知道后十分生气,他在黄阶平的报告上(见图)批示说:“似此饥附饱飏[152]之辈,应将八月十六以后薪水追缴,以示薄惩。如不遵缴,即禀请督宪咨奉天撤差拿问[153],以为取巧者戒!”面对丢工作被逮捕的威胁,估计这个郑英必定乖乖地把钱退给马家沟矿。
“此名士,不敢请教”
周学熙有的时候很幽默。
宣统二年九月初一日,赵元礼在给他的报告中向他推荐一名书记(大约相当于今天的秘书写作人员)。赵元礼说:这个人叫朱家磐,是谢仲琴推荐来的合肥人,“其人甚精爽,文笔尤清舒有法”,我对他进行了实验,认为他要是“办理书记及编撰等事”,当绰绰有余。
事实上,赵元礼的报告中也说了,当时滦州煤矿并不缺少“笔杆子”,赵元礼推荐这个人也是为了储备人才。在这种情况下,周学熙用毛笔很幽默地批示:此名士,不敢请教。
如果说名士的话,周学熙本身就是近代有名气的文人,他27岁时获得钦取一等第一名举人,著有《师古堂丛稿》、《古训选编》等书。对于所谓的名士朱家磐,身为实业家的周学煕也许很不喜欢这个人,但是使用“名士不敢请教”的托辞来拒绝此人求职,让人看了忍俊不禁。
不准在忙时请假
宣统三年五月二十二日(1911.6.18),周学熙在赵元礼呈交的例行“禀单”中看到了一个附带的请假条,是当时的陈家岭矿帮监工李宝贤写的。
那时候还没有相关机构来管请假的事情,所有员司和在公司从事主要工作的一般员工请假,都要经过周学熙亲自批准。员工假期是有规定期限的,不超过期限者,周学熙一般都会批准。但这一次他没有批,尽管赵元礼在“禀单”中注明李宝贤在应休的“例假之内”。不批准的原因是当时煤炭的销售形势一时看好,煤炭供不应求,各矿的井上井下人员都十分繁忙。
周学熙不但没有批准李宝贤假期,而且在“禀单”上批示:“现在人少事多,应传知津、沟、赵各员,毋得来行请假!”这等于整个滦州煤矿各单位的人员,一律不准在这个忙的时候请假了。
过了繁忙的阶段以后,周学熙仍几次强调,规定的例假之内走人可以,但在离开岗位前,必须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得告一段落,并向接手人或上级交代清楚,方可离开。在周学熙的意识里,矿上每个人的个人利益都必须无条件服从全局的利益。
命令给洋行的文件要以华文为主
宣统三年六月初五日(1911.6.30),在赵元礼给周学熙的例行“禀单”中,说德国“禅臣洋行”要和滦州煤矿作一笔生意,并附上了该行的英文原函,以及滦州煤矿跟洋行的往来信函共四件,有的英文函件还加了批注,想必其中舛误不少。周学熙看到了晚上9点,大概是看得不耐烦了,他在“禀单”的顶端批示:“此事应着人与该行面谈,不必多弄不通之笔墨。”
这份“禀单”多达数页,报告了数件事情,他在这份“禀单”的最后又单独针对洋行的信函作批示说:“嗣后致禅臣洋行信应以华文为正式,并声明以何图章为凭。另着翻译英文以副之,仍声明以华文为主,以免致有误会。此节即由译员传禀本总理命令,知照该行可也!”也就是说,以后我们滦州煤矿要跟外国人作生意,我们的文件可以写英汉两种文字,但要以我们的汉文为正式的!周学煕在这里使用了“命令”二字,口气是很强硬的,似乎让人听出了洋人在中国必须随乡入俗的话外音。
把问题摆到桌面上来
开、滦联合前一年(1911),两矿价格战相争达到白刃战程度。这时候,滦州煤矿打听到了开平煤矿在上缴给清政府税厘问题上存在猫腻。当时清政府设有海关征税的机构,煤炭出海要征税,而煤炭挖出井来也要按吨数征税,这样一来,煤炭要出海就要征两次税。笔者无法查到当时征两次税是否为合法,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在当时人们的意识里都认为:要征收两次的话各矿务局都应该征两次,征一次的话都征一次,不能因为是英国人把持的矿就少缴一次税。可是,英人把持的开平煤矿,恰恰在煤炭出井时就把该出海的吨数暗自扣除了,这样他们就只在出海时缴一次海关税即可,事实上少缴了出井税。滦州煤矿不知情,还在傻乎乎连出井税和海关税一齐缴。
滦州煤矿的人打听到这个情况后,立即给周学熙打报告,仅在这年农历五月初十日就用长达4页的纸详细汇报了这个重大问题。赵元礼等人根据掌握的情况,已经不打算再按以前的实际出井吨数及时地缴纳出井税了。他们要核实开平煤矿是否真的存在少缴一次税问题,然后再决定自己怎样缴税,至少要跟开平煤矿保持一致。但是,清政府负责收税的官员不等着他们,催得很急。
当时负责收税的清政府官员也称为“观察”,天津的“观察”叫熙毅甫,此人已经给滦州煤矿下了最后通牒,必须在两天内缴纳上个月即四月份的税金,说“万难再迟”。赵元礼的“禀单”中对这个“熙观察”使用了不少笔墨,说这个人“极拘执”,很不好说话。此人一天打了四五次电话,并且派人送来自己的名片“屡次催索”,“不容少缓”。赵元礼等人想将自己不缴税的真实想法跟“熙观察”说明,但这话没法说,因为他们并没有掌握开平煤矿少缴税的证据。他们也想直接扣除出口税,又怕把“熙观察”给伤了,“万一彼生意见,将来遇事反易牵扯”。总之,这件事搞得赵元礼等人不知所措,左右为难。
周学煕知道这种情况后,他坚决地表示,有问题要摆到桌面上来。他在“禀单”上批示说:首先要想办法查明开平煤矿的问题,而“熙观察处尽可据实往告所以迟延之故”。接着,他提笔给熙毅甫写了一封亲笔信,要求赵元礼给他送去,让赵元礼跟熙毅甫把延迟缴税的原因当面说清楚。
农历五月十二日,赵元礼同一个叫慕庄的员司一同去拜访熙毅甫,“逐细陈说”了所以迟缴税款的原因,并提出了对开平方面的质疑。熙毅甫“词色甚佳”,接着说自己与你们的上司周学熙“实系至交”,关系好极了,但是,四月份的税款“应缴之数必不能少,且必不能迟”。他表示,这件事要给上级汇报,要调查,最后一定会让你们滦州煤矿跟开平煤矿一律就是了。如果你们现在多缴了税金,五月份一定扣除,不会让贵公司吃亏。今天我们用现代人的观点来看,“熙观察”说话办事都是滴水不漏的,赵元礼没办法,只好告退。
周学熙知道熙毅甫的态度后,指示按官方要求先付款。随后他组织属下发函,向“劝业道”等与税务有关的部门“痛陈滦税必须仿照开平”的理由。几经周折,后经官方批准,从此以后滦州煤矿缴税按开平煤矿的做法,出海的煤不再缴出井税。并且此前几个月多缴的税,“熙观察”也答应在以后缴税时扣除。看到这个结果,周学熙在“禀单”上写了四个字:自应照扣!
为开拓香港市场赠送煤炭
宣统三年六月,夏日炎炎,煤炭销售进入淡季。但是,开平煤矿和滦州煤矿价格战的激烈竞争并没有停止,反而像进入仲夏的烈日越来越热。滦州煤矿派往上海的煤炭推销人,驻上海很长时间,遍跑江南机器制造局、招商局等单位,却没有拉来一个新客户。滦州煤矿总经理周学熙叹息不已,他在有关报告上批示:“如此……在上海数月毫未揽得大宗销路,令人闷损!”
正在这时候,他们找到了一艘载重3,000吨的叫作“亚兴”的轮船,可以从塘沽把煤炭运到香港,而且船主开出的运价滦州煤矿认为很便宜,每吨运费仅3元。当时在塘沽的船上交货是每吨末煤3元3角,运到香港加运费,再加上煤矿方付出的轮船停泊费等费用,每吨定价6元8角。这样算来,滦州煤矿把煤运到香港也没有高利润,跟在唐山出售差不多。就是在这种没有多少利润且成本增加了一倍的情况下,为了打开香港的销路,周学熙仍然决定对购买量大的用户赠送煤炭。
几天后,“亚兴”轮将煤炭运到了香港,共运去块煤750吨(块煤价格高于末煤,每吨售10元1角,同样无利润),末煤2,497吨。六月二十六日,赵元礼给周学熙的报告中汇报说:根据周学熙酌情赠送“不取价值”的指示,经过与联系轮船和负责销售的禅臣洋行商量,送给该洋行块煤60吨、末煤60吨,计120吨,由他们负责分发给购煤多的用户试用,不收钱。周学熙在该报告上批示:可。
亲自过问推销焦炭的白话小广告
开平煤矿和滦州煤矿都曾烧炼焦炭出售,两家煤矿在销售焦炭时也存在竞争。开平煤矿早在1903年其焦炭窑就达到60座,而滦州煤矿1911年才有40座,每天出40吨焦炭。滦州煤矿虽然产量低,但竞争的手段并不逊色。为了把焦炭卖到北京城里,他们甚至印刷了白话文小广告,带到京城散发。
宣统三年农历七月初三(1911.8.26),滦州煤矿的炼焦窑预备点火。周学熙在有关这件事的“禀单”上批示,要求北京分销处负责销售焦炭的人“预先下手为要”,在批示的最后还提出了一个小问题——“白话广告已印成寄京否?”
看到这个批示后,赵元礼不敢怠慢,在接下来的例行“禀单”里,马上作了汇报。他说,“创销焦炭”的小广告已经印成了1,000张,准备明天让到北京去的朋友带到北京700张,交给负责销售焦炭的人散发。接着,附上了一张白话小广告样品,请周学熙过目。
1,000张白话文小广告,对于经营着一个大型煤矿、水泥公司和北京自来水公司的企业家来说,当是小事一件,但周学熙仍然亲自过问。
何必专求日人?岂华人全无此能力耶?!
宣统三年农历八月下旬,清朝军谘大臣、皇帝溥仪的胞叔载涛,借到永平府检阅军队秋操的机会,顺便到滦州煤矿视察(因为煤矿也组织工头和部分工人举行秋操)。滦州煤矿于载涛到来之前,进行了大量的接待准备工作。他们订购了高档的礼品银爵杯;怕煤矿的厨师不够档次,便预备从天津的太乙楼聘请手艺更好的厨师;还从天津运到唐山50盆菊花。这些事情在操办的过程中,随时都向周学熙作了汇报。最后一项工作是雇请照相馆的“快镜”(照相机)技师给这次活动留影,由于当时照相馆很少,照相机不多,这项工作遇到了困难。
八月十六日,赵元礼在给周学熙的“禀单”中说:今天中午我到日本人在天津开办的“河野”照相馆协商,这个照相馆的日本技师“犹豫不决,且有居奇之态”,意思是要拿捏要挟我们一把。由于没有谈好,明天上午十来点钟,我再去一趟吧。
周学熙看到这个“禀单”后上批示说:“何必专求日人?岂华人全无此能力耶?!”接着他说,位于天津东马路上中国人开办的“福升”照相馆,曾经多次给海军、陆军拍照片,难道他们也没有“快镜”吗?
赵元礼马上派人到“福升”照相馆协商。该照相馆是姓尹的兄弟俩开办的,他们有两批人都派出去了,经过商量,决定从天津调派一人到唐山照相。周学熙怕赶不上,经他联系后,便让地位低下的照相技师与尊贵的皇亲、军咨大臣载涛同车去唐山,这在等级森严的那个时代,也算是破例了。期间不知周学熙费了多大劲来斡旋,但终未用日本人照相。
为用户研制新式炉具以促销煤炭
旧开滦对煤炭产品的促销是不遗余力、千方百计的,为了多销煤炭,当时的开滦人甚至为煤炭用户家里的炉具进行改造。而且对改造用户炉具这件小事,滦州煤矿最高领导者周学熙也直接参与,具体指导。
用户烧煤的种类分为块煤和末煤,块煤的价格要远远高于末煤。他们为用户着想,为了让用户省钱,积极研制和改造炉具,试图把烧块煤的炉具改为烧末煤,以图巩固老用户、吸引和扩大新用户,从而在整体上提高煤炭销售量。
宣统三年十一月初四日(1911.12.23),工作人员在给总经理周学熙的“禀单”中说:“昨日朱督局来公司,带到总矿所送新式烧块煤炉一具,函请试用。至烧末之篦尚未制成,容后再寄。”
周学熙详细查看这个炉子后批示:“此炉当是烧末者,姑试之。”
次日(初五日)的“禀单”又有关于炉子的内容:“……拟新式烧末炉条制成寄津后,再登报广告,庶可应求。此项炉条如果合用,拟于总批发处二十付外,当须在津多做数十付,备有人购取。应由总批发处制作抑[154]由公司制作,请批示。”
这里对新式烧末炉的炉条制成后怎样做已经有了计划:准备先登报作广告,再制作多少付出售。
十一月初六日(第三日),“禀单”中又说:“昨发还矿呈煤炉一具,拟暂留公司,备饬工照制之榜样[155]。询津工厂制此炉及篦事,索价九元五角。昨已函询矿厂前寄之炉核价若干,并拟嘱竹生[156]再到他厂印证,某处价廉,炉即由某处赶制。如价贵,似可用新式篦配入旧式炉内试烧末煤。如合宜,即不必制炉,亦较省也。”
从这里可以知道,在第二天他们就已经付诸行动,即已经发信询问造这个炉子的成本,同时派人到其他各厂子咨询价格,而且提议只做新式炉箅放入旧炉以节省费用。
十一月初七日(第四日),“禀单”中说:“……今日由矿带到烧末炉篦一具(注:与昨呈试用炉内之篦同)、钩、铲等件。此数件俟过数日,同昨发还之炉同送上,抑先将此篦、钩、铲等送上试用之?”
周学熙批示:“可将篦在公司旧炉内一试,不必送寓[157]。惟安配新篦须经炉匠手,方妥帖。”
短短四天之内,制造和试用工作已经有了眉目,篦、钩、铲等就送来了。在周学熙的督办下,职员们对炉具的改造真可谓紧锣密鼓,其办事效率令人叹服。周学熙的批示之详尽合理,也让人很钦佩。
事情已经过去了一百来年,当时对煤炉改造的结果无从查知了,创造效益如何也没有数字记录,也许近百年来,唐山及天津老百姓后来使用的煤炉有开滦改造的印记。今天,家用煤炉已经距离城市里的我们越来越远,但处处为客户着想,积极开发市场促销煤炭产品的竞争精神还在,并且一定会继续保持和发扬。
一个缮写员的吃与住
滦矿公司有很多抄写文件的职员,其中有一个叫作戴全忠,他被借调到李公祠办事处工作,是周学煕批准的。戴全忠把李公祠办事处的工作做完之后,就抽时间回到公司尽义务登记股票,照常办事,却不领公司薪水,只领李公祠办事处的薪水。公司为了奖赏他,就让他免费吃住在公司。这样的日子,他过了有一年之多。
后来,李公祠办事处要“裁撤所有写生”,而滦矿公司也因为两矿联合要裁员,戴全忠即将失去工作了。他是一个外地人,失去工作就无处安身。这时候,他恳请仍给公司尽义务抄写文件,仍然是不要薪水,只求暂住公司和免费吃饭。如果在一两个月内找不到工作,再“束装旋里”,卷铺盖回家。他“仰恳”周学熙“俯念”自己曾是本公司职员,给予格外照顾。
因为当时正是裁人的时候,周学熙也爱莫能助,他批示:“暂在公司帮抄写,仅给火食,不给薪水。如有他事,尽可另就。公司一时无额可补。”戴全忠后来出路如何,未见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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